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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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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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一个善逮蟋蟀的卫中小校,因蟋蟀逮得多而获得卫所百户的世职,算是前所未有的奇事了。而宣德窑中的蟋蟀盆子,也成了瓷器中的珍品。传至现在,区区尺五之盆,竞值数百两银子。当时就出了一首歌谣单道此事,歌云: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百货皆作贱,蟋蟀盆子俏。

    由于宣宗的提倡,当时京师入秋以后,家家户户皆捕养促织,斗促织场也比比皆是。曾有一位在京城做官的歙县人阂景贤,写过一首《观斗蟋蟀歌》,专道京师斗促织的盛况。

    隆庆之后,京城斗促织盛况虽不及前朝,但每当气候转暖,依然是赌门大开,半城如狂。而庙前胡同则是京城斗促织最为集中之处,小小一条街上,家挨家、户挨户,皆是促织斗场。因此,久而久之,人们倒忘了庙前胡同的本名,而直呼日促织胡同。

    这天晚上酉戌之交,促织胡同里华灯璀璨,人潮如涌。街上三十多家斗促织场,每一家都满囤囤的尽是人,其中最大的一家斗促织场,叫“飞腾楼”。

    入门即是照壁,绕过照壁再入一道门,便是一间五楹大厅,乃是促织主斗场。正中摆一矮脚红木条桌,三把椅子,主斗双方主人打对面而坐,正中坐着的是店中牙郎,担当仲裁的角色。四周摆了许多长条凳儿,由里及外一层高过一层,这都是为观众预备的。

    两庑靠里,以及楼上还有许多分隔的雅间,这是为那有身份的人备下的。他们既可以在此饮酒作乐,也可以互斗促织,如果主厅里的促织大战开始,他们更会参加下注。

    须知所有进促织场的人,都是携带了银钱前来赶场的赌客。如果说促织街其余各家的赌客多半都是市井小民,那么这飞腾楼则是一掷千金的豪赌之所。曾有不少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在这里得到的却只是倾家荡产的悲惨下场。

    今晚在飞腾楼里摆擂台的,是一个名叫王登榜的人,从名字来看,他父亲想必很希望他能认真读书,将来名登金榜,然而此刻他的绰号却叫“促织王”,看来登榜是什么希望了。但是单听这绰号,就知道他在促织一道中的名气。

    王登榜世代居住京师,从小顽皮泼野,读了三年私塾,连个《百家姓》都背不全,可是若论掏鸟窝、抓蜻蜓、训狗儿、逮耗子之类,他倒样样都是能手。打从九岁时玩起了促织,就一发而不可收,干脆逃了学堂一心鼓捣这虫子,父母奈何不得,只能由他去了。

    王登榜十五岁时,就提了秸笼竹筒、蟋蟀盆子来这促织街上搦战,虽是小打小闹,却也赢多输少。此后又经过十几年历练,他终于混出个“促织王”的头衔,偌大京师,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过他。就凭着这宗本领,他居然也积攒起万贯家财,成了促织胡同里人人敬畏的王大爷。

    酉时已尽,飞腾楼中灯火亮堂、人头攒动。只是大厅里红木桌旁的三把椅子却还空着。不为别事,只因王登榜在这里摆擂,已是一连赢了十二场。京师内外许多不信邪的高手都无一幸免地败下阵来,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进了王登榜的口袋,如今已无人敢来应战了。

    店里的牙郎恐冷了场,站在红木桌前上齄着鼻子大声喊道:“席前各位老爷,王大爷说了,凡今个夜里应战之人,一律皆有让头。你道是如何一个让法?哈,只要你这位爷驯出的虫王能咬伤他的‘金翅雕’,哪怕只是掉了腿儿、折了翅儿、损了牙口,这其中任何一样出现,即便阁下的宝虫战死殉了身子,也算他王大爷输了,你就能拿到王大爷的一百两彩银。大家伙儿说说,这让头大不大?”

    “大!”

    “王大爷气量大不大?”

    “大!”

