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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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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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们准是一群邪恶的人。”瓦基勒说。

    “说得对。”

    “哪个国家邪恶的政治家最多呢”瓦基勒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孩子。”祖父的朋友清清嗓子,说道:“有人问魔鬼撒旦,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你如何才能操纵这么多国家,譬如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使其一直陷于混乱之中你一定忙得不亦乐乎吧。”

    “闻听此言,撒旦笑道,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说着,他向后仰身倚着靠垫,将他水烟斗的嘴举到干裂的唇边。他吸一口泛出酸臭味的烟,烟管里的水都变成了黑色,泛起油乎乎的气泡。然后,他让这口烟顺着嘴角涌出。“这个世界上有个国家,比我到处制造麻烦事端还要能干呢。”

    “真的吗”瓦基勒问道,“哪个国家比撒旦还要邪恶”

    “就是英国。撒旦说。”

    听到这儿,祖父和他的朋友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他们又开始讨论诗歌了。

    多年前,我就知道许多阿富汗人都憎恶英国。英国三次入侵阿富汗,三次被赶出去。在近三个世纪里,英国人把阿富汗当成一个与俄国人进行一场丑陋游戏的场地。没有一方获胜,也没有一方把那么多阿富汗人死于战火或者遭受苦难的事放在心上。

    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就像为了争相统治国家的古代帝王间的战争一样。现在的生活平静、安逸而充满欢乐。也许“笨蛋”没有这种感受,因为我们总是捉弄他。随着四季更替,时间老人优雅地踱着步,把我们轻轻推上人生舞台。可是之后一天晚上,空气中弥漫着出其不意的喊声“伟大的真主”allahhuakbar,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2达里语dari,现代波斯语的一种,主要为中亚地区的塔吉克人使用。译者注

    第2章

    末日

    从喀布尔周围群山之巅吹来的阵阵凉风,开始在这座城市肆虐。秋天来了。过去的两个晚上天气格外寒冷。如今,父亲和叔叔婶婶们正利用这个星期五主麻日下午,在每个房间都搭好烧木柴的叫“博卡里”bokhari的锡铁炉子。几位叔叔一边从烟筒里倒出去年冬天存下的烟灰,一边说着一些脏话。堂兄弟们哈哈笑着,跑到另一个兄弟跟前把听到的话告诉他。

    夜幕刚降临,电就唰一下停了。我望着窗外。不单单是我们家,整个城市都漆黑一片。以前,我从未见到这种场景。喀布尔那时很少停电。

    母亲说:“哎呀,像坟墓一样漆黑。”

    我寻思片刻。母亲怎么知道坟墓里有多黑啊。

    “你以前进到过坟墓里吗”我问她。

    “别说这种傻话。”她边去找蜡烛边责骂我。

    姐姐正忙着写家庭作业。“傻瓜,坟墓里哪有电啊,”她说,“当然漆黑一片了。”说着她也起身去帮母亲找蜡烛。

    我的目光又移向黑魆魆的窗外。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坟墓会和整座城市一样大吗

    我听到远处传来声音。就像从喀布尔的远端传来数以千计的人小声嘀咕汇成的声音。起初,我以为一准是清真寺宣礼人喊大家做祷告。可是,宣礼已经过了20分钟了,并且这声音也并不是熟悉的宣礼声音,也不是通过扬声器发出来的,也不是从附近清真寺方向传来的。这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我能听到那些人在喊:“伟大的真主伟大的真主”

    我跑到母亲跟前,问她那些人在干什么。她正翻遍家里的抽屉找蜡烛,姐姐正到处找火柴。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

    “你的年龄要比我大四倍,”我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可是你知道的还没我多呢。”她终于找到一支蜡烛点着了。她右手举着蜡烛,左手手掌窝成杯状小心护着蜡烛的火苗。袅袅的火苗映得她更加端庄。

