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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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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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说张居正不爱财,而是他虽然久历官场,却是个想做一番经邦济世伟业的人,因此绝不肯在大权在握之前落下什么把柄。这样一来,他的经济情况便也很少有宽裕的时候。为了节省开支,他有时候也想裁减佣人,但不论是抬轿的轿夫,侍弄园子的丁匠,做饭的厨师,照顾幼儿的乳娘,外院的书僮,内院的丫环,算了算又似乎一个也裁减不得。

    张居正觉得,做到他这个位置,必要的排场还是要的,因为这不光关系到他自己的颜面,还关系到朝廷的体面——堂堂内阁辅臣,都跟高拱似的,府里就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让他跟高拱比这个,他觉得也忒不公平,他张居正有六个儿子,高拱可一个都没有,这次起复之后也只有一个侄儿跟着他常住,光这一点,就要少多少丫鬟仆佣?

    所以张居正现在很怕谈这个“钱”字,但是好在游七是个能干人,由于他筹划得宜,家中总算没有弄到入不敷出、山穷水尽的地步。

    其实有时候,张居正也曾风闻游七背着他收受一些地方官员的礼金,免不了要严厉地申饬几句,但也没有往深处追究。毕竟这么大一个家,一切的用度开支还得靠游七维持,要真是一两银子都不让收,自己这堂堂宰辅重臣,总不能借债度日吧?而且张居正觉得,没有自己的点头,真正数目较大的礼金,游七应该也不敢擅自作主。

    “用度吃紧,节省就是。”张居正慢吞吞地说道,接着又问:“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游七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徐老相爷有派人求见,说海瑞那厮死活不肯罢手,高胡子又派了……”

    不待游七说完,又有门房进来禀报:“老爷,有一位自称徐爵的人求见,说您听了名字一定会见他。”

    “徐爵?快请!”张居正顿时坐直了身子,摆手对游七道:“老恩相的事情待会儿我们再谈。”

    游七点了点头,便随门房到外头迎客去了。不一会儿,游七领了两个人踅回书房,一进门,便一脸兴奋地说:“老爷,是冯督公亲自来了。”

    “啊!”张居正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迎。因刚才自家人讲话,书房里只秉了一根蜡烛,光亮昏暗,看不清来者,这会儿忙命书僮点亮了八角玲珑宫灯。在亮堂的灯光下,只见冯保一身青布直缀,外面套着羊皮氅子,头上带着黑色唐巾,打扮犹如寻常路人,根本看不出半点司礼监秉笔兼东厂厂督的威风。

    冯保朝张居正拱手一礼,露出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容,道:“太岳相公,冯某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诶,冯公这是哪里话。”张居正一面让坐还礼,一边答应道:“刚才门房只说是徐管事来了,要早知道是您来,我当大开中门,亲自出门迎接,真是失礼了,失礼了。”

    冯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提提袍角,欠身坐下,微笑着道:“太岳相公不必多礼,是咱家这样吩咐徐爵的,以免人多口杂,传出去不大好。”

    不大好?

    东厂厂督深夜密会内阁大学士,这种事传出去岂止是“不大好”?那是大大的不好!

    “冯公,不知此来有何贵干?”张居正知道冯保亲自拜访,绝非无的放矢,因此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便问起了他的来意。

    冯保收敛了笑容,看着张居正的眼睛,道:“这几日曾囧卿门下弟子曹大埜与我这管家徐爵前后见了三回,问了一些宫中的情况……”

    囧卿,是太仆寺卿的别称。囧字的原意,是“光明”,跟后世那个网络术语的内涵其实完全不同。

    张居正凝神静气,点了点头,却没搭腔。

    冯保笑了笑,干脆直言:“他曹大埜何许人也,要知道宫里的情况作甚?想来就算曾囧卿,也不会对宫里这些闲事有什么兴趣,倒是太岳相公你……可能需要了解一下。”

    “哦?”张居正也笑了笑:“我为何就需要了解一下呢?”