    众赌客一齐吼起,声如轰雷。

    牙郎又撺掇着高喊:“好!那么,哪位爷出来应战?”

    大厅里却又鸦雀无声了。

    凳儿上坐着的人都知道王登榜的盖世绝技,谁肯上这个当。

    牙郎见无人吱声,跑进厅右第一间雅室,“促织王”王登榜就闲闲地坐在里面。

    不多时,牙郎又出来了,再次高喊:“小的请示了王大爷,把彩头加大,一百二十两,哪位爷应战?”

    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但仍没有人应声。

    牙郎一急,鼻子更齄了,只听他加码喊道:“一百五十两。”

    仍无人搭理。

    “一百八十两。”

    “一百九十两!”

    “二——百——两!”

    牙郎不断抬高赌码,人群中开始骚动。这些赌客本都是为钱而来,耳听这大一笔财喜,能有谁不动心?一时间,只见眼冒绿光者有之,面颊泛红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摩拳擦掌者亦有之。但激动归激动,终究是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

    偏是这牙郎伶牙俐齿,撩拨得人心中痒痒:“各位爷们,王大爷的那几头战虫,你们早都见识过了,难道就真的是天下无敌?你们都将自己的竹筒儿秸笼子绣花提篓仔细瞧瞧,说不定里面就有一位孙大圣能赢得这二百两银子。白花花的二百两现银哪,我的爷们!”
………………………………

第102章 一掷千金(下)

    牙郎喊得口干舌燥,不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是无人敢于应战。牙郎正自泄气站在一边揉他的鼻子,忽然从人堆里挤出个人来,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岁,白白净净,清清瘦瘦,穿着一件细葛布的元青圆领直裰,头上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光溜溜的,便带了个瓜皮帽,整个穿戴气质,颇有些小孩子强装大人的模样。

    只见他手上提着一只二寸来高的楠竹筒,筒口上塞着些蒲草,不慌不忙踱到红木桌前,问牙郎:“你说是两百两?”

    “对,两百两!”牙郎口上虽答得坚决,一双绿豆眼却在这孩子身上睃来睃去。须知敢来这里叫阵的,都是京城里的富家子弟。可眼前这个小孩,不说一副穷酸相,也实在看不出家中门第有多高,他免不了狐疑问道,“这位小哥儿,你是来挑战咱王大爷?”

    “是。”那孩子鼻孔朝天,提起竹筒晃了晃,又说,“你去跟王大爷讲,两百两太少。”

    此语一出,全场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眼光都射向这位口气极大的小童,众人无不纳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屁孩子,敢跑到这里来打诳,北镇抚司里头可有不少人与这飞腾楼有交情呢。

    牙郎也是站在原地不挪步,盯着那小童说道:“这位小少爷,小的提醒你,赌场无戏言,赌资对等,王大爷出多少,你可就得出多少。”

    “少哕嗦,去跟王大爷讲。”应战者口气也很硬。

    牙郎“嗯”了一声,刚刚转身却见东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只见他高高瘦瘦,在这刚转暖的天里,手上却摇着一柄玉骨折扇,一摇一晃走过来。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促织王”王登榜,他是听到了牙郎与来客的对话才走出门的。

    王登榜一出门,立刻引来大厅里一阵喧哗,众赌客都鼓掌向他致意,他踌躇满志地朝赌客们挥挥手算是还礼,然后“啪”地一声,单手收了折扇,朝来客一拱手,貌似谦恭内实倨傲地问:“在下姓王,王登榜,请问小公子贵姓?”

    “免贵姓李,木子李。”那孩童拱手还了一礼。

    “如何称呼?”

    “你便叫我李公子好了。”

    王登榜点点头,又“刷”地一下打开折扇,问道:“阁下嫌彩头小了?”

    “没错。”

    “你想加到多少?”

    “加一百两。”

    “三百两?”王登榜眼光一闪,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挑上眉尖,他“啪”地一声又收了折扇,喊道,“拿银票上来。”

    “好咧。”

    只听得他手下一个小厮答应,旋即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交到牙郎手中。那李公子哪肯示弱,也从袖里摸出一张银票给了牙郎。

    牙郎把王登榜的银票收拾好,却把李公子的银票打开,正面反面倒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李公子斜睨着他,不满地问:“怎么,假的?”

