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既出,星移斗转,苍天大地都因此重新唤醒了生命的脉搏。
此刻无尽黑暗的天地之间,唯有他的剑是绝对永恒炽热的所在。耀眼的光明化作横扫一切的决心,无所畏惧地直向宇文靖阳而去。
宇文靖阳眼神微凝。迎着铺天盖地的剑芒,他手中玉笛凌空一划,曲音婉转至柔,不断化解冬夜剑意。
“天下人都太小看你了。”宇文靖阳也不得不收拢领域暂避其锋,语气微露复杂,“我平生所见,这一剑足以列至前三。可惜”
宇文靖阳已经清楚,若同为归元境,那么最终赢的一定是谢云渡。
但就算谢云渡现在不是,也绝对不容小觑。在陆启明的控制下,宇文靖阳很难从外界空间沟通灵气,至今所用力量皆是消耗自身,而谢云渡得到的补充却一直源源不绝。
叹了口气,宇文靖阳横笛唇边,静息凝神,再无丝毫留手。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曲光寒十九州。
声音本是至轻无形之物,却在宇文靖阳元力与规则的控制之下彻底改变随着骤然扩展的领域,笛音顷刻幻化为铺天盖地的森寒利刃、直向对面四人侵袭而去。
激烈流矢中,龙安澜的水幕瞬如气泡破碎。她勉强压下灵诀反噬的血气,低声提醒道:“含光曲!”
陆启明略一颔首。
他虽只是低垂着眼帘在原处伫立,但心神所至之处,天地规则早已随之而动。谢云渡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感到过任何外在的压迫力。
然而,谢云渡心中却无法生出丝毫轻松。
陆启明面容神情都没有显露异样,但随着他动用力量的逐渐增加,衣襟却从深处隐约渗透出点点猩红。谢云渡一看到,立时便想到这几日见他伤势恢复得那般快,恐怕只是不想他们太过担心而支撑的表象罢了。
陆启明却仿佛对此无知无觉,行动间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滞涩。他抬手虚虚一划,漫天雷霆轰然下落,尽皆朝向破壁之梭劈斩而去。
在无尽紫金雷电的逼迫之下,破壁之梭表面骤然浮出一层血红暗纹,正是莲溯那一道命魂血誓的暗手。
宇文靖阳没有试图阻拦,却摇头道:“没有神主的意志,仅凭破壁是没有用的。”
“终于有一句话勉强能听了。”一道声音忽然在所有人的心底响起,道:“只不过还得纠正,就算祂莲溯没有被封印,也永远别想干涉我的地方。”
这声音听着极是耳熟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陆启明,又在下一瞬悚然反应过来
是承渊!
然而除了陆启明,其余任何人都感知不到他存在的踪迹。
承渊就站在破壁之梭旁边,带着笑容与陆启明遥遥对望,道:“没有答应那个可笑的条件,算你总还有点脑子。作为奖励,我就帮你解决了。”
说着,他便抬指朝上面轻轻一点,整件长梭瞬间崩解为流光四散。
陆启明沉默地看着他动作,开始尽可能地调动天地规则。
“哟,”承渊环视一圈,笑了,“小猫又在朝我亮爪子呢陆启明,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控制这里的规则格外容易吗?”
“因为古战场本就是我的剑,你用着我的灵魂去控制,当然轻松。但,”承渊缓缓抬手,猛然一握,冷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你的,记清楚了么?”
一刹那天开云阔,雷雨散尽,天上依旧是金红盛开的漫漫晚霞,仿佛时间倒退回到之前而这片天地的控制者却已换成了另一人。
天地意志一瞬间被承渊强行夺去,识海剧痛中陆启明只觉眼前一黑,等再看清东西时发现自己正被神色惊慌的谢云渡紧紧扶着,中间竟有一小段时间什么也不知道。
谢云渡屏着呼吸小心托住陆启明的手臂,急得两个手心全是冷汗。他清楚地看到刺目的血红色越来越多地从少年领口、衣袖、后背各处向外蔓延,心知陆启明此前定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压制伤势,此刻神魂再遭创伤,身体便转瞬滑向崩溃的边缘。
陆启明已将所有都给了他,谢云渡曾暗自发誓就算拼尽一切也一定要保护好他,可现在却连承渊的影子都根本看不到,又到底该如何去做?
然而承渊却竟没有继续向他们出手的意思。
“我听说过你们几个初次遇见时的故事,”承渊微微一笑,叹息道:“年轻时候的感情总是格外热情动人,也无怪你们这些天待在一起都乐不思蜀了。我这次提前下来,主要是想做一个提醒。”
他微笑着平展双臂,做了一个召集的姿势。
一瞬,恍如长风漫卷荒漠黄沙。
等眼前的万千景物渐从模糊中平息下来,余人才猛地看到周围竟刹那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灵盟的修行者。所有人都在迷茫惊乱中被承渊直接拖移过到这里,与被围在中央的五人面面相觑。
承渊到底要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陆启明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望向前方仍以领域作防御姿态的宇文靖阳,急喝:“快走!”
