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我猜到起身时的艰难,幸而有阿升扶着我,然而站立之后才发觉更难,膝盖好像不会直立一般,完全没有力气,我半靠在阿升身上,对他抱歉道,“对不住阿升,要靠你扶我回去了。”
    “咱们不走回去,您上去坐着,让他们抬您回去就是了。”阿升心疼的说道。
    我轻摆首,因刚才的吃力而有些气喘,“你费心了,但是我坐不上去的,总归还得走回去。”
    阿升十分不解的看着我,但是很快无需我回答,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远处快步行来了一群人,那是孙泽淳带了一众长春宫的内侍们。
    孙泽淳似猛吸了一口气,抚膝叹道,“哎呦,元承没事罢?你说这话儿怎么说的,谁知道昨夜儿里雪那么大下个不停啊,可难为你了。觉得怎么样?还能走么,要不我搀你回去?”他作势要过来扶我。
    阿升拦在我身前,挡住了他,撇嘴笑道,“不敢生受您老人家,我扶大人回去就得了。”
    “哦是是,还是阿升懂事。”孙泽淳讪讪的笑着,喝命跟阿升前来的人道,“都干站着干嘛呢?不知道来搭把手扶着掌印,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他回首之际,仿佛才看到那副肩舆,转向我,面露为难之情道,“这,这怕不成罢?元承,按规矩你这是受罚又不是受伤,为表示你有悔过之意好歹也得自己走回去才是,你说呢?”
    我尚未说话,阿升带着一丝怒意不耐道,“罚也罚了,大人也都认了,这罚里头只有跪,可没规定用什么方式回去。您用的着这么火急火燎大清早就赶来监视大人么?还是起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呢,哼,若不是,这会子还不知怎么踩乎人呢!”
    孙泽淳被他抢白的一阵无语,伸着指头点着阿升,恼羞成怒道,“阿升这口齿越来越伶俐了啊,小心早晚坏在这张嘴上!我用的着监视元承么?我是奉殿下之命来看看……自然我也是关心他的。”他一指肩舆,不悦道,“这该怎么回去也不是我的意思,元承你一向是明白人,不会让我为难罢?”
    我在一旁慢慢活动着腿,听他问话,便点头道,“当然,我不会让你为难。我自己走回去。”
    他神色稍霁,又趋步向前靠近了我些,想要表达某种关切。阿升立即想挡在我身前,我拉住他,对孙泽淳道,“你也别为难我了,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他怔了一下,很是尴尬的笑道,“当然,当然,你好好养着些。”
    我尽量让自己走的没有那么艰难,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叫住我,“元承,你……不会怪我罢?你知道,我也是无可奈何。”
    我沉默须臾,没有回首,只是对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午门到乾清门的距离从未让我觉得这么遥远,好不容易挨到了房中,甫一坐到床上,真是令我长舒一口气,原来这点路,我已走得额角冒汗。
    阿升迅速的指挥人打滚热的水,拿巾帕,去太医院请太医,众人一阵忙乱。他轻轻卷起我的裤脚,慢慢露出被青色覆盖着肿胀的膝头。一看之下,他嗟叹不已,抬眼看我时双目含泪。
    我拍了拍他的头,轻松道,“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
    他拼命抿着嘴,下颌犹自颤抖,挤出一个凄楚地笑容,自去拿了巾帕沁了滚热的水准备为我敷腿。
    一会儿功夫,被他派去太医院的内侍回来说道,“太医院这会一个人都没有,问了值守的内侍,说是太女殿下晨起不舒服,把所有太医都叫去长春宫伺候了。”
    阿升登时大怒,抑制不住的将手中蘸湿的巾帕重重一抽,铜盆应声倾覆,冒着热气的水流淌了一地。
    “太欺负人了!她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就这般整人,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阿升气到口不择言。
    我挥手让所有人退去,温言对阿升道,“无妨,这点事原就不用麻烦太医。我这会儿觉得腿胀得难受,你把那帕子给我敷上好不好?”
