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抚掌笑道:“如此甚好,有将军和子绶兄在,想必那区区数百蟊贼,定然在劫难逃。”
他这话一说,刘显却是略微一滞,看神情似乎略有些犹豫了起来。
刘綎那边却是十分兴奋,他刚才一直插不上嘴,此时连忙道:“高公子说得没错,那群废物可不知道曹淦已被我生擒,估计还在百里峡坐等他们大当家的回去呢!我等明日便出兵百里峡,我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子绶!”刘显父威一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等眼下可没兵,只有些个家丁,其中还有不少人身上带了伤!你是以为自己孤身一人就能单枪匹马把百里峡响马杀个干净吗?”
刘綎呆了一呆,似乎才想起眼下的处境,百里峡乃是响马贼众的老巢,他们此前不可能是倾巢而出,这次虽然刚刚遭遇一场大败,但损失掉的人马毕竟也就几十,从整体实力上来说,可能都算不上伤筋断骨,以眼下他们父子二人手头的实力而言,强行攻打的确毫无胜算——他虽然自负勇武,却也没自大到认为能跑到贼巢里去独战数百人,当下不禁被父亲批评得有些发愣。
那叫馨儿的小萝莉一直冷眼旁观,见高务实三言两语就把父亲和大哥带到沟里去了,只好出面救场:“父亲、大哥且莫着急,高公子人中龙凤,料事如神,想必心中早有妙计破敌……是吗,高公子?”
高务实心中一惊:我倒忘了这小萝莉是个鬼精灵……我一个魂穿分子,聪明点还算说得过去,这小丫头的脑袋却是怎么长的,看起来了不起也就六岁左右,如何这般精明?
但惊讶这种表情,除非高务实故意,否则是不会真的显露于脸上的,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微笑,却不答话。
刘显的反应还是很快,见状就知道高务实多半真如女儿所言,心中早有谋划——以前他也在不少文官麾下打过仗,那些文官们心中对战事有所谋算的时候,大半就是这个表情。
有求于人的时候,面子是顾不上的,反正高务实年纪再小,也是文官世家出身的读书人,将来多半也是文官身份,刘显也懒得在意请教一个八岁小儿似乎有些丢脸的事,立刻接口道:“馨儿所言极是……高公子,你家学渊源,天纵之资,想来定有破敌之法,不知可否见教?”
刘显这般说着,一边的刘綎也眼巴巴看着高务实。
高务实瞥了他一眼,瞧他那蠢蠢欲动的模样,估计这厮可能是昨天还没杀过瘾,眼下单纯就是手痒想去再干一仗……真是个战争狂人。
他却没想,怂恿人家去干这一仗的,看起来正是他高公子自己。
但高务实还真不是怂恿人家去强攻百里峡,他的思路一贯是“战争是在其他手段都已宣告无效时的最后选择”,因此他笑了笑,道:“各位太高看小子了,若论打仗,小子如何敢在刘将军面前逞能?”
刘显自然客气了几句,又催高务实“指点”。
高务实道:“将军若嫌人手不足,我这里其实也只能稍稍帮些小忙……”说罢便将三慎园明日会征召家丁护卫队的事情说了一说,又道:“方才来时,我问过韦管事,往常三慎园若有事,倒也可以征集约莫三百余民壮,但家丁护卫队多半也要从这三百人里出,如此拢共算起来,就算加上张家护卫暂时还得奉我之命行事,也不过能提供给将军三百来人……”
刘显沉吟着道:“三百来人未经军阵训练,战力如何很难确保,不过若是我等攻得突然,倒也不能说全无胜算。只是,这样一来就很难确保我方的伤亡,这些人算来都是高公子家丁,若是损耗过大……”
高务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手头虽然的确可以匀出这些人来,但万一损失了,可都是赔自己的本,这买卖可未见得划算。
因此他毫无羞愧之心地接口道:“刘将军言之有理,因此我们应该有更好的办法,而不是这般猛攻猛打。”
刘显心道:那你废这个话干嘛?
