相助下又将重新团圆,这天大的恩情,向以侠义助人为已任的淳于蓟,如何能承受?
果然,阅完信,过于重情义的淳于蓟翻身而起,伏地长拜,“蓟屡冲撞司马,然司马以德报冤。蓟杀人无数,罪不可赦,可却惟班家知宋府苦难。今受班氏再造之恩,山高海深,淳于蓟一介刑徒,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性命惟司马所有。今愿献一臂,聊表心意!”
说完立起,抽出佩剑,举剑欲砍左臂,千钧一发之时,被班驺和班秉眼疾手快,死死抱住。班超则掷出手中爵,正中右腕,淳于蓟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地。
“空有勇力,枉为男儿,格局何其小,汝好不知趣!”
班超另用一爵倒满酒,并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掷于案上,立起喝道,“大军即将北征,国家边陲有难,朝廷正用人之时,别部更需要勇将!汝身有勇力,正是报效国家之时。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却欲自残,汝枉挂第一游侠头衔,枉为汉家男儿!如此不识轻重,吾要汝一臂又有何益?”
一语点醒梦中人!
班超的话说得狠,但再明白不过。大军即将北征,别部将要经历生死考验,汝果要报恩,未必非得自残哪!
淳于蓟被班超骂得愣了一下,旋即跪地三拜,“谢司马点醒!淳于蓟是粗人,此生只拜过阿翁阿母。当初被尊翁逐出师门,正是因为行为粗俗,有辱斯文。今愿终生追随司马,惟司马马首是瞻,杀敌立功,将功赎罪!”
“汝且坐下!”
班超有点气愤了,淳于蓟一身江湖习气,如不改如何能用?但他知道,这事又不能急,于是便继续说道,“本部千七百刑卒,多为重罪死囚。本司马言必出,行必果。汝等凡立功于国家,本司马定然会禀明将军,将功赎罪,赎为庶人!”
淳于蓟将信还回班超,三位军侯虽然未得阅信,但帐下闹的这一出,也让他们大体明白发生了什么。
班超却盯着淳于蓟的大胡子道,“既欲洗心革面,就从还汝本来面目开始罢!”
淳于蓟听到班超出此言,便抽出腰中短刀,“咔嚓”“咔嚓”几刀,身前黑须翻飞,须臾之间,大胡子已尽皆落地。众人再看,原来是一个玉树临风、脸色铁青、刚毅挺拔的美男子。
当晚,几人痛饮,俱大醉。大军出征,本不得酗酒,但今天不同,耿忠巡营至别部,非但没有责罚班超,相反,还与众人放怀同饮。
汉军又得一勇将,不由得众人不高兴。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刚收了宋蓟,并还回本来名字淳于蓟,权鱼的战马、装备到了。权鱼这货不知整天在忙什么,他未来见班超,人已经去了敦煌郡。而送这批战马装备的,竟然是他的夫人小鱼儿。
小鱼儿一身汉军戎装,腰悬佩剑,英姿飒爽,手里竟然还提着一支丈八长矛。这让班超隐隐有些惊异,胡女善骑射不新鲜,但小鱼儿锦衣玉食,兵器在手却不象是摆设。与权氏交往十余年,他从来没有看过小鱼儿姊妹习过武!
这个三十余岁的胡姬,带着战马、车辆隆隆而来时,竟然是骑都尉耿忠亲自迎接,并接收了这批战马、装备,每一样都是整整两千五百套。别部只有二千二百余人,多余的战马、装备,则由中军大帐统一调配。
高大、健壮、黑红色的乌孙战马,精铁环首刀和丈八长矛,鱼鳞全身铁甲,全身马铠甲,铜体强弩(注:汉军弩体均为铜铸),让全军震撼。尤其是全身马铠甲,均为铁制,马除四条腿外,尽披重甲,刀枪不入。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重骑部队,匈奴人如何能抵挡?即便汉军刘莱校尉的重骑营,也未配备,能不让人眼红么?
