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下两行,一边写着籍贯河南开封府新郑县官籍,另一边写着治周易字求真行大年十八五月二十六日生。
再往左的一行则写着三个大字曾祖魁。下面用小字写着成化丙午科举人,赠柱国少师中极殿大学士。
其下又是三个大字祖尚贤。下面用小字写着正德庚午科解元,正德丁丑科进士,赠柱国少师中极殿大学士。
最下方两个大字父揀。下面写着小字凤阳府通判兼摄寿州知州。
潘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老夫老眼不花,没有猜错卷子。
然后笑眯眯地朝申时行看了过去,只见申时行面色坦然,但却轻轻一叹,只是不知是在慨叹什么。
潘晟大事抵定,心中快意,笑道“高求真家学渊源,素称神童,有此佳文亦不稀奇,难怪,难怪。”
申时行面带微笑,但偏偏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此情理之中耳。”又道“且看看另一卷。”
潘晟也不好明显偏帮,笑眯眯地招呼其他考官道“来,把另一卷拿来一观。”
众人连忙送上另一卷的墨卷,同样开启弥封,打开卷头来看,只见上书三个大字萧良有。下书两行籍贯湖广汉阳府汉阳县民籍治春秋字以占行五年三十一十月初七日生。
申时行恍然道“此昔年湖广神童也,前相张太岳公曾与我提及此人,言其乃是湖广少年辈英才。”顿了一顿,又问“其弟萧良誉据闻亦是难得俊杰,此科可曾同考”
下面有一位考官立刻笑道“好教申阁老知晓,其弟良誉亦在本榜二甲第五十六名”
申时行与潘晟都大为惊讶,相视笑道“好一对才子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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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会试发榜
考完会试的举子,和后世考完高考的学生其实没有太多两样,尤其是在成绩单出来之前,心态大抵是极为类似的。
有一部分人,是放开一切去玩乐。吃吃喝喝只是小道,游览名胜亦不稀奇,甚至有那放浪形骸之辈,干脆就去某些胡同里捉对厮杀去了。
另一部分人,则是战战兢兢回忆,回忆自己躬读多年的辛苦,回忆父母家人殷切的期盼,回忆自己考试时某句话是否表述合适,甚至回忆起自己情窦初开时曾立志考中进士回去娶村口的那位姑娘
其实说到底,大伙儿都不过是紧张罢了。前一类人是用疯狂的泄让自己忘却紧张,后一种则是紧张得干脆爬不出来了。
高务实紧张吗其实也挺紧张。虽然他考北卷,被取中的机会肯定是高于南卷的,但他是早就盛名在外的人物,如果考出个三百名开外的同进士出身,只怕朱翊钧都会觉得棘手,他自己面上更是难堪。
最起码,你都考到三百名开外了,殿试总不好一下子给你提个两百多名,拉近到有机会选庶吉士的那一批人里去吧所以高务实也很紧张。
而且他的紧张还没法和别的举人一样找一批同年一起承担人家大多是住在什么同乡会馆里的,要不就是好友一起租住在贡院附近的客栈,大家考完之后可以一起吹牛打屁,甚至打马吊、下棋、论史等等,以之打时间、派遣紧张的心情。
然而高务实不同,他的老巢其实就在京师,而且河南这一届也没什么他有印象的举人值得他深交,自然不会住在河南会馆,而是就住在京师的家中,形单影只。
除了参加了一次小宴和一次大宴,高务实就一直呆在家里,一会儿处理下产业上的事,一会儿又琢磨京师上层的局势,但不管干什么,都没法真正静下心来。
好不容易熬到放榜日,高务实换了一身道袍,戴个东坡巾,坐在自己的小楼上呆呆地看着什刹海,脑子里空白一片。
能进个前五十么能吧应该能吧万一要是不能呢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逐渐,外头开始热闹起来了,到处都有吹吹打打的声音。高务实知道,这是报喜的“小分队”,带着会试取中的名次送去各个考生手里,沾些喜气是一方面,红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虽然明知道这些报喜的小分队都是按照会试取中名单倒着来报喜,也就是考得越好报喜越晚,但高务实的心情仍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紧张。
尤其是府里在高陌等人的安排下,早就把各种喜庆物都准备好了,只等报喜人一来就要张灯结彩,这却更让高务实心中忐忑万一要是没中,简直没脸见人了
越怕的越来,直到中午都没高务实什么事,高陌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高务实在这里也没人陪同,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饭,以他的身家,菜自然是好菜无疑,可惜他此刻实在没有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又坐回小楼之上去了。
就在高务实心头转凉,手足寒的时候,一处格外响亮的报喜小分队朝着高府这边来了,高务实立刻紧张起来,虽然还强装镇定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但耳朵早就竖了起来,就好像生怕那报喜小队在高府门口突然转个弯往别处去了一般。
高府下人也紧张得齐齐出动,都跑到门边候着现在还不能开门,得等报喜的报子喊门才行。
虽然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但殿试按例是不会黜落的,只会调整一下最终排名,所以会试高中基本就等于本次春闱高中,一个进士身份跑不了。