当然这话不能直说,只好问道:“那依公子之见?”
高务实笑道:“那曹淦乃是贼首,眼下已经被将军擒获,我等大可以在他身上打打主意。”
这一次,刘显还未说话,刘綎却实在忍不住摇头道:“高公子,你若是想逼那曹淦反水,我瞧着只怕够悬——那家伙我看得出来,不是个怕死之人,咱们这里也不是什么东厂、锦衣卫,严刑逼供什么的,业务不太熟练。”
高务实哈哈一笑:“何必严刑逼供,高某不才,愿说得他主动归降。”
………………………………
第048章 叛军旧事(上)
曹淦被关押的地方是慎言院的丙字三号客房,此处虽然比不得贵宾厢房自带小院,但也算干净整洁,作为俘虏,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被捆绑在一张栎木厚背椅上的话,完全没有理由抱怨待遇不佳。
以高务实的胆量,纵然知道全身均被捆绑的曹淦绝对动弹不得,也无法通过摔坏这坚固的栎木椅来挣脱捆缚,但他仍然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带着刘綎这样一尊杀神之后才笑眯眯地来到曹淦面前。
看见高务实进来,曹淦冷哼一声,嘲讽道:“高家小子,你若是想来看曹某的笑话,不妨仔细看个够,曹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被你看看又不会掉半块肉。”
高务实依旧笑眯眯的,自己搬了把栎木椅在曹淦面前不远处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响马贼首来。
曹淦是个大光头,被刘綎削掉的半边耳朵被随意包扎了一下,看起来还上过一些药,大概是刘显觉得他多少算个重要俘虏,不希望他伤口感染而死才命人给处理了一下的。他的手臂也有处理,两块木板夹着,用白布裹紧,里头也散发出一些草药味。
但高务实不着急说话,刘綎却忍不住瞪了曹淦一眼:“姓曹的,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江湖好汉?你给小爷我听着,高公子忙得很,可没兴趣看你装腔作势。”
曹淦哈哈一笑,铜铃般的一对大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哦?是吗?看来高公子此来,要么是打算亲手杀了我泄愤,要么就是打算招安我喽?”
高务实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我连鸡都没杀过一只,怎么会动手杀人?至于招安……我一介布衣,又怎能招安于你?”
曹淦嘿嘿一笑:“便是乡野愚夫也知道阁老之尊比类前朝宰相,你那伯父不仅是朝中阁老,听说还是帝师,别说招安我区区一个响马,便是飞龙皇帝当年麾下大将,他若想招安,只怕也尽都能招安了。”
“飞龙皇帝?”高务实听得一怔,心道:这是个啥玩意,怎么一股浓浓的玄幻动漫风。
但他身边的刘綎却面色一紧,陡然喝问道:“你与那张琏反贼有何关联?说!”
曹淦哈哈大笑,却根本懒得再理会。
高务实诧异回头,问刘綎道:“子绶兄,张琏是谁?”
刘綎冷着脸狠狠地盯了曹淦一眼,对高务实道:“高公子,此事……请借一步说话。”
高务实心说不妙呀,我这招降的事还没扯旗开张呢,难不成就要夭折了?
