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寻常人家孩童可比——至少表面上总能强一点。
高务实注意到,隆庆皇帝自己坐在殿中皇帝主位之上,而左右手各有一人。左边按例是太子,这没的说,他就是年纪再小,身份乃是储君,必然要居尊位。而隆庆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位年仅二十出头的宫装丽人,丹凤眼、柳叶眉,瑶鼻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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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豪华配置(上)
李贵妃虽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其实今年也就二十四岁罢了,放在高务实前世,几乎还能被当做小姑娘。而高务实前世一直在机关单位工作,打交道的大多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干部,就越发觉得这位贵妃娘娘还很年轻了。
不过他也知道,别管人家看着是不是显小,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多看是肯定不行的,虽然自己眼下只是个小孩子,但老盯着人家贵妃娘娘瞧,没准也会惹人不喜,所以他也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把眼神挪开。
目光一转,望向太子朱翊钧,却见朱翊钧也正朝他看来,见高务实眼神一转到他身上,朱翊钧还冲他微微一笑。看得出,朱翊钧对他的观感应该不差。
高务实也冲朱翊钧微微一笑,但心里却在嘀咕:我上次那番话可是别有他意,希望你没有真跑去向你父皇献策,要不然消息传出去,我小高先生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回去会不会被高拱骂倒是不好说,但估计至少能被其他文官们骂死。
这时隆庆帝又开口了,他笑着道:“今日请诸位小卿家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朕就不多费口舌,先给你们介绍几位国朝才学之士……呵呵,本来你们今后也都有机会称呼他们一声前辈,不过这次提前了一点,你们之中今日便会有一人,得以称他们一声老师了。”
高务实等人听得都是微微一怔,然后如高务实、葛曦、李思诚等脑子反应快的,立刻就已经明白过来:皇帝把接下来太子出阁读书预定的经筵日讲官也叫来了。
其实朱翊钧很小就接受了简单的启蒙教育,“自四岁已能读书”。隆庆二年,年方六岁的朱翊钧被立为皇太子。他的性格在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沉稳,很受父皇隆庆帝的喜爱和重视。隆庆帝曾经在宫中驰马玩乐,朱翊钧见了,就劝谏说:“陛下天下主,独骑而骋,宁无衔橛忧”,皇帝因而对他大加夸奖。
包括前不久陈皇后生病,退居别宫,朱翊钧则每天早晨都随生母李贵妃前往问候起居。“后闻履声辄喜,为强起。取经书问之,无不响答,贵妃亦喜。由是两宫益和”。
隆庆三年正月,朱翊钧已经七岁了,按照此时的习惯做法,应该出阁讲学,接受正规而系统的儒家教育。为此,礼部尚书高仪上书,提出皇太子出阁讲学的建议。隆庆担心儿子就学受累,就主张等到皇太子年满十岁再出阁讲学。
但等高拱起复回京不到半月时,也就是隆庆四年正月,张居正这个善烧冷灶的辅臣因为少了赵贞吉的压力,有空想点正事了,于是上疏道:“远稽古礼,近考祖制,皆以八岁就学。盖人生八岁,则知识渐长,情笃渐开,养之以正,则日就规矩;养之不正,则日就放逸,所关至重也。”
所以他认为皇太子朱翊钧“正聪明初发之时,理欲互胜之际,必及时出阁,遴选孝友敦厚之士,日进仁义道德之说,于以开发其知识,于以熏陶其德性。庶前后左右所与处者皆正人,出入起居所见闻者皆正事。作圣之机,以豫养而成;天下之本,以早教而端也。”
尽管张居正的主张合情合理,但隆庆帝爱子心切,仍然坚持要等到皇太子年满十岁再出阁讲学。而历史上,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作为隆庆最重视的信臣高拱没有对此有太多表示。
但这次则与历史有所不同,高拱在高务实的劝说或者说怂恿下,也把对太子的教育和影响放在了心上,而且出乎高务实预计的是,他要么不插手,一旦插手其中,就比高务实想象中还要深入不少。
深入的体现,马上高务实就发现了。
因为隆庆帝向孟冲招了招手,孟冲便走到殿门口大声宣旨:“宣——礼部右侍郎申时行领陈经邦、沈鲤、许国、顾养谦、张位、陈于陛觐见——”
孟冲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材瘦小的红袍文官,带着几名绿袍文官进殿。
红袍文官正是申时行,他领衔上前拜倒,口中道:“臣礼部右侍郎申时行,领太子经筵日讲官陈经邦、沈鲤、许国、顾养谦、张位、陈于陛觐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隆庆一脸和气,甚至特意起身,道:“今日不比往日,诸位爱卿不必多礼。”这时太子与李贵妃也都跟着他起了身,隆庆又转头朝朱翊钧道:“太子,还不快些见过诸位老师?”