当二千五百匹上等乌孙战马、数百辆辎车隆隆驰进别部大营时,出征大军万四千人,都红着眼看着别部。千七百刑卒,换上崭新的甲胄、兵械,骠上高大的乌孙战马,一个个精神头倍增,自豪感难以形容。
“狗日的班老二,小白脸,傍上商贾,花钱如流水啊。能睡商贾美姬,跟匈奴人拚杀,未必下面家伙也管用!”长水校尉孙喆虽然是食俸两千石的高级将领,世族之后,但一想到夜晚之时,班超必定抱着如花似玉的小鱼儿鬼混到一起,恨极之时竟然也骂出如此低级的话儿来。
后军军司马李东也用一付不屑的口吻骂道,“老天不开眼,真该天杀啊。老天,一群乌合之众,浪费了西域大贾无数钱财,还搭上一个如花女人……”
众将眼都红了,骂骂咧咧,无一人服气。汉骑营(注:汉军无步兵,原五营中的步兵营编制,改为重装汉骑营)校尉刘莱则直接向主帅窦固道,“都尉,别部非班府私兵,何故允班司马自养?如此烧钱显摆,已经乱吾军心,班超当斩!”
窦固与耿忠对视一眼,中军长史黄坫取出一块宫缣帛书,原来是汉明帝的诏书,“权氏乃河西军之后,与北胡势不两立,朕特允权氏以河西物资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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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
黄坫解释道,权鱼要武装别部,班超不敢隐瞒,便报与窦固都尉。都尉便专门禀报了皇帝,大敌当前,国库窘迫,有人愿为朝廷分忧资助汉军,皇帝没有理由不答应。况且此人还是与匈奴势不两立的河西军后人,皇帝不仅允许,还给予嘉勉。
长史说得真真假假的,众人无人相信。但众将看到皇帝的诏书,气还是一下子都泄了。窦固与耿忠则笑看着众人,看得他们无地自容。也是啊,大汉世族如林,商贾遍地,有人主动资助别部,怎么没人资助你们?
不仅如此,骑都尉耿忠还陪着小鱼儿检阅了别部。小鱼儿见配上新装备的汉军别部军容严整,忽然心血来潮,指着淳于蓟要比试几招。
众刑卒大惊,她这是开玩笑,她还不知道这个魔鬼是何等厉害。班秉、班驺赶紧阻止,但小鱼儿却策马在校场上来回疾驰了一圈。非比不可了,淳于蓟为难地看一眼耿忠与班超,耿忠笑而不言,班超却笑道,“伤了鱼嫂,吾烹了汝!”
淳于蓟将长矛插于地上,策马而出,环首刀未出鞘,只是以鞘招架。小鱼儿却是真打,且枪法老到,只不过花哨了些。陪小鱼儿玩了五合,也算给足了面子,淳于蓟突然以手接枪,小鱼儿坚不撒手,结果两人在飞驰中,小鱼儿被扯落马下。
“不好!”全军大惊,众人惊叫出声!
淳于蓟本未敢用大力,他更未想到小鱼儿劲还挺大,死死握着矛杆。见小鱼儿落马,他飞身而下,一招海底捞月,瞬间捞在怀中。可右手正托在肉感的臀下,心里一颤悠,觉得不妥,右手一松,“嘣”地一声,小鱼儿被不轻不重地摔到地上。
班驺与班秉一直在左右保护着,二人也同时腾身跃下马,可一瞬间的事儿,那里来得及。战马已经跑了回来,班驺将小鱼儿从地上抱起,班秉则怒视着淳于蓟,似乎就要动手了的样子。小鱼儿却拍拍身上沙子,揉揉屁股,重新飞身上马,四人一齐策马而回。
淳于蓟抱拳道,“对不起了,嫂夫人!”
小鱼儿却兴冲冲地道,“沙鼠挖空心思保将军,吾知道为何了。名不虚传,此战后,将军必名扬天下!”
班超见小鱼儿未受伤,心才放下。但全军刑卒都看得分明,班超还是怒给了淳于蓟重重一鞭子!