不过他见刘綎面色严肃,不像儿戏,也只得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刘綎随后出来,两人去了另一边的厢房说话。
进得屋内,刘綎便请高务实坐下,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向他介绍起这位“飞龙皇帝”的事迹来。
高务实本来对此人毫不知情,只能听刘綎讲述。原本他心里估摸着这位所谓“飞龙皇帝”,大概也就是几个愚夫愚妇弄出来的搞笑造反,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造反是真,但却丝毫不算搞笑。
张琏,饶平下仓人。初为库吏,盗库银,杀人亡命,投靠贼郑八为乱,在朝廷的档案里头,当时被归类为“剧盗”。倘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问题是他不满足于为盗匪,竟然还做起了更大的买卖。
这张琏在饶平县衙当库吏时,便悄悄刻制了一枚印玺,上书四字:“飞龙人主”。并私下将此印玺藏放在县城四方塘中。接着便神秘兮兮地与人说:“吾夜中做梦,见天上掉落一宝物于塘中,仙人又托梦说谁能获得此物,便是真龙天子。”
这种过去造反辈玩腻的把戏虽然毫无新意,但对于当地百姓而言却也是一桩新鲜事,不久便传遍整个县城。很多人信以为真,大概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吧,居然纷纷下池摸拾,但谁也找不到。这时张琏见酝酿得差不多了,便也邀几人去四方塘寻找。
这块玉玺本就是张琏所藏,当然得来全不费功夫,不久便被他摸捞了上来。张琏获得此玺,在这些愚夫愚妇眼里,就等于上天授予了帝王符兆。人们惊愕之余都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纷纷跪下叩拜。就这样靠着这种老掉牙的小把戏,张琏居然就成了当地一呼百应的领袖人物了。
有了名头就好办大事,接下来,张琏便“杀族长,投奔大埔郑八”。
大埔,此时属饶平县清远都滦州都之地。嘉靖三十七年,族长见张琏有造反之意,恐以后危害乡里诛连家族乃再三劝说,希望张琏不要叛逆,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顺民,并扬言若不听从,就要将之驱逐出族。
张琏帝王野心已起,怎耐得住这般“欺辱”?于是怒杀族长,登高一呼,率追随者投奔大埔郑八(此人是白扇会起义首领)并做了副寨主。郑八死后,因张琏“行侠仗义”,威望最高,且有帝王符兆在手,于是便被推为首领。各地叛军纷纷投靠,军队达十万之众,势力日益强大。
嘉靖三十九年,张琏与程乡林朝曦,梁宁,徐东州,大埔肖晚,罗袍、杨舜,小靖张公佑、赖赐,李东津等各路叛军联合,歃血为盟。并在家乡饶平上饶乌石建造城堡,在柏嵩关张项山筑“朱城黄屋”作宫殿。之后,张琏设坛祭拜天地称帝,号“飞龙人主”,改元“造历”,国号“飞龙”,并开科署官,封肖晚,罗袍为王,封林朝曦为大将军,其他人等皆得封赏。
柏嵩关位于广东饶平北部上善镇与福建省平和县九峰镇交界,地势颇高,高峰对峙,依山负险,垒石为垣,架两门相拱对照。相传昔年大明建此关时,关北有古柏凌空,故名“柏嵩关”。此乃扼粤闽通道之咽喉,乃是一将当关,万夫莫开的一处战略要地。
“飞龙国”建立后,张琏便加紧开始他推翻大明统治的计划。
嘉靖四十年,张琏调遣兵力,分三路出击粤、闽、赣、浙四省,命林朝曦率军三万余人攻打粤东诸府县;命肖晚、罗袍率等三万余人攻打闽西、赣南,他自己则亲率中军主力三万余人攻打闽南并沿海岸线直上攻打浙江。
飞龙军声势浩大,出征初期捷报频传,同时得到各地造反派的响应支援。肖晚、罗袍率军攻打闽西时,连城叛军首领包龙(鲍荣)、包凤(鲍虎)兄弟积极配合,互为呼应。肖晚、罗袍部连克永定、上杭、武平、长汀、长乐、连城,又绝断官军粮道,并乘胜攻打赣南之瑞金、宁都、兴国、万安、泰和等地;林朝曦部转战粤东,攻打潮州、大埔、梅县、兴宁及河源之龙川、和平等地;张琏亲帅叛军,四月占平和,六月陷云霄,八月破南靖,攻占漳州镇海后,又直指泉州、莆田、福州,乘胜攻占浙江龙泉。叛军锋芒所指,势如破竹,短短时间便攻陷县城数十处,整个飞龙叛军发展至二十万人!
