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则是时时提心吊胆出嫁的这一天不要出什么差错。黛瑾已经拜托文俊三番五次打听过出嫁当天仪式的所有步骤,也仔仔细细的跟有莲在家中排演过多遍,确定了从出了顺王府的大门那刻起,直到嫁娘坐到藩王的婚床上礼成之时,头上的盖头都不会被掀开。可是心中,还是常常有些不详的预感,生怕万一其中会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差错。
文俊几次劝解过黛瑾,说他在鲁中的时候,对于这种换新娘的事情还听说过不少次,就连隔壁镇子之间的亲家,有时候也不会即刻辨认得出新娘到底是真是假,更何况这样的远嫁呢。
可是黛瑾还是常常会做噩梦,有时候梦到还没到出嫁那天,就有几个长着奇怪的胡子梳着奇怪的发型说着奇怪的语言的胡人来到府中,生拉硬拽的要把仪如从自己的身边抢走。
这样的折磨,到了真正公主出嫁的这一天,终于是快要结束了。
顺王府上上下下早已是张灯结彩,除了黛瑾、仪如、有莲和黛瑾身边几个极为可靠的下人之外,旁人也都不知道这偷梁换柱一事,都以为真的是明珠郡主成了明珠公主,现在要出门子去给那藩王做王妃了。
就连温夫人等人,看着仪如从小长到大的,一想到她要一下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都忍不住洒两滴眼泪,阖府里面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出嫁的这天,瑾太夫人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而且,朝廷派出去的和亲,那是大喜事儿,就算是心里有一百个舍不得,这嫁娘的家里人也不能露出一点儿伤悲的神色来,在接亲的队伍面前,就是装,也得装的喜笑颜开的模样。
顺王府的人都在想着,这可真真是难为了做母亲的太夫人。
谁也不知道,黛瑾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确保仪如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藏得好好的,千万不要给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看见了身影。
而有莲,则是天不亮就早早起身,在身边人的帮助下穿好了大红色的嫁衣,戴上了喜气洋洋的盖头,这嫁衣和盖头都是宫里皇上皇后亲自赏的,光鲜明艳,上面还走着金光闪闪的金线,好像能够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似的。
吃过早饭,王府里面的人都过来跟仪如见最后一面,虽然盖头下面的其实是丫鬟有莲,可是遮住了脸,只凭着身段步伐,倒也没人看得出这到底是谁。
“如儿,如今你就要出嫁了,母亲没有别的话说,只望你从今以后在家要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同时不忘圣恩,为了外藩和咱们朝廷的关系,要多多尽力,才不枉皇恩浩荡……”这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黛瑾口中说着,心却早已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有莲则只是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太夫人的这番话虽然并不是出自真心,可是在她听来,却真的好像是来自一位慈祥而又端庄的母亲。自小丧母的她,如今穿上了全京城所有女孩子都无法企及的嫁衣,又在恍惚间好像找到了属于家的感觉,虽然对未来的艰难还是心怀恐惧,可是此刻更多的,则是对未知的兴奋和向往了。
接下来,就是府里面的其他人跟“明珠公主”道别了,面对众人的祝福、嘱托,有莲只是点点头,从来不敢出声,一来姑娘家即将出嫁之时害羞少言也是礼教的要求,二来,更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口音虽然跟仪如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然而相比较身形来说,还是更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的。
眼看着还不到去宫里拜别皇上皇后的时辰,黛瑾正想叫有莲回自己的房里歇息片刻,也可以正好借机真心对她说两句叮咛的话,可是没想到,门外已经传来了车马轿辇的声音。
“皇上、皇后传明珠公主与顺王府瑾太夫人进宫――”
太监一声长呼,吓了黛瑾一跳,这明明还不到时辰啊?怎么要这么早就进宫了?