而他的声音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在陆启明欲要开口的刹那,承渊已代替他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承渊反手夺过谢云渡手中冬夜,凌步当空一瞬逼近宇文靖阳,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
一声令人冰寒彻骨的轻微细响。
冬夜剑锋轻如无物地穿过领域,然后深深没入男子喉骨。
失去了主人的玉笛颜色顷刻灰暗,跌落在地,断为两截。
剑光再闪时已重新回到了谢云渡手中。他握着这柄自己最熟悉的剑,低头看着犹带温热的血液向下无声滑落,双手微一颤抖。
而承渊的身影已再次隐退。
他最后对上陆启明的视线,微微一笑,彻底消失无踪。
………………………………
第五十九章 天川
夕阳无限。
涌动人潮中,谢云渡手持冬夜在最前方生生劈斩出一条道路。安澜公主兼顾周方,水元力的护盾再未断绝。老白背着陆启明守在中央,小心翼翼地为他摒除最后一丝余波。
但一直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沉重冰冷的巨石,再也无法强装若无其事。
这场仗,还能怎么打?
宇文靖阳已是神域前来古战场中修为最高的人,拦在前方时,谢云渡他们全力以赴都无法伤他――宇文靖阳都已经那般强大了,然而遇上承渊却仍然撑不过瞬息,竟无一丝还手之力。
那么他们呢?对上承渊的这场仗,又究竟要怎么打?
只有沉默。
长久以来直面承渊的只有陆启明一个。看得再多听得再多,谢云渡他们其实还是对承渊究竟有多强根本没有概念。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陆启明的许多应对都略显消极,觉得时间还有很多,觉得事不至此。
直到刚刚。
原来真正无知而又天真的一直是他们自己。说什么凭决心与坚持就能杀死承渊,那才是戏言。原来陆启明之前能将承渊逼至那等境地,已经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始终挡在前面保护着所有人,他们却一直不知道那有多难。
倏然间数点火光凭空一闪,带着令他们心安的气息。在意识反应过来以前,谢云渡与龙安澜已直觉地依照那些指示齐齐出招。
“勿分心。”
陆启明从白虎背上翻身下来,指尖凤族灵诀的气息犹未消散。
谢云渡心里一紧,余光往后急扫,“你别再――”
“我没事。”陆启明道:“先尽快离开。”
人太多了。
灵盟的修行者除了妖族灵族大都是术修,术诀的距离通常都可以拉得很远,他们此刻被围在中间只能被动防守,很难突围,拖得越久越不利。必须立刻解决眼前。
陆启明抬头,无数规则的流线在他瞳孔中化为一卷画幅辽阔的精密彩绘,万千细节尽皆收入眼底。不假思索地,十数道明亮火芒同时自他指间升起,再次分散定格于谢云渡三个面前,“跟上。”
谢云渡无奈,但也清楚按陆启明的才最不会出错,只能暂且由着他来。
在漫天灵力潮涌之中,谢云渡,安澜公主与白虎各自汇聚力量,一齐向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指引处出手――
宛如清风拂过一整片漫长原野――那瞬间在无比混乱的灵潮之中,每一道攻击而来的术诀都逐依发生了微妙的偏移,连锁反应一般,竟在一刹那被推动成了一个首尾相衔的完美圆环!
无数术诀顷刻间合并化为五彩斑斓的灵力洪流,轰然围绕中央四人呼啸一圈过了,竟反朝着周围的施术者覆压而去!
――而这等彻彻底底的逆转,却全然是陆启明在极短一瞬推演成的。
一时之间,非但是灵盟那边骚乱波及一片,就连谢云渡他们三个也实在忍不住愣了一愣。
“七哥,”谢云渡瞅了陆启明一眼,语气复杂:“你这也太夸张了”
陆启明眼睛一眨不眨地分辨着规则的变化,不断随之调整灵诀的指向,抽空调侃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有经验了。”
谢云渡手里下意识耍着剑诀,心神却已经飘到了当初秘境中与陆启明并肩应敌时的画面――与此时情景何其相似!谢云渡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说咱怎么每次碰一块儿时候都混得如此之惨?”
陆启明补充道:“还都是我惹的事。”
“那也说不定,”谢云渡自承道,“我本来就经常被人追杀,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了。”
“看来每次最无辜的就是我。”老白接道,“下次你们可千万别这样了。”
“你们仨够了啊!”安澜公主忍无可忍:“这种破事总结什么规律,居然还‘下次’?去,不吉利。”
“我说的是‘下次别’,哪儿错了?”老白怒。
“而且怎么不吉利了,”谢云渡反驳道:“每次都逢凶化吉不行吗?”