耿忠心里高兴,当晚便在别部的中军大帐内,隆重举宴款待、感谢小鱼儿一行。
当天夜里宴后,小鱼儿把自己喝得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别部没有役妇,一营全部是杀人放火的刑卒。下午校阅时,看到美艳的小鱼儿和她身旁的两个带剑侍女,别部所有刑卒无不露出了吃人的目光。班超又想到了那些役妇,小鱼儿这他妈要是落到这帮野兽手里,那还得了!
所以,小鱼儿住在军营的几天内,班超则命蠕蠕等五女陪住。还不放心,又令淳于蓟、班秉、班驺三人亲自警卫,不敢有丝毫马虎。
小鱼儿在凉州大营住了数日,偶尔会参加别部训练。更多的时候,却是呆在大帐内,似乎在等什么。其实,她可不全是来送给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这个事便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天,班超、淳于蓟正带着刑卒们在训练陷阵之法,训练近乎实战,沙漠之上烟尘滚滚,杀声阵阵。就在这时,几辆辎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别部大营。
小鱼儿带着两个侍女,先在校场边看了一会训练,抬头看看日头,便来到冥水河桥头。不一会儿,窦戈便带着四辆辎车来了。
辎车到别部中军大帐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妇人,两个孩子,一个头上扎着纱布、左胳膊还吊在脖子之上的文弱男人,也跟在后面。
“阿母,哇,大军在打仗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跃跃欲试,手指着尘土飞扬的训练场,嘴里欣喜地嚷道。
小鱼儿上前与妇人见面,“阿姊,此汝弟班超之别部也,大军即将出征,正在训练。”
妇人身穿绛红长袍,身段妖饶,她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髻,已经泪流满面。赶紧抱起四五岁的小女孩,低声道,“吾有弟如此英雄,桃儿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原来,这妇人正是班超的大姊隗班。
窦戈在河东找到隗班下落时,她家的二十顷膏田正被高平城世族大户柴太公夺去。两家因此发生血腥大战,徒附死伤十数人。柴家财大势大,官司打输了,隗班的丈夫周宁便被县令下了高平大狱。
幸好窦戈上下使了铜钱,才保住了周宁一条性命。
这次,小鱼儿亲自去了高平。以鱼邸权势,又借北征大军声威,一番谈判,县令知难而退,放出了周宁,还回周家田地,反将枉法无天的柴太公两子办了进去,大公子明年秋后将被问斩。
周家原为三辅平陵世族,大公子周宁是商贾,在高平时与隗班相恋并成婚。但隗灵因当年告发班彪弃河东奔河西,怕班家不相容,便未允女儿跟随周宁返回三辅。现在,阿母隗灵早已病故,官司还是人家班家给打赢的,在小鱼儿的说合下,隗班便卖了田宅,准备返回老家三辅平陵,并到班府认祖归宗。
尽管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班家老夫人能否真正相容自己,浓浓的骨肉亲情,让隗班做出了重大抉择。听说二弟班超在凉州大营练兵,不日即将出征,隗班立马将自己改名为班平,带着全家顺着官道,不惜奔波一千四五百里来到酒泉,就是要与二弟相见,并给二弟壮行。
小鱼儿请班平进帐歇息洗漱一下,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小孩和七八名下人,顶着寒风,兴奋地站在班超的大帐前,贪婪地看着营地东边沙尘滚滚的训练场。
到了午时,别部收兵回营。班超与淳于蓟策马并肩返回大帐,班秉、班驺等人紧紧地跟在后面。离大帐老远,班超就看到了帐前的众人。他一下子便明白了,怪不得小鱼儿要在军营盘桓多日。这妖女口风真紧,几天时间愣是一个字未透,原来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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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河西往事
别部二千二百余人,战旗猎猎,威武雄壮,正次第有序、潮水一般地回营,其气势摄人心魄。辎重营几个大帐上炊烟袅袅,快到了饷食时间了。班超在众将簇拥下驰至大帐之前,远远抱拳向窦戈致礼高声道,“向前叔别来无恙?”