    冯保眉角一挑,反问道:“太岳相公这话可就不怎么实诚了——您觉得赵大洲能顶得住高胡子?”

    张居正笑容稍隐,淡淡地道:“赵大洲的办法蠢笨之极,自然顶不住中玄公,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还有李石麓(李春芳,号石麓)、陈松谷(陈以勤,号松骨)二公嘛?”

    冯公面露不屑,嗤笑一声:“赵大洲若败,李石麓这个首辅还干得下去么?”

    张居正又不说话,这倒不是反对冯保这句话,主要是他心里对李春芳也腻歪得很,毕竟他张居正也是个想做一番事业的人,跟高拱一样,对于李春芳这种糯米宰相一贯瞧不上眼。

    冯保又道:“赵大洲若败,则李石麓早晚请辞。李石麓一走,内阁首辅必是高胡子无疑。太岳相公,你跟高胡子也算多年同僚,知根知底,你觉着凭高胡子的做派,届时陈松谷在内阁还能干得下去?咱家瞧着,也是迟早得拍拍屁股走人的……到时候,内阁除了高胡子,可就只剩下太岳相公你啦。”

    张居正沉默片刻,道:“阁臣若是不够,陛下自然会要求增补。”

    冯保笑了起来:“陛下?太岳相公说笑了吧,若是高胡子不说话,你觉得陛下会主动要求廷推阁臣?”
………………………………

第061章 挑唆居正(上)

    张居正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以中玄公之能,哪怕不增补阁臣,想必也能理阴阳、顺四时、亲百姓、抚诸夷。”

    冯保冷笑一声:“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咱家不知道,咱家只是为太岳相公你担心呐。”

    “为我担心?”张居正面色平静:“我一个末学后进,半点也威胁不到中玄公,更何况他但凡有所定策,我也都是倾力支持,难道这样中玄公还不能容我?”

    冯保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太岳相公是不是以为,高胡子会将你视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是在他之后的下一任首辅?”

    张居正摇头道:“居正德薄才浅,不敢克当。”

    “如果太岳相公真这么想……”冯保就当没听见张居正的自谦,收起笑容,沉声道:“那恐怕就要应了一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张居正面色不变,只是双眼微微眯起:“哦?这倒要请冯公指点一二了。”

    “原先咱家倒也没有察觉,只是近来有个人提醒了咱家。”冯保看着张居正,道:“高胡子起复回京那一日,带了他的一位侄儿同来,并且还带进了宫……太岳相公可还记得?”

    张居正点了点头,道:“记得,那孩子叫高务实,是中玄公幼弟高拣长子,颇为年少老成,若肯用心读书,想必将来定有一番出息。”

    “问题就出在这个高务实身上。”冯保目视张居正,撇了撇嘴:“太岳相公可知为何?”

    “出在他身上?”张居正不由皱眉,他虽然对高务实的少年老成有些印象,但两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自然不会有多么深刻的了解,闻言诧异道:“冯公总不会说中玄公希望日后接任首辅的会是他这个小侄儿吧?呵呵,他们虽是伯侄,可年纪却差了五十多岁,怎么也不可能接得上。”

    “咱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冯保显然觉得张居正这个回答完全是看扁了自己,皱眉道:“高胡子是那高务实的伯伯,可高务实的舅舅是谁,太岳相公可知道?是张凤磐。这一层关系,以前京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可是眼下却由不得人不注意了……太岳相公就不想想看,为什么高胡子这次起复回京时,连自家夫人都是随后才来,却先把这个侄儿一同带来了?再有就是,他起复之后,以阁老身份掌铨,不到一月,便立刻把张凤磐从翰林院直接拔擢到吏部为侍郎。”

    张居正沉吟不语。

    冯保笑了笑:“张四维的家世大伙儿都清楚,他们蒲州张家几乎独霸了沧州长芦盐场,不说富甲天下,至少也是富甲一方,对吧?可是,他们张家的姻亲关系,太岳相公清楚么?”