“敢问公公,皇上皇后是要公主和臣妾现在即刻就进宫么?这离着吉时还有一段时间呢。”黛瑾小心翼翼的问道。
领头的太监回答道,“回太夫人,确实是还不到吉时,不过皇上和皇后念着明珠公主是近亲,想要在公主离京之前多说两句家常话儿,也好叙一叙离别之情,所以请公主和太夫人这就进宫。”
黛瑾的心,此刻是“砰砰砰”的直跳,她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到底是什么意图,只是知道从来没听文俊说过公主和亲还有这样一个步骤,若是此刻去到皇宫里面,那离着出嫁的吉时还有至少一个时辰。
在景承和伦伶面前说一个时辰的话儿?凭着他们对仪如的熟悉程度,黛瑾十分担心,哪怕有莲一直都坚持不张口,也极有可能会出差错的。
只是到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大队人马车轿列队在顺王府的门前,黛瑾哪怕现在想要换仪如出来,也来不及了。
罢了,她把心一横,既然当初决定了采用文俊这个偷梁换柱的主意,就注定了要冒着这些风险,如若是真的运气不好,那也只得认了命罢了。
黛瑾靠近有莲的身边,趁着没人主意,偷偷的对她说了一句,“别怕,尽量不说话就是。”
有莲也轻轻的点了点头,黛瑾安慰自己道,她跟着自己身边这么久了,从来都是冰雪聪明的,这一次,也一定可以不出岔子。
皇宫中的皇后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其实皇上并不想要提前召见公主母女二人进宫叙话家常,他知道自己对黛瑾、对仪如都有太多的亏欠,从点头同意藩王的求娶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哪一天不是带着内疚入睡的,所以,真的见了黛瑾和仪如,他反倒是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了。
景承心里想,也许黛瑾早已经恨透了自己,把她的心肝宝贝女儿远嫁到那样遥远苦寒的地方,只怕黛瑾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再多见自己一面,多跟自己说一句话了。
所以,强迫着她们母女来叙什么家常,又是何苦呢?他虽然不得已做出了伤害黛瑾的决定,却依然不忍心亲眼看到她送女儿远嫁这样的痛苦。
景承不愿跟黛瑾母女见面的原因,也就恰恰是伦伶想要快快见到她们的原因。
这些天,得子的喜悦固然让皇后娘娘乐不可支,不过除此之外,她更大的盼头,就是等着看姑母和仪如要怎样为了和亲的事情受苦了。凭着自己想象,伦伶已经可以描绘出顺王府内阴云密布,黛瑾母女天天面对面哭天抢地的情景,真是让人只是想一想就心花怒放呢。
不过,过了些日子,伦伶就不满足于只是凭借自己的想象了,她派手下人悄悄的去打探,以关心顺王府给公主准备的嫁妆为由,打算问问姑母是否已经伤心欲绝了。
没想到,下面人回来回她说,府里面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虽然偶然能看得出有那么些许忧伤的气氛,可是瑾太夫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显得过分悲伤。
而另一方面,每日来皇宫学礼仪的仪如,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即将离家远行的女子,她好像真的只是在准备被封为公主而已,平静而沉着。
伦伶心说,这母女两个,还真是相似得紧,不管是怎样的伤心,都不愿意表现给外人看吧?那好,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这强撑,能撑到了什么时候!
于是,她擅自决定,让黛瑾带着仪如,在出嫁大礼之前,先到皇宫内院里面来,好好的坐下来聊聊天。
说是叙叙家常,伦伶心中想的,是让她们母女在最后分别的时刻,也不得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样一来,若是二人痛哭流涕,那自然可以以大喜之日不详之声为由,给黛瑾小小的治个罪,就算是不能将她怎样,也可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而如果二人依然足够坚强,硬是能够强颜欢笑,那么,尤其是对于那个做母亲的而言,一定是非人的痛苦。
这么想着,伦伶没经过皇上同意,便派了人到顺王府来提前接公主、太夫人进宫了。
………………………………
一百四十九 偷梁换柱
黛瑾与有莲步入皇宫的时候,两个人的内心都是万分紧张。
有莲的紧张是自然的,作为一个从小没了爹娘的苦命孩子,能以丫鬟的身份被卖到顺王府里去,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福气了,比起那些做下人还要服侍小门小户的奴婢来说,王府里面的丫鬟吃的穿的都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有莲已经不敢奢求更多了。
可是现在,要以公主的身份踏进皇宫的们,面见皇上和皇后……景承和伦伶两个人有莲倒是并不陌生,可是自从他们变成了皇上和皇后,在普通人的心中,几乎就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人一般,一想到会站在他们面前,就几乎要双腿打颤。
更何况,这跟之前太夫人说好的步骤不同,本来以为,只是在临上花轿之前,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磕个头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要去跟他们两个人叙叙家常?有莲哪里有这个胆子呢。
而黛瑾的紧张,也同样来自于此。而且,她深知那坐在皇后位子上的侄女儿对自己可谓是恨之入骨,以前,连自己跟景承同处一室都会让她不安大怒,如今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允准自己母女两个进宫一个多时辰之久,只怕背后,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小伎俩。
没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出意料之外,宫里的太监们直接将黛瑾和“明珠公主”引到了皇后的坤德殿,这倒也说得通,名义上,黛瑾母女跟皇后的关系倒是更近一层,而且后宫当中婚丧嫁娶这种事情,也理应由皇后娘娘掌管。
踏进坤德殿,黛瑾第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面的,只有伦伶一个人,所谓“皇上和皇后想要跟公主说说家常话儿”,看来也只是伦伶自己一个人的意思罢了。
而除了伦伶之外,地下还站了好几个后宫嫔妃,比如范贵妃岑贵妃等人,像之前那次进宫的时候一样,有些是黛瑾认得的面孔,有些则是面生得很。
想到上次进宫,黛瑾心中不由得一沉,不是说叙叙家常么?伦伶这次为何又是找了这么多人来?是礼节所需?亦或是像上次一样另有所图?
