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鹤意一笑道:“我会为江兄准备一清净处。”再挑眉望向浮空画舫,虽已知答案,仍抬声问:“铃子姑娘呢?”
“我就不了,真有事再过来也来得及。”铃子笑了笑,捉狭道:“你们这些个大男子慢慢商量着吧,我与七夕再偷闲几天――七夕,你可答应我不?”
被铃子点了名,七夕缓步抱琴靠近,周围人才恍然惊觉。他们都知道她方才在此以琴音辅战,本应都记得的,但在琴音停下后却皆齐齐忽略了她的存在。
七夕走出来,又回头看了季牧一眼,终还是应了铃子。她知道铃子忽有此言是因为荀观的嘱托,她不能辜负公子的心意。
季牧始终对她视若无睹。到了此时,武宗最重要的几个人中,便只有他未有明确表示,而楚鹤意也恰隔过他未问。
“怎么,”季牧微微冷笑,挑眉道:“不准备邀请我了?”
楚鹤意笑容淡了些,道:“季小公子不是一向逍遥无拘、随性随行吗?”
“帮人帮到底吗,”季牧笑道:“想必楚师兄还有要用到我这神通的时候,离得远怎么行?”
楚鹤意淡道:“既然想来,便无不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在那之前”季牧笑眯眯地道:“我还要先接个人。”
………………………………
第一百零四章 明抢
人群渐散的时候,天也晴了。仍偶有无声之风卷落片雪,逐逐停停。放目远去,雪原平整如切,一望无尽。
纵使季牧是从不好风景的人,此时亦觉得安静。冷风一吹,心里火气也无从说起,慢慢地就懒得再提。
一段路程转眼即至。
陆启明幻化出的陌生青年令季牧有些不习惯,但只要契约的联系在,季牧便能一眼认出他。
季牧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自纳戒中取出先前那个玉盒,抬手轻抛过去,说:“喏,给你的礼物。”
旁边站着的墨婵听了他这话,脸色不禁有些古怪。亲眼见了刚才那一幕,她自然知道这玉盒中装的是什么。若说季牧又是在故意招惹陆启明,看那神情又不太像;但若说不是……他竟真的以为陆启明会喜欢吗?
墨婵暗暗咋舌,心说一会儿季牧八成又要闹了。
玉盒凌空划过一道弧线,轻巧落在青年怀里,却没有被人接住;陆启明垂眸静坐在那里,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就任那玉盒滚落到地。
“我就知道!”墨婵心中暗叫,默默往一边儿再挪远了一步。
季牧停下来,目光追着那玉盒落到地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眼看着陆启明没说话。
气氛一瞬死寂。
谢云渡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道:“有话好好说嘛,好好说。”
季牧正要发作,就忽然被他冷不丁一句话打断了思路。抬头一看,季牧一阵诧异――怎么还有一个大活人和一头白虎妖!
他刚刚是真没注意这里还站着别人!
“谢云渡?”季牧皱起眉头,“你鬼鬼祟祟靠近想做什么?”
鬼鬼祟祟?
“我什么时候鬼……”谢云渡登时被噎了一下,“不是,这我得给你捋捋清楚――”他伸手一拍老虎头,哼了声道:“我俩就一直光明正大站这儿,你没看见怪我咯?这山你买的?”
“……”季牧气得牙痒痒。他跟谢云渡也不是第一次碰上了,知道自己骂不过他,强忍着没接他这茬儿,唰一下就拔出了刀!
“哟,刚刚还没打够呢?”谢云渡可不怕他,提剑一扬,朝季牧笑出一口大白牙,“行啊,这事儿我最擅长了!”
而此时季牧盯着谢云渡,却忽然想起了神域皆知的谢云渡的传奇经历――本是偏远大陆一处小地方的无名混混,偏生被四处游历的桃山山长相中,收作关门小弟子,又没用多少年就有了现在的修为与声名,次次逢凶化吉、节节攀高……这样的人,气运一定绝佳吧?
季牧脸上浮起冷笑,立时便凝神,用神通观其气运。
这一看果不其然――
季牧此时已尽取了艳零的气运,二人之总数相合,竟还比谢云渡要弱上一大截!可见谢云渡气运之盛,若放任他继续成长下去,未来必将是又一个能够左右神域局势的大能!
季牧心中既是嫉妒,却也颇觉自得。眼见这一个个人都比自己原本气运更好,若不是他得了这个神通,以后自己岂不是要步步输于人后?现在却是再不一样了。任这些人天生气运再高,最后还不都是他的?
处于好奇,季牧紧接着望向了陆启明,却是一怔。这一回他有些看不懂了――怎么会有人的气运好到了极致、又恶到了极致?这时的他还不知道,“恶”的那一部分指的便是业力。
此时他耿耿于怀的另一件事――为什么谢云渡气运中有一部分会与陆启明的同源?
季牧先排除了谢云渡从陆启明身上抢夺气运的可能,他没那本事;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是陆启明情愿给他的……他们两个关系竟有这么好?
