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安林缓缓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张家三口又是一阵的呆滞,战死的军士,每人给家属五十两银子的抚恤,还可以让家属到石关屯去生活,那是啥样的感觉。
“哎,”破烂的窗纸下,靠在炕柜上的张子强,放下筷子,低声叹气,“西门家,没有败落,老百户后继有人了,”
“爹,”铁丁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即就被张子强不善的眼神吓住了,低着脑袋端起有两个茬口的大碗,稀溜溜地喝着菜汤。
“安林哥,弟弟我求的只是一家安稳,虽然那石关屯是好,却也是个不良之地,更不愿全家转了军户,你一家在那里要小心啊,实在不行,回来咱们还有一个破屋不是,”张子强软软的话语,让张安林暂时熄了劝说的念头。
饭后,张安林拿出一贯钱,让张铁丁去和张成一起,把粮食给表哥家送过去,顺道请大夫来,给子强好好看看。
请来了大夫,张改则一身补丁短衫地跟着来了。
张子强的身体是老毛病,要按时吃药不说,大夫叮嘱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年半载的,才能将养好身子,以后也不能干重活了。
张成在铁丁的指点下,去了街上王家商铺里,买来了猪头肉和麦酒,加上一段干腊肠,铁丁娘很快就在在炕桌上摆出了几样下酒菜;老弟兄三人吃着说着,聊到了晚上。
比起张子强家,泥瓦匠张改则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家里张嘴嚼食的人又多,正愁着去城外拣点野菜回来,就遇上了张成送粮来了;听了大晚上安林老哥的絮叨,一脸通红的张改则,不言不语地回家了。
第二天,给铁丁妈私下塞了些碎银子,张安林告别了张子强,和张成牵着骡马出城,昨天张成已经在饭铺里买了些干饼,足够路上吃食了。
出得堡城门,张安林挥手让送行的张铁丁回去,“铁丁,在家要孝顺爹娘,倔脾气还是要收敛了,”凝神看看那身后的城堡,老铁匠压低了声音,“要是过不下去,来找叔,把你爹娘带上,”
“哦,知道了,”张铁丁依依不舍地看着远去的亲戚,怅然地返身回城了,今天,他还要去给地里挑水。
出城不到二里地,就在一个岔路口上,眼尖的张成,远远就看见前面的大路边上,蹲着一个身影,摸着怀里的火/枪,细细打量了一下,“不对啊,爹,前面那不是改则叔嘛,他咋跑这里来了?”
“哦,是不是,咱们过去看看,”烈日下眼神不太好使的张安林,眯着眼也看不清,赶忙和小儿子拉着骡马,向前走去。
后腰带上插着长长烟袋锅的张改则,低着脑袋蹲在路边的草丛里,不时仰头向碎石堡方向查看,直到看见张安林爷俩的身影出现,这才咧嘴站了起来。
一见面,张改则冲着张安林就是一句,“安林哥,石关屯那里要泥瓦匠不?”