    张居正皱着眉,微微摇头。

    “咱家好歹也提督着东厂,这些事儿还是知道一些的。”冯保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语气却很是冰冷:“宣大总督王鉴川是张四维的嫡亲舅舅;少傅杨虞坡(杨博,号虞坡)和张四维既是同乡,也有联姻,二人还是忘年之交;另外太子洗马马乾庵(马自强,号乾庵)和张四维也是亲家……”

    张居正面色稍稍有些难看了起来,沉声道:“马乾庵我不甚熟悉,但杨虞坡和王鉴川二公……皆是中玄公多年旧友。”

    冯保却露出了笑容:“现在太岳相公应该知道,如果赵大洲、李石麓和陈松谷皆去,内阁一旦廷推增补阁臣,将会补进谁去了吧?”

    张居正想了想,却道:“可是中玄公与我历来相熟相知,眼下内阁之中,我和他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冲突,而张凤磐与我也还算得上亲近。况且,冯公莫要忘了,中玄公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二甲第十二名,我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二甲第九名,而张凤磐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二甲第八十六名……我与中玄公差了两科,张凤磐又与我差了两科。”

    张居正的言下之意是,高拱是他的前辈,排名在他之上很正常;但他又是张四维的前辈,张四维就算入阁,也是后生晚辈,排名必然在他之下。况且张居正还有一点没说,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时,张居正就是同考官之一,只不过张四维的卷子不是他点选的罢了。

    有明一朝,文官论资历,首看你是哪一年的进士,早一科的进士即是前辈,如果同科进士则看名次。倘若将来进了内阁,则还要再看入阁先后,先入阁者自然资历更老。

    因此张居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张四维的前辈,所以他并不担心张四维能取代他的地位。

    谁知冯保却冷笑一声:“太岳相公可真是正人君子,李石麓、陈松谷、赵大洲,这里可是三个阁臣名额,如果高胡子有意,他手头有的是人补进来。前次跟他差不多同时致仕的郭朴,那是高胡子的多年好友;杨博前次因京察之事被劾,之后请辞未被陛下准允,现在陛下虽然把吏部尚书给了高胡子自己兼任,但杨博却仍以‘多病’之身挂着太傅之衔留在京中未曾致仕;礼部尚书高仪,那是高胡子的同年,曾与高胡子一南一北分掌两京翰林院,亦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更何况他这个礼部尚书还是高胡子以礼部尚书入阁时推荐接任的;另外还有资历更老的葛守礼,此公在前次满朝倒拱中力保高胡子,高胡子下台之后他也愤而请辞,可见其与高胡子关系之密切,此公眼下也在老家,看似悠游林下,可想必高胡子也一定不会忘了他。”

    “哼哼,高胡子能用的人可多着呢。”冯保阴阴一笑:“其他不算,就光这几位,哪位不是太岳相公的‘前辈’?现在太岳相公还以为自己稳如泰山么?”

    张居正的脸色这次变得难看起来了。

    他被冯保这么一说,也发现自己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固,尤其是还有一点,虽然冯保没有明说,但他自己知道……当年他可是从翰林学士被老师徐阶推荐,直接入阁的!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他并没有实际的执政经验,是由翰林清贵一步登天为内阁辅臣。若是寻常时候,这也不算多大的事,但关键时刻……就不好说了。

    这种一步登天,一方面固然是徐阶当年在朝廷实力的强悍体现,但同时也是张居正的一大隐忧:徐阶提拔学生提拔得如此之快,外间岂能没有闲言碎语?若是徐阶仍在当政,这点闲话当然无关大局,可问题是徐阶现在已经退了!

    不仅退了,而且现在被那个海瑞搞得一脑门子官司!

