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迟疑道“楚志远这厮虽然这次把事情办砸了,但他还是有些能力的”
冯保冷笑一声,道“你舍不得杀你这小?还是说,又想起当年你犯事充军,被他救出来的事了?”
徐爵连忙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大声道“老爷,小人自从跟了老爷您,心里就只有效忠老爷一件念想了!楚志远虽然当年于小人有恩,可这些年小人早已还尽了恩情,可不亏欠他半点!”
他顿了一顿,见冯保没出声,这才又小声道“只是楚志远多年来一直负责江湖上那些事儿,手头还有不少线放在外面,如果杀了他,这些线可就都断了。”
冯保面色微微一动,但很快还是摇头“不行,现在没法保他了。张太岳说的对,现在的关键是咱家不能有事,只要咱家好好的,其他事情再大也不怕,可咱家要是完了,那就一切全完了。”
见冯保已经下定了决心,徐爵心里叹了口气,只好道“既然老爷已经下了决心,小人也不敢再劝,不过楚志远若是现在死了,会不会也是一桩疑点?”
冯保不屑地道“疑点?疑点又如何?这疑点能让他们当证据使,把咱家给揪出来?还是说,楚志远死了还能说话,把咱家给供出来?”
徐爵不敢再说,领命而去。
到了夜里,本已快要接近宵禁之时,不过夏日炎热,还有不少人在外纳凉,北城毕竟达官贵人较多,规矩严格一些,南城这边别说纳凉的闲人了,甚至一些夜市摊子也还摆着未曾撤离。
琉璃厂附近,紧靠着护城河的一处小酒馆外,沿河放着几张桌子,供客人吹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河风纳凉饮酒。
徐爵单独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摆着两盅小酒,正在自饮自斟。
直到宵禁的时刻越来越近,周围的酒客都已散去,他却仍然坐着不动。小酒馆的店家见不是路,跑来提醒,却见徐爵面色平静地摸出一块腰牌晃了一晃,道“认识吗?”
对于一个小酒馆的老板而言,字是不认识的,但那上头的花纹他认识。这是一面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腰牌。
“认识,认识。”见是锦衣卫里的大人物,店家自然不敢再催了,只好道“这位老爷,您老见谅,以您的身份,继续坐在这儿自然没事,但小人这店却不能不打烊,不然的话,甭管是顺天府还是五城兵马司,追究起来小人都吃罪不起”
“你留下桌子和酒就行了。”徐爵摸出半两碎银子丢给店家“多的算是你今晚走运。”
店家大喜,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回头就立马关了店,只留徐爵一个人坐在夜色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彻底宵禁了,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徐爵仍然不急不忙地喝着酒,但他喝得很慢,前前后后这么久,也不知喝没喝一两?
这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慢慢走到徐爵的桌边,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一点小事,吓得你这么小心翼翼了?”徐爵忽然微笑着开了口。
来人抬起头,正是楚志远。不过此刻的他没有穿东厂的服饰,而是穿着一袭黑色便服。
“老徐,你搞什么鬼,今天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情况这么严重,你还约我出来?”
徐爵苦笑一声“若非情况严重,我也不想约你出来啊。现在那些蠢货被抓进了东厂,你有没有把握让他们不开口,或者开不了口?”
楚志远看了他一眼,道“东厂大档头们都是冯公的亲信,要弄死几个人当然是容易的,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弄死,而是弄死之后怎么交代!”
徐爵点了点头“是啊,关键是怎么交代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楚志远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道“一般来说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找人劫狱,但东厂大牢守卫严密,而且他们不是关在外东厂,是内东厂。在皇城里头劫东厂的狱,这难度跟登天也没什么区别了。”
“另一个法子呢?”徐爵问道。
“另一个法子就是走水。”楚志远目光闪了闪“东厂里头,冯公亲信多得是,趁着现在姓黄的还没来得及拉拢安插,只要冯公下令,安排一下,造成一起走水事故并不困难,到时候这些人全都烧死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徐爵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这个主意还不错,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楚志远微微一怔,迟疑道“什么法子?”
“你去死。”
徐爵说着,右手从桌子底下抬起,露出一张短弩来。
已经上弦的弩箭,箭头正在月光的照耀下出幽幽的蓝光。
………………………………
第093章 命案发酵
乾清宫中,两宫驾临,与皇帝及司礼监五大太监论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贵妃粉面带煞,凤目含威,缓缓地道:“东厂刚拷问出楚志远涉案,此人便死在了护城河里,究竟是谁在杀人灭口?”
李贵妃很愤怒,陈皇后倒是端坐不动,面色也看不出喜怒,看来没有发话的意思。
小皇帝朱翊钧垂手站在两宫身侧,低头看着脚下,似乎觉得地下金砖上的纹路远比谁杀了楚志远更值得研究。
陈洪、张宏二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看来除非被点名道姓,否则必不可能主动开口了。
冯保瞥了一眼黄孟宇,出声问道:“黄厂督,听说那日袭击咱家的神机石榴炮,不是京营的装备?东厂可有查明这些东西出自何处吗?”