“要,咋滴不要,就冲哥哥我的面子,西门百户也要了,”嘿嘿笑着的张安林,看着表弟那褴褛的短褂,几乎要散架的草鞋,嘴角发苦地说道。
“那行,只要能吃饱饭,干活累点咱不怕,”张改则松了口气,牛头冲着草棵里大声喊道,“孩子他娘,你们出来吧,”
呼啦啦,草稞子里钻出了四个高矮不一的人头,灰头土脸的,明显藏了不短的时间,和张改则一样,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弟妹啊,你和孩子们都好吧,”张安林让张成把改则的婆娘搀扶出来,再看看那三个抬着大半袋粮食的小子,低声询问道,“事情太急,没去家里看你和孩子,不要记挂啊,”
“没事、没事,”唯唯诺诺的婆娘,不安地喵了眼自己的丈夫,抱着一个粗布包袱,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五个难民模样的亲戚,张安林心里也不好受,让张成拿出一半的干粮后,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办了;要知道,他还是有要事在身呢,哪能出来不到一半的路,就带着人回去了。
见老爹为难,张成把几张大饼交给自己的表弟,随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枚弹丸,左轮火/枪用的弹丸,在坚硬的纸壳上用指甲划出了三道深深的痕迹,上前交给张改则。
“叔,拿着,去石关的路只有一条,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过了西龙和沿着车辙印走,小心路两边的毒草,要是被刺到了,歇息两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到了石关那里,自有军士出来盘查,拿着这个弹丸,你交给他们,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看过印痕就明白了,”
张成在亲卫队里属于三小队,平时和同伴们演练火/枪,都习惯在弹丸上刻印三道痕迹,其他的两个小队也是如此,方便拿回弹壳去坤叔那里换取新弹丸。
告别了改则一家人,张安林在儿子的劝说下,骑上了骡马,好在这骡马温顺,慢慢走起来脚程快了点。
“成子,你改则叔拿着你的弹丸,不会走错了路吧,”坐在骡马上的张安林,有些不安地问道。
旁边在土路上大步行走的张成,牵着缰绳头也不回,“爹,他们要是这都能走丢了,那不去屯里也罢,百户那里可不要废物,”
“屁话,你小子咋敢这样说你改则叔,是不是皮痒了,”张安林马上沉着脸呵斥,一连串的说教让张成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多嘴了。
没错,这一阵萧夜经常给亲卫们讲的,是人人都有用处,就是看自己有没有用心了,石关屯里养不起废物。
《战争论》对于萧夜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沿着土路往东走,沿途每隔十几里,高处的山坡上就有一个火墩,他们距离第一个火墩的路程,还有一个时辰,今晚,估计要在第三个火墩里借宿了,那里也归碎石堡管辖。
从张子强嘴里得知,张安林原先在千户所铁匠铺里,一起干活的老活计的大儿子,在那里当旗官,很有前途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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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章、突然发难
石关屯,晚上天黑后,山下的守备军士也退上了山,监视山下的最外缘哨卫,就在采石场石堡堡墙上。石堡外的四个暗堡里,军士也全部退回到了两个石堡里。
石关外峡谷里的匠人们,已经赶着马车,把零陆号石磨和水伞之类的工具等等,收工时也带上了山,收在石堡里。在乙字号石堡磨坊里,忙碌了一天的匠人、猎户们,返回各自家里,吃饭歇息。
当王虎小队带着十几匹驮马经过峡谷雷区时,有守候在那里的军士带路,他们经过后,峡谷里的道路就封闭了。
