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衣裳多,颜色又太鲜艳,所以就一直搁着没穿。这是玫瑰紫的茧绸面子,灰鼠里子,最是轻薄暖和。三小姐身体弱,眼下就穿上吧。”
今天病刚好就这么出来一趟,陈澜只是为了不让人挑礼数,另外也是认认人摸摸情况,结果回去的时候捎带了一匣四支金簪,还有一个二等丫头,如今又特意追上来送一件鹤氅,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记忆之中,她对朱氏这位老祖宗只有敬畏并无亲近,朱氏对她这个孙女也只是平常,决计比不上二房三房的那些个小辈,今天却额外看顾,这决不能用什么伤势初愈亦或是怜惜等等来解释。听那丫头说老太太说不用去谢了,她便半推半就由着那丫头服侍她穿上,正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就看见紫宁居那边有两个婆子探头探脑,但很快就缩了回去。
正如那丫头所说,这件鹤氅又轻又暖,玫瑰紫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软和的大毛,远比她那一件漳绒斗篷来得暖和。穿着这新得的鹤氅经过紫宁居门口时,她随眼一瞥就瞧见院子里好几个人都在偷偷看着,心里渐渐有了数目。等到回了锦绣阁,进了自个那间屋子,她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红螺虽是朱氏屋里的二等丫头,但侯府里除了几位老爷夫人,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身边最高的也就是二等,因此自然是看待不同。之前留下的芸儿等人迎了出来,得知红螺是自家主子亲自向老太太求的,众人全都是有些呆愣,尤其芸儿更是眼神一闪,等陈澜吩咐她收拾地方给红螺安置,她方才回过神应了,又把人带了出去。
相比蓼香院那里的雍容华贵,如今再看自己的锦绣阁,陈澜不禁自嘲地一笑,心想就连炭火也比不上那里烧得旺。脱下那件鹤氅换上家常大袄之后,她就将其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瞧着,发现确实是簇新的。
沁芳捧着那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这两对金簪还是收在原来的地方?”
陈澜这才抬起了头,见屋子里只有沁芳在,外间也没什么动静,她抬眼打量着沁芳,也不接这话茬,突然径直问道:“我开口向老太太要人,你似乎不太乐意?”
沁芳吓了一跳,连忙死命摇头,旋即就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这是干什么!”陈澜一把将沁芳拉了起来,又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郑妈妈祝妈妈来时你睡着了,是因为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难免发困。只你以后见着她不用这么畏缩,越是怕,她的气势越盛。如今是在我院里,难道她还敢像你是小丫头时那样罚你?”
沁芳一想到当初在马夫人院里,被祝妈妈罚顶着青砖跪在日头底下,险些昏厥的过往,顿时打了个寒噤,可见陈澜那明亮的眼神,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小姐犯不着和二夫人过不去,这侯府里头,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这一个月中,陈澜大致摸清楚了侯府的情形,结果就是她彻底认清了自己身边的情势有多艰难。从屋子里的二等三等丫头到院子里的小丫头,没有一个是父母还在时分到她身边的,就连沁芳,也不过服侍了她三年光景,因为老实本分,平日也忠心,于是自是最得力。
正因为如此,郑妈妈既然暗示过了,她就紧跟着陈冰向朱氏要了人,想不到朱氏竟是似乎早有打算,把红螺给了她之外,紧跟着又给了陈滟陈汐一人一个丫头。
此时,她就摆了摆手说:“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我也想通了,别人不和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和别人过不去。能忍的我自然会忍,不能忍的,未必不能想出连消带打的法子。”
她这么说,沁芳眼睛就红了。她把匣子往旁边的海棠高几上一放,她就上前跪了下来:“多谢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今天既是要丫头,小姐应该和二小姐一样,自己指名要一个。红螺毕竟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府中没根没基没依没靠的,哪里像珍珑。珍珑的爹是先头老侯爷得力的管事,如今管着府里最大的两处绸缎庄,经手的银钱最多。她的娘专管四季节日往各家府里送礼请安的事,也是有头有脸。红螺虽和珍珑还好,可因为是外头进来的,老太太面前其余人都颇为妒忌她。这样一个人跟着小姐有什么用?”
听了这番话,陈澜只觉得面前这个丫头很称自己的意。老实便意味着不会自作主张,内敛而不会不张扬,至于没用,能看着这些,就不单单是忠心。因此,她笑着冲沁芳点点头道:“你说得这些都对,果然是仔细人。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多想了,既然红螺都来了,你就先带着她熟悉这儿的情形,多敬着她些。她既是外头来的,总有些认生。”
说不动陈澜,沁芳只得叹了一口气,应下此事,随即又问道:“屋子里的事情原是我和芸儿各管几桩,小姐打算让红螺管什么?”