    牙郎赔笑说:“没有没有,初次打交道总得小心……不过,您这是扬州票,咱们京师通行的,大多是长芦票,这个……”

    这里要插一句嘴:银票发源于宋,行之于元,但到明朝时却被大明宝钞取代,然而由于朱元璋不懂经济规律,大明宝钞肆意滥发,不过数十年便已经很难流通,到正德朝时已经停止发行。眼下这“扬州票”、“长芦票”其实算起来都只是盐商的私票,流通范围其实非常有限,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像货币凭证,倒更像盐商巨富们相互之间的信用凭证。

    扬州盐商与长芦盐商各有各的利益联盟,通常以商会相称,其商会所发行的这种内部信用凭证,在外头就被称为银票,或者盐票,与后来清朝中后期的票号银票有区别。

    “长芦票与扬州票本就可以互兑,也都是见票即兑,你这里是不收还是咋的?”李公子年纪虽小,穿着也谈不上阔气,但言谈举止之间气势倒是很足,他接着掉头问王登榜,“请教王大爷,你这儿是怎样一个玩法?”

    “按规矩,三局定胜负。”

    “是三头虫还是一头虫?”

    “三头亦可,一头也可,这由咱俩商定。”

    “那就请王大爷定下。”

    “哪有这道理,阁下你来打擂,理当由你来定。如若不然,这些观战的爷们,不得笑话在下欺负外地客人?”这时候王登榜已经从此人的标准凤阳口音和手里的扬州票断定了他不是京师本地人。

    王登榜志在必得,所以显得宽宏大量。李公子倒也不介意,笑了一笑,望了望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堂,说道:“王大爷既然如此雅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局定输赢如何?”

    王登榜正中下怀,因为他的那只金翅雕所向无敌,自前几日天气转暖以来,已连赢过六场,为他赚了上千两银子回来。如今已歇了两天,正适合痛快淋漓地搏杀一场。于是道了一声“好”,让人给他提上那只精致的秸笼。两人就在红木桌两头落坐了。

    正如同赌场有荷官一样,促织则由牙郎主持,王登榜与李公子二人则在牙郎的帮助下交换竹筒秸笼,互相观察对方的战将。

    促织乃是虫戏,既然称得上戏,这里头当然也有许多学问。单说促织种类,从颜色来分,就有红紫头、黄麻头、青黄头、白麻头、淡黄麻头、红麻头、青金麻头、紫麻头、栗麻头、柏叶麻头、黑麻头、半红麻头、乌麻头等数十种之多。一般而言,青为上,黄次之,赤又次之,黑再次之,白为下。

    李公子接过牙郎递上的王登榜的秸笼,透过草隙朝里一看,筒底细沙上蹲着一头战虫,身子如蟹壳青,头圆牙大,腿长项宽,红钳赤爪,金翅燥毛。只见它困在里头焦躁不安,辗转腾挪,恨不能一头撞破笼壁。不由得心里头啧啧称叹:“果真是一副王者相,喊它金翅雕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看起来可不就让人联想起那金翅大鹏雕来了么!”

    再说王登榜接过李公子的竹筒儿一看,里面的一只促织身黑如墨,屈腿卧着,埋首如老狐,惟一谈得上品相的,也就属它那如同淋过油一般的大方头了。

    王登榜心下忖道:“这虫儿只是个中品,且还懒洋洋不在状态,若上起阵来,不消三两下,就会被金翅雕撕个稀烂。”心中有了底,他就放心下来,甚至决定卖个人情,把眼前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家伙戏弄一番。

    他退还竹筒时,一双眼睛泛着嘲讽之色,问道:“你这虫儿叫啥?”

