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倒是没有,只不过来看看你这个百户,”杨天受老神道道地坐着,头顶上展开的水伞,正好遮蔽了那愈发灼热的阳光;耳边溜溜的流水声,让他心情很是不错。
对于萧夜拿出来的稀罕物件,杨天受并不十分惊讶,但好奇心却是相当的浓郁,这些都是女婿去草原上波斯人那里,一刀一枪地护送物资换来的,哪个看着都新奇无比。
“哦,对了,这次鞑子围攻石关屯,虽然铩羽而归,但不能小窥,折损的军士还是不少啊,”说起草原上的鞑子,杨天受和其他人一样,心里痛恨的紧。
不过,鞑子那里的皮毛、牛马却又是大明奇缺的,断掉交易又不可取,看得比普通人深一些的杨天受,心里相当纠结。
“是,这次鞑子围山十天,下次恐怕会时间更长,”萧夜拧着眉头点点头,“好在,百户所火器弹丸尚且足够,下次就不会这么侥幸了,”
“如果鞑子拉来哪怕两门火炮,此刻石关屯就会彻底败落,”拿着铁钳给小茶炉添上两块木炭,萧夜低叹一声,暗自想到,“为了石关屯的生计,峡谷和草原上的通道必须打通,”
为此,他甚至不能不去和鞑子硬碰,否则一旦被商家断了粮食来源,再没了草原上的通道,他这里彻底就成了死地了。
矿石原料啥的,就更别提了。
“呵呵,萧小子你还是执着了,峡谷通向草原不假,上面的山壑里应该也有马道可行,就是行走方便与否的问题罢了,”杨天受脸色一振,不悦地摇摇头,“遇到问题要多想想,不能一根筋地钻到死胡同,”
岳父恨铁不成钢的嗔喝,顿时让萧夜心里恍然一亮,脸上微微涨红了大半,是啊,鞑子既然守在了峡谷出口那边,自己还可以寻找那山间小道嘛,白龙湖的例子自己真是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呀,真是的,小子我一时是急昏了头,多谢岳父指点,”心情大好的萧夜,嘿嘿笑着赶忙起身,给杨天受心悦诚服地躬身一礼,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欺我矣。
又唠叨了好一会做人要多看多想的道理后,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萧夜,让杨天受虽然瞧着顺眼,但想想他在草原上的所作所为,暗叹一声看看天色,起身背着手走了,他还要去私塾那里盯着那些小子丫头们。
杨天受是个明事理的人,眼下石关屯说起来几乎是靠着草原上那波斯人生存,否则别说鞑子来了,就是平时的粮食都缺钱买。所以,萧夜去给波斯人武装押运货物,甚至是就此引来了鞑子,他也没啥好说的,人活着,就得要吃饭要穿衣呐。
况且,鞑子想来就来,别说有了石关屯,就是没有石关屯,鞑子去攻打碎石堡也是极有可能的;这一次,或许是石关屯替碎石堡挡了一劫。
当然,如果杨天受知道萧夜在白龙湖有了二百多的军士,还有一个盖伦部落的鞑子奴隶,说不得就得气的吐血三升。
萧夜恭敬地送走了岳父,转回到院子里,低着头在小院里转悠了好一会,这才扬声道,“小六子,去把王青叫来,”
“晓得了,百户,”就在门口执哨的小六子,冲着一旁的亲卫摆摆下巴,“王青在采石场磨坊,骑马去叫,带上一匹备马,”
很快,王青赶到了百户所,匆匆下马跑进了院子里,抬头看见百户还在那里慢慢踱着步子,赶忙单膝跪倒,“百户大人,王青奉命前来,”
“起来吧,坐,坐下先喝口茶水,”萧夜笑眯眯地让王青坐下,这个新晋的旗官,可不是在千户所里记备的,是他私自授命的,既然游离于百户所编制之外,那就不得不让萧夜另眼相看了。
和那些在白龙湖的军士一样,这些说白了是自己掏钱养的亲卫,那将来的用处就是自己说了算了。
只要自己不带着他们进了边墙,那岳父那里就好交代了,谨记自己承诺的萧夜,对于蒋杰的念想日复一日地浓郁着;为了给父母报仇,他不惜让自己的脚踩在那条看不见的红线上。
而这条红线,就是石关屯军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一旦越过去了,他萧夜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匪类了。
端坐在石凳上,暗暗喘了几口粗气,王青额头上隐隐的汗珠,啪啪地滚落下来,刚才还在磨坊里给石磨添加那些铜料,现在急急到了百户面前,说不累那是假的。