这个时候连高陌都沉不住气,从高务实所在的小楼下去,跑到门边等着大开中门。
随着那吹打报喜小分队越来越近,高府从上到下人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报喜的报子那一声吆喝了。
就在大伙儿急得脚都有些出汗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嘹亮之极的报喜之声
“捷报河南开封府新郑县老爷高讳务实,高中庚辰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小楼之上的高务实一下子松开太师椅的扶手,软软地靠在椅背之上,这时他才现,自己背后竟然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大门口的高陌和高家家丁们也是大松一口气,立刻大开中门,将报喜之人迎进门来。
报喜之人进门第一件事不是立刻去找高务实,而是纷纷操起手里崭新挂红的铁锨、锄头之类玩意,对着高家的府门一通乱砸。
高家家丁连带着高陌在内,全都笑呵呵地看着,高陌甚至还哈哈大笑,催道“砸得好,砸得好,快砸快砸会元老爷重重有赏”
他还不是说说就算,一招手,便有高家家丁捧出两大盘子碎银出来,全都剪好成二两一颗,每颗碎银上面还缠着细细的红绳,扎成象征文曲星的花式。
原来这砸门是有讲究的,并不是来闹事,而是砸坏了大门,就要“改换门庭”,将大门修葺一新,漆成朱红之色,改作“进士第”。倘若是在高务实的新郑老家,甚至还可以竖起旗帜,用以彰显进士老爷的显赫身份。当然在京师的话,这道竖旗的工序就免了,京师可不能随便挂旗。
这时高务实也已经调整好状态,除了衣服来不及换,其他都已与平时一般无二。他面色镇定地下了楼来,面上带着如平时一般的“亲切笑容”,正看见高陌笑呵呵地在给报喜的报子打赏,一个都没有遗漏。
尤其是那个扯开嗓子报喜之人,高陌觉得那一嗓子喊得够气魄,够响亮,甚至给了他双倍的打赏,把那报子喜得连连作揖打躬,吉祥话不要钱似的连串儿往外甩。
高务实一下来,那报子偏生眼尖,连忙上去恭喜,又递过报贴,双手呈给他。
堂堂会元郎,气魄更大,高务实笑呵呵地吩咐高陌道“再给一次双赏”
报喜小分队喜不自禁,心说这次可是赚大了,人说高龙文万家生佛,这可真是万家生佛啊,他这种人要是不拿状元,谁配拿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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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殿试金榜(上)
殿试,是有明一朝三级科举考试的最高一级,时人又称之为廷试,是由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策问考生的考试。通常而言,这次考试不会黜落会试中式的贡生,但对于会试的排名,皇帝多半会酌情调整。
酌情,这是好听的说法,如果要说得直白一些,那其实就是按照皇帝的心意来调整,调整完之后的排名,就是传说中的殿试金榜。
殿试结果一共分三档,也就是一二三甲。
一甲又称鼎甲,一共只有三名,按排名为状元、榜眼、探花,得中一甲者,叫做“进士及第”。这三位有其特殊性,就是一旦定下,可以不经庶吉士馆选,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通常来说,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会直接授官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直接授官翰林院编修,最为显赫——官场起步就比其他人都高。
二甲一般在五十到八十人左右为最多,偶有偏少或偏多,中二甲者叫做“进士出身”。三甲通常在两百人或者再多一些,并不固定,中三甲者,叫做“同进士出身”。二、三甲按例要参加庶吉士馆选,馆选成功者便属翰林官,清贵之极。
其他未过馆选者也不必着急,或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等京官,前途看好;或授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外官,也是实权之职。
不过这三档毕竟有差别,尤其是因为“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旧制,所以鼎甲三人被时人称之为“天上神仙”,二三甲被选中为庶吉士的则被称为“半路修仙”,好歹都是修仙的得道高人,比其他那些基本不可能“位列仙班”的可好得太多了。
殿试的时间是三月十五,在会试公榜之后大约半个月左右举行。在举行之前,朝廷还要先确定下一大批读卷官。
这个事情跟世宗嘉靖帝有些关系要说明一下,嘉靖以前的殿试都是皇帝亲自主持,但嘉靖帝是个要权不要脸的皇帝,他的特点就是经常性擅改祖制,譬如殿试这事,到他这儿就变了味,经常不亲自主持考试,只是挂个名,实际考试还是臣僚操办。
那就需要阅卷的大臣了,但由于皇帝挂名主考,其他臣子只能屈尊改叫“读卷官”,意味着大家只是帮皇帝读个卷而已,没有侵犯皇权的意思。
朱翊钧此前挂名过两次殿试,也就是万历二年甲戌科和万历五年丁丑科两次殿试,皇帝由于年幼,都只是单纯的挂名,甚至没有露面,两次都是顾命首辅高拱作为读卷官代行。
但这一次,朱翊钧要求亲自殿试,众臣——尤其是内阁——没有拒绝。
殿试的前一天,鸿胪寺的官员便开始设置御座、黄案,光禄寺的官员则负责安放试桌、排定考生座位,至于负责印制考卷、准备答题纸的礼部更不消说,总之这象征着大明最高级别的抡才大典,一切的一切都得是堂堂文官们亲力亲为,通通不许太监宫女们插手。
