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把新郑的煤矿开起来,就算不能炼钢,卖蜂窝煤也可以给家乡创收——这个年代的人,其乡土观念极深,一个官员如果不想办法给家乡造福,甚至有可能挨骂。
随便举两个例子:高务实的五伯从都督府致仕回新郑之后,上疏朝廷在新郑境内设置了郭店马驿,以方便新郑人出行,为此他还主动带头出资、集资,结果仅高家五房(四房绝嗣,不算在内)的联合出资就占了地方出资的一半;郭朴致仕回到安阳之后,由于他是个标准的穷官,没法在经济上照顾家乡,于是就参与编写安阳县志等,也算是为家乡出了一把力。
所以高务实宁可暂时放弃在河南炼钢也要开采新郑煤矿,主要是从为家乡造福来考虑——至少煤矿建立之后,不少人可以去打零工、卖些米面、果蔬或者其他小物件给矿上的工人,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做带动当地经济良性发展。
他把这个构思说给张氏,张氏听了之后,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蜂窝煤,在新郑能卖多少?我知道你是想造福乡梓,可这种事总要量力而行,可别挖了石炭没地方卖,那可亏得很。”
高务实摇了摇头:“我还没考察过这一点,不过根据史载,前宋时期开封府就已经以烧煤为主了,现在也有不少,而我这蜂窝煤的燃烧效率比烧煤球高得多,成本却更低,如果我们能卖到开封府,那肯定就不愁销路。倘若卖到开封府有点难,也可以先卖新郑以及周边诸州县,我觉得亏本应该不至于……实在不行,光咱们高家每年,把烧炭改成烧煤,也能消耗不少。”
张氏不以为然地摆手道:“做买卖哪能只图个保本?你当是开善堂呢?不管你有多大的家产,如果一项买卖不赚钱,迟早会干不下去,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做。”
咦,娘亲你不愧是历代商业世家出身的,这话有点道理啊。
高务实略微思索,便点头承认了,然后又想了想,道:“我带了两具制造蜂窝煤的打煤机样品,明天咱们弄点煤,我先让人试制一些蜂窝煤给娘亲看看效果,然后咱们再商议一下采煤合不合算。”
张氏笑了笑:“家里就有煤球,不用明天了,一会儿得空就叫几个下人来试一试,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咱们也是可以卖去开封府的——你可能不知道,开封自己不产煤,它那儿的煤都是从郑州或者杞县运过去的,这两地到开封,不比从新郑到开封近多少,顶多近个十几二十里路,无关紧要。”
高务实大喜:“那可就太好了,只要能拿下开封府这个市场,这棋就算活了。”
张氏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你刚才说许县铁矿离得远了些,这个为娘倒是不太清楚,但为娘记得你五伯前次提到过,他在家里试制火器所用的铁,就是从许县来的,你明天既然要去县城拜访他,不妨在他那儿问问,看看许县的铁是自己挖坑炼的,还是从别处运来的,如果是自己挖坑,你可以问一下是在何处挖的,然后再算算路程,庶几可以再做定论。”
………………………………
第012章 母子谈商(上)
打散,浇水,和泥,灌注,压制……一个个的蜂窝煤便轻而易举的制造成型。
当然,现在还不能用,必须风干。但高务实既然要展示给张氏看,等风干就未免太费时了,因此他烧了一堆火,在旁边放了一圈蜂窝煤,让下人们时不时转动蜂窝煤的朝向。
水汽袅袅升起,不多时便烤好了一圈蜂窝煤,高务实命人拿来从京师带回来的两个煤炉样品,将蜂窝煤生火点燃之后放入其中,再命人拿来两口装了水的铁锅放上去。
煤炉底部的通风口打开,不多时,铁锅里的冷水便烧开了。
“这么快?”张氏大为惊讶:“这比烧柴可快多了……这两个蜂窝煤能烧多久?”
高务实笑道:“我带了两个样品煤炉,一个是放两节蜂窝煤的,一个是放三节蜂窝煤的,现在这个就是放两节的。其实烧多久主要看怎么烧,如果像这样把通风口开到最大,那这两节蜂窝煤大概能烧两个时辰差点,但如果不开这么大,最长可以烧差不多一夜。”
“你这煤里掺了那么多泥水,反而烧得更久了?”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这是何理?”