………………………………
第048章 叛军旧事(下)
叛军在粤、闽、赣、浙四省边界的胜利,使朝廷大为震惊。嘉靖皇帝震怒之极,急诏命诸道会师,令提督两广侍郎张臬、总兵平江伯陈圭等调集军队。嘉靖四十一年二月,张臬奏请借调广西“狼兵”十万,与广东、福建、江西官军会合,共调集了三十万大军。
六月,抗倭名将刘显、俞大猷分别奉诏领命,率官军兵分六路围剿“飞龙国”叛军。七月,胡宗宪兼制江西,获悉飞龙军几乎倾全部兵力出战,柏嵩关大本营兵力空虚,便命俞大猷急击。
俞大猷对此决策颇为赞同,谓:“宜以潜师捣其巢,攻其必救,奈何以数万众从一夫浪走哉?”(见《明史•列传•俞大猷》)。于是俞大猷亲率主力一万五千人,迅速奔袭、并登上柏嵩关最高峰处观察地形,他见叛军兵营依山环列数里,加之山上草木旺盛,宜以火攻。
俞大猷能与戚继光并列,且享有“俞龙戚虎”这般的美评,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他指挥官军把扼下山各个路口,点火烧山,顷刻烈火肆虐,数百座军营被火吞没,朱城黄屋也化为灰烬。接着他又挥军上山,将留守叛军官兵乃至从贼家眷等一通好杀。
张琏得报老巢丢失,急忙回师救援,但俞大猷早有预料,因此他在返程途中又遭俞大猷伏兵而大挫。尔后,按察副使冯皋谟采用攻心战术,派官军到各路叛军营寨,以喊话、射传单、发恳恻票(投降凭证)等方式动摇军心。大明正统毕竟深入人心,因此这种办法颇有效果,有几个中级军官(江满清、李逢时、郭玉镜)悄然叛变,俞大猷又命其返营作内线。不数日,俞大猷计诱张琏出战,叛军再次遭受重创,一千二百多张琏军主力被当场斩杀。
嘉靖四十二年,罗袍再次率叛军由箭竹隘(隘岗上)进攻永定县城,攻城时适逢大雨滂沱,河水猛涨,无法渡过,撤走时又遭官军包围攻击,又是一场惨败。
林朝曦见二路主力均被打败,本部力量损失过半,便约河源另支叛军首领黄积山一同反攻,官军斩杀黄积山,后来林朝曦余部在阴那山一带被明将徐甫宰所率官军消灭。
至此,张琏三路叛军均在大明官军的强大攻势下被打败了。
按理说,张琏既灭,他的故事应该就到此结束了才对,然而刘綎接下来说的事情,让高务实发现,事情好像真的有些棘手。
这个关键的麻烦就在于,张琏自己究竟是被杀了,还是逃掉了。
也不知道是刘綎这个人对人的防备之心比较差,还是高务实看起来真的“人畜无害”,他居然想也没想,就对高务实说起了一桩如果非要上纲上线,甚至能扯到“欺君之罪”的大事。
刘綎面有忧色,道:“当日张琏所部全灭,我父与俞公俱有争夺俘琏奏捷之意,双方都派兵大肆搜寻清点,但我父当时距离张琏所部略远,只抓到一批张琏亲兵,俞公那边倒是宣称他所提前招安的叛军叛将江满清擒获了张琏,然后俞公将其‘磔于市’……但此中却似乎还有隐情。”
高务实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问道:“什么隐情?”
刘綎叹了口气,道:“听说当时江满清拿下张琏后,意图自己居功,而叛军的另一叛将李逢时把张琏被擒情况通告给了俞公,俞公于是派兵前去江满清山寨将张琏劫去。同时,叛军降兵和广东兵因之还发生了械斗……”
高务实以手扶额,一副“真是日了狗”的模样。
刘綎又道:“这里的问题是,若能擒拿张琏,按当时赏格,便可赏万金、封万户。江满清擒拿张琏后,为何不马上献给官军而留在山寨,引起我军之间的抢夺乃至械斗?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各路官军为了邀功领赏纷纷报捷。高公子,战争中死人无数,再说先帝和朝中大臣谁都没见过张琏,就算随便抓一个与张琏相貌相似的人杀了,然后上报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父亲一直认为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虚报战功。”
高务实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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