次日一早,寅时都还没过,夜幕沉沉之下,应试的贡士——也叫“中式进士”——们便在紫禁城宫门前等候,一个个把眼睁得比旁边的灯笼都亮,兴奋的不能自已。
读书考试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现在经过多少次大浪淘沙,多少次惨无人道的考试,大明朝的四百精英终于站在了皇帝的家门前,即将完成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跳,真是想想都激动地浑身发颤,跟打摆子似的。
而且,不同于之前考试的紧张惶恐,殿试前的气氛更多的是兴奋与跃跃欲试,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别犯傻搞出什么幺蛾子,殿试是不会黜落考生的,只是将会试的名次重排,是个“优中选优”的过程。
换句话说,哪怕是考得再烂,也能混个榜下即用的同进士,外放个七品县太爷当当。其实这对于很多进士来说,倒比在京里坐冷板凳舒服多了,尤其对于那些考中的名次比较靠后的同年而言更是如此——毕竟馆选艰难,而且就算选中庶吉士,也只是所谓储相。
储嘛……储十年是储,储一辈子也是储。你当内阁是南城菜场,谁都能进去混一波的?
回忆一下看看,大明朝开国至今,有多少个殿试前列、馆选庶吉士,清贵无比的进士老爷,呆在翰林院喝茶数十年一事无成?
说实在的,像这样的京官比比皆是,许多人就这样混吃等死大半辈子,最后光荣致仕。万一要是运气差点,在某次大佬之间的斗争中没有找准位置,成了出头的椽子,或者被殃及的池鱼,直截了当就回了家。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宦海浮沉、仕途凶险,将来最靠得住的,其实就是这帮同科同年了。因此大家这些官场菜鸟得相互通气,扶持提携,才能在弱肉强食、鬼怪林立的官场上站住脚。
其实在会试以后,这帮同年便串联过了,现在相互间熟稔的很,但高务实显然是个例外,他在京中有宅邸,平时也不怎么走动,现在抬头一看,认识的人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个。
不过他倒也不急,因为他现在的名头足够响,同年们都竞相的过来拜会,高务实倒是也不托大,拿出当年做秘书的本事来,热情周到的面对每一位新认识的同年,不管人家是南人北人,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好感陡升。
本来他们还有些担心,这位大名鼎鼎的高龙文,不光家世煊赫、文名鼎盛,而且考得还好,现在总是不露面,会不会是太傲了不好接触?现在一见,可谓忧心尽去,此人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一众同年无不心悦诚服。
正在大家的感情急剧升温时,卯时到了,钟响门开,宫门前登时一片寂静,紧张的气氛猛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几乎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田——嘴上大家都说不在乎,但谁不想考个好名次呢,万一选个庶吉士,运气又好,将来说不定就入阁为相了呢?所以事到临头,都提着一股劲儿,想要最后冲刺一把。
哪怕是萧良有、张泰徵等人都是面色严肃,甚至有些紧张的模样。
唯一面色淡定的,可能只有高务实一人——没法子,这紫禁城他进进出出十来年,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啊!
他就这么轻松惬意地站着,既不显得紧张,也不显得轻佻,后面那些紧张得站着都抖个不停的中式进士们见了,心中个个敬慕不已——不愧是名臣之后、天子近臣,瞧人家这模样,高会元怕不是来春游踏青来了?
此时天光破晓,各色官员们开始入宫,考生们则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用崇敬的目光望着那些身着蟒袍玉带的大学士;用羡慕的目光望着那些穿大红官袍,系金银腰带的尚书侍郎;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穿青袍的主事、郎中,心中无比热切——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终于走到这“衣冠禽兽”的一步了!
等官员们进去完了,贡生们目光才终于收了回来,顿时便有礼部的礼赞官高声道:“奉圣谕:宣万历庚辰科贡生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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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殿试金榜(中)
中极殿内,内阁五位辅臣及九卿等众臣人手一张殿试试卷,正在仔细查看,看着看着,便有不少人微微皱起眉头来。
万历天子朱翊钧一脸严肃,环视身边众臣,忽然问道:“众卿以为朕今日策问之题如何?”
朱翊钧这一问,少了些少年天子的稚嫩,多了些忧国忧民的深沉,问得在场众臣一时竟然难以开口。
这种时刻,只好由首辅最先开口,郭朴放下策问试卷,略一沉吟,道:“皇上今日策问之题圣虑精详,圣情质朴,诚然好题。只是此题所问非指一事,所筹所谋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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