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又接着道:“可是你若以为你能拿捏得了高巡按,那就错了!你且看看,高巡按身边少了谁?”
黄玛不禁一怔,高务实身边少了人?
他立刻朝高务实望去,却见高务实虽然面色难看,却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首,并未有半分慌乱之色。
这个神情显然不符合黄玛的预期,他虽然自认为对凌云城的掌控万无一失,哪怕身边有人临时背叛,也翻不了他的天。可是他也知道,高务实堂堂状元出身,绝不会是个傻子,若非有恃无恐,岂能依然安坐如斯?
至于面色难看,恐怕只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吧?
可是,许清儿说高务实身边少了人,这是什么意思?他身边一共就……等等,那个书童呢?
黄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脑门心都凉了:明明高务实身边的家丁头子都好好地跟着他,可那书童去哪了?
这个年月,书童可不只是帮老爷背书包,实际上很多时候,书童就相当于后世的秘书,并且根据主人性格的不同,有些是生活秘书,有些是机要秘书,有些甚至而这包办。
而高务实的书童曹恪,显然就是最后那一种。
现在就好比是领导和警卫员都在这里,但机要秘书却不见了,这不摆明了有问题吗?
黄玛背后忽然出了一阵冷汗,但他马上强自镇定下来,冷笑道:“小小书童而已,翻得出什么浪来?”
许清儿不屑地一笑,忽然转身朝高务实敛裾一礼,道:“高公,何不让此獠死个明白?”她是背对着黄玛与众土司与高务实说话的,高务实十分清晰地看到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不过,实际上高务实不需要看她这个眼色,光听她刚才跟黄玛的对话以及对自己说的这句话,高务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从自己的神色和身边少了曹恪跟随等细节看出了自己必有布置,但也看出了这一手布置可能是临时出了些什么变故,总之还差了一点没有完全到位,因此自己虽然镇定,但脸色却有些难看。
而她突然站出来说这些话,又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带,无非创造机会给自己来拖延时间罢了。
此女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居然能有这个水平,真是大出高务实的意外,他甚至在一瞬间怀疑起她之前自承因为受黄玛胁迫而不得不委身从贼的真实性来。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他还有戏要演呢。
只见高务实神态淡定,轻声一笑,道:“黄玛,你之所以站在本按家丁的包围圈中还敢如此张狂,靠的无非是你二弟、三弟掌握的两支狼兵。
你在这几年中,暗暗排挤其他几位土目,将他们的属下一点一点调出凌云城,却趁机用你黄家狼兵补入,是以如今凌云城里的三千两百狼兵之中,你黄家一家便占了两千,由你两个弟弟分别统带,每人麾下均有一千人,而且都是你的本家狼兵,忠诚无虞……本按说的可对?”
黄玛直觉有些不妙,但此刻绝不肯弱了气势,傲然道:“那是自然,而且黄某不妨告诉你,除了两千狼兵之外,这州衙内的家丁都是我黄家的庄丁,州衙内的使女也都是我从黄家庄民之中仔细遴选得来,整个这座州衙,与其说姓岑,莫不如说姓黄,我黄玛的黄!”
高务实淡淡地道:“你可知诸位土司带来多少护卫狼兵?”
黄玛心中一紧,却仍然冷笑道:“多的两三百,少的几十人,甚至那些个巡检,十来个人也就来了,这有什么值得一提?乌合之众罢了,济得甚事!”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诸位土司所带来的狼兵,虽然确实多少不等,但合计起来,人数可是不少,足有三千四百二十六人。”
黄玛没料到高务实居然掌握得如此细致,不禁心中一咯噔。
土司们带来的狼兵有多少,连他这个“凌云城主”心里都只有个大概,然而高务实刚刚来此,居然能把这批人精确到个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土司们来了多少人,原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掌握这个数据有什么意义?总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那一定是能够用得上啊。而现在,他的书童又恰好不见了,此人去做什么?恐怕就是去控制这些土司带来的狼兵去了。
叼那黑,扑街仔,竟敢欺我!
黄玛顿时明白过来,大事不妙了……
高务实与岑凌两人的家丁和护卫狼兵加在一块儿有大概六百人,土司们带来三千四百多狼兵,这两项相加就是四千了。
而几位土目又有些不稳,万一要是扛不住巡按御史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也来个临阵反水,那可不就是五千对两千?
这都不用打,光是算个数就知道问题严重了!
而且现在双方都在城内,自家也没有守城的优势,凌云城那不说天下无双,至少也是广西无双的地形优势已经完全被冲抵掉了。
黄玛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但他仍然死不松口,一口咬定道:“土司狼兵人数再多,也是出自大大小小几十家,谁能指挥得了?各自为战,不过土鸡瓦狗,我二弟三弟素来骁勇,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杀得溃不成军!”