    她吻了一下我的面颊,我禁不住微微一笑。她说:“去问你爸爸吧。那样的话你知道的就比我多了。”蜡油滴到她纤细的指尖上,她连忙抽手,把蜡烛放到桌上。这时,从窗外吹进一阵风,窗帘婆娑起舞,烛火摇曳娉婷。外面的喊声更大了。

    我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爬到将我们家和街道分开的由泥土砖砌成的厚厚的墙垛上。他的身子向墙外倾斜,希望有人路过时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声音愈发大了,就像由远而近的阵风似的。此刻,我们能听到许多地方的人都在呐喊。他们不是有组织地一起喊。每个人似乎都是自顾自地喊“伟大的真主”有的喊声大些,有的小些。

    突然,在街角经营一家店铺的店主也穿过街道,跑进他家院子里开始喊“伟大的真主”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一起喊起来。街道两旁又有两个院子里开始传来喊声。

    父亲从墙垛上跳下来。他双脚落在低矮的木头做的台子上,我们有时在这个木头台子上面铺上地毯,吃晚饭。父亲也开始高喊:“伟大的真主”

    我非常惊讶。我也想喊的。可是,我没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全是成年人在喊。见此情景我心中略微涌过一丝恐惧,不由得抱住父亲的大腿。

    我的脑袋贴在父亲腿上,从里面听到的声音和刚才不一样。之后,我移开脑袋,父亲的声音就正常了。我试了好几次,又叫姐姐来按照我的样子做。她抱住父亲另一条腿,把耳朵贴在上面。我们为自己的新发现深深陶醉了。父亲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们身上,此时他的喊声更大了,我们也愈发兴奋起来。我们把耳朵贴在他腿上,然后又移开,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兴奋得咯咯直笑。

    我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加入进来了,甚至还有女人的声音。我把脑袋从父亲腿上移开,只见所有的叔叔婶婶们都站在父亲身后,一起高喊:“伟大的真主”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世界末日要来了,”姐姐说,“在晚上,太阳从西边升起,月亮和星星就会消失。高山会变得平坦,整个地球都会变成平地。”我刚刚8岁,可是个头却差不多和她一样高,不过她把我吓着了。每次她给我们讲故事,都能把我们吓个半死。
………………………………

第3节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不再有高山。你甚至能从地球的一个角落看到另一个角落的鸡蛋。许多世纪以前的、从开始有人类起的那些死人都将复活,真主把那些有罪的人关进地狱,让那些诚实的人升入天堂。”我真想制止她,可是她说个没完,脸上浮现出各种怪诞的神情来强调她所说的话。

    “地狱里到处是火和凶猛残暴的野兽。有罪的人被野兽咬死、复活、再被咬死、再复活,周而复始。那正是你要去的地方,因为昨天你偷了我的铅笔,并对爸爸撒谎说铅笔是你的,你还责怪我用了你的铅笔。你肯定要下地狱的,因为你犯了三宗大罪。你会在地狱里待非常久的。”听到这里,我开始大哭起来。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把铅笔还给你了啊。我只是逗你玩儿来着。”我哭诉道。

    “这没用,你已经让我难受了。如果我不原谅你,你肯定要下地狱。”她说道,一副十分肯定的神情。

    “要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呢”我乞求道。

    “你必须吻我的手和脚,然后明天到学校给我买一包糖。然后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原谅你。”她说。

    “可是你说过今天是世界末日,哪来的明天啊”我说。

    “哦,是啊我忘了这茬儿了。不过,你必须吻我的手和脚。快点儿,不然你就快下地狱啦”她警告我。

    我犹豫了一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

    “麻利点,要是太阳现在就升起来,你的道歉就不算数了。”她说,“先从吻我一只脚开始吧。”

    我瞥了一眼繁星满天的夜空,怀疑太阳是否会在晚上八点升起来。不过,我瞅了一眼姐姐,见她神情出奇地严肃。她抬起右脚。

    我弯下腰,去吻她的右脚。我的这一举动分散了父亲的注意力。他见我跪在地上,衣服都弄脏了,便问道:“喂,喂,你在干什么呢”