高务实笑道:“掺泥水倒不是为了烧得久,只是为了成型,烧得久主要还是看这个煤炉的设计……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娘亲只要知道,通风越快,烧得越快,当然火也更旺便好。”
氧气助燃、热能流失之类的道理,在后世当然连小孩子都明白,但要跟古人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这是世界观的问题,古人可不知道元素周期表之类的东西,所以高务实直接选择了不解释。
好在张氏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子从小就是神童,又得三伯看重,亲自指点,他既然说解释起来麻烦,那想必是真的挺麻烦,不过通风则火旺这个现象其实张氏明白——她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并非不能亲自下厨。
这年代厨房烧的灶都是用木柴,她当然也是用过的,那种灶也有开口,用以放柴进去,上面有一块铁皮当“门”,这个门打开和关闭一样能影响火力大小。更不用说还可以拿蒲扇扇风,使火力更强。
所以道理是相通的,张氏虽然不知道什么氧气助燃,却知道应用,理解起来不难。
张氏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两名丫鬟说了几句话,又叫过两名管事,吩咐了几句,高务实发现这两名管事似乎都是新人,以前并没有见过。
张氏看出了高务实的疑惑,笑道:“他们两个是为娘半年前从蒲州要来的,做些账房先生之类的活。”
高务实问道:“娘亲刚才是要他们做什么?”
张氏道:“算一下同样多的石炭,制成蜂窝煤之后到底能节省多少成本。”她解释道:“这是最关键的事,只有成本算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
高务实笑了起来:“自大舅起,张家已经成功入仕,想不到娘亲在做买卖上的本事却丝毫未见退步。”
张氏瞪了他一眼,道:“人往高处走固然不假,但却不能忘本,张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贵第,商贾而已,但莲花出于淤泥,梅香来自苦寒,我又怎能忘记张家的本业?你也是一样,高家文范传家,你如今汲汲于商贾之道,虽也是为我六房夯实家业之举,但却千万不能忘了你的正事。尤其是,你如今还有个太子伴读的身份,这次回乡小试,可千万不要失误了,否则……该有多少人因此大失颜面?”
高务实自信地笑了笑,道:“只要县尊、府尊和宗师不故意刁难,想必无甚大碍。”
张氏略微诧异高务实的态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信心是好的,但仍不可大意,想当初你大舅小试之前,也是名动蒲州的才子,却仍日夜躬读,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十四岁才去考取茂才。我儿虽天资聪慧,毕竟不过九岁,早你大舅五年而参考,如何能够疏忽大意?”
高务实毕竟是前世受到过不少西式教育的人,比较强调自信,但他也知道,大明的风气却不同,大明讲究的是虚怀若谷,任你再如何才华横溢天才了得,至少言语间也要谦逊一些,否则便会被当做狂悖,于是连连点头称是。
张氏见他如此,这才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稍微想了想,才道:“嗯……县尊和府尊方面,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的文章没问题,他们至少不会刻意为难你。”
高务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视张氏,等她解释。
张氏微微笑了笑,道:“进屋里说吧。”说罢转身就先往里屋去了。
高务实大致猜到了点什么,也没多说,随母亲进屋。
坐好之后,张氏挥手让下人们先出去,这才又道:“开封府衙和新郑县衙所用的香皂,都是半价供应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
张氏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笑什么?”
“儿子还以为是免费赠送的呢。”高务实笑得很欠揍。
张氏不满地道:“天下什么买卖都能做,就是不能做亏本买卖,你又没告诉为娘那香皂的成本是多少,为娘觉得半价供应恐怕就已经要蚀本不少了,虽然他们用得其实也不能算很多,但生意归生意,这两笔生意虽然特殊一些,但总也不能亏得太厉害。”
高务实又是哈哈一笑,道:“娘亲有所不知,儿子答应每年进献给皇宫御用的量,比整个河南府拿到的量也少不到哪去,而那些进献,儿子全都是分文不取的。”
张氏大吃一惊,简直花容失色,一下子坐直身子:“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你……你有这么多钱往里填?”
她一脸着急,有些恼怒地道:“跟宫里做生买卖就是不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就跟你大舅说,他是个大方的,你只要读书读得好,他肯定不怕在你身上花钱。”
咦,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但高务实却再次哈哈一笑,乐道:“娘,你不要觉得儿子白送了这么些货就一定会亏钱,你得算两笔账:一笔账是,我送了这些货之后能拿到什么好处;另一笔账是,我这香皂的成本到底是多少。”
………………………………
第012章 母子谈商(下)
待得高务实将香皂成本告知张氏,张氏才知道京华香皂利润之巨大,错愕半晌,才长出一口浊气,道:“人说盐商赚钱狠,却不知我儿赚钱比盐商更狠。你这香皂收益之高如此骇人听闻,就不担心遭人觊觎?”