还没等黛瑾来得及多想,二人已经走到了皇后娘娘的跟前,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礼节上不比往常,就连黛瑾,也要对伦伶行叩拜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伦伶倒是一脸笑盈盈的样子,生了儿子之后的皇后娘娘,比起之前那个孱弱瘦削的样子来,倒是显得更加丰盈明艳了许多。
“谢皇后。”黛瑾和有莲这才站起身来。
有莲透过朦胧的红盖头看过去,也发现皇上并不在此,心中还稍稍的舒了口气,论起跟仪如的关系,景承可能比伦伶更加熟悉她些,如果皇上不在,有莲心中想着,皇后应该不大可能看出自己并非公主真身。
此时,伦伶开口说话了,“如儿妹妹此番远嫁,是为了咱们朝廷,藩王听说嫁过去的是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立刻就同意停战了,还把之前抢过去的几个城池都悉数归还了回来,这么论起来啊,如儿妹妹的功劳,比起那些文臣武将们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呢。”
黛瑾和有莲刚刚被赐了座,听到皇后这么一说,连忙又都站起身来,黛瑾回道,“娘娘过誉了,明珠公主身为皇室宗亲,理应为国为民尽自己应尽的义务,哪里敢说起功劳二字,不过是仰仗着皇上和皇后的圣德,那藩王才会停战交城罢。”
伦伶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起那藩王,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呢,听说咱们的明珠公主肯嫁给他,居然决定了亲自来咱们京城中接亲呢。昨个儿啊,我跟皇上一起,在后花园宴请藩王,姑母您猜怎么着,我这么一看啊,发现藩王还算是一表人才呢。”
黛瑾心中冷笑,哪里来的一表人才,那外藩的胡人个个不都是凶猛粗野的?说是一表人才,那是因为嫁出去的是跟你不相干的人罢了。
当然,脸上却不敢带出一丝这样的神色来,连忙说道,“皇上和皇后给公主选的驸马爷,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臣妾感恩不尽。”
“哎呀――”不知伦伶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边叹气还边摇头道,“姑母呀,这话说来呢,如儿妹妹纵然嫁过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国家,对皇室,都是好事儿,可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话,也实在是难为了你这个做娘亲的了。”
黛瑾心中一愣,怎么,突然不打官腔,开始说起私房话儿了么?
只听伦伶转头对其他嫔妃说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姑母呀,自己一个人将明珠公主从小辛辛苦苦拉扯到大,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个宝贝女儿身上,就连本宫小时候,没住在顺王府里面,也都知道明珠公主有多受宠,当时小孩子心性,还有些嫉妒呢,哈哈哈。”
这话说起来好像是玩笑话一般,惹得底下其他的嫔妃一起跟着笑了起来,可是伦伶一边这么说着,心里面却同时想起来自己年少的时候被忽视被抛弃的那些苦楚,更是暗暗的咬了咬牙。
黛瑾不知皇后此话何意,只得应付道,“臣妾愚钝,不过是想尽一尽做娘亲的本分罢了。”
伦伶却说道,“姑母此言差矣,本宫如今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对常儿这个孩子啊,疼爱有加,可是耐心却不够。想来姑母对如儿妹妹那样的爱护和教导,并非一般人比得上的,所以本宫才心疼姑母,今天,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你心里面肯定也不好受吧?”
这一句话问出,伦伶心中洋洋得意,凭你是怎么强颜欢笑,真的让你想到了女儿即将离去,那眼泪,还能忍得住不成?
不过在黛瑾心中,此时自然是没有伤悲,只有紧张,所以倒是显得颇为沉着,“娘娘关心,臣妾诚惶诚恐,为了社稷安康,一切都是应该的。”
“那外藩可不是咱们京中这样的好地方啊。”伦伶见并没能立刻让黛瑾崩溃失声,连忙补充几句道,“听说他们之所以常年骚扰咱们的边疆,就是因为缺这个少那个的,每年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呢。而且外藩的男人也不像咱们这里的这么斯文儒雅,听说嫁了人的女子,就要事事都服从夫君,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直接从正房夫人贬为小丫头子的!”
这些话,当然是有真有假,伦伶情急之下只顾着夸大其词吓唬黛瑾母女二人,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过藩王“一表人才”的话。
黛瑾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她现在似乎有点儿明白伦伶此举的目的了,皇后娘娘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看来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看自己和公主如何在万分惊恐和伤心之下出丑吧。
只是,伦伶哪里知道,那坐在一旁,红盖头下的新嫁娘,根本就不是黛瑾的亲女儿仪如,所以这些话,别说不全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吓不到她们。
她回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公主嫁去什么样的人家,那也是逃不出的命运。”
伦伶难免有些失望,也许,姑母真的是异于常人的沉着了,她一转头,看到了深深低着头的明珠公主,于是对着公主说道,“如儿妹妹,你如今要离开母亲和家人了,去到那无亲无友的地方,嫁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男人,你怕不怕?若是害怕,或是伤心,在本宫这里,尽管放心的说出来,一会儿啊,想说都来不及了呢。”
伦伶想着,就算是姑母能忍得住,这即将离去的仪如自然是忍不住的了,到时候她先哭起来,只怕是姑母也会开始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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