    姐姐尖叫一声就跑开了。如果当时我确信这是她开的一次愚蠢的玩笑的话,我肯定就会去追她。但是,我首先想确定的是世界末日的事情。

    我问父亲:“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吗”

    听我这么问,他哈哈大笑,伸手抚摸我长长的头发。

    “那怎么每个人都在喊呢”我不耐烦地问他。

    “因为他们希望圣战者组织能打到喀布尔来,把苏联人赶出阿富汗。”他答道,并为心里这个想法兴奋得咧嘴直笑,然后又开始喊起来。

    在我很小时,就偶尔看到过苏联大兵。苏联人长着蓝眼睛、红头发和白皮肤。当他们驾驶巨大的坦克隆隆地驶过时,会朝我们扔糖果。我们总是喊“spaseva”3,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一听我们喊他们就会笑起来。

    对其他阿富汗人来说,苏联人带来的是炮弹,不是糖果。苏联人从飞机上投下一枚接一枚的炸弹,一个个村子和与城市相邻的大片区域便被夷为平地,这些飞机似乎就在房子上方几米高的地方飞来飞去。倘若他们认为敌方阵地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停止轰炸。阿富汗人被屠戮殆尽,不论有罪的人还是无辜的平民。但是,当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家园免遭侵略者涂炭时,怎么能说这个人有罪呢

    阿富汗人仅凭着老式猎枪和他们的决心来对抗苏联人。然而,阿富汗的每个村庄都有一个由年长者组成的村公会。一旦这些年长者决定怎么做,每个家庭都必须按令而行。这些村公会决定所有的人都应该组成战斗小组,而阿富汗所有的这种战斗小组都要联合起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并称自己为穆斯林游击队:“圣战者组织”。

    我的祖父、父亲、叔叔们,还有祖父的客人,在圣战者组织打到喀布尔之前很久,就经常在一起谈论他们。事实上,从他们在巴基斯坦和伊朗组建那时起,人们就开始谈论这件事了。只要有人一提起他们,就经常骄傲地把他们归为“我们的圣战者组织兄弟,那些为了从苏联人手中解放这个国家而到来的人。”

    作为小孩子,我们满怀敬意地从大人口中听到圣战者组织的消息,以至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了。

    10年来,他们毫不留情地与苏联人浴血奋战。美国人送来更有威力的武器,帮了他们大忙。最终,苏联士兵被赶出阿富汗。他们的失败所产生的破坏力如此之大,连自身也瓦解了。但是,俄罗斯新政权仍旧极力想要控制阿富汗。他们让那些在俄罗斯受过教育的阿富汗人掌权,给了他们很多钱、食物和燃料。然而,即便全倚赖俄罗斯人的帮助,大家都心知肚明,阿富汗政权维持不了多久。

    祖父和他的几个儿子只要在一起聚餐,话题总离不开这件事。有几个叔叔专做从俄罗斯进口货物的生意。同所有阿富汗人一样,他们也希望俄罗斯人停止干涉我们国家的内政,但不知道这对他们的生意而言意味着什么。

    现在,圣战者组织打到喀布尔,甚至连为俄罗斯人管理政府的阿富汗人也要肃清。历经12年战乱后,阿富汗又会变成一个和平安宁的国度了。

    我不再犹豫不决,开始高喊:“伟大的真主伟大的真主”起初还有点害怯,之后声音便越来越大。

    在伊斯兰历法1371年公历1992年4月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圣战者组织完全控制了喀布尔和这个国家其余的土地。就在数月前,俄罗斯政府决定停止向阿富汗傀儡政权提供财政援助和物品供应。不久,食品以及诸如面粉、食用油、大米、大豆、鹰嘴豆、白糖、肥皂和服装等其他所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开始一涨再涨。