“既然是老太太的人,让她管首饰和银钱吧。”
陈澜说完,也不去看大为吃惊的沁芳,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屋子里的人背景简单并没有什么,指名要人才是招摇。再说,四个二等丫头,三个都能让她们姐妹带走,偏偏珍珑还有几件针线活不曾做好,得在老太太那再留几日,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那位老祖母也不愿意让二房的人把好处占
在陈澜的记忆中,元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最终朱元璋脱颖而出坐了天下。然而,在如今的历史里,那个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却是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席卷天下建立大楚的竟是草民出身的林长辉。他建立了楚朝之后,先是查田亩定税赋,又是鼓励工商,还延续宋元的开海贸易。可再好的制度也禁不住人的败坏,如今去开国一百五十年,却是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既然知道历史上没了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多了楚朝开国之君林长辉,陈澜自然是更存了警惕和审慎,原本的某些算盘立时收了起来。大致了解了大环境,她的心思就放在了自己身边。
阳宁侯府是簪缨世家,开国时御赐十房奴婢,后来从伯爵进封侯爵的时候,又赐了十房奴婢,百多年下来,这些人繁衍生息,自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若不是常常放出去,只怕侯府再大也容不下。也正因为如此,府里的人手虽然够使唤,各房主子的身边,丫头最初都不多。
小姐少爷身边都没有一等丫头,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院子里洒扫杂役的小丫头则是有多有少。如今朱氏给每个小姐身边又添了一个二等,还说过年之后再添一个,主持家务的马夫人自是最头痛了。二等都添了,三等能不添?于是,陈澜只听说马夫人专理家务的水镜厅那边成日里忙忙碌碌,荐人的、自荐的、打听的、商量的……成日里不得消停。
一连几日,除了去蓼香院朱氏那儿晨昏定省之外,陈澜都没怎么出屋子。陈衍亦是每日去学堂读书,晚间才能来看看她。然而,锦绣阁却不复从前的冷清,各式各样的人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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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明月照人来
一连几日;除了去蓼香院朱氏那儿晨昏定省之外,陈澜都没怎么出屋子。陈衍亦是每日去学堂读书;晚间才能来看看她。然而,锦绣阁却不复从前的冷清,各式各样的人纷至沓来。
她养伤期间;朱氏也才派郑妈妈来过一回;可现在却是几乎隔一两日就有丫头来送东西,有时是装着点心的梅花捧盒;有时是别家送来的上等燕窝;还有时是用来摆设的小玩意儿。既然有了朱氏那儿非同寻常的看顾;二房三房也常常使人来探视,尤其是二房的祝妈妈不但亲自送来了之前少了的月钱,还连连赔不是,又解释说管这事的媳妇已经被撤了差事。
陈澜虽觉得这些殷勤实在是有些莫名,但如今她尚未熟悉人事和这个时代,实在无暇分心。再加上她还有的是书要看,所以只打着岿然不动的主意,但每日早晚在院中散步还是固定的。在这个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的大宅门中,晨练晚练都只是奢望,她也只能借由散步来锻炼锻炼看上去不太结实的身体了。
早上去朱氏那儿问安回来,她照例是在东次间里看书,才看了几页,见红螺进来,她便放下书卷,笑吟吟地问道:“红螺姐姐,来了三日了,可还习惯?”
红螺虽不比珍珑长得出挑,却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锦绣阁满院子丫头竟没一个比得上她。她也极其知分寸,身上向来少花巧,只耳眼上用着小小的两个玉塞子,还是陈澜上回笑说了她两句别学自己的素净,她才在手上戴了只银镯子。
说话间,书房的帘子被高高打起,随即就只见芸儿走了进来。她似笑非笑地白了红螺一眼,随即就高昂着头走到书桌前,笑吟吟地把手中的那一摞书放在案头:“小姐,这是刚刚四少爷让人送进来的。四少爷还真是有心,小姐一说想看书,他就找来了这么多。”
她一面说一面又展开了手心,手掌上头赫然是一个小银角子:“四少爷还说了,小姐给他的银子都没用上,他本是想找管事帮忙的,可话一出口,那人就主动寻访去了,一个大子都没花,人还说了不少好话。小姐的伤好了,四少爷这几天也看着精神多了。”
陈澜随手把银角子给了红螺,一回头见芸儿正瞪着红螺,便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书你是在哪儿接的?”
