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定矣。
努尔哈赤心中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回杨吉砮,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小声道:“玛法说得没错,大明的态度就是永远打那个最强的,想要壮大自身,就要跟在大明身后喝汤,却不做那只出头鸟。”
这个说法的确是觉昌安教他的,努尔哈赤本来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自成化犁廷后,建州左卫始终没有发展起来,历经妥罗(董山子)、脱原保(妥罗子)、锡宝齐篇古(妥罗弟)、福满(锡宝齐篇古子)传至觉昌安。
福满继承建州左卫指挥使后,带领部族居住在赫图阿拉附近。福满这个人的最大贡献,就是把建州左卫变为“居屋耕食,不专射猎”的农耕部落。
福满第二个正确举措,就是将六子各分一个领地。六个儿子分别是:德世库、刘阐、索长阿、觉昌安、包朗阿、宝实,被后人称为“宁古塔贝勒”。
六个儿子还从福满手中各分得一笔财产,包括一些马和牛,还有几十个奴隶。当然用后世的眼光看,福满分封六子,其实就是一个村子孵化成六个村子(当时还有福满支系以外的其他村子)而已,如此少的人丁,实际上与当时右卫的王杲已经远远不能相比。
福满时期,建州左卫经常被强大的董鄂部攻击。觉昌安继左卫指挥使后,六兄弟非常团结,共同建立攻守同盟,同时采取纵横开阖的策略,老三索长阿娶了哈达王台的女儿,在此基础上,觉昌安和索长阿进一步拉近建州左卫和王台的关系,利用王台有称霸整个女真的能力和野心,教唆王台出兵攻打董鄂部(六兄弟跟从)并取得了胜利。
更重要的是,觉昌安敏锐的意识到,明廷对女真的政策就是:永远只打最强的,扶持最弱的;既不让任何一个强大的女真部落做大,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弱小的女真部落灭亡。
因此,明廷一相对于建州右卫、董鄂部、哈达部、叶赫部等强大部落,时刻抱有戒心且随时都有可能“犁廷”。而对于弱小的建州左卫,明廷则必然会予以扶持,绝不会无端打压。于是,觉昌安就定下了紧密和明廷合作的策略。
觉昌安和索长阿凭借这样的思路,利用明廷的政策,获得了十几道大明颁发的敕书,使得当时掌握了四十余道敕书——以他那时候的实际实力而言,这可并不少。
同时他还并利用敕书,不仅给大明销售人参、松子等物资,还和其他女真部落交易从大明那里得来的铁锅、铁犁等生活用品,两头做生意,收益颇丰。
觉昌安在军事上也紧密和明廷配合。王杲兴起后,一度控制了觉昌安的建州左卫,觉昌安当然不满这种状况,就利用大明的军事实力,在李成梁攻击王杲时争做带路党,一举歼灭了王杲,丝毫没有顾忌姻亲关系。
而在李成梁去年攻打阿台时,他也选择继续做带路党。只可惜在第二次古勒寨之战中,因为想要进古勒寨去救人(同时还想混个内应开城的大功)而意外被打急了眼的李成梁所部误杀。
由于长期争当带路党,觉昌安对委身于李成梁门下做马夫的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个孙儿颇为看好,一有机会见到他们,便会给他么说这些道理。
努尔哈赤的政治觉悟并不太高,直到今天才完全相信了他爷爷的话,联系到高务实抚标给他的印象,他在这一刻由衷的觉得:“玛法果然高明”。
所以此时的努尔哈赤对于杨吉砮刚才大怒之下说的那番话并不在意——只要你叶赫还强大,你叶赫就始终是大明针对的目标,我建州左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背后肯定会站着大明,你叶赫拿我有什么办法?