窦戈立于班平身侧,向班超抱拳道,“仲升军威浩荡,吾特来送行!”窦戈是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堂堂二把手,位高权重,他这次是奉窦老夫人之命,顺道至河江找寻班彪遗女隗班的。
倒是班平,见几位将军威风凛凛地策马驰至大帐前,心里惊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叩头。
没等她双膝碰到黄沙,班超早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从马上旋身下马,疾步趋前一把扶起她,并怔怔地看着这个妇人。
班秉将班超、淳于蓟的战马接了过去,送进马厩。士卒们都回到各自营帐前,看着中军大帐前的一切,却忘了下马。
班平看着眼前这个英雄盖世的弟弟,身高丈二,鹰目虎颌,刀刻一般的脸庞,棱角分明,仿佛雕塑一般。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阿翁的身影,却又比阿翁多了无穷凛然杀气。她的咽喉动了一下,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却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她用手抚摸着班超的脸庞,嘴唇嗫嚅着,泪水夺眶而出,“没错,是吾阿弟,跟阿翁一模一样……”
班超也上上下下端详着这个妇人,只到看得班平都害起羞了。班超这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姊,汝便是吾阿姊,不会错,绝不会错。老天哪,汝和吾小妹惠班真是象啊,象是一人!”
“阿妹?对了,吾还有阿妹……”班平泪眼蒙蒙,也欢喜地喃喃道。
班超放开大姊,点点头肯定地道,“对,大姊有两个弟弟,一个阿妹。吾是粗人不长进,从未给阿翁长过脸。吾只好打打杀杀,阿翁当年没少生吾气,恨吾不争气,便少不得揍吾。兄长与阿妹,承继阿翁文章才气,均是吾大汉文胆,可谓名贯天下,气象万千……”
班平欣喜地点点头道,“班氏一门豪杰,文可描绘锦绣河山,武可破敌护佑社稷……阿弟英雄盖世,只有吾,隐姓埋名,一无所成,才是差劲!”
说着,又将弟弟班超紧紧拥在怀中,欣喜中又觉得一阵心酸,鼻子一酸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鱼儿在一边劝道,“大姊不必自谦,大姊通《尚书》《春秋》,班老大人之后岂会差劲?如不是躲避在高平乡间,亦或早闻名吾大汉也!”
就在这时,几只小手战战兢兢地抱住了班超的大腿。班超放开大姊,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孩一个小女孩儿,正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抓着他的甲服。
看着四只如惊鹿一般晶莹的眸子,班超鼻子一酸,瞬间热泪盈眶。他蹲下身子,将小兄妹俩紧紧抱在怀里,亲吻着他们被冻得冰冷、彤红的小脸蛋,眼中泪水长流,“天佑班氏,吾又有了一对小外甥……”
周宁在一边说道,“宁儿、桃儿快给舅舅施礼!”
小男孩却吓得一动不敢动,小女孩只有五六岁,却伸出小手擦着班超的泪眼,小嘴里说道,“阿母说,天太冷,不能哭的,眼睛会被冻住……”
看着这个玲珑的女孩儿,班超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阿妹惠班。他坚定地点点头,“桃儿说得对,阿舅不该哭,看到桃儿,阿舅应该高兴才是!”
放开两个小家伙,站起身掉头看了一眼姊夫,周宁吓得一哆嗦,与班平一样腿一软差点跪下。总算站稳了,便赶紧躬身施礼道,“参见大汉军司马……不不,参见内……弟……”
班超和小鱼儿、淳于蓟、班秉、班驺等人都被逗笑,小鱼儿嗔道,“姊夫见外了,见内弟还需要参见?”周宁自己也扑哧笑起来,这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大商人,此时脸是更红了。
班超将一家人请进大帐洗漱、收拾一下,小女孩周桃坐车累了,不一会便在班超的大榻上睡着了。小外甥周季贞已经返过劲来,在军营内到处乱跑,疯玩,从一个大帐飞到另一个大帐。刑卒们欢喜异常,每人揪住扑哧亲一口,逗他玩。
军营内不允胡闹,华涂将他捉住,一起回到班超大帐。华涂悄声禀报淳于蓟,“营中有肉无酒,今日大好日子,是否沽酒?”
中军士卒们在祁连山内打了不少猎物,肉不缺,但窦固军纪严,军中不能有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