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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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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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时间,照例只有三人上桌:高拱、高夫人张氏和高务实,高拱的两位如夫人曹氏和薛氏按礼法于偏厅别席而食。

    高拱的夫人张氏与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并非蒲州张氏同族,高拱的这位正室夫人出身新郑的临县中牟县,中牟张氏在当地亦是官宦人家,累世大族——高夫人张氏的十一世祖为元代礼部尚书张圭。近些年来也还不错,曾祖为屯留令,祖父张嵩积善行孝,以孝著称河南,其父也曾为周府审理,甚至其晚辈之中也有佼佼者:高夫人的亲侄儿张孟男便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初任广平府推官,现任刑部员外郎。

    高夫人在高务实的眼中,属于很传统、很典型的明代官宦人家出身的贵妇人,平时万事以夫君的意思为准,温和端淑,持礼待人,可惜不知为何,毕生无子。可能正是因为自己无子的缘故,她对高务实这个侄儿的态度不错,不过就高务实观察,她对高拱的其他侄儿侄女们也都不错,但不管怎么说,高务实觉得她是个好人。

    高拱的两位侧室曹氏和薛氏,高务实其实也并不太熟,只知道曹氏原本生了三个女儿,可惜三个女儿都在十四五岁夭折,而薛氏本来生有一子高莱,却也在十三岁时夭折——说起来,高拱一家人确实有点惨。

    高家门风严谨,食不言寝不语属于基本要求,这顿饭当然也不例外,就是安安静静吃完,无甚可表。最先吃完的是高夫人,但她吃完之后也就是安安静静等着高拱,当然这也是规矩。高拱其实吃饭比较快,但因为照顾高务实,最近总是刻意吃得很慢——因为按礼制,如果高拱这个一家之主放了筷子,桌上其他人都是不能再继续吃的,而高务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毕竟身体还是个小孩子,吃饭这种事就是想快也快不到哪去,高拱这人别看性子刚直,却并不代表事情看不明白,因此刻意细嚼慢咽等高务实吃饱。

    待高务实吃完,高拱才慢条斯理地最后喝了口清汤,放下筷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白帕擦了擦嘴,朝高夫人点了点头道:“夫人若要散步便先去吧,为夫有些事要和务实说说。”

    高夫人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习惯夫君饭后考校高务实的功课亦或者闲谈等习惯,闻言也不意外,点点头,站起身来。

    高务实连忙起身,微微鞠躬:“伯母慢走。”

    高夫人温和地笑了笑:“不必多礼。”施施然带着贴身丫鬟去了。

    高务实等高夫人出门,抬头看了高拱一眼,见他低着头,眉头一直皱着,不禁问道:“三伯,可是朝中有事不顺?”

    高拱刚才竟似在沉思,闻言才抬头看了高务实一眼,露出笑容:“朝中的事情反正一直也谈不上多么顺遂,赵贞吉更是一直看不惯我,甭管我说什么,他反正都要反对,我早就习惯了……怎么,对于赵大洲这种茅坑里的石头,你有什么‘高见’么?”

    高务实见他调侃自己,无奈一笑:“三伯如果都觉得难办,侄儿才读了几本书,才疏学浅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法子。”

    “你这小鬼头,什么时候这么谦虚起来了?”高拱晒然一笑,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别提他了,走吧,去我书房。”

    四周高府的仆人丫鬟听得面面相窥,想当初少爷(指已经夭折的高莱)直到过世,都没被准进过老爷的书房,他那时候可是已经十二三岁了。府中的仆人能准许进入老爷书房打扫的,也只有区区三四人而已,可见这位六老爷家的大少爷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那真不是一般的高!

    高务实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也没觉得进个书房就怎么了……此前他在新郑老家的时候,高拱的书房他哪天不进啊?

    当然,他也知道高拱的书房规矩不小,主要是因为高拱是个笔耕不辍的人,常年有许多文稿在书房里放着,那些文稿有些是他政治理念的阐述,有些经济思想的表达,有些是治国理政的记载,有些是学问研究的思考,后世曾总辑为《高文襄公文集》……高拱对于这些文稿并不是每日整理,而是想到了就写下,写下了先随意放在那儿,隔一段时间拿出来再看看,看完之后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就再修改修改,确认无误的才会整理起来在专门的位置放好。因此,他的书房不允许人随意乱动。

    进了书房之后,高拱让高务实先坐下,自己却在书案上的几叠文稿中挑挑选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高务实在高拱面前很是放得开,让他坐下他就坐了,甚至端起内府管事亲自送来的大红袍轻轻吹着——他小孩子怕烫,哪怕是冬天喝茶也比较喜欢喝凉一点的。

    高拱总算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也是一张书稿,并且明显是一张草稿,他看了看,走过来递给高务实,道:“你且看看。”微微一顿,又补充道:“你正读《大学》,看看这篇手稿,然后说你有什么想法。”