高务实哈哈一笑,摇着头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那书童曹恪,已经拿了本按开具的巡按关防和监军调令,行使临时决断之权,已经去指挥诸位土司的人马了。而且……岑奇凤、岑大禄、岑瑾、岑洪,你们来告诉黄守备,曹恪手头除了本按的关防和调令之外,还有什么?”
岑奇凤岑大宅男笑呵呵地朝黄玛道:“黄玛,按台对你可是真的仁厚,一定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不妨告诉你,那位曹公子还带去了我等四人的手令以及我等身边的亲信各一人同往,足以确保镇安、田州、归顺及安隆四家土司的护卫狼兵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
田州土知州岑大禄也面露微笑,道:“不错,黄玛,有我岑氏四大土司作为表率,桂西各家狼兵的态度如何,想必你应该不会再怀疑了吧?”
废话,这还怀疑个屁!
桂西土司若有十成实力,光岑氏一族就能占去七成,现在除了泗城岑氏之外,岑氏剩下的四大土司全都乖乖听令了,其他土司别说还有不少姓岑的,就算不姓岑,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唱反调了,否则就是找死!
更何况他们很多都是出自岑氏门下,或是依附岑氏而立,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不跟随岑氏四大土司?
黄玛心中一凉,暗道: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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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涉水强攻!
高务实等人在州衙拖延时间之时,凌云城中早已乱成一团。
州衙之中,里圈是高务实的家丁正面防守正堂大门,他们被涌入州衙的黄玛狼兵包围着,黄玛的狼兵外围又有刚刚赶来的高家家丁和岑凌的狼兵与之对峙。
而城中其他地方则分成两边,以从城中由北而南流过的澄碧河为界,城东现在被曹恪带领土司人马占据,城西则被黄玛所部狼兵占据。几大土目的狼兵现在还不知道州衙内的巨变,因此也和黄玛所部一道,正在抓紧沿河构筑临时防线。
不是曹恪不想进攻,而是这条澄碧河上只有一座桥联通东西两个半城,那桥没有正式名字,本地人只是称之为“土司桥”,也叫官桥。
这桥是座石桥,若说宽,倒是也颇宽,能接近三丈。但这个宽也只是个相对概念,平时过人倒是够用,两边各有军队开战的时候就不够使了。
澄碧河说宽也不宽,流经城中的这一段,宽度基本都在二十丈上下,放在后世也就是约莫六七十米宽。
若是对面没有敌人,双方的狼兵几乎都能徒手游过去,重兵器固然是不能带的,但是却也能提上一根竹矛,不至于两手空空。
然而现在河两边都有敌人严密把守,这就很不好办了。
黄玛一方的狼兵迟迟没有接到明确的作战指令,目前处于全面防守状态,自然不会有轻易涉水强攻的举动,再说他们现在兵力处于劣势,非到万不得已也不可能渡河抢攻。
曹恪这边,他倒是想强攻,但又怕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指挥权随着强攻的失败而遭到动摇——狼兵本质上是土司的私兵,他虽然现在因为高务实的手令临时接掌了指挥权,然而实际上这份手令只是让他有合理合法指挥的依据。
狼兵们本身并不是给这份手令面子才听他指挥的,他们肯听令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岑氏四大土司已经明确表示听令了,他们只是不敢违抗岑氏土司罢了。
正是由于这点不稳定因素,曹恪现在只能强行在土司桥发动进攻。他心里明白,拿下这座桥,大军杀过澄碧河,凌云城的大局就定了;可要是拿不下这座桥,双方就只能隔河僵持,事情就可能还有变数。
但土司桥就这么大,双方能够投入的兵力都是差不多的,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双方狼兵的战斗力差距也不大——都是桂西土司的兵,私底下时不时就干一仗的主,谁还不知道谁的斤两?
于是空有兵力优势却无法有效展开的曹恪就被挡在了土司桥,明明桥上打得很是激烈,其实一次投入不过几十人,你来我往打了老半天,数一数才发现双方的伤亡加起来甚至还没过百。
曹恪急得嘴上都要生水泡了,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懊恼,早知道刚才应该带上一部分家丁护卫来的,倒不是说曹恪觉得家丁护卫们的近战搏斗能力甚至超过这些狼兵,而是他们手上配备有掌心雷,而且还是特制版。
由于黑火药威力有限,光靠火药炸伤人的话,那效果实在有些难看,所以这些高家自用版的手雷里面通通加了陶瓷碎片,可谓阴狠异常。要是在这种密集布兵的战场丢几枚,效果肯定惊人。
然而这也就是想一想了,家丁护卫的主要任务肯定是保护高务实,而现在州衙那边的局势就像一个三明治,你一层我一层,随时都可能由僵持变成混战,这种时候家丁护卫怎么会调往这边来?就算高务实下令,高璋说不定都不肯照办。
曹恪之所以比对方更着急,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劣势,那就是他现在所占据的是城东,而州衙的位置却在城西,如果不赶紧杀过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来个鱼死网破,先集中兵力打下州衙再说?