“好教娘亲知晓,儿子早有防备。”高务实于是又将皇帝圣谕以及诸勋贵所持干股等情况一一告知。
张氏听完,这才放了心,欣慰地道:“吾儿早慧,此生富贵无穷矣,异日你弟妹年长,你也须得多多帮衬提携。”
高务实笑道:“这是自然,娘亲勿虑。”
张氏想了想,又道:“既然吾儿于生意一道有此天纵之才,你那炼钢的事,为娘倒不能等闲视之了。不过有一点为娘不是很理解:炼钢固然赚钱,但那钢何其难炼,投入巨大不说,即便炼成产出,几乎也只有充作军械一途,颇不好卖,为何不先炼铁?铁的用途远比钢来得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滞销。”
高务实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想了想才道:“铁固然好炼好卖,却也正因为易成,难以卖出高价,不似精钢,能炼成者少,价格高企。儿子久在三伯身边,深知三伯早对国朝军威不振感到不满,有心强化,此前儿子也曾奉旨观政宣大防务,边军军械大多不堪一用,已到了不得不加强的地步,尤其是火器换装,已是势在必行。”
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若朝廷有此心,炼钢倒也可以。”她想了想,忽然笑道:“就算只有宣大三镇换装,也够你赚得盆满钵满了。”
高务实撇撇嘴,心道:我岂是只打算卖钢,我是要直接造火器。反倒是那些盔甲刀剑之类,我没什么兴趣去搞……好吧,也不是没兴趣赚这个钱,只是如果整个换装计划都被我全场包圆了的话,只怕朝野攻讧太厉害,吃不住劲,所以冷兵器和防具这块,就只好放弃了。
没法子,吃独食的人,总会死得很难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嘛。
张氏想了想,又有个疑问:“不对呀,你刚才说的是边军换装,譬如宣大三镇换装,你在京师附近炼钢,就近运抵边镇也好,直接送去兵仗局等处也罢,离得倒是不远,利润颇有保障。可是,若在新郑炼钢,送去宣大或者京师,岂不都太远了一些?这可是钢,重得很,运输困难,成本高企。”
高务实眨了眨眼:“河南卫所也有不少,他们也总是要换装的,哪怕数量不如边军巨大,但养活我在新郑的炼钢厂却也不难,而且……河南卫所归北京的五军都督府管辖,成国公、英国公他们不会不先考虑我的买卖。”
那是当然,官营铁厂现在是一个比一个渣,买谁的钢的不是买,当然先考虑跟自己关系好的合作伙伴咯。嗯,如果还有干股,或者至少有一部分孝敬的话,那就更好啦。
张氏当然知道门路的重要性,既然儿子对五军都督府方面如此有把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兵部?哈!谁不知道主管兵部的张阁老和三伯乃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兵部怎么可能唱反调!
张氏对高务实的生意经完全放下心来,不再多问,把话题再次转回考试,道:“县尊和府尊不会刻意为难你,不过宗师那边,为娘没打过交道,你却需要小心一些。”
宗师不是老师的意思,这是个俗称、敬称。
明代初期,基本是秉承元代的地方管理体制,省一级设行中书省统管地方军政事务。洪武九年,明太祖着手整顿地方官制,下令改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简称布政司,亦称藩司,习惯上仍称省,负责本地区的行政、民政及赋役征收。
与此同时,设立了提刑按察使司(简称按察司,亦称臬司)和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分别管理司法和军事。各省布政司与都司、按察司合称都布按三司,共治省事。三司不相统属,各自直属朝廷。
而按察司之下又另置诸专职道,作为分职机构,其中就有提督学道,简称提学道或学道,负责本地区的学校、生员考核、科举考试等事务。而明清时代对提督学道、提督学政的尊称就是“宗师”。
譬如在《杜骗新书》中的《诈学道书报好梦》那个故事中,事件的起因是“福建乡科”,牵涉到一个虽然没有出场、却又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所谓的“沈宗师”,这位沈宗师也就是提督学道。
因为理论上来讲,一省生员全都是学道选取的,学道的地位当然尊贵,喊一声“宗师”万无不可。
高务实问道:“不知如今河南宗师是哪位?”
“李道隆。”张氏说道:“算起来,他和你大舅还是同年,不过据为娘所知,他是徐华亭的门生,只怕……”
“李道隆?”高务实想了想,这名字没有印象啊。
张氏解释道:“道隆是他的表字,他名元泰,李元泰,是浙江余姚县人——你知道的,徐华亭好用南榜进士,余姚离华亭不算太远,也算半个乡党。”
高务实下意识皱了皱眉,道:“华亭公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位李宗师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开玩笑吧?”
张氏想了想,道:“考卷最终都是要公开的,只要你文章经得起推敲,想必李宗师也不敢肆意妄为……何况,正如你所言,徐华亭自己都被海笔架给整得灰头土脸,他的门生子弟现在应该不太可能跳出来和你三伯作对。”
高务实心里没底,思索片刻,道:“道试是最后一考,现在还有些时日,先不必着急,等府试的时候我去了开封府再作计较不迟。”
张氏点了点头,道:“也好,正巧三个月前你大舅来河南主持过乡试,应该与李道隆有过交流,要不你给你大舅去信问一问这个人,也好有个计较。”
“行,就这么办。”
………………………………
第013章 五伯高才(上)
新郑县城东门附近,有一处小院,青砖黑瓦,朴素无华。小院虽是三进三间的制式,但进深有限,显得不够阔气。
整个小院难得的几点亮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