    他忍不住叹气,复又重新打了水,换了干净的巾帕。温热的帕子贴在膝头令我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确是口没遮拦了些,当着那么多人这样说话,传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也有些被我宠坏了。”我用和缓的语气对他说道。
    他轻嗤一声,毫无惧色的道,“我不怕,大不了她杀了我!反正日后她登了基,咱们也没好日子过。我就不服气,同样都是陛下的孩子,怎么她和宁王能差得天上地下那么远!她这恶毒劲真是和她那个父亲如出一辙。”
    秦启南,我想到这个曾经玉树临风一般的俊朗男子,他的恶毒何尝不是被逼无奈下的一种发泄。
    “大人,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若是陛下百年之后,她为皇上,您的处境……您真能一直忍的下去?”他试探的问。
    我缓缓摆首,道,“不能,我做不到。”
    “可她若是不肯放过您呢?”
    这多半是一定会发生的。我勉强对他笑笑,“那也无妨,届时我已老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只是在此之前,我一定会把你安顿好的。一定会。”
    他猛地伸手捂住我的嘴,摇头道,“别,您别这么说,我听着难受……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您。”他仰首对我灿然一笑,“反正我呢,是被您宠坏了,不能白享受好处啊,若是有罪我同您一道受着就是了。”
    我们相对而笑,他的话比此时敷在我腿上的巾帕更有温度,暖暖的沁透着我的身心。
    此后数日,阿升几乎连床都不许我下,我索性每日裹着被子倚墙而坐,当真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尚不明确,想要问阿升时,却总被他插科打诨般的混过去。终于一日,我忍不住,拉住他正色道,“我的事,你没有发折子告知陛下罢?”
    他喉咙动了动,欲言又止,垂目看着地下回答,“您想想,我若是不说,陛下还不治我个抗旨不遵啊……”
    我颓然松手,心里开始忐忑,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并不需要猜测太久,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阖宫上下都已传遍,陛下祭天后,突然丢下了一众不明所以的随扈官员,提前回銮。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禁不住身心剧颤,难以想象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愤怒焦急的心情,应该,也还有着牵挂和疼惜。
    我在震惊之余,感受着来自内心最真实的喜悦,体会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体内流流淌。
    然而尚存的理智告诉我,此举定会为她招惹极大的麻烦,她从未如此任性冲动过,第一次显露竟然是为了我。
    天授十七年元月,陛下銮驾至午门,太女率宫中有品阶之内臣宫女在午门外迎候。自然,禁足的我并不在其列。
    我已能下床行走自如,遂更换了衣服在房中静待。可等了许久也未听到乾清宫里有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只好让阿升出去打听。
    阿升很快便跑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得意,痛快的笑道,“陛下在长春宫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当着宫人的面申斥了公主,说她不施仁政,无仁君之心,德不配天地……总之是恨恨的骂了她一顿,还令她无事不得出长春宫,在宫里好好思过。”
    我心中一片纷乱,颤声问,“那公主呢?可有顶撞陛下?”
    他摇了摇头,轻哼一声,“她多会装样子,表现的乖巧柔顺,只怕还滴了几滴眼泪呢。”
    我略觉安心,公主尚惧陛下的锋芒,母女间至少不会因此爆发争执。
    但我显然低估了陛下的愤怒,她回到乾清宫许久都未有召见我的意思,直到傍晚时分,我终于无法按捺自己的焦灼情绪,决定主动去西暖阁见她。
    见到她时,她慵懒的靠在榻上,正拿着银火箸拨手炉里的灰。听到我进来,她微微抬眼,丢给我一记冷冷的注视。
    我被她看更加不安,下意识的垂目看着地,一时又怔住了似的,不知该说什么。
    “你挨了罚也没长记性,还敢抗旨不遵。谁许你出来见我了?”她面无表情的说,平静中还是能听出怨怒之气。
    我手足无措,绞尽脑汁想如何回应她,“是,臣……来向陛下请罪。”
    她脸上立即浮现一层愠怒,迅速道,“请罪?那便有个请罪的样子罢,你不是喜欢称臣么?见了朕也没有个臣子的礼节!”