老爷可还在州衙里头,到时候怎么办?
高务实要是被俘,这场仗还打个屁!更别说那一溜的土司,现在全在州衙,州衙如果有失,曹恪身后的这些狼兵分分钟就能哗变给他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高务实不论是玩阳谋还是玩阴谋,都远不是黄玛所能比拟的,然而高务实终究还是个凡人,终究还是有弱点的。
他的弱点就是不知兵——也许战略上他是知兵的,但战术上显然不行,因为他虽然把城中的力量掌握的清清楚楚,也安排了多重手段来保证自己能掌控这些力量,可是他却忽视了地形和兵力布置的问题。
他只算准了自己的力量一定是处于明显优势的,而没有算准这些力量能不能确保有效投放。而本身知兵的高璋,由于一来身份限制让他必须要保护在高务实身边,二来高务实也需要他站在自己身边来使黄玛出现误判,因此他虽然是最佳的指挥人选,却不能出去代替曹恪指挥作战。
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变数,这次事变就要超出高务实的预计了。
然而变数终于还是出现了,就在曹恪急得嘴上冒泡后不久,对面城西的凌云城狼兵忽然发生了内乱,一波近千人的狼兵部队在几名头目的指挥下突然莫名其妙的大声高呼着什么,一头冲向了沿河布防的狼兵,双方就在曹恪的目瞪口呆下展开了激战。
不过曹恪的目瞪口呆也就维持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他立刻兴奋起来,大声呼号:“岑氏狼兵听令!以田州狼兵为主力,立刻发动总攻,提竹矛涉水过河,给我强攻!一颗首级五两银子!”
本来他说强攻的时候,狼兵们不管是哪家的,都是一脸不情愿,目光纷纷朝四大土司派来的亲信部下望去,结果曹恪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所有狼兵们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叼那黑,老子是不是听错了?”
“五两银子一个首级?高按台可是真他娘的大方!”
“干死对面的扑街仔!”
“叼那老母,别跟老子抢道!”
“杀杀杀杀杀!前面的,赶紧让开,别耽误老子抢人头!”
曹恪再次目瞪口呆了起来,望着一下子仿佛失去指挥,但战斗力明显爆棚了的狼兵们,心中暗道:去他娘的,我这盘口开太大了吗?可是他吗的,朝廷官军杀一个逆贼可是赏二十两啊……这些狼兵可真是……
可真是便宜好用啊!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指挥经验,一点勉强算是“打仗经验”的东西全靠他爹曹淦给他讲故事,但眼下的局面太明显了——对方由于内乱,沿河防线已经不战自溃了,而己方狼兵们现在一个个真的已经化身饿狼,嗷嗷叫着就提着竹矛跳下河,奋勇争先到根本不用指挥了。
两支冷兵器部队打近战,打的是什么?除了人数、装备之外,士气几乎就是决定性因素,而人数现在己方占优,装备虽然因为要泅渡占据劣势,可对方腹背受敌,至少能扯平吧?
那么,在己方狼兵士气爆棚的情况下,这场仗还怎么能打输?
曹恪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悄悄抹了把汗,暗道:总算没给老爹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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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你困了,睡吧
喊杀声由远及近传入州衙之内,之前还只是“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到后来忽然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砰”的火枪齐射,正堂中的众人面色都不禁微微有些变化。
高务实面色镇定自若,心里却也一阵打鼓,暗道:怎么家丁护卫开枪了,难道黄玛的属下太久没收到州衙内的消息,忍不住开始强攻了?
他朝高璋望去,高璋抱拳道:“老爷不必担心,枪声很是齐整,说明家丁护卫队没有压力。”
相信专业一直是高务实的优秀美德,既然高璋表示没有压力,他也就大致放下心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外头的局势,但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高按台的演技终究还是到位的,这种镇定自若的神态很快影响了在场的土司们,而黄玛身后的几名土目悄悄对视一眼,暗暗挪步,往土司阵营退走。
谁知黄玛此时敏感之极,立刻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看,勃然变色:“好好好,树倒猢狲散是吧?都以为我黄某人死定了?外头到底打成什么样,你们光听这两个扑街仔自说自话就信了?”
四名土目脸色从尴尬变成难堪,其中一人也怒了,作色道:“我们算猢狲,你算树?叼你老母,黄玛,老子倒要问问你,你跟老子们的出身有什么区别,配在老子们面前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另外三人一看这局面,也只能撕破脸了,马上有人跟着道:“不错,老子们是世袭土目,你也不过世袭土目,以前仗着知州老爷信任就不把咱们当回事,后来阴谋掌控了凌云城,更是把咱们的长子都他娘的拘来凌云城住,还他娘的说是就近照顾!我叼你老母,当老子们不知道什么叫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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