天地君亲师,师虽在君下,但已经见了礼,作为学生,朱翊钧也不敢怠慢,连忙走下高陛,上前一一作揖见礼,口中足够谦虚:“学生朱翊钧,见过申先生。见过陈先生、沈先生、许先生、顾先生、张先生、陈先生。”
申时行等人也依例还礼,口称不敢。
隆庆见见礼完毕,这才将太子招了回去。他是个尊师道的皇帝,今天打算把戏演足,又大声道:“来人,给诸位先生赐座。”
申时行等人吃了一惊,忙说臣等不敢。但隆庆哪里肯答应,表示:“此非臣道,实师道也,诸位先生切不可辞。”他这一声“先生”,明显是站在“朱翊钧的父亲”这个立场来叫的,这并没有问题,意思是今天咱们按照民间父子请西席先生的模式来办。
申时行等人不敢再辞,只好千恩万谢,稍稍把半边屁股坐到内宦们连忙搬上来的锦凳上正襟危坐。
隆庆这才笑着朝朱翊钧道:“刚才也说了,这几位就是你今后的先生们。太子,钦命知经筵事的是大学士高先生和成国公,一文一武,都是国朝柱石,这你都知道。不过他二位事忙,今日就先不请他们来了。申卿家是同知经筵事,今后你和他打交道的时间最多,一定要尊敬。另外六位,都是经筵日讲官,也就是你的授业之师,切勿怠慢。”
朱翊钧起身微微鞠躬:“儿子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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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豪华配置(下)
隆庆帝是今天突然宣布这件事的,即便高务实昨晚听高拱跟他提了一句说自己将和成国公朱希忠一道“知经筵事”,也就是两人同时兼任太子经筵事务的主管,但对于其他人选的安排,高拱昨夜并未提及,所以高务实也是刚刚得知。
说实话,太子讲师的这个阵容配置有些震撼到了他,如果再加上真正负责太子经筵具体事务的申时行,那只能说这个配置豪华程度基本已经算是上天了。
让我们来捋一捋这几个人。
高拱就不介绍了,先说朱希忠这位跟高拱并列挂名的武臣勋贵之首。
朱希忠,字贞卿,永乐朝成国公朱能之玄孙,嘉靖十五年袭爵成国公,名在诸勋贵之上。历掌五军都督府后、右两府,总神机营,提督十二团营及五军营,岁禄七百石。历事嘉靖、隆庆两朝,已先后六十多次代表皇帝出城祭天地,所获赏赐不可胜纪。
作为一个武臣勋贵,他有多得圣宠呢?反正在他本人已经被拔高到这个地步的情况下,他的亲弟弟朱希孝现在还是锦衣卫都督。
更值得一提的是,大明一朝从开国至今,以武臣勋贵身份,活着加封太师的一共六人,分别是:张辅、张懋、朱永、徐光祚、郭勋、朱希忠。
前面五个都是早已入土了的,所以朱希忠是眼下大明唯一一位活着加到太师这个三公最高职务的武臣勋贵。
太师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太师,因为这相当于在官阶上赏无可赏了。更别说人家的弟弟朱希孝也位居太保,恐不恐怖?
当然,如果历史不能被高务实改写的话,将来张居正也会活着加太师,和开国时期的李善长并列,成为大明唯二的两个文臣活太师。而此前权臣如严嵩,以及接任首辅的徐阶,都不过少师罢了。如今内阁里的李春芳、高拱、陈以勤和张居正只是少傅,其中李春芳和高拱是隆庆元年加的少傅,陈以勤是隆庆二年加,张居正是隆庆三年加……至于赵贞吉,他没混进三公三孤这个层次。
接下来是申时行。申时行出任“同知经筵事”从任何方面讲都是够资格的: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出身。有明一朝,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申时行当然也不例外。他入翰林院数年之后,进宫为左庶子。左庶子是皇太子东宫左春坊的长官,职如皇帝的侍中。不过,申时行的具体职掌不是侍从东宫,而是以左庶子的身份掌理翰林院。此后又迁为礼部右侍郎,成为礼部的三巨头之一。
套用个高务实前世的说法,申时行干这个位置,叫做专业能力精湛,从政经验丰富,在多个岗位上经过充分锻炼,且职务分管正好对口。
完美。
唯一让高务实有些疑惑的是,申时行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金榜,而张居正是他的座师,高拱为何同意让申时行来负责太子经筵的具体事务?
