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悦风手指用力到骨节惨白,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脸色却反常地平静下来。他开口道:“我会赎罪,我会还的。”
“秦门存亡,你可赎得起?!”织女猛然站起来,指着他怒极道:“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转眼就忘了么?!”
“死而后已。”秦悦风竟短暂笑了一下。
“我会做到的。”他平静地说道。
织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时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冷声道:“你不动手,自有别人代劳。”
秦悦风死寂的眼睛微微波动,看着她。
“赌天意。”
织女道,“现在已被陆启明影响的约占五成。若这次醒来的不是陆启明控制的人,便是天不绝我秦门。如果是”她漠然望着这个同出秦门的后辈,讥讽一笑,“那么恭喜,你就赢了。”
秦悦风呼吸一窒,恍惚间已如万箭穿心。
织女遥遥一指秦渔眉心。冥冥中有神秘的力量如风吹拂,原本毫无知觉的女子手指倏然一动,赫然是有新的魂魄正在进入这个身体!
秦悦风一惊,大喝道:“你住手!”
随着声音他的手不由得一抖,刀尖下顿时有一滴殷红血珠渗出。
织女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秦悦风!你要叛出秦门么?!”
秦悦风绝望喊道:“我就是叛了又如何!”
织女看着他剧烈颤抖着的双手,神情终于渐渐放缓,低声道:“不,悦风,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不会真的那样去做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而秦悦风却感到自己近乎要在这种温柔里死去。
地上阵法自发而动,光芒愈演愈盛。织女悲悯地俯视着他,叹息道:“放心。今日过后,我可以帮你抹去这一段记忆。”
阵法中央女子眼睫连连颤动,下一刻就要挣开。
时间在倒数。
秦悦风浑身的颤抖却忽然停了。
他脸上骤显疯狂之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大睁着,用尽全力低吼道:“不,这一切我都要永远记得!”
语罢,在织女的厉叱声中,匕首决然斩下!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终始
叮一声脆响。
冰刃弹开,折断两截,散为湮粉。
秦悦风失神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脑海霎时一片空白。织女也是一怔,旋即大喜然而她还未来及有任何动作,下一刻形势却再次陡变
只见那光华辉映的阵法转瞬黯淡,只一个呼吸间便归于死寂。红裙女子的身体里,那个即将醒来的未知魂魄重新陷入沉睡。
将得复失,功败垂成。织女痴痴地盯着那座再无动静的阵法,一时陷入了凝滞。
究竟怎么回事?
秦悦风抬头,望向半空中负手而立的男子,喃喃道:“韩前辈……”
韩秉坤神情温和地朝他略一点头。而望向织女时,他的眼神却瞬间转厉,冰冷道:“身为长辈,却无一丝仁心!我原本无意出手,可没想到你竟真是要活生生逼死他。”
韩秉坤在此自始至终看得明白,今日这秦氏的年轻人就好像是站在最险恶的悬崖边上往左一步无情无义,往右一步不忠不孝,两侧都是不见底的深渊。他已处境如此,织女还一刻不停地以冷言狠语相逼。若是那等阴狠冷漠之人倒也罢了,偏偏这年轻人又是至诚至善的本性,不管怎样选,最后伤心痛苦的都一定是他。
若方才那一刀当真刺实了进去韩秉坤清楚就算确实阻断了那魂魄的醒来,但秦悦风却决计是无法再活的他分明是决定要以命相偿。
韩秉坤是性情中人,从来爱憎分明。只要稍微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便能体会出几分秦悦风的感受正因于此,韩秉坤更是对织女的这番作为厌恶到了极点。若非这织女本来就是死的,他真恨不得亲手刃之,权当替天行道了。
织女不信道:“你明明也是魂魄之身,怎可能干涉外物?”
韩秉坤当年受天道诛杀,危难关头舍弃肉身以规则转换魂魄,算不上真正身死,如今更是已在天机之外,与秦门这些人自然是不同的。若换了旁人来问,这些事也无所谓说或不说,可现在问的是织女,韩秉坤才懒得搭理。
“你只需记得一点,”冷眼瞥着那女子,韩秉坤淡淡道:“有我在,你动不了他。”
织女直直望着他,脸上万般情绪不断闪过,却最终一一散去。
她低眸垂手站在原处,良久自嘲一笑。
韩秉坤嘴角不由扯出一丝冷笑,转向秦悦风道:“她之前定然是骗你的她绝对有别的方法!”