至于将来么,我若是实力超过了叶赫,自然也不怕叶赫报复,最关键的只有一点:不要让大明觉得我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不可控制就行。
这一刻,努尔哈赤忽然有了一个明悟,自己打击尼堪外兰并统一建州左卫这件事,大明可能根本不会在意,更不会插手。
对于大明而言,统一建州左卫的是尼堪外兰还是自己,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建州左卫本来就不强,哪怕统一了,实力在各羁縻卫之中也是偏下的。
那么也就是说,当时尼堪外兰逃离图伦城、跑去嘉板城之后,自己由于担心大明的打击而休兵,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看来等今天这件事完了,自己拿到建州左卫指挥使的正式任命之后,就可以回去准备继续对尼堪外兰发起攻势了……
我努尔哈赤从此以后便以大明辽东关外第一忠臣自居,哼,布库录,你还指望大明会救你?
再次走神之间,杨吉砮的一声惨叫将努尔哈赤惊醒,他转头望去,正看见安费扬古一刀将杨吉砮捅了个对穿。
叶赫西城贝勒杨吉砮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却不是望向安费扬古,却是朝努尔哈赤望来。
杨吉砮口中吐着鲜血,嘴唇却不住地一张一合,似乎在对努尔哈赤说着什么。
努尔哈赤想起不到半年前他将女儿哲哲许给自己的情形,终于有一丝愧疚,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心中却又想起了他之前的诅咒。
“哲哲……”努尔哈赤想到那个年仅十二岁便已出落得甚是美艳的小姑娘,心中突然发狠:“我必杀你,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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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剿杀
开原城内的鼓楼大校场被努尔哈赤指挥的建州左卫杀得一片血腥,但好在双方人数有限,杀戮的规模到底不大,反而城外此时的情况却甚至比城内还要更残酷几分。
城外的战事与城内的战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爆发的,镇守辽阳副总兵曹簠为本次作战的主将,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但副将人选比较出人意料,竟然是哈达贝勒孟格布禄。
孟格布禄对于这场仗异常重视,因为他已经得到高务实的确认,只要打赢这一仗,就能正式继承其老父王台(万汗)在大明的职务和册封,名正言顺的成为哈达部唯一的领袖。
这可是真的不能不高兴,因为王台昔日乃是大明在女真诸部中的头号小弟,原历史中,他病死的时候,《明实录》中都是以“病故”来形容的,而不像一般的女真“虏酋”,一个“死”字就表达了。
而王台的职务和“爵位”也异常了得,乃是朱翊钧钦封的“右柱国、龙虎将军、镇抚满洲国汗王”,连早年将王台迎入哈达部的堂兄弟德喜,当时都被册封为哈达部都督贝勒。
老实说,孟格布禄本身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混到“镇抚满洲国汗王”,按他的想法,能够继承本职就不错了——哈达部的本职是大明塔山左卫之职,最高为塔山左卫左都督。
'注:“满洲”并不是一个地理名词,而是部族名词。据《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满洲一词,来源未久,表示部族之号,若肃慎、勿吉、女真,非地名也。”
又据《满洲源流考》记载:“以国书考之,满洲本作满珠,二字皆平读。我朝光启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珠师利大皇帝。翻译名义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今汉字作满洲,盖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遂相沿耳,实则部族,而非地名,固章章可考也。”'
关于哈达部的历史和王台称汗等事,也有些渊源必须说一下,不然很多问题扯不明白。
哈达部属纳喇氏(即那拉氏),其先人本居扈伦河(呼兰河)一带地区。永乐四年,大明在这一地区置塔山卫,以塔刺赤为指挥同知。
正统十一年,塔山卫都指挥金事弗刺出,以所管人民颇多,“声息驰报未便,请设卫给印”,在呕罕河卫都督同知你哈答的保奏下,明廷同意析塔山卫另置塔山左卫。塔山左卫地在今呼兰河以东至依兰县以西之地。
