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大家还觉得高务实这个六状元来历有些不正,很可能是皇帝出于关照伴读的心理产生的,但经过这次为期近三月的修典,翰林清贵们再也无话可说,于是纷纷向高务实道谢。
不得不谢啊,编了几年都没编成的会典,到了高务实总司之后,居然不到三个月就成功了,这可是齐齐官升一级的功劳,说句不要钱的好话总是值当的。
高务实知道此事内情如何,倒也不居功,反而不断感谢诸位同僚的大力帮衬,在他口里,这档子事能做成,诸位同僚,包括此前参与纂修的其他同僚们占了九成九的功劳,反倒是他高某人占了大伙儿的便宜。
本来那些调离的老纂修官见会典居然三个月编成颁行,都有些心中恼怒怨恨,总觉得是自己这些人辛苦栽树,却被后人跑来乘了凉,现在听高务实这么一说,才多少消了些气。
高务实又表示,说自己对诸位前辈、同僚的工作无以为报,只好请大伙儿去望龙楼吃顿便饭,略表感激之情。
这下大家就更高兴了,翰林官们虽然清贵,但油水确实不大足。当然,大家也不是靠正俸吃饭的人,平时开销主要靠柴薪皂银,以及直堂银等津贴。
比如说高务实现在身为大明从六品官员,每月的正俸是八石,不过这八石正俸,自洪武年后就从来没给过本色,全都是折色,实际上真正到手里,也就是每月一石米,二两多银子,以及几张破布破绢。高务实就很绝了,到现在还没去领过自己的正俸。
但是就这点钱,此前一些年一直缺钱的户部还时常扣、拖欠,甚至不。后来明史上说“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其实这话说得不全对,因为大明的官员除了正俸之外,还有不少其他津贴补助。就以柴薪皂银而论,高务实身为从六品官,可免费差遣四名民役,后来朝廷把雇役折算成钱,每人每个月一两,四名也就是四两。
这就相当于朝廷每个月给你四两银子,按理说是让你拿去雇佣仆役,但实际上雇不雇在你自己。这个钱,每个月是由兵部放的,如高务实这等人,家里的家丁都一大把,要雇佣什么仆役又有那省钱的官儿,根本不雇仆役,这钱可不就省出来了
除了柴薪皂银,还有直堂银。所谓直堂银,就是每个衙门,朝廷都有规定其直堂吏员皂役该有多少个,然后按照这个数字拨款给俸。
这里的路子很简单,之后各个衙门就故意少雇吏员,把节约的这笔钱给官员,称之为直堂银。直堂银每月一两或者几两,甚至多的能到十几两不等,总之是看各衙门自己的创收能力。这笔钱相当于后世的单位奖金,是由各个衙门放到官员手上的。
由于这两笔钱不走户部,故而容易被人忽略掉,以为明朝官员的薪水只有正俸一项。实际上就高务实所知,他们翰林院的这些官儿,最差的每年也能收入上百两。
但是上百两的年收入,那可不足以去望龙楼消费,那地方是京城宴饮的几个最贵的酒楼之一,位置又好,尤其是顶楼雅阁,据说能看见皇极殿的飞檐,所以才叫“望龙楼”。
在这个销金窟一般的地方吃饭,两个人小酌一番就是四五十两不对数,若是好友吃个饭,随意喝两圈,一两百两银子就算跟你挥手告别了,所以高务实这一番举动出来,大家不管怎么说,还是愿意领他这份情的。
又过了两日,内阁拟呈御前的报功奏疏被朱翊钧批准了。
先是内阁方面,郭朴加了太傅,张四维加了少师,申时行加了太子太师,余有丁和许国加了太子太傅,不过余官均不变。
而翰林院方面则是大头,先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陈思育升为礼部右侍郎,这下子以后见了陈思育就不能叫掌院学士,而要叫少宗伯了。
伴随这一条任命的另一条任命,则是升左春坊左谕德陈经邦为侍读学士掌院事仍充经筵日讲官。
陈经邦是高务实的老熟人了,他从隆庆年间就是朱翊钧的日讲官,算起来也是高务实的老师。不过当时他还只是翰林院编修,这些年来一路升迁,终于走到了侍读学士掌院事的这一步,下一步一般来讲也多半会是某部侍郎,前途已经比较明确了,可喜可贺。
接下来就轮到高务实高修撰了,他的任命是“升翰林院修撰高务实左春坊左谕德仍兼原官充经筵日讲官。”
这地方其实应该断句,因为有三层意思升左春坊左谕德,继续担任翰林院修撰,充经筵日讲官。
这就厉害了,甚至不仅仅是连升两级这个问题。
左春坊左谕德是从五品,高务实以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左谕德,的确是连升两级,这没有问题。继续担任翰林院修撰相对比较少见,但也不是大问题,大问题在于他充经筵日讲官了
当科进士直接充日讲官,那可是极其少见的事。譬如新任翰林院掌院事的陈经邦,当时有高拱这位嘉靖四十四年金榜的座师看重,得以充任太子经筵日讲官,可那也是隔着隆庆二年一科的。
而高务实呢这位当科进士在翰林院拢共也就干了三个月而已,居然就充日讲官了
要知道,充日讲官不仅是要皇帝看重,它还有个先决条件,乃是内阁提名。而内阁提名有两种情况。
一是辅直接提名,这没什么好说,连举荐大臣入阁,辅都有这个权力,何况提名个日讲官
二是几位辅臣举手投票,现在内阁是五个人,举手投票就是三票以上算内阁推荐。
问题在于高务实估计郭老师是不会这么早就主动提名自己为经筵日讲官的,那么自己被内阁推荐就应该是某位阁臣动议,然后内阁投票的决定。
而这位动议的阁臣应该也不会是大舅张四维,他肯定会考虑避嫌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许国吗他应该是很有可能的,既是三伯的门生,又是自己在做伴读时的老师。