高务实思忖:这事儿待会回去得问一问三伯。
再接下来就是六位真正给太子上课的老师了。
陈经邦是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金榜二甲第七名,排名很高,学识没问题;那年的主考官是高拱,也没问题。历史上此人后来做到过礼部尚书,这个位置是很容易入阁的,但他运气可能有些不佳,在万历十三年、礼部尚书任上跟内阁大佬闹了矛盾,辞官回家了。此后多年,万历还时不时派人探望他,但机会一直不好,未能起复。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是乙丑科金榜,算做高拱一派,或者至少算亲高拱一派,问题不是很大。
接下来三位:沈鲤、许国、顾养谦算是高务实的熟人——上次高拱家中门生聚会就有他们哥仨,都是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的金榜,也不必过多介绍。简单地说,沈鲤和许国后来都干过阁臣,顾养谦比他们俩混得稍微差点,但也干过蓟辽总督兼朝鲜经略(当时在援朝逐倭),终官于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
然后是张位。张位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这一年的主考官是李春芳,是谁把他弄进名单里的,想来不必多问。
不过这里要顺便说个可能不为很多人所知的情况:明朝建立后,程朱理学的确被确立为官方意识形态。但是,洪武、建文年间,虽然科举考试首场的七篇经义文章严格限定在四书五经范围内,却并未规定必须以程朱理学为宗,程朱传注仅是参考之一。
此外,当时八股文尚未定型,在文章形式上也并非十分的严格。故此,士子答题时仍有一些发挥余地。永乐年间,明廷开始组织编纂《四书大全》、《五经大全》和《性理大全》,并颁示全国,规定答题时以程朱理学的注释为准则,且须“代古人语气为之”。这才真正开始钳制读书人的思想。
而到了正德、嘉靖年间,随着阳明心学的兴起,程朱理学的独尊地位就开始受到挑战。王阳明汲取了老庄和佛教的心性论思想,提出了“致良知”和“知行合一”说。他广收门徒,力倡讲学,不仅培养了一大批信徒,而且使阳明心学迅速传播开来。阳明心学不仅在普通士人中广为流传,而且在南北两京的官僚队伍中也有很多信徒。徐阶、李春芳等高官都崇信阳明心学,在京师力倡讲学,不仅进一步扩大了阳明心学的影响,而且使之逐渐被官学和科举接纳,跻身于主流意识形态。
尤其是嘉靖中后期到隆庆年间这段时间,其实阳明心学在科举考试中的影响已超过程朱理学。譬如刚才提到的隆庆二年的会试,因为李春芳担任主考官,其所作程文就以王学解经,并将《庄子》之言入文。实际上从嘉隆中期开始,唐宋派对科举考试有重要影响。其成员不仅大都推崇和信奉阳明心学,而且将心学思想融入八股文和策论中。
高拱和张居正虽然不提倡讲学,但其实也受到过心学的熏陶,因此高拱此前才对高务实提到他不反对王阳明当时的“真心学”,他反对的是眼下日渐务虚的“假心学”。张居正就更直接了,他认为现在的心学纯粹就是光瞎想而不做事,一点都没顾忌实际情况,知行合一完全成了空谈。
扯远了,言归正传,张位既然是李春芳选出来的进士,多半跟高拱和张居正的思路都不太相同,但李春芳毕竟是首辅,太子经筵这种大事,怎么也得塞个人进来。
最后是陈于陛。这个人选很有意思,因为他是陈以勤的亲儿子!但他资历算比较浅了,是隆庆二年戊辰科的进士,比高拱门下这几位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要晚了一科,但跟张位倒是同科。
按理说,既然李春芳、高拱甚至张居正都往太子经筵讲官里头塞了人,陈以勤塞人也不奇怪。但高务实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陈以勤的问题只是有些保守,但其为人还是比较正派的,也谈不上揽权,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干。
再有就是,就算陈以勤真要塞人,也犯不着塞自己的亲儿子这么明显吧?他陈阁老难道就没有门生亲信了?
所以高务实认为,这里头估计也有问题。只是眼下手头什么情报都没有,瞎猜没有意义,还得回去找三伯问一下再说。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太子经筵事,从日讲官这边看,不仅讲官本身已经是豪华配置,只怕他们身后的配置更加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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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龙文鞭影(上)
讲官的安排当然很重要,毕竟当储君成为皇帝,讲师按例会水涨船高成为正经的帝师,这一点,远的不用说,只要参照高拱、陈以勤、张居正等人便一目了然。
所以很显然,太子经筵讲官的人选厘定势必会引起朝臣们的关注。虽然隆庆帝年纪还不算大,按理说算是正当盛年,但考虑到大明的皇帝们寿命经常比较反常,还是要做好最稳妥的准备。
此时隆庆帝既然已经表明了让太子务必尊师重道的态度,算是对文官们有了交待,接下来自然就要来说一说今天遴选的具体办法。
隆庆转过头,收敛了笑容,肃然正色道:“今日请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正是为太子遴选一位伴读,以免太子出阁读书过于孤单。诸位爱卿都是朕的亲信臣工或其家中子弟,都不是外人,朕有些话也就直说了。当年先皇因有一些苦衷,朕是受足了这种孤单的苦,因此朕此前一直希望等太子十岁之后再正式出阁读书……”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张先生上疏劝朕,言辞恳切,也颇有理,使朕一时难决。后来,高先生也特意与朕说起太子读书之事,将其中关键剖析明白。太子读书之事,不惟是我一家之家事,亦是影响朝廷根本之大事。朕以渺身,克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造次,如何能以一家之喜乐而绝天下人之喜乐?故从高、张二位先生以及诸臣工之所请,定太子经筵事,今年三月十五,太子正式出阁读书。”
众臣连忙起身,连带李思诚、高务实等人一道躬身一礼:“陛下圣明。”
冯保在一边也跟着高呼同样的话语,但心中却是不屑,暗道:陛下圣明不圣明咱爷们不知道,但反正只要陛下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