    高务实放下茶杯,起身接过文稿,等高拱自己坐下之后,才坐下拿着文稿看了起来。

    “问:《大学》何以言生财?曰:此正圣贤有用之学!《洪范》八政,首言食货;《禹汉》三事,终于厚生。理财,王政之要务也!后世迂腐好名者流,不识义利、不辨公私,徒以不言利为高,乃至使人不可以为国。殊不知聚人曰财、理财曰义。又曰义者利之和,则义固未尝不利也……义利之分,惟在公利之判,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亦利也。而徒以不言利为高,使人不可以为国,是亦以名为利者尔,而岂所谓义哉。”

    高务实读罢,扬眉赞道:“三伯高见!理财一务,绝非什么铜臭腤臜之事,犹记得此前侄儿读《大学衍义补》时,曾见丘文庄公言:易曰:何以聚人?曰财。财出于地而用于人。人之所以为人,资财以生,不可一日无焉者也。所谓财者,谷与货而已。谷所以资民食,货所以资民用,有食有用,则民有以为生养之具,而聚居托处以相安矣!”他稍稍一顿,继续道:“不过丘文庄公虽然将财货论得清楚,但若说将理财之论拔高到义利之辩而振聋发聩者,三伯恐还是第一人!”

    高拱仔细听他说完,这才微笑道:“看来你的《大学衍义补》倒的确不是白读的,不过,你说我是将理财拔高到义利之辩的第一人,我却不敢克当……这《大学衍义补》你大概还没读完吧?”

    高务实微微一怔,郝然道:“邱公大作,煌煌百万余言,且须得耐心细品,侄儿愚钝,的确尚未读完。”

    “嗯,你说得也是,以你的年岁,平日又还有其他功课,尚未读完也是寻常。”高拱点了点头,道:“其实我这一论,也是继丘文庄公之言而阐,邱公《大学衍义补》第一百六十卷里曾说:人君为治,莫要于制国用,而国之所以为用者,财也。财生于天,产于地,成于人。所以制其用者,君也。君制其用虽以为国,实以为民,是故君不足则取之民,民不足则取之君,上下通融,交相为用,时敛散、通有无,盖以一人而制其用,非专用之以奉一人也。是以古之仁君知其为天守财也,为民聚财也,凡有所用度非为天、非为民决不敢轻有所费,其有所费也必以为百神之享,必以为万民之安,不敢毫厘以为己私也。是何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君特为民理之耳,非君所得而私有也。苟认以为己物而私用之,不知天生之有限、民力之孔艰,积之百年而不足,散之一日而无余,日消月耗,一旦驯致于府库空虚、国计匮乏,求之于官官无储峙,求之于民民无盖藏,于是之时,凡百谋为皆不遂矣,君位何所恃以为安,国家何所资以为治哉?”

    他说到此处,露出微笑,看着高务实:“你看,丘文庄公虽明劝君上节俭以爱民,其实却已经暗表了心中所想:君节俭为民,义也。”

    高务实也笑了起来:“说到底,都是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处而来。”

    高拱哈哈大笑,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往后一靠:“所以说学问一通百通。你看,民为贵,则为民理财是为大义,然民所必具者何也?财与货。是故,为天下善为理财,便是天下之大义也。”
………………………………

第020章 畅论盐铁(上)

    高务实其实一边和高拱交谈,一边在心里暗暗思索:三伯跟自己谈这些国家理财的重要性,究竟缘由何在?

    他不觉得高拱是因为高看自己这个侄儿一眼就把这种级别的政务大事拿来与一个八岁孩子商议,因为高拱对自己的才干足够自信;他也不觉得高拱是要提前培养自己处理政务的能力以便将来少走弯路,因为在他们这些长辈眼中自己现在正是为学问打下好基础的时候,应当尽量避免心有旁骛;他当然更不会觉得高拱单纯的是找自己闲聊,因为他高阁老堂堂帝师宰辅,时间金贵得很,哪有可能这么悠闲?

    想着想着,小眉头就皱了起来。

    高拱也注意到了高务实的变化,但却依然保持着微笑,问:“在想什么?”然后稍稍一顿,又道:“让我猜猜……你是在想,三伯找我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高务实滞了一滞,干笑道:“三伯果然……这个,明见万里。”

    高拱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斜睨着眼,问道:“我明见万里?可真不敢当呢……譬如,你造那个什么香皂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你会想着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办,更没想到你要大量生产。”

    高务实这下真是大吃一惊,忙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哟,你在府中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要是还一问三不知,怕是哪天被你把房子拆了都不知道……你三伯我穷得很,这宅院虽然不大,可当初也花了我七八年的积蓄,万一要是烧了,那咱们伯侄二人就只好借住到崇福寺里去了。”高拱难得地没有一脸严肃,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务实:“不过仔细想想,真要是烧了,也只不过我去住寺庙,毕竟你在京西还是有一所别院的,我听说那别院不光院子够大,附近甚至还有偌大一片山林?嗯,倒也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好去处,倒比寺院那种禅唱钟鸣的喧闹之处好得多了。”

    高务实越发尴尬:“三伯……”