看来得去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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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皇上,您的事儿发了
朱翊钧这位少年天子近来诸事顺利,可谓异常开心。
先是高务实的安排问题,朱翊钧略施手段,便送了一场殊功给他,连升两级。而内阁的几位辅臣也是知情识趣,尤其是申时行申老师,居然没等自己暗示便主动动议,要让高务实充任日讲官,这简直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舒服得仿佛吃了人参果。
其次就是妹妹朱尧娥的驸马问题,这事朱翊钧筹划够久了,在高务实还没参加春闱时,朱翊钧就提前打了招呼,借着高务实的士林声望和财雄势大,铺开来把京师附郭大兴县查了个底掉,最后才遴选出侯拱辰这么一位无论哪方面都符合驸马标准的少年来。
而从那日相见之后的情况来看,朱翊钧觉得妹妹对侯拱辰还是满意的,毕竟自己悄悄问了她几次,她都表示“一切遵从皇兄安排”呀
女孩子嘛,脸皮薄点很正常,总不能指望她听了自己的问话,就喜滋滋的回答说愿意吧,那成何体统
所以,“一切遵从皇兄安排”,一定就是乐意了。
朱翊钧再仔细一想,越觉得是这样,因为自从那天之后,尧娥乃至尧媖都开始躲着自己自己对她们这么好,她们没理由躲着自己呀,肯定是这件事说破之后让尧娥有些害羞,所以才会躲着不肯面对自己。
其实有什么好害羞的,皇兄也是为你好呀
至于尧媖嗯,她可能是联想到她今后的婚事自己也肯定会帮她安排好,所以也害羞了。
话说这害羞还能提前的
朱翊钧想着,不禁乐得笑出声来。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通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洪觐见”
朱翊钧听得一愣,陈洪来干什么他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可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是靠着母后维持地位的,很少见他主动来找自己啊。
不过想归想,陈洪来了,见还是要见的。他毕竟是母后身边的人,这些年因为投母后所好,到处搜集佛器进献给母后,尤其是此前修了好几处佛寺、庵堂,颇得母后喜爱。
特别是其中有一座九莲寺,寺里供奉的不是佛祖,也不是常见的菩萨,而是一座九莲圣母像那圣母像完全就是母后的模样,让母后极为高兴,从此将陈洪视为心腹,宠信程度已经不输前些年的冯保了。
所以朱翊钧立刻就打算说“宣”,然而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陈矩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等朱翊钧皱眉呵斥,陈矩已经急急忙忙地跪下道“皇上,出大事了慈圣皇太后召皇上立刻前往慈宁宫”
朱翊钧略微吃了一惊,但也没特别在意,摆手道“急什么急,你在朕身边也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养气的工夫都没学到”
陈矩哪有兴趣谈什么养气,脸色惶急万分,加强语气道“皇上,真的是大事慈圣皇太后震怒之极,原话是让您让您”
朱翊钧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皱眉问道“让我怎样”
陈矩喉头动了两下,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前“太后原话是让那逆子滚来见我”
“啊”朱翊钧大吃一惊,吓得赶紧从御榻上跳了下来,靴子都没穿,冲到陈矩面前一把将他抓起来“这是母后说的为什么”
陈矩心中苦笑要不是她老人家,谁这么大的狗胆敢说这话啊就那么痛恨自己长了个脑袋吗
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露分毫,只是诚惶诚恐地道“是太后说的听说太后在三公主那边现了一些一些东西。”
朱翊钧一听是跟三公主有关,顿时一阵心虚,暗道糟糕,该不会尧娥手头居然有什么跟侯拱辰有关的东西吧总不可能侯拱辰还找机会递了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玩意给尧娥吧要是这样的话,这厮恐怕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应该不会啊,他俩没有单独见过面才对呀
朱翊钧目光闪烁,心思百转。
陈矩见了,连忙提醒道“皇上,陈掌印就在外面,他是奉懿旨来请皇上的,慈宁宫里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不如直接问他。”
“哦对对对”朱翊钧也是被母后那句话吓得一时慌了手脚,连忙道“宣他进来”
然后又想起自己连靴子都没穿,赶紧又去御榻边找靴子,陈矩本来打算去帮他穿靴,朱翊钧却急得很,一把将他推开,胡乱把脚塞进靴子了事。