    直到3年前,当俄罗斯人离开阿富汗时,在政府里任职的所有人都得到了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优惠券,这样他们在每个月底都能以非常低的价格从政府商店里买到这些东西。他们通常积攒了太多东西,以至于不必到黑市上就能卖掉多余的,卖价当然要比当初购买时的价格高,但与黑市相比还是便宜许多。况且,俄罗斯商品的质量比市场上绝大多数其他商品好得多。不过一旦俄罗斯人离开,优惠券就停止发放了。

    在市场上很难觅到食物了。我们家的食物供应也开始紧缩起来。每餐不再有5种食物,仅有豆包、烤土豆和面包,或者米饭、土豆以及洋葱片。我们问母亲那些青菜哪儿去了,鸡肉和羊肉都哪儿去了,她开玩笑说:“蔬菜种子还没种上呢,羊还是个小羊羔,而鸡还是没孵化出小鸡的蛋呢。”

    有几次我那两个妹妹不吃早餐,因为她们希望牛奶里能有果酱和黄油。母亲往她们牛奶里多放了两勺糖,她们开心地喝着,嘴里发出“啧啧”声。母亲想尽办法确保我们身体的营养需要。

    在母亲生了小弟弟后,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我们还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又有了一个儿子,父亲自然喜不自胜。为了庆贺,他出去买大蛋糕。过了两个钟头,他手里端着一块不比砖头大多少的蛋糕回来了。我们一瞧见这蛋糕便哄堂大笑,心想他准是开大伙儿的玩笑。他把蛋糕递给母亲,冲我们笑起来,然后告诉我们,他前后进了20几家店铺,除了这个蛋糕再也没发现别的蛋糕。

    父母和姐妹们,还有几位婶婶和堂兄弟们,把几支小蜡烛插到蛋糕上,然后点燃。片刻后,大家一起把蜡烛吹灭。父亲动手把蛋糕切成非常小的块儿。他边递给每个人一小块儿边打趣道:“至少还能塞满牙缝呢。”听他这么说,大家都笑了。

    虽说我把自己那份一口就吞下去了,可还是很饿。我想再吃一块儿。父亲瞧着我说:“抱歉,儿子,没有了。等来年吧,到时你就又有小弟弟了,但愿真主恩赐,那样你就能吃第二块蛋糕了。”大家伙儿又是哄堂大笑。我命里没有太多的弟弟,在接下来几年里,真主又赐予了我两个妹妹。

    物资匮乏愈发严重,政府也愈发孤立,普通阿富汗人的愤怒情绪与日俱增。政府千方百计想要平息局势,但小麦很快就被吃完了,人们开始忍饥挨饿。政府不晓得如何是好,他们试图与圣战者组织达成某种交易,但是已经太迟了。俄罗斯人的傀儡政府总统纳吉布拉博士dajibullah逃到联合国在喀布尔的驻地寻求避难。就这样,圣战者组织开始掌权。

    当我得知圣战者组织游击队员来了时,满心期盼映入眼帘的是身穿军装、脚蹬锃亮皮靴的英雄。但是,他们的装束就像包着穆斯林头巾、穿着传统的宽松裤子和束腰宽松衬衫的村民。他们清一色地满面胡须,发出阵阵难闻气味的鞋子套在恶臭的脚上,每人手里都端着枪,背心上挂满了手榴弹和子弹。

    在电视上,现如今女播音员都用丝巾罩住脸。再也见不到女歌手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包着大头巾、蓄着长胡须的男人坐在台上,背诵古兰经。男播音员不再像从前那样穿西装打领带,而是开始穿传统宽松裤和束腰宽松衬衫。电视节目尽是人物访谈。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军阀。他们讲起自己那个派系来滔滔不绝,大谈希望为阿富汗赴汤蹈火。

    他们谈到伊斯兰教及其对穆斯林和阿富汗人的重要性,那口气就像专讲古兰经的大学教授。他们全都将自己与先知穆罕默德联系起来,说和平是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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