    冯保能以李贵妃跟前红人身份在隆庆朝混到内廷二把手,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何等高明,眼见得张居正这般神情,立刻再补一刀:“再说,太岳相公乃是华亭公之高足,此事天下人所共知,而如今华亭公的处境可不甚妙……”
………………………………

第061章 挑唆居正(下)

    徐阶的情况,现在可不是一句不太妙就能形容得了的。他现在完全称得上是麻烦很大。

    张居正面色阴沉如水,脑子里仔细的把近两个月的政局捋了一捋。然后他发现,高拱近来似乎真有要一反徐阶旧政的意思。

    更可怕的是,张居正深知:高拱是真的打从心眼里想要反对徐阶旧政的。

    这事必须得从当年的具体情况说起: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嘉靖皇帝驾崩。当晚,徐阶召来得意门生张居正,紧急赶制出一份嘉靖自述口吻的《遗诏》。到了次日早晨,呈给作为新皇的裕王,由其颁布天下。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与内阁其他同僚商议,仅由徐阶授意、张居正捉刀,完全把其他辅臣都排除在外,因此就引起了内阁矛盾的再一次激化。

    完全被透明化的内阁同僚们,肯定不能淡定呀!

    虽然唯徐阶马首是瞻的李春芳没敢表达什么意见,但高拱和郭朴两位阁老却出离的愤怒了。郭朴当场激动地道:“徐公这是假托遗诏,毁谤先帝,其心可诛!”

    高拱立刻表示赞同,道:“先帝是英主,御国四十五年来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是错的?而今上是先帝的亲子,三十岁登基,并非幼主,这样强迫今上将先帝的罪过昭示天下,将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再者,当初先帝本来就曾经想要停止斎蘸之事,是谁建议他重修紫皇殿的?那些土木工程,一丈一尺全都是他们徐家父子亲手策画,现在难道能全部归罪于先帝吗?在先帝生前,他一味谄媚,待先帝甫一晏驾,便肆意诋毁侮辱,实在令人不齿。”说着与郭朴相视泪下。

    其实高拱这一番言论,要说全部出自本心,那恐怕也未必。他对嘉靖帝按理说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更不会真为其身后声名毁损而难过。实际上,他主要是对裕王这位新帝可能遭徐阶挟持并受委屈而担忧,毕竟他与隆庆皇帝的君臣际遇远非他人可比。

    然而从根本的出发点上来说,这番话其实主要还是针对徐阶。因为徐阶其实是利用世代交替的时机,巧妙地把先朝的一切弊政都归咎于死人,从而将他自己以前的不光彩举动摘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极大地收买了人心。而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又故意将包括高拱自己在内的内阁同僚排除在外,这种毫不遮掩的蔑视和打压,才是真正令高拱愤恨不已的。

    因为高拱把自己定位为隆庆帝的第一忠臣,所以他认为徐阶这么做,不光是自私,而且还是在刻意打压和蔑视新君的威严——我父皇这辈子尽干错事,我这个新君能有面子到哪去?

    徐、高之间的矛盾当然并不只有这么一点,随便再举两个例子:在新帝登基后的赏军大典上,高拱再一次与徐阶出现政见分歧。原本新皇登基之时赏赐军方并非什么祖制,而是从正统元年开始的惯例。嘉靖帝即位时因为国库殷实,便将原定的赏赐又翻了一倍。

    隆庆登基,徐阶打算按照嘉靖登基时的标准去办,高拱立刻表示反对,道:“现在的国库空乏,承受不起这项消耗。不如按照正统时的标准行事,那么就可以省下一半的钱,只要花二百万就够了。”

    而徐阶直接拒绝了高拱的建议。因为徐阶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赏赐总是多多益善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减少赏赐,都会得罪人。以徐阶的精明,当然不会做这种有害于己的傻事,毕竟赏赐花的钱又不用他徐阁老出。结果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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