秦悦风目光微微晃动,却只低着头未再言语。
织女叹了口气,忽地淡淡笑了,幽然道:“是。我是还有别的方法。”
韩秉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却又顿住。他眉峰挑起,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高塔依旧寂静,穹顶下星辉带着淡蓝的冷色。空气中渐有洁白的光亮飘浮起来,就像夜晚山谷中的萤火虫之海。
数不尽的清亮光点缓缓向着秦悦风汇聚,如一对雪白的羽翼环绕着他。
一点光亮无声地没入了他的眉心。
秦悦风猛然惊醒,不敢置信的望向织女,“你……”
他分明感到有无数信息不断流入自己识海。
织女道:“这些是我毕生所学,想必也是你需要的。”
秦悦风怔了怔,心中却蓦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激愤他的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站起来连连向后退避,大声道:“我不要!”
可是那些光点本为无形之物,他又怎躲得开?
织女摇了摇头,认真道:“悦风,我不是要你欠什么,也不是让你回报。我只是为了传承。你是我秦氏的血脉,这些东西是你该得的,也同样是你不能拒绝的责任。”
秦悦风不停后退着,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的石壁。他无法阻止那些无孔不入的传承记忆,只能无力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坐倒,将脸庞深深埋入双掌。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已经太累了。
织女道:“对秦门失望了,对吗?”
秦悦风不答。
织女依然望着他,神情不曾动摇。她平缓说道:“你需要记住秦门,就是秦门自身,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你看到了秦渔算计有失道义,你看到了我出尔反尔逼你杀他,你便失去了秦门的信念。情理之中,但这是不对的。”
“秦渔和我,都是心有怨气、已经死去的残魂,我们都是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能代表你心目中的秦门?”
秦悦风身体绷紧,始终一动未动。
“秦悦风!”织女冷冷喝道,“你给我抬起头,好好看着!”
秦悦风不由自主地望向她,面色却愈加苍白
此时织女的身体已透明到了极点,仿佛一阵微风就会令她烟消云散。
“没错,”她平静说道:“我就要彻底消亡了。”秦悦风眸光一颤,说不出话来。
织女淡淡一笑,却又说回了事情的缘起。她道:“当年,有关魂域是否应该建造,族人间一直是有很大争议的。而我则是其中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魂域之所以能够存在,便是依靠了我的能力。”
女子的脸上带着几分追忆,平缓地讲述着,“那时我年轻又自负,在几位长老的支持下,基于自己的一些天赋,花了十七年时间设计了魂域每一部分的阵法,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预言中的大劫当真来临,魂域或许能够为秦门保存最后的气数……”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又笑了一笑,道:“那些都不说了。”
“我一直以自身维系着十万魂魄之间的相连,使十万魂魄聚为一体无法分离。只要我不再存在,这种连接关系便会彻底断绝,他们也能重新恢复自由,不再受到秦渔的牵累。”
顿了顿,织女继续道:“我要你看,并不是为了使你感到愧疚那没必要。我只想你明白,魂域本身就是错的,我之所以如此,固然有无奈之处,但也是当年那个错误的必然代价。由我而起,以我而终。本该如此,之前是我过于执妄了。”
“但是我不后悔,没有试过又怎知是错?何况……”
织女略带讽刺意味地一笑,道:“魂域至少将我秦门核心的传承多延续了一千年。若魂域当真是完美无缺的存在,那些人又怎么会放任我们留下?本来就是没有选择的事。”
“不过,我当年没有选择,你们却未必。”
织女注视着秦悦风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们错了的路,你们就换一条!我们虽已死去,但你们还活着!只要秦门还有血脉留下,就总有回去的那天。秦悦风,秦门不是我们的,而是你们这些活人的!你给我好好记住这句话。”
“你之前虽违背了我的意思,但是……你很好。”
她浅浅笑了,重复道:“你很好。那样是对的。不要再违背本心了。”
秦悦风呆呆地望着她。她就快要消失了。
柔和的星辉依旧流淌着,静谧而永恒,与人不同。
女子微微仰脸望向上空无尽流转的星象,带着些许的留恋和释然,一笑。
“终于要结束了啊。”
织女轻声叹息着,最后回望向秦悦风,笑容渐渐模糊不清。
“累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归葬
仿佛是目睹一座精致绝伦的冰雕世界,一点一点地飞散为晶莹雪粉。
魂域在毁灭。
“织女死了。”格泽说道。
格泽脸上带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喟叹。他默然退了一步,手轻一挥,乌金长弓缓缓消散。
司危则依旧是那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她撇了撇嘴,十指间仍在随意把玩着玉花空,边道:“也没什么,反正她本来就是死的。”
格泽顿了顿,道:“还是不一样的。”
长灵却已不再有制止他们争论的力气。她安静地望着愈渐虚无的天际,目光悠远,似在送别。
只有女帛依旧盯着陆启明,道:“你还在等什么?等我们把最后的话说完么?”