冯保的话说得很客气,语气也很温和,看起来是很给黄孟宇面子的。
黄孟宇知道其中的杀机,却也不得不回答:“好教掌印得知,那颗石榴炮以及后来刺客在法华寺使用的几枚石榴炮,均是出自高观政的三慎园火器研究所。”
这个回答,冯保很是满意。他没有再直接说话,而是稍稍一瞥两宫的神色。
陈皇后的眼皮稍稍动了一下,便没了下文,似乎只是稍有意外,但却并不挂心。
李贵妃却是明显的将眉头一拧,反问道:“高务实?火器研究所又是什么?”
冯保正要回答,想不到却被朱翊钧抢了个先:“回禀母后,此事儿臣知晓。那火器研究所是当初高务实从大同回来之后,深感边军火器不堪使用,有心改良而建立的……母妃也知道,因为父皇批准他独造香皂,他这两年赚了些钱。高务实还是有心的,想着做些有益的事,便和儿臣说了这个意思,儿臣自然不敢决定,便去问了父皇,父皇觉得他忠心可嘉,便准了。但后来他觉得单独做这件事未免不合祖制,便向兵部和京营报备,兵部与京营见是父皇所允,便下发了要求三慎园火器研究所协助试制火器的关防,于是这火器研究所便有了试制新式火器的权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贵妃听了朱翊钧的话,倒也没觉得不对——既然是大行皇帝批准的,那当然不是私造军械了,但问题还是有。
“那他造的……那个什么炮,怎么跑到刺客手里去的?黄孟宇,这事查明了没有?高务实自己有没有解释?”
黄孟宇镇定地道:“回禀贵妃娘娘,奴婢在查明该炮所出乃是三慎园火器研究所之后,已经第一时间找到高观政问明情况。据高观政表示,三慎园火器研究所试制的各类火器,从购进物料到制成成品,乃至验证威力时所耗费掉的部分以及送呈军器局、兵仗局的部分等等,统统都有详细记录,其中并无遗失。奴婢已经派人去取来了记录,东厂正在详细验证,至少就目前的查证结果来看,高观政所言皆尽属实。”
李贵妃想了想,问道:“既然问题不是出在他那儿,那么军器局和兵仗局所收到的试制火器有没有遗失?”
黄孟宇瞥了陈矩一眼,这才道:“回禀贵妃娘娘,军器局和兵仗局方面,对于三慎园火器研究所呈入的火器虽有记录,但都不甚详细,通常都是一笔带过,如‘某月某日收京华火器研究所石榴炮一批’这样,有记录却无具体数目。而且他们两方都有拿这些火器测试效果,但测试时耗费了多少,却也没有明确记载,是以东厂实在无从查明。”
哦豁,这下搞成死结了。
李贵妃也知道军器局和兵仗局的德性,那不是一时半会儿造成的,至少当初她那小弟李文进就管理过兵仗局一段时间,连带着她也知道这两局管理松懈得很——话说回来,要是不松懈的话,为何两局制造并下拨给边军的火器会有那么多不合格?
但知道归知道,批评还是要批评的。军器局是兵部直管的,现在没人在场,骂也找不到人骂,李贵妃只好把矛头对准了现在正管着兵仗局的陈矩:“陈矩,本宫知道你是新近才兼管兵仗局的,之前的问题原不该怪到你头上,但既然恰巧就被你摊上了,本宫却也不得不罚……罚俸三月,你可服气?”
罚俸三月?这个惩罚陈矩还真无所谓。他虽然是极其少见不怎么贪财的太监,可架不住他现在地位高,手底下也已经有了不少“孩儿”投靠,光是这些小宦官们的孝敬,他就不缺这点俸禄。加上这次挨罚多少和高务实有点关系,那就更不必担心了:高观政为人仗义,从不叫朋友吃亏,而出手之阔绰更是世人皆知,想来断不会叫他陈御马折了老本。
陈矩老老实实表示认罚,态度恭谨,毫无挑剔。
罚钱只是表达一下态度,李贵妃见陈矩认罚,很是满意,又指点道:“你回去之后,去向高务实讨教一番,把他那套从物料采购到火器流向全有明确记录的记录办法学到手,兵仗局也得照他这么干,总省得出了事都找不到人负责。”
陈矩当然不介意多这点麻烦,因为这反倒让他有更方便的接近高务实的理由,对于传递信息等事都有帮助,于是也立刻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
李贵妃又交待皇帝:“一会儿皇上写个手谕给内阁,让内阁拟旨,命兵部训斥军器局一番,将来军器局也得照此办事,不能马虎。”
朱翊钧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应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就是写个条子的事,倒也称不上麻烦。
但是这一番下来,事情又僵住了。李贵妃虽然自认有帮儿子摄政把关的义务,但能力实在是不突出,到此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问道:“看来要从火器来源查证的路子是断掉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破案思路?”