摆手让亲卫端上凉茶,让王青稍微歇息片刻,萧夜脸色渐渐肃穆,“王旗官,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吗,是那边,”指指峡谷西面的山壑,萧夜开门见山。
“额,那里啊,”王青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摇摇头,“峡谷西面山势难行,下官没有去过,”眼见得百户眼里的失望,他赶紧说道,“不过,鸡鸣村的那些老猎户,可是没少去过,早先他们可是在这附近打猎多年了,”
“是吗,”萧夜顿时就坐不住了,起身就想往外走,不过想起王青还在这里,遂笑着说道,“你的小队马上返回军舍休整,或许明天有外派军务,”
匠人队里,王青小队萧夜安排的是后勤事物,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只能押运货物干粗活,这些年轻的汉子就是现在在采石场干活,也不比那些匠人差,不过是手艺一般而已。
对于百户雷厉风行的做派,王青一时接受不了,眼巴巴看着门口的几个亲卫跟着百户走了,他只能尴尬地摸着脑袋,糊里糊涂地走出了小院。
不过,自打萧夜在演练场里,挥刀砍下鞑子脑袋的那一刻,王青在内的军户们,就已经看到了百户狠辣的一面,与之相反的,是萧夜厚待手下的举动,让他一些做事的风格也被大家渐渐认可了。
来到鸡鸣村大院,萧夜找到了尚舍田,直接就言明要征召猎户近匠人队,粮饷和军士同样礼待,对附近地形熟悉的猎户优先,哪怕年纪大一些也可以。
先拉近队伍里来,今后愿意当军士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萧夜的到来,让满脸皱纹的尚舍田笑开了怀,刚才还在忧虑猎户们生活的他,心里那压着的石头,随即松动了。
也是,石关屯这里有活做,工钱上一文不欠每旬兑付,山上还有商铺可以购买粮食、青盐,这对于鸡鸣村的猎户们来说,足以让他们能度过一段吃饱饭的日子了。
尤其是今年,凭着他的经验,这夏天来了都一个多月了,一滴雨也不见,明显就是个大旱之年,那山里的猎物就更稀少了。
这不,在鞑子们来到石关屯之前,那些猎户们找机会给各自的亲朋带信,找来了上百的人口,原先七十多口人,变成了快二百人,这间大院一时间连住的地方都发愁,粮食消耗的更快了。
要知道,磨坊那里的王司吏,要的人可都是青壮,年纪大些的猎户,哪个身上没有暗伤,干那些重体力活是难以勉强的。
“那个,百户大人,”尚舍田把萧夜让进自己的小屋,让尚文给端上大碗的凉茶,这才凝重地问道,“不知道,百户大人想要征召多少人?他们主要干些啥?”
采石场以西二里地,距离石灰窑不远,那里山坡上种着的一圈黄连树,里面日渐增多的坟茔,他尚舍田可是看在眼里,前几天两个猎户就被埋在了那里,揪心呐。
石关屯里的军士待遇好粮饷高,山上的众人都明白,但一旦当了军士,那再想退出去可就难了,不说被戳脊梁落得一身骂名,就是百户所的军法也不能轻饶的。
“哦,是这样,”萧夜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酸酸的凉茶,琢磨了一下,让这些猎户去当普通军士有些为难了,但秦石头、黑子去了白龙湖,在那里黄汉祥肯定会给补充满员,他现在还养不起太多的军士。
没有足够的矿料,甲字号石磨提供的物品就那么多,再加上给富贵楼堡德斯那里的经费,他手里多余的银钱并不充裕。
想到堡德斯,萧夜脸上就是一黑,这个货到现在还没见到音信,就连让他购买的水银、锡料、粮食也看不见,真是办事拖沓的很。
“本官这里除了匠人队,要成立两个小队,一个是押运货物,走屯里到甘肃镇这条线,五十人足矣,另一个是探矿小队,就在附近山里给百户所探查些矿脉,人数就定在十五人上下,”
“这两个小队军士的粮饷和其他军士一样,就是没有战场缴获而已,”
对于运送货物的押运队,尚舍田没有心动,这里面的风险他可是门清,不过探矿小队,就让他意动了,为啥,不用动刀动枪的,安全上还是很有保证的。
“百户大人,别看我们猎户是在山野打猎为生,其实我们也种些田,开矿虽然不会,但看风水寻矿我老汉就是好手,”为了能让大院里的猎户们有条活路,尚舍田算是豁出去了,“我的两个老弟兄,当年在山西给官家开窑,一看一个准,”
“哦,你对这里很熟悉?”