对面。
谢云渡猜不出季牧脑子里又想了什么,只知道突然之间他就带上了真正的杀意;谢云渡便稍稍警惕了些,但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之前的战斗他也一直看着,心里有底。
“怎么傻站着不动啊?”谢云渡火上浇油,在季牧眼前虚晃了个剑花,嬉笑道:“怕了就一起上呗,别再不好意思了。”
季牧又被他恶心了个够呛,猛地抬手就是一刀,“找死我就成全你!”
“来得好!”谢云渡可算等到了他出手――毕竟他们桃山规矩讲究人不犯我,现在人既然已经犯我了,那当然不能坐着挨打。
谢云渡直接放开了打,冬夜在他手中顷刻间挥洒出漫天剑影,也丝毫不影响他说话:“你二打一这么好的机会,不问我要点儿彩头?”
季牧心道杀了你什么都是我的。不过他现在一门心思在找机会对谢云渡用神通,时刻等着他破绽,便假意应道:“你想赌什么?”
谢云渡踩着身法闪过乔吉,同时起剑别住季牧的刀,正色道:“我若输了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他望向依旧静坐在原处的陌生青年,“就把他交给我。”
季牧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去,勃然大怒:“你做梦!”
“嘿,你这么肯定自己会输啊?”谢云渡大笑道:“那我待会儿就承让了。”
季牧脸色铁青,刀势更急。
其实季牧有一瞬间怀疑陆启明会不会已经与谢云渡传音告明了身份。但转眼季牧又否认了这个可能,如果谢云渡当真确定这是陆启明,那定不是现在这样平常的反应。
“你是当善人当上瘾了?”季牧眯了眯眼,阴测测道:“没人教过你,路边的闲事不要去管么?”
“别人的闲事倒也罢了……不过我不是看你不顺眼吗?”谢云渡勾唇一笑,一剑削断了季牧一缕头发,喝道:“今天我还就管定了!”
他说第一句时季牧心里咯噔一声,这会儿才知虚惊一场,便定了定神,冷笑道:“巧了,我看你更不顺眼。”
话音未落,毫无征兆地――他竟弃了谢云渡这边,反手一刀直向轮椅上的青年斩去!
那一刀穷极力气,杀心毕现,竟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力!
谢云渡瞳孔骤缩,一个字也来不及说,身形骤然提速到极致,滔天剑意凌然而起,剑锋直指季牧后心!
季牧那一刀他是来不及挡,但如果季牧敢不回护,那么季牧也必将立毙于冬夜剑下!救无可救,就算他身边再有十个乔吉也没用!
――谢云渡绝不信季牧会拼着自己死也要杀另一人。
结果毫无疑问。
季牧刀锋刹那间转向,换双手握刀,脚步顿地扭转,堪堪回身、使刀锋剑锋硬撞在一隙!
短暂僵持,季牧勉强咽下涌到喉咙的鲜血,身形暴退,竟十数步才卸尽力道。
“哟,还不错嘛。”谢云渡懒洋洋地夸了一句,眼中却冰寒无一丝笑意。他抬指敲了敲椅背,讥诮道:“这是明知打不过,就狗急跳墙了?”
“不过是一时新鲜擒了个鹤妖玩玩,谁知反而引了麻烦,不如杀了。”季牧用拇指揩去唇角血痕,漫不经心地微笑道:“你不是喜欢救人了,结果这人却反而因你而死,这样才更有趣呀。”
“你!”谢云渡五指瞬间收紧,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可理喻的疯子!”
“同样的话我也回敬给你。”季牧冷笑道:“没错,你现在就抢了他走,我拦不住你。可惜只要有血契在,他的生死就在我一念之间,我就算命令他自尽他也得照做……谢云渡,你说你做这无用功有什么好处?”
谢云渡面沉如水,却无言驳斥。因为季牧说的是事实。
季牧脸上的笑容愈加和煦,循循诱导道:“不过呢,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能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解了他的血契,怎么样?”
谢云渡此时已对季牧憎恶到了极致,冷冷道:“你又想谋划什么?”
季牧低低一笑,道:“很简单,真的很简单,你把手递过来――我不是要制你脉门,只要碰到就可以了――只要你照做,我立刻放人,好不好?”
谢云渡眉峰一挑,立刻联想起之前艳零着的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季牧得的那神通铁定有问题!
“你当我傻子吗?”谢云渡嗤之以鼻,“想都别想。”
“那还真遗憾。”季牧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瞬间收起笑容,命令道:“藏芳,制住他!”
藏芳便是鹤族这个身份对应的名字。季牧早已与陆启明定好,以他的幻化身份命令他时,他也同样要听从。
谢云渡一惊,转瞬也已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从轮椅边远远挑开,持剑防御――
然而一息过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季牧呆站在原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陆启明分明并未听命行事,血契却没有产生一丝约束?难道只要不唤他真名就不起作用?