安澜公主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
“好了啊,”陆启明轻咳一声,道:“该收心了。”
刚刚过去的那一段时间是他们最轻松的,因为灵盟那些人短时间内尚未来得及意识到问题所在。
陆启明以凤族灵诀打出的光束鲜红耀眼,任何人都能看得清楚,所以总是给他们一种能够轻易打断的错觉。
但陆启明凭借却是最本质的规则流线,所以不管灵盟众人怎样试图扰乱他的布置都没有用,反而显衬得陆启明像能未卜先知一般,他们越是改,越是中招,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推演。
如此几轮围攻下来,一众人非但不再能伤害陆启明等人丝毫,反而眼睁睁看着他们不断向着边沿逼近。
但毕竟不可能永远如此顺利。灵盟一众占尽了人数优势,就算用最笨重的办法,也总能继续再拖下他们一时三刻。
而现在,便是来了。
眼见陆启明一行已有突围成功的征兆,周围的攻势不约而同地疯狂加重,许多妖族已开始不顾危险地近身奔袭而来。
“来得好!”谢云渡却是眉梢一扬,不退反进。
陆启明知他心意,规则指引随之而变;却是转为只与龙安澜和白虎一同做守阵,将其余一切全然交给谢云渡。
剑客一往无前,本便无需什么规则,有直觉足矣。
天地广袤而浑然一体;谢云渡抬眼望着前方人潮,无孔不入的攻击泼面而至,而他却恍然中看见了一道碧蓝长河浩浩荡荡直通往天际尽头。
那一瞬间谢云渡甚至还没有想到那剑诀的姓名,而冬夜已出手!
水光潋滟,少年意气。似曾有人立于高山之巅,衣袂临风,只一眼便望穿过整个山河。
无比耀目的剑光自谢云渡手中诞生,却不像是剑光,更像是拥有真正生命的灵物;它凌空划过一道璀璨痕迹,顷刻间将那牢不可破的攻击割裂出一角破绽。
天川剑法第一式,游心。
身处喧嚣战局之中央,陆启明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变得柔和。
他虽已不能再用,但过去的画面总是记得。这是记忆中第一次下山游学时,与八师弟一同在路上妙手偶得。
那时正是年少不知事,一路走去,只记得途中春色烂漫,山河开阔,以为天下无一处不可去得,亦无一事为难。
后来经过了很多年,他以几乎忘记曾有过天川剑法的事,没想到忽然在此刻再次看到它自冬夜剑锋重现世间,更带着远胜以往的锐利光芒,一时间只觉旧事如新,就像又回去了真正的少年时。
若有所感的,谢云渡忽然对上了陆启明的目光,两个人齐齐说不上来由地相视一笑开了。
“舟山。”
谢云渡眼神明亮,转剑诀第二式;陆启明指尖火芒微微闪耀,同时默念。
舟山。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而是正因已身在其中,才不如忘了。
存在在当下的每一瞬间都有很多值得开怀之事,纵使身陷深潭,也不妨心意自在,无束无拘。如此方才不愧对自己,不愧对此刻。
这或许便是有的人只出一见面,便可生死相托的原因。
………………………………
第六十章 临阵
晚霞西行百万里。
天上云幕涌动翻腾不息,变幻无方,一如地上战场的倒映。
暖橘的光影晃动在每个人周身,与血红颜色交融一体,一直延伸至东方尽头的寂静暗蓝,最终消泯于属于夜色的那一线纯黑。
天将晚,便把世上万物统统笼上了一层梦境般的虚假光晕。
一直到很久以后谢云渡都会回想起这一天。
他们四个并肩作战,前路渺茫而敌人无穷无尽,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始终是一片近乎于不祥的宁静,静得耳边听不到厮杀喧扰,静得眼前的每一幕场景都像极了一幅幅定格的画。谢云渡甚至能够轻易回想起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神态,动作,随风翻飞的衣角。
可惜当时,他并不明白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依旧只是被人潮推搡着茫然地向前走,直到时间重重过隙,物是人非。
战斗的节奏在加快,不断加快,无休止地加快。
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急剧消耗,背靠在一起时能清晰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陆启明曾担心过白虎会忙中出错,毕竟他们间最不熟悉,妖族又相对不擅长细碎精准的控制;或者是谢云渡一时兴起过犹不及,都有可能。
但第一个失手的却是龙安澜。
当时他们已渐渐接近山间林木乱石密布之处。此刻夜幕将至,森影幢幢,只要他们能进入人们视线受阻之处,陆启明利用地形稍一布阵,周旋乃至脱身离开便不再是难事。
但正因于此,这同样是灵盟众人极力要阻止的。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四人的施展空间早已被愈加猛烈的攻势压缩到了极致,一切瞬息万变,连陆启明都要绷紧全部心神才能勉强跟上,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出任何错都有可能,他们却一点点地坚持了下来。
然而终还是没有一直顺利到最后。
突兀有一刻,在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龙安澜错失了;更麻烦的是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失误的严重之处,甚至连丝毫保护自己的灵诀都没有准备。
危机迫在眉睫――陆启明只能强自再次调集规则力量阻了一瞬;但他做之前那些都是强撑,又哪里来的余力?
骤然之间,四人配合的攻守平衡破失了重要一角,先前被摒避在外的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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