    那位李公子眨了眨眼,道:“玄衣佛母。”

    王登榜心里头犯嘀咕:哪有给促织战将取这种名儿的,大而不当,佛母能是好杀之辈么?这小家伙简直是邪性。
………………………………

第103章 纨绔之王(上)

    虽然这小家伙看来有些邪性,但王登榜此刻也难得纠缠这种小事,只是说道:“李公子,你这只虫儿在筒里闷养得久了,似乎沾了太多的潮气。”

    李公子看出王登榜的轻蔑,倒也不生气,反倒笑道:“是啊是啊,我这是只雌虫,但个头倒是不小,活像是怀了幼虫一般,所以才叫佛母。”

    “李公子倒是很会说笑……”王登榜顿了一顿,盯着李公子的眼睛,问道:“我这金翅雕你已看过,不知作何评价?”

    李公子答道:“的确一头好虫,若拿那曹操形容典韦的话来讲,这虫算是‘古之恶来’了。”

    “既是如此,你用这毫无战意的玄衣佛母来战,岂不是白白送银子么?”

    李公子瞥了王登榜一眼,若无其事地道:“赌场无戏言,我这银票既已交出,就决无反悔之理。”

    王登榜顿觉这位小屁孩子虽然傻头傻脑,但也还有几分豪气,于是也不肯示弱,笑道:“好!李公子是痛快人,我王某也不能以大欺小,这样吧,我就索性把彩头加到一千两,怎么样?”

    “一千两?”李公子一愣,面皮有些发红,支吾着道:“这个……不瞒你说,在下今日只带了三百两来。”

    王登榜笑着摆了摆手,豪气干云地道:“李公子看来误会了鄙人的意思:你的三百两不变,我这里,彩头加到一千两。我若是赢了,就拿你的三百两,你若赢了,就拿走一千两。”

    李公子呆了呆,迟疑道:“这样你也太吃亏了,不好吧?”

    “哈哈哈哈!”王登榜豪迈一笑:“就冲你李公子这等勇气,我王某人愿意。”

    见他这般坚持,李公子眉宇间溢出惊喜,抱拳一揖说:“恭敬不如从命,李某这厢记住你王先生的名号了。”

    两人刚把条件谈妥,那牙郎立马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大喊:“各位爷们,赶快下注呀,李公子挑战促织王,一场大戏,马上揭幕!”

    大厅里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各位赌客纷纷解囊掏出银钱。只见飞腾楼几个同一色号衣的小厮拿了竹篚挨个收钱并发放等值的小铜牌。这小铜牌乃飞腾楼特制的筹码,以作结帐时兑付的凭证。

    人群中十之八九都把赌注押在王登榜这边,偶尔有那么几个押给了李公子,便落得旁边人的讥笑:“你看那小家伙,从上看到下没一点气势,你押上他,岂不是拿了银钱打水漂?”那人也不服气,摇着手中的铜牌,反唇相讥道:“他既然敢揽下这瓷器活,焉知就没有个金刚钻?再说,你们这么多人都押了王登榜,我就算押对,又有几个彩头?不如押个冷门,押错了也不过几个小钱,可若是押对了……嘿嘿,等着瞧吧。”

    一阵嘈杂后,大厅复归沉寂,数百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红木桌。只见牙郎将一只口阔一尺的青花蟋蟀浅底盆摆上了桌面,盆子上架了半圆的铜丝罩,罩子左右各开了一个小门。王登榜先将靠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拿起竹筒抽开浮草,那只金翅雕一跃而出,落入盆中,顿时上蹿下跳活跃非常。光冲这股子剽悍之气,就赢得堂上一片喝彩。

    坐在另一头的李公子看着金翅雕在盆子里活蹦乱跳,似乎也显得没有把握了,犹豫再三,才慢吞吞地打开小门,把自己的那只“玄衣佛母”放入盆中。

    正在自个儿闹腾的金翅雕,突然发现盆子中又呆了一位同类,立刻兴奋异常。只见它把四只螳螂腿往后一返,踞在盆边儿上,两只红钳叉开挠动,呲着一口小黄牙,对着玄衣佛母虎视眈眈,大有一跃上前将对方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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