“哈,看来你那什么血契也不怎么灵啊!”谢云渡大笑了声,目光溜溜一转,忽然抢身过去捞起轮椅上的人扭头就跑,眨眼间就将季牧等人甩了有一里开外,声音犹自远传来:“刚刚是我赢了啊,季牧你愿赌服输!”
季牧差点没被他再气出一口血来,厉声与乔吉道:“愣着干什么!追啊!”说话时他已经当先往谢云渡那方向飞身过去。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白虎。
老白这时才回过神来,顿时发力拔足狂奔,反而又将季牧两人甩在了身后。
墨婵在旁边都快看傻了,扑哧一下笑得直不起腰。她赶紧将掉在地上的暖炉与玉盒先收了纳戒,跟着过去继续看笑话了。
……
……
………………………………
第一百零五章 再别
谢云渡嘴上说的热闹,心中却并不轻松。
双臂间的身体重量轻得惊人,谢云渡不知道真是因为鹤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更重要的是,谢云渡已经发现他从之前到现在的神情从来都没有变过――这种情况在季牧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谢云渡就觉得不对。就算他再怎样不想理会,周围这么一阵鸡飞狗跳,总得给个眼神、看一眼吧?但这人就是毫无反应。谢云渡觉得他这样倒像是真的听不见、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有绝对约束的血契刚刚不起作用。
谢云渡虽然不知其中原因,但看着季牧好像没发现的样子,心想说不准真有可能趁机救个人。他对血契这东西了解不多,万一离得远了它就不奏效了呢?
怀着这种心思,等老白追过来后谢云渡就把人往老虎背上一放稳了,一人一虎对看了眼,一口气跑出好几个山头才缓下来。
“现在人抢也抢来了,”老白问他,“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吧?”
谢云渡说:“我也不知道啊!”
老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埋汰他道:“你刚刚发什么疯,非要乱找麻烦。这人咱俩又不认识,又对你爱理不理的!我看他在季牧那边儿也没被怎么着,你救他,说不定人还不乐意你救呢!”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对。”谢云渡示意老白先停下,“你没觉得他特别特别轻,与体型不符吗?”
“没觉得!”老白哼了声道:“天上飞的那几种妖族骨头都轻得很,我一口气就吹跑了。”又说,“这人傻了吗?到现在连句谢都不说?”
谢云渡没理老虎。他把人扶着平放在地上,自己蹲下身仔细察看他发鬓与颈侧。
老白道:“你觉得他易容了?”
“这不废话吗!”谢云渡皱着眉试图找出痕迹,道:“若真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小鹤妖,季牧他能这么着紧?连血契都不必费那事儿,直接就砍了。”
老白指出:“他刚刚不就是直接砍的?”
“那是作假的!”谢云渡简直不想跟他说话,长叹一口气续道:“而且你看这人气息虚弱到了这种地步,要么是重伤要么是修为被锁――但他都已经中了血契了,居然还能让季牧如此防备,可见他绝对不是等闲啊!”
老白听得一愣一愣的,诧异道:“你都是什么时候想了这么多?”这可真看不出来!
“我还没说完呢,”谢云渡摸摸青年身上雪白的裘衣,道:“虽然现在这大冬天的,但修行者谁还怕冷啊?你看他又是裘衣又是暖炉的……要知道就算修为被封也自然护体,本来绝不至于畏寒的,可见他一定伤势相当重了。但从外表却看不到一丝伤痕――肯定是假的!”
老白忽然沉默下来。毫无疑问,他也想到了什么。
“而且季牧他们给他用的东西都是我们这些人平常都不会用的,所以是新准备的――而且准备得还挺精细,”谢云渡越说越笃定,续道:“季牧可不是会发善心的人,所以只能是季牧太看重他了……甚至潜意识是有求于他的!”
“老谢,我怎么忽然觉得你有点儿可怕啊!”老白喃喃了一句,道:“如果真的是……你还有别的办法确认吗?”
谢云渡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忐忑,伸手去探青年的腕脉。
老白在一旁屏住呼吸等着谢云渡说话,结果半晌没音儿,被他急的干脆自己化成了人身――却是一个浑身雪白、双瞳淡蓝的小童子,直接拿自己白生生的小肉手抓向了青年的另一只手腕。
结果这一抓,他自己也好久没动静,半晌与谢云渡对视一眼,不知该是庆幸还是失望。
脉象很正常,或者说――是太正常了,摸上去就是普通伤势后的普通虚弱,与这个身体的气息完全相符,不漏破绽。谢云渡与老白想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都不能。
“说不定真是你多心了呢。”老白说。
谢云渡心情有些低落,道:“可能吧。”
正这时――
原本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青年忽然微微一挣,眉宇浮现痛苦之色,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你做了什么?!”
谢云渡与老白同时脱口而出,抬头看向对方。
“……不是我!”
――再次异口同声。
谢云渡一怔,心里猛然沉了下去――肯定是季牧在用血契做什么!
但是想到也没用。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青年的情况便已急转直下。
谢云渡眼睁睁看着他眉心刻痕迅速漫上鲜血,沿着眉骨往下滚落,划出斜斜一道刺目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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