陆启明一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女帛嘴唇微动,应该是想要争辩。但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淡声道:“织女既已散去了联系,那么我们便是完全自由的。虽然争不过你,但你那些要控制我们的想法,还是不要有了。”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再一次有力凝聚,沉声道:“来。我们继续!”
陆启明平静地望着她,未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帛的肩膀终于开始颤抖。因为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女子缓缓回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同伴,“你们……你们怎么了?”
“我是自愿的。”格泽稚嫩的眼睛里一片坦然,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过去,在陆启明身侧站定,道:“最开始那事做得不地道,他也够强。我认栽。”
女帛不甘心地转向长灵,咬牙道:“姐姐?”
长灵脸上有着愧疚,也有着黯然。“对不起。”
“但是,“她叹息道:“我想亲眼看到结果……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长灵虽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选择,却仍然站在女帛身边,没有像格泽一样立刻离开只是这已不能再给女帛以任何安慰。女帛面色苍白地摇着头,最后望向了司危,喃喃道:“司危,你又是为什么……你最不可能……”
司危懒散地耸了耸肩,神情冷淡地说道,“我无所谓啊。”
女帛僵硬地站着,终于陷入了如死的寂静。天地仍在继续毁灭着,最后的时刻已将要到来。
“不过。”司危又道。
女帛猛然抬头,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见那少女阴郁地笑了笑,“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司危这么说着,却先走进了女帛。
女帛喜道:“司危,你……”
“嘘。”司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另一只手轻轻印上了她的眉心,面无表情道:“你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安心去吧。”
女帛浑身一僵,脸上神情忽然消失,目光在挣扎中迅速变得呆滞,身体渐渐透明,终如织女那样化为光点无声飞散,再无踪迹可循。
看着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幕,格泽与长灵也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凝立不动,直到女帛彻底消散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们已经服从于陆启明,但是原属于自己的记忆情感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们这些位列星君席位之人,各个皆修行了无数年、也同样朝夕相处了无数年,感情与普通族人绝不可同日而语,相互之间早已比血脉至亲更重要。他们怎也想象不到,女帛没有被陆启明杀死,却最终在司危手里消亡她甚至没让女帛说完最后一句话!
格泽实在气不过,当即便指着她破口大骂。他这些年时常与司危拌嘴争吵,一直以为她只是面冷心热,却没想到她的心竟然还要更冷!
司危无动于衷,淡淡道:“女帛已说了她不愿顺从,我便帮她坚持自己的意志,这不好吗?”
格泽怒吼道:“狗屁!狗屁!”
长灵不动声色地拉了他往陆启明身后退去,低声道:“公子小心,她的手段一向最是难防。”
“长灵你新角色融入得可真快啊,”司危看着她的动作撇撇嘴,讥讽笑道:“放心,我既尊重女帛的选择,也一样会尊重你们的选择,不会再对你们出手的……好了,废话就到此为止吧,继续拖下去的话,再大的惊喜都会无聊的。”
少女一步步走近陆启明,问他道:“虽然我感知不到……你应该一直在对我使用规则吧。”
“没错。”陆启明一笑,道:“但是不起作用。”
司危凑近过来仰看着他,白净秀气的小脸上看不出情绪。她莹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抚上陆启明的眉峰,但动作间却毫无暧昧之气,有的只是纯粹的认真。她道:“我想到了,你有一双能够看穿规则的眼睛,对吗?就像有些人生就天眼一样。”
少女的指尖也如玉石一般微带凉意。陆启明微笑道:“可以这样理解。”
“真让人羡慕啊,”司危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略带遗憾地道:“但是看来你现在看到的规则还是不够高深。你只能看到物质,却看不到时间、因果这些我更擅长的东西。”
陆启明点头道:“是啊。你说的那些我还不会。”
司危好奇道:“既然不会,那就无法阻止我……你怎么不急?”
陆启明道:“因为你擅长的东西对我影响都很有限,而且我以后仍有时间化解。但你没有了。”
司危无奈,叹气道:“你……还真是坦诚啊。”
陆启明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危摇了摇头,缓声道:“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么多年我一直修炼着一门咒术。从修行的第一天就开始,直至我死去。这门咒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可以实现我死去之后的某些无关大局的小愿望。你说的很对,死人的力量都是幻影,不能对你造成影响……但如果这个咒术是我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施下的呢?”
陆启明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长灵却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眼睛倏然睁大,声音微微带着颤:“归葬?你修了归葬?”
司危道:“对。”
长灵脸色变了。陆启明看了她一眼,女子便低声解释道:“归葬是我们秦门最高深的咒术,必须以施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