哈达部的成员,来源于塔山左卫,故史载哈达部与出自塔山卫的乌拉部为同祖——纳齐卜禄(疑为塔刺出音转)。自纳齐卜禄六传至速黑忒(即克锡纳)为塔山左卫首领时,或称之为“塔山前卫左都督”。
'注:后来吉林省洮南县境出土了“塔山左卫之印”,说明最迟到速黑忒时,塔山左卫已由塔山卫东迁至塔山卫之南,约分布在今吉林省扶余、农安两县和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一带。'
速黑忒为嘉靖初年海西女真中的大酋,“诸部畏之”。但在约在嘉靖十二年左右时,速黑忒为族人巴岱达尔汗所杀,子孙逃散。次子旺济外兰(即王忠)率部分部众逃至广顺关外的哈达河(后世辽宁省西丰县小清河)地区,称部长,成为哈达部的创建者。
广顺关又有“南关”之称'注:对应之前本书提到的叶赫进入开原所走的“北关”'。旺济外兰的长子之子名万,即王台,逃至“锡伯部绥哈城”,此地在后世吉林市之西。
嘉靖二十二年左右,迁至广顺关东的王忠在开原城东六十里另建哈达城,之后依附大明。这个时候的哈达成为大明北边屏障,逐渐显露出强大的征兆,无论女真各部,还是周边蒙古各部,都尊其为首领,岁岁来贡。就是遥远的“野人”女真诸部,也时常派人进贡各种物产,自称是“外夷络绎不绝”。
嘉靖三十年,王忠杀死当时的叶赫贝勒祝孔革,叶赫的土地把吉把太寨等十三城被王忠所占,大量原属于叶赫部的敕书被抢——这就是海西共有999道敕书,而叶赫作为大部落却只剩一百多道敕书的原因。
之后,祝孔革的儿子太杵接任父职,为报父仇,疯狂袭扰哈达、劫掠明边的开原及柴河堡一带——所以太杵后来被王台捉拿送至大明处死。自此,双方仇怨积累甚深。
但就在同年,哈达再次内乱,王忠又被叛乱的部人所杀,其子博尔坤为报父仇,与族兄德喜,至绥哈城迎堂兄王台回哈达部主事。从此哈达开始强盛,建立起强大的扈伦四国联盟——其实说是四国联盟,但不止四国,哈达、辉发、叶赫、乌拉、建州浑河部等女真部以及蒙古一些游离部落都是联盟成员——由此号令女真、蒙古临边各部(包括此时的锡伯)。自此,辽东享受耕猎太平三十余年。
万历三年,李成梁征王杲,王杲战败,投奔王台,却被王台直接拿下,送往大明处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朱翊钧(原历史上此时由张居正主政,本书中由高拱主政)封王台为“右柱国、龙虎将军”、“镇抚满洲国汗王”(鞑清史料称“万汗”),授德喜为哈达部都督贝勒,海西扈伦四部均受其节制,哈达国势走上鼎盛。
至于后来的情形,前文已有表述,此处不再赘言,只补述一件事,是关于姓氏问题。
叶赫那拉氏被称为“异姓那拉”,那肯定得有个本姓或者同姓那拉,而刚才已经说过,乌拉、哈达的国主,原本是同祖,皆为“纳奇布禄”之子孙。
乌拉与哈达的区别在于:居扈伦本部的乌拉派系,对外仍用“纳喇(那拉)”为姓氏,历史上鞑清及之后的后裔多以“那”、“赵”等姓。而南迁至辽北的开原卫广顺关外的哈达派系,则沿用老姓“完颜”,鞑清及之后的后裔多以“王”、“汪”为姓,个别也有使用“那”、“卜”等姓的。
因此王忠、王台,实际上就是完颜忠、完颜台,这里可能有些“明式音译”的意思。
说起来,孟格布禄之所以不敢奢望继承那个所谓的“满洲国主”,主要还是由于他现在实力有限:本来哈达部在王台统治的后期就已经呈现出衰落之势,隐隐有被叶赫盖过的趋向,到王台病故、叶赫来袭之后,原先的“诸部畏之”早已不复存在。
而哈达内部还出了大问题,先是扈尔罕这厮莫名其妙的跑去跟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干了一仗,结果努尔哈赤连面都没露,他就被安费扬古的小股精锐暴打了一顿,回去之后可能是越想越气,到最后居然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就是哈达三分,康古陆、岱善(也称歹商)二人各有山头,孟格布禄只是在其母温姐的支持下勉强占了个正统名义,实际兵马比较有限——他的兵马来源于温姐在王台死后,按照蒙古及女真的传统而摄政了一小段时间,掌握着王台直系的部分精锐。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孟格布禄本来想着能够混个塔山左卫指挥使就不错了,如果是都指挥使那就更好,至于都督……他觉得基本上属于奢望,而“满洲国主”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然而高务实高抚台出手格外大方,表示只要他能在今日一战中表现突出,别说哈达部的最高本职“塔山左卫左都督”依然会授予孟格布禄,甚至连满洲国主也可以继续让哈达部继承——也就是他孟格布禄继承。
面对这样一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孟格布禄哪能不激动!