    我羞愧万分,低首不敢看她,咬了咬牙,决定依言循回臣子的礼节。我俯身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双膝挨到地面的一瞬,凛冽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的蹙眉,我意识到这个表情有博她同情之嫌,当即深吸气舒展眉目,然后平静从容的对她行拜礼。
    行礼毕,我抬首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已从榻上坐起,怒目直视我,双肩不住的起伏。
    “周元承,你是想气死我?”她极力的压低声音问。
    我摆首,一手撑在地上借力,让自己站起,看着她坦言道,“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会令你不生气。”
    良久无语,暖阁中安静的仿佛时间已静止,惟有寸寸香灰燃尽发出的细弱断裂声,听得我的心好像也跟着零落粉碎。
    “你过来,我看看……你的腿。”她轻轻地道。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按住她抚摸我膝头的手,勉力一笑,“不用看,都好了。”
    她亦不勉强,任由我攥着她的手,半晌无奈的笑道,“看见你,我的气也早就消了。我只是恨,你总是那么痴……可这便是你,那些温厚的善意早就融入你的骨髓血液,若离了它们,就不是那个我喜欢的你了。”
    我默默的听着,波澜不惊,只有自己知道心底深藏怎样的震撼。我闭目,瞬去眼角一抹朦胧的水气,对她展露最为真挚的和悦笑意。
    我们相依而坐,过了一会儿,她略坐正了些,看着我微笑道,“此情此景,我想到一首诗中的句子。”
    我侧首含笑示意她说下去。她神思悠然的想了想,缓缓道,“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但愿长无别,合形做一躯。”
    光阴停止了,巍峨堂皇的九重宫阙安静了,那轻诵声仿佛是三千世界中须弥山的梵音在流淌轻吟,接引我走入人间至乐之界。
    我凝望着她,一段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然后,我看到她脸上慢慢绽放出的温暖平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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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杨花飘落在宫苑里,太液池里泛着几点碧苔,梧桐叶底偶尔传来黄鹂鸣翠,这一年的春光格外清新妩媚。
    一日晚膳后,我陪陛下在南书房翻看宣和画谱,耳听得窗外传来今岁第一声春雷轰鸣,转瞬间风烟漫卷,廊下一片雨声涟涟。
    我起身为她取衣架上的云水纹披风,陡一站起,突然觉得膝盖处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我猝不及防,直直跌落回椅子中。
    她立即放下书,急问,“怎么?是腿痛的厉害么?”
    我感受着持续从骨缝里发散出来的痛,对她扯出一个微笑,“没有,只是一下而已。”我用力撑着扶手让自己从容站起,拿了披风为她披好。
    “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都说这是一辈子的毛病,往后赶上阴天下雨,你便带个暖炉嘘着些寒气罢。”她握着我的手,幽幽叹道。
    我对她点着头,“没那么娇贵,忍忍就过去了。京里气候干燥,少有下雨的时候,不必担心。”
    她低眉轻轻笑着,“你偏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只盼夏天快些到,咱们去承明殿住着,离水又远。今年我不置那么多冰了,总归让你觉得暖和些才好。”
    我含笑听着,待外头雨声小了,便建议她早些回寝殿休息。她十分不情愿,大约又想到我的腿不舒服,有些不忍只好答应了。
    我提了琉璃宫灯一壁挽着她,将她送至寝殿前,她又转顾我,定定的看着,“再陪我说会儿话罢。”
    自那日以后,我已决定不拒绝她提出的任何亲密独处的要求,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屏退所有人,点燃一小块香炭,置于鎏金香炉中,细细的填好了香灰,在上面搁了云母片,才放上一小方蜜香香篆,炉烟碧袅,云霏数千,随着香气弥散,殿中开始浮现一段旖旎的情致。
    她抬手将云髻中的步摇和金钗一一拔掉,宽大的云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段线条美好莹白似玉的手臂,随着她拔掉最后一根发钗,一头如缎般的青丝逶迤倾泻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我,眸心深处闪耀着点点星光,然后一步步走向我,伸出双臂环绕着我的脖颈,温热的身体与我相触的一瞬,我不可抑制的发出一阵颤栗。
    云香缭绕里,我不由自主的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她仰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着期待的神情,娇柔的唇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似等待着我亲吻下去。
    神思渐渐朦胧,我的胸膛里似有一团烈火,身体里分明流动着某种陌生的**,那是暗涌的情愫,令我的身心再度颤抖不已。
    她就在眼前,我只需要俯首下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