石山上两个石堡,现在军士一共有四十人,加上萧夜的亲卫队三十六人,一个猎人小队,满共不过八十几人;再加上王大力手里的匠人军士,一百二十来人,刚刚是一个标准的百户编制。
目前石关屯和白龙湖的来往,是以驮队从白龙湖带回石料,再把军需运回白龙湖,只要石关屯的驮队没有按时返回,黄汉祥他们自然就知道,这里肯定是出事了。
回到石关屯的驮队自有亲卫安排在采石场石堡,那些原料必须连夜送入石磨,而王虎、秦石头、雷孝清、郝永良四个旗官,已经聚集在了百户所。王猛轮值去了盖伦部落,这次应该是受到了教训,会谨慎小心很多。
萧夜的小院里,很罕见地点起了灯笼,高高挑起的灯笼,非但没有多少暖意,反而让每一个在石堡的军士心里沉甸甸的。
王大力带着自己的五个匠人头目,还有小六子、左石,大头,早早就等在院子里了,大家有的坐在石凳上,有的坐在马扎上,都在等着,等着百户从甲字号磨坊回来。
梅儿和莉娜带着两个军户的婆娘,给大家烧开了热水泡上茶叶,让大家在清爽的夜里能喝上一口暖茶。
两柱香的时间后,萧夜一身戎装地踏进了小院,身后的亲卫随即守在了院门口。
“呵呵,各位,大家都来了,”萧夜笑吟吟地出现后,院子里原本嗡嗡的说话声,马上安静了下来,十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百户。平日里走在萧夜身后的王梓良,大家没看见,但没人敢张口询问。
以前萧夜在百户所,只要不是有外客到,他基本上是一身青衫,像现在这样一身土黄色的制服,腰间扎着一掌宽的牛皮带,插枪挂刀的,众人还是很少见。
“百户大人,”王虎和石头赶紧起身,单膝跪地给百户见礼,被萧夜抬手制止了,“面子上的礼数,那是给外人看到,底下了就不要繁琐了,”
随意的一句话,立马把百户和众人见的距离拉近了,萧夜让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在了石凳上,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这两天,鞑子游骑已经多次闯进了峡谷,派出斥候到草原上,发现他们有集结的动向,”萧夜扫视了一圈自己的这些军士,“王秀才现在还正和后山咱们的人联系,等会就过来了,”
哦,难怪,现在还没看见那个拐腿的书生,原先有些疑惑的几个旗官,这才恍然;至于王大力他们,对那个有些神出鬼没的书生,没太大的感觉。
“百户大人,这次我们回来,路上倒是没遇到鞑子袭扰,也没看见他们的游骑啊,”王虎见萧夜看向自己,赶忙说道,“会不会是他们路过峡谷外,现在还没到他们南下打谷草的时间,”
现时节,真是草原上牛羊长膘的时候,产羔的月份也在这两个月,没人会认为鞑子有如此的魄力,那可是关系这他们能不能安然越冬的大事。
“不管鞑子想干嘛,咱们还是要未雨绸缪,石山上必须加强防御,”萧夜想了想,“王虎你们小队这几天就不要下山了,黑子你们原本是要去草原上轮换,就暂且登上几日,”
“军士日常操演停止,让大家养养精神,采石场那里暗堡驻留一个小旗,其他军士在军舍休整,”
“王叔你们匠人就在采石场石堡干活,就不要去峡谷了,等这阵过去了再说,”两个乙字号石磨是不敢停止运转的,再加上一个零陆号石磨,要不是怕大家伙心里慌张,萧夜甚至都有了连轴转的念头,和后山一样的挑灯干活。
“还有,王叔你选几个老成的军士明天去碎石堡,给千户所王千户送信,告知这里的情况,顺便再买些粮食,价格上高点就高点吧,”
“明天起,屯里的粮食各家保管好,石堡存储的粮食不再向军户发放,田家商铺里所有货物,百户所全部征用,欠条必须写清楚,”这句话,萧夜是冲着梅儿嘱咐的。
石堡仓库里的存粮,只有一个月的量,刚刚送走了三百石的粮食,萧夜还来不及从商家那里补充。
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山上的事物,最后萧夜让小六子去坤叔那里传令,连夜打开武器库,全体军士、匠人只要受过火/枪训练的,一律领取火/枪弹丸,枪不离身等待命令。
亲卫队和四个小旗,包括猎人小队,携带弹药翻倍,采石场军舍里也要存储一部分弹药,震天雷保持在百枚以上。一道道军令,从百户所发出,各旗官、匠人应喏一声,大步离开了院子。