这时陈洪匆匆走了进来,见朱翊钧正急急忙忙穿靴,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心中暗道任你做了八年皇帝,君临天下、世间至尊,可是听到母后怒,照样只有惊慌失措的份。还好咱家当年见机得快,赶上了冯保那厮留下的缺,黄孟宇和陈矩这俩毛头小子,也配和咱家争这内廷的“元辅”
咱家早就看出来了,只要没有“小宗入继大宗”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生,这宫里头说到底,还是慈圣皇太后地位最稳
黄孟宇和陈矩这俩蠢货,一个投了仁圣皇太后,一个投了小皇帝哈哈,两个虚有其名的主罢了可笑那高务实,赚钱虽然有些能耐,却竟然只知道拿钱喂饱这两个白痴,而不知道咱家的厉害,现在报应来了吧
咱家看你今天就得吃个永不叙用
至于皇上么嘿嘿,你闯了这么大的祸,看你怎么让太后消气,弄得不好,说不定连皇位都危险嗯,这么看来,咱家倒是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在潞王那里也投点本钱下去
陈洪在这边心思电转,那边朱翊钧却等不及了,直接问道“陈洪,母后那里出了什么事”
陈洪心中一怒,还敢直呼咱家姓名看来你是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只见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笑,拿捏着架势淡淡地道“皇上,慈圣皇太后那儿可没出什么事儿,这出事的么,恐怕是您和两位公主殿下皇上,您的事儿了。”
朱翊钧心中猛地一咯噔,暗道糟了,真是尧娥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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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都给哀家跪着去
朱翊钧赶往慈宁宫,在宫门前便下了龙辇,推开引路的小太监,一路小跑,匆匆而入。
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见母后李太后站在正殿中“慈恩胜海”的牌匾之下,面色冷峻异常,而三公主朱尧娥与四公主朱尧媖双双跪伏在她跟前,两具纤细的娇躯在母后的阴影之下瑟瑟抖。
朱翊钧不敢多看,进门便一头磕在地上,口中道“不孝儿拜见母后。”
“你还知道你不孝”
李太后的声音干巴巴地传来,语气冷得犹如九幽之下吹来的阴风。
朱翊钧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强自镇定,叩头道“儿臣有罪,请母后治罪。”
“哦”李太后的声音丝毫未见软化,依旧冷冷地问“你有什么罪啊说来听听。”
“惹母后生气,便是儿臣之罪。”
李太后冷笑一声“你跟高务实一起十载,没学到他的文才,倒学了他的滑头,还知道避重就轻了。”
朱翊钧暗中咽了口吐沫,也不敢抬头,只是俯答道“儿臣不知母后所言何意,请母后明示。”
“哼,你不知哀家此言何意”李贵妃朝身边的宫女一摆手,道“拿给皇帝看。”
宫女不敢怠慢,拿着几页素白纸笺,恭恭敬敬递到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连忙接过来看,第一张纸上的笔迹颇为娟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朱翊钧心头猛然一咯噔,暗道糟了
眼看着朱翊钧整个人呆住不动,李太后却冷冷地道“这是尧娥写的,哀家想问问皇帝,这个君是谁啊”
朱翊钧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谁知道事情还没完,李太后冷哼一声,又道“后面还有,你再看。”
朱翊钧连忙把这一页拿开,来看第二页,意外的是,这次的笔迹居然与第一页有所不同,从书法的角度而言,明显笔力稍弱,当藏锋处过于凌厉,当出锋时又不够果决,以朱翊钧的书**底而言,这顶多就是他十一二岁时的随笔习作水平。
朱翊钧微微蹙眉,难道是尧媖的字
但字写得好不好不是关键,关键是上面写了什么。
这纸上写的字,给朱翊钧的震惊甚至过了刚才三公主朱尧娥写的那越人歌,因为上头写的乃是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朱翊钧的学问其实相当有功底,这两诗他自然是知道意思的。
越人歌的诗文原意不用去追究,这诗传至今日,谁都知道真正关键的就是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刚才母后问他,这个“君”是谁,显然也是此意。
朱翊钧暗暗叫苦按理说尧娥只见过侯拱辰一次,不至于这样才对啊,难道那侯拱辰真的这般优秀,让尧娥见了一次就如此倾慕,以至于念念不忘了朕怎么就没瞧出来
不过相比朱尧娥的越人歌,朱翊钧现在更苦恼、更觉得不可思议的却是朱尧媖的淇奥。
淇奥出自诗经国风,诗经在五经中排第一,朱翊钧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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