    “不用解释那么多。”高拱逐渐收了些笑容,但面色也还平静,问道:“这两年来我整天看着你,对你多少也还是有些了解的,也知道你年纪虽然小,但懂的道理并不少,只是有时候想法怪异了些……罢了,把你的计划跟三伯说说吧。”

    高务实张了张嘴,本来还是想解释一下,但看了看高拱的面色,终于还是决定从实招来——诚实,是任何长辈对晚辈的重要要求,只要高务实还需要高拱这块金字招牌,就不能对他撒谎。而且从目前的态势来看,高务实觉得坦白可能真的有机会从宽,而不是把牢底坐穿。

    “三伯,此事说来话长,您能不能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高务实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

    高拱这次倒似乎真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一边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盏,一边淡淡地道:“可以,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高务实自己也端起自己那早已凉透了的茶盏,一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一边皱着眉头仔细琢磨。

    半晌之后才突然抬头,道:“三伯,我觉得大明有很多制度都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

    高拱愕然抬头,端着的茶差点倾了出来,迟疑了一下,皱起眉头:“你想了半天,就是要说这一句?这和你弄出那个香皂,还打算大量生产有关系?”

    高务实却收起了平日经常装出的小儿天真之色,严肃地道:“您刚才跟侄儿谈理财,其实有一个问题侄儿一直想问:我大明岁入几何?前宋岁入几何?为何大明财政如此困难,而前宋府库竟充盈至斯?难道我大明就真的这么穷困潦倒?”

    高拱端着茶杯,一动不动,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老半晌之后,才道:“我太祖皇帝出身困顿,后得大宝,每念小民艰难,乃制《大诰》,轻徭薄赋……”

    高务实这次却颇为无理地打断了伯父的话:“其实大明未必比两宋穷困。”

    高拱呆了一呆:“何有此说?”

    高务实站起身来,踱步道:“窃惟我朝疆宇比宋为广,而百年以来无甚钜费,凡宋所谓郊赉岁币祠禄皆无之,其最费者宗禄养兵荫子耳,然荫子止于武职,文臣无几焉。臣考诸司职掌,洪武中人民一千六十五万二千八百七十户,垦田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五百二十三顷,税粮二千九百四十四万石,户口之数较之宋虽略相当,而今日垦田则过之远矣,所入既多,而所费比之又少,是宜国家储积数倍于宋焉……况今日之全盛庶富,非宋可比”。(无风注:出自邱濬《足国用议》。)

    高务实复述完这段邱濬的话,又道:“还有,据侄儿考证,北宋皇佑年间年产生铁七百二十四万一千斤,南宋初年年产生铁二百一十六万两千一百四十四斤,而我大明洪武初年年产生铁一千八百四十七万六千零二十六斤。洪武初年的产量相当于北宋的近三倍,相当南宋初年的八倍余。永乐初年,明明此前靖难之战对生产有所破坏,但官营铁冶的生铁产量仍然维持在一千八百四十七万四千斤,而到宣德九年,即便不计官营,光民营铁冶的生铁产量就达到两千七百六十六万两千斤,先帝嘉靖年间至今,更是已经达到九千万斤上下。可见单以冶铁而论,我大明比前宋增长了大约八倍左右。”(无风注:这里的数据指的其实仅仅是朝廷课税的数量,真正的生产量远高于此,当然这里对比宋、明两朝的都是课税量。)

    高拱皱眉道:“你一边说宋富明穷,一边又例举冶铁生产之差距巨大,那这岂不是个悖论?”

    “三伯,这正是侄儿想要说的地方。”高务实神色严肃地道:“首先我必须先生造一个名词:国民生产总值。”

    “国民生产总值?”高拱蹙眉沉吟片刻,略微迟疑着,问道:“你是想说……整个大明百姓生产出来的财货?”

    “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高务实一边说着,一边心道:这可差得多了,不过现在也只能先这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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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畅论盐铁(下)

    高务实很是卖力的解释了诸如“国民生产总值”、“生产力”、“生产效率”、“生产损耗率”、“汇率”等名词,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党校培训经济课程之后面对考试的时代。好在高拱的确是个实学大家、经世干才,又在中枢摸爬滚打多年,对于理财一道确有不凡的功底——虽然大多是些过时理念,但接受起新观念来居然还真不慢,总算搞明白了高务实提出的一堆名词。

    然后高务实话锋一转,把宋、明两代财政体系里头最大的差异提了出来:“所以,三伯您看,宋时工商业税收与我大明工商业税收差距何其之大!熙宁十年北宋税赋总收入共七千零七十万贯,其中农业的两税两千一百六十二万贯,占比约三成,工商税四千九百一十一万贯,占比约七成。我们就算不去计较两朝银钱汇率之差别,也不去计算两朝生产力之差别,单从这个比值上就能看出大问题,我大明每年才收了多少工商业税?相比之下简直令人遍体生寒!三伯,您是实学大家,很多数据比侄儿清楚得多,侄儿先不问别的,就只问一句:我大明每年实际征收上来进到户部府库的盐、茶税,比之唐、宋,少了多少倍?”

    高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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