“是在二门。”芸儿见陈澜又问自己,忙笑着答道,“我正好去那边办事,看到四少爷在门口和一个婆子说话,就上前问了两句,正好就接着了这些书。”
陈澜点了点头,再没有多问什么,芸儿便退了出去,红螺倒了水,见无事,也就跟着出了屋子。约摸一刻钟功夫,沁芳方才回来,先是说了之前补足月钱的事,末了便轻声说:“奴婢打听得知,是祝妈妈替二夫人放印子钱,所以这个月月钱不但晚了,咱们的还少了,就是指量小姐不会声张。这一回瞧着老太太对小姐亲厚,所以才紧赶着支了银子,填补咱们这儿的缺口。”
闻听此言,陈澜虽记在心里,但知道二婶如今管家,这由头别人未必就不知道,只不敢声张罢了。因此,点点头之后,她就向沁芳问道:“你这两天下来,瞧着红螺如何?”
“红螺对人和气,做事得体,别的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沁芳仔细寻思了一下,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是外头来的,在老太太跟前只不过服侍了一年就从三等升了二等,必定是极聪明的,奴婢愚笨不中用,摸不透她的性情。”
沁芳这么说陈澜并不意外,她从前管过招聘管过培训,就是她也只能看出红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因而笑了笑之后,就打趣了沁芳几句。主仆俩略说了一会话,陈澜突然又问道:“芸儿那里你可提醒过,别老和红螺过不去?”
“芸儿那小蹄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牙尖嘴利,可从前院子里该有的东西少些什么,都是她豁出脸面去争,心却是顶好的。就是在我面前,她也常常抢白,就别说突然来一个盖在她头上的人了。只不过,她也只是嘀咕红螺是从外头买来的,身家背景全然不知,不比家生子可靠,其他的倒没说什么。我说过她两句,可她却说小姐就喜欢她什么都放在脸上,心里不安其他的心思,这一来我也说不下去了。”
陈澜嘴角一挑,拿起小盖碗,轻轻用盖子滤去了上头的茶叶,啜了一口轻声说:“什么都放在脸上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她和软些。红螺是老太太给的人,你我尚且要敬她三分,若是芸儿一味给人脸色看,别人会怎么想?罢了,回头你挑两件繁复的绣活,让她多静静心,要是她不听你再告诉我,我回头再设法。还有,日后四弟来的时候,你留心她一些。”
前头的话都在理,沁芳自是连连点头,待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猛地一惊。仔细想想,陈衍过来的时候,芸儿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陪着说话,哪次都是如此。虽说四少爷不过十一,但芸儿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就屈膝行下礼去。
“是,奴婢明白了。”
晚间时分,各房照旧是吃过晚饭前往蓼香院给朱氏问安,偌大的暖阁中自然是满满当当挤着一大堆人,就连平日很少见的阳宁侯陈玖也露了露面。只是,他自己大约也知道那青黑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实在太显眼,只点了个卯就匆匆退了。他这一走,二夫人马氏自然也坐不住了,朱氏心知肚明,借口疲了上床安歇,不一会儿满屋子人就散了去。
出了蓼香院,陈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陈澜的手。陈澜这几天也习惯了他的亲昵,索性听之任之,走到拐角处,沿夹道远远可见一溜明瓦灯,再加上前后灯笼,照得整条路都亮堂堂的。陈衍走着走着就踢起了一颗小石子玩,随口说道:“姐,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就不用看人脸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头看着陈澜。陈澜却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随即朝沁芳打了个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头那个打灯笼的婆子说话,而红螺则是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正和两个三等丫头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刚刚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们阳宁侯府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进士?”
陈衍听旁边传来姐姐低低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这才不确定地说:“秀才倒是不少,举人大概有四五个,至于进士,似乎只有先头的一位叔祖,还有两个远支的长辈。”
“那这三个进士里头,都做了什么官?”
陈衍绞尽脑汁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候,陈澜才抓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先头那位叔祖极其用功,结果还是年过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后外放知县,一路熬资历升官,等到十几年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也就是从四品知府。而那两个远支的长辈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过五品,没一个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既是侯府,为何就出不了几位文官?”
看到陈衍再次摇头,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步子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氅,这才低声说:“咱们家是世袭的侯爵,百多年下来军中有不少人脉。所以家里想要靠读书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荫庇,反而被这家名连累。”
一来年关将近,二来伤势刚好,因而陈澜重新去上学的事暂时就免了。陈家小姐们和少爷们不同,不是在外头的学堂,而是家中专请了一位学问扎实作风严谨的夫子为西席,最初学的自是女诫女德那一套,四书五经不过是随便讲讲。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就乐得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反而更逍遥自在。庆幸的是,她从前小时候学过书法,繁体字认得齐全,如今一天临几张字帖,写字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这天早上,她正在书桌后头饶有兴致地翻着那本陈衍不知从哪里给她淘澄来的《建炎笔录》,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进来。
见屋子里伺候的只有三等丫头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来,施礼之后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