孟格布禄很清楚,正常来讲,女真诸部能不能得到大明的册封,一是看血统,二是看实力。他的血统倒是没有问题,但实力上的问题很大,如无意外,满洲国主肯定是没戏的,而现在不仅有戏,而且任务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叶赫在城外虽然有一千七百骑兵,但是群龙无首,两位贝勒带着各自一个儿子和领兵大将白虎赤全部进了城,城外的这一千七百人根本没有统一指挥。
而他孟格布禄虽然只带了一千骑兵来开原,可这一千骑兵却是王台昔年的大汗亲卫,战斗力在哈达部中属于中流砥柱,乃是其母温姐特地让他带来给高务实检阅的——换句话说,这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千骑兵。
当然,由于前不久哈达部被叶赫给打怕了,光是靠这一千骑兵,孟格布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发虚的,但此时城外还有明军的三千精锐,乃是当年在辽东仅次于李成梁李大爷的镇守辽阳副总兵曹簠之家丁,这下子孟格布禄胆子就大了起来。
更别说此刻开原城内还有辽东抚标三千人,其中的两千骑兵,乃是半年前大破图们炒花联军的绝对精锐,现在也只等城内的叶赫二贝勒授首,就随时可以出城助战。
哼,有大明爸爸天兵压阵,我孟格布禄怕得谁来?
城外的战斗在城内炮响之后同步发起。
曹簠的三千家丁已经在高务实的支持下补充了马匹(之前他入狱之后,曹简养不活这许多人马,卖掉了部分马匹),现在就指望这一仗捞个大功,好用朝廷的抚赏把高抚台给的免息贷款给还掉,因此战斗格外卖力。
叶赫部骑兵临时驻扎的位置是在开原城北,而此时曹簠、孟格布禄早已悄悄将之包围起来,其中曹簠的三千兵马负责西、北两面,孟格布禄负责东面,南面是开原城北门,所以就无所谓了,反正叶赫骑兵也进不去——何况开原北门随时还可能杀出辽东抚标骑兵。
四千围剿一千七,明军的兵力有明显优势,而且从战斗欲望来说,明军现在更是碾压叶赫骑兵:曹簠急着打赢这一仗,既是想向朝廷证明自己的能力,又想要赚抚赏还钱,此时不卖力什么时候卖力?
家丁们也知道这一战事关重大,今后是吃香喝辣,还是喝风拉烟,全看今日一战,所以他们已经不是卖力的问题了,此时此刻,卖命都没关系——家丁可不同于卫所兵,逃跑真的不如战死,至少战死的抚赏是很丰厚的,而逃跑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人都在老爷家里,妻儿父母乃至年幼的弟弟妹妹,哪个不要自己养啊?
叶赫部的情况则是反过来,之前城内炮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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