查案现在主要是黄孟宇的责任,所以别人可以不说话,黄孟宇不能不说话,他只好出来答话,道:“贵妃娘娘,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思路,就是弄清楚志远的行踪,特别是他在死前曾经和什么人见过面。”
冯保眼皮一跳,定了定神,问道:“楚志远这厮在东厂当差多年,长期负责与那些所谓的草莽人物打交道,这个人的警惕性应该是很高的,要想查明他的行踪恐怕不甚容易吧?”
“本来当然是不容易的。”黄孟宇平静地道:“不过巧得很,楚志远昨晚下值之后,没有回他在北城的住所,反而去了南城,结果被锦衣卫派在南城便服巡视的两名缇骑碰见过。”
冯保顿时紧张起来,嗓子都有些变了音,急忙问道:“他们发现什么了?”
………………………………
第094章 请你回避
“他们发现了什么?”
这句话不光是冯保急着知道,两宫和小皇帝同样急着知道。唯一不同的是,陈皇后的表情要比李贵妃和小皇帝都淡定不少。
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也不是猜不到这件事背后肯定有高务实与冯保二人缠斗的影子,但她现在对高务实的能耐非常看好,她比李贵妃和朱翊钧更清楚高务实算计人的厉害之处。
因为她自己就被高务实算得死死的。
陈皇后没有多大的政治野心,也谈不上格外精明,但并不代表她就是个纯粹的花瓶。她的政治反应也许多少有些迟钝,可是迟钝一点,不代表始终反应不过来。
高务实用“大礼议”吓住她,让她不敢不同意“两宫并尊”,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没有看出高务实的深意,只以为高务实单纯的是靠逼她退让来取得李贵妃和小皇帝母子的信任。
但过了几天之后,她逐渐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高务实一边压制着她,让她不得不以中宫身份接受与贵妃等同的地位,一边又推动她不断地和李贵妃同时出现在朝臣视野之中,以至于每次宫里传出的上谕,都是“奉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这就让李贵妃无法取得全部皇权,有什么事情都不得不找她一同商议,实际上形成了“两宫并尊、监国摄政”的局面。
陈皇后原本没有什么政治野心,只希望保住自己将来陪大行皇帝共入帝陵的基本尊荣,但却因此被高务实暗中推着只能一直出现在台前,成为高务实限制李贵妃权力的一把锁钥,同时也是保障高务实自身安全的一道保险,这是当初她跳上高务实贼船时万万没有料到的。
但更见手段的,则是即便高务实将她利用到了这样的程度,她也没法下船,更不可能撇清,因为她的利益已经完全和高务实或者说高党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什么这么说?
李贵妃在内廷的利益代表毫无疑问是冯保,而高务实当初指使她问出大行皇帝那句“凡有事不决,问高先生即可”的时候,她就得罪了冯保,而且无法回头——怎么回头呢?拉拢冯保?冯保本就有李贵妃做靠山,可不需要她帮忙。
再说,万一冯保真的蠢得又向她靠拢,恐怕李贵妃就要清理门户了。冯保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况且,高务实还生怕她在内廷吃亏,十分贴心地给她也送来了一个“心腹大太监”黄孟宇。黄孟宇现在虽然因为资历限制,不是首席秉笔,但以次席秉笔掌握东厂,却也不是能够轻易忽视的角色,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同样拥有和冯保分庭抗礼的实力。
而黄孟宇这个东厂提督的位置,正是她亲自出面给争取到的。那日,冯保升任掌印,李贵妃本来是想让冯保继续兼任东厂提督的,但陈皇后在议事之时坚持认为先帝此前不久已经表示司礼监大太监们不能过于专权,首席秉笔兼任东厂提督之时甚至不允许兼任御马监掌印就是明证。
于是,陈皇后便硬生生以大行皇帝遗志的大义名头,逼得冯保主动辞去东厂提督之职,而李贵妃也无话可说。
至于为什么陈洪这个首席秉笔拿不到东厂,这个道理倒是简单:陈皇后和李贵妃都和陈洪有隙——这厮掌握御用监多年,乃是教唆大行皇帝贪淫好玩的元凶之一,她们二人对陈洪都是一肚子不满,要不是因为新君刚刚继位,还不好把司礼监调整太过,直接把陈洪一撸到底恐怕才是她们的共同想法。这种情况下,她们怎么可能还把东厂这种要害衙门交给他掌管?
再往下排就是黄孟宇和张诚了,但李贵妃对张诚也谈不上了解,此人深得大行皇帝信任不假,可毕竟才刚刚从南京镇守太监位置上调回京师,还没有得到两宫的信任。而黄孟宇则不同,他是刚调回京师被就高务实“送”给了陈皇后的,自然能得到陈皇后的力挺。
于是,东厂易主,黄孟宇上位。到了这一步,陈皇后就算想独善其身也不可得了。
至于高务实保证的通州陈氏五十年富贵无忧,那更是陈皇后不可能松手的重要理由。
她又没有亲生儿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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