今晚,石关屯起码上半夜是无人安心睡眠了。
送走了面色凝重的众人,萧夜坐在那里,听着耳边细细的水流声,笑着让梅儿和莉娜回屋休息,自己端着茶杯慢慢品着。
不一会,王梓良面色轻松地走进院子,向百户施礼过后,径直坐在了石凳上,纸扇在手里轻轻敲着。
“百户,刚才后山田家那里咱们的人,传来消息,没有鞑子要南下的音讯,或许是百户太紧张了吧,”抬头看看那灯笼,王梓良笑着说道。
“兵无常形水无常态,咱们和鞑子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吃了亏肯定要找回来的,咱们是亏不起的,”萧夜轻叹一声,这个书生,看书也是挑着看那些关于谍报方面的,其他的倒是不很关注,能力有限。
大概是心里阴影所在,王梓良喜好躲在昏暗的后院暗堡里,专事指挥那几个传令兵,收发信鸽,联络信哨,情报上交给萧夜后,对其他的事根本不操心。
“柳仁兄,你可以让人探查一下,田家和其他商家,最近有没有商队出清风谷,他们驮运的货物如何,返回时间多久,就能侦析出鞑子的动向,他们也是要大量粮草、药材的,”提点着这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书生,萧夜浑然没有看见,王梓良的脸上,隐隐浮现的暗红。
“百户大人,小生受教了,管中窥豹,一叶而障目,柳仁在悟性上,比不得百户聪慧,”起身,在萧夜面前深深一躬,王梓良很是感慨道。
他拿到那本书的时间,和萧夜相差不了几天,但是萧夜喜欢看过一段后,坐在那里仔细琢磨,把眼前的情况和书上所讲对比,加深自己对书本论战的理解,也扩展了视野。
而王梓良就有些教条了,大概是心里压抑的那份仇恨,让他偏激了思维。
“无妨,有些事情大家坐下聊聊,或许会有想不到的收获,总比一个人闭门造车的好,”萧夜微笑着让书生坐下,“石关屯的现状,不但人手奇缺,就是物资上也不能过多的消耗,一旦鞑子大队人马围山,那陷落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山上所有的妇孺老幼,包括你我,能活下去的可能不大,唯有拼死据守了,”想想自己在一处死地上久居了这么长时间,萧夜浑身寒毛倒竖,恨不得明天就把峡谷出口那里,再建上一个石堡。
是的,那里必须建一个大石堡,藏兵要在五百以上,萧夜暗暗攥着拳头,石关屯的活路,就在那个石堡上了。
那硕大的甲字号石磨,石台下方不知深达多少,根本就移动不了,萧夜为了保住这个石磨,不拼到最后一步,是不会轻易放弃这里的。
当然,实在是守不住这个石山,他会炸掉磨坊,让石磨掩埋在碎石堆里,等待以后东山再起。
第二天,王大力派出几个军士,拿着萧夜亲自书写的密信,骑马直奔碎石堡;灌模场上,小山一般的灰泥石块,被军士用长杆调运到了采石场,在那里的石堡外围,沿着下山道路,横着搭建起一道一人高的矮山墙,只留下供马车出入的一个出口。
两座石堡堡墙上,全副武装的军士,警惕地拿着望远镜,监视着山下石关四周,堡门外的那些菱形石柱,也交错堆立在了门口,马车已是进不去了。
整个石山上,到处是紧张备战的气氛。峡谷那里两边的山岭沟壑,已经堆满了层叠的藤草,难以下脚,否则秦石头的小队还的去防守峡谷上方。
田家商铺的伙计,在左石登门征用货物的时候,就丢下手里的钥匙,慌张地跑到了后山工坊,让左石很是气愤。
气氛压抑的石关屯,除了采石场那里还有匠人、猎户在采挖石料,屯里的各家各户,把鸡子都关好了,土地庙一时间香火旺盛。
接连两天,石关峡谷没有任何异常,军户们开始松懈下来,有人嘀咕着百户是不是太过敏了,就连军士也恢复了正常的操演;不过,没有百户的军令,火/枪射击算是停止了,只能操练体力演练刀阵。
第三天清晨,萧夜站在堡墙上,瞭望着山下那隐隐的石关,琢磨着是不是再派出一次驮队,但这样的话,百户所仓库的粮食,可就不到一旬的量了。
就在这时,传令兵赵宝仁叫喊着从南面的堡墙上跑了过来,呼呼地喘着粗气,连声音都跑了调,“百户,百户,鞑子,鞑子进峡谷了,”
萧夜扭脸看去,就看见远处堡墙上暗堡那里,一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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