唾沫星子乱飞的尚舍田,在萧夜插空问了句话后,沉默了片刻,遂应声道,“峡谷西面没有去往草原的小道,但东面的山沟大壑里,却是有马道,当年鞑子正是从那里绕过石关关隘,前后夹击攻下了关隘,上千官军生还者十不存一,”
“现在那条马道,估摸着早荒废了,”尚舍田的话,让萧夜眼睛里顿时一亮。
“实不瞒百户,小老儿当年就是官军中的马夫,侥幸逃得一命,落户山林成了猎户,”说到这里,尚舍田干涩浑浊的眼睛里,浓浓的苦痛显露无疑。
良久,尚舍田长叹一声,“既然命里让我又回到了这里,我也认命了,但望百户能善待这些穷苦的猎户就好,”
在狭小的石屋里,萧夜和尚舍田聊了一会,把征召人手的事,干脆地交给了这个白发老头,探矿小队的带头旗官,转眼落在了尚舍田身上。
同样的拿出一份矿料清单,萧夜交给了尚舍田,一个十五人的探矿小队,相信很快就能招齐了人手。
令尚舍田意外的是,押运队的五十个名额,竟然会有七十几个猎户在争夺,他的好意并未被这些眼睛通红的猎户接受;比起在磨坊里日夜搬运石料,熬力气挣些铜子的辛苦,这些在山里野惯了的汉子们,宁愿去当军士搏一把自己的前程。
再加上是他出头征召军士,在猎户们的眼里,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百户,信誉度还是比不过自己的保长。
在灌模场里和王大力商量修路事宜的萧夜,听到亲卫的汇报,微微一怔后,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得,押运队就五十人吧,非战时期粮饷不变,战时加倍,”
在山顶上石堡里,遭受到鞑子投石机频繁石块袭击的王大力,被那被砸的稀里哗啦的草屋顶给刺激到了,两天的时间里,就和几个老匠人,琢磨出了灰泥石板;不惜工本地在灰泥浆里加上网格状的细铁条,凝固出来的大块石板,就是大锤也砸不坏。
在屋顶上重叠摆上两层石板,抹了灰浆封死缝隙防雨,这种平面的屋顶不但能防雨,防鞑子的投石,就是平日里也能晾晒东西,一举三得的事。
认可了王大力他们创举的萧夜,一边派出亲卫去田家商铺订购铁条,那种粗制的铁条即可,一边心里暗叹,石磨里可以产出精良的军弩,却是没有那寻常的生铁条,实在是让他难以为情了。
也好,连生铁条都打制不出来的石关屯,在那几家商户的眼里,就更不值得重视了。
第二天清晨,尚舍田在五个亲卫陪同下,带领扛着一箱土工弹的探矿小队,携带大锤、钎镐铁锨下山直奔峡谷东面的大沟,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探明那条马道,道路难行的地方,就用土工弹炸开石块硬土。
最关键的,是要在藤草从里开辟出道路来。
紧随在后的王青小队,留下几个人收集黄连树树枝准备移栽,大部分人携带工具去修整这条马道,最起码要让驮马能行进。刚刚成立的押运队,也被王青带走了,现在修路是最主要的任务。
再次开始正常运转起来的石关屯,没过几天,就把鞑子带来的恐慌丢到了一边,担心归担心,但日子总得过不是。
石关屯里,剩下的王虎小队,还有亲卫队,一共不到三十名军士,在萧夜的带领下,在演兵场不断训练着军弩,火/枪演练倒是打的少了;大家都被没了弹丸的火/枪给吓到了。
不但是军弩,就连鞑子的弯刀也是每人一把,军阵里刀法简洁实用,劈、砍、撩、挡、刺,五个动作练上几千遍,时间久了,就是遇上鞑子心里也不怯了。
“呼、喝、呼、喝,”刀光闪闪的演兵场上,杀气腾腾,精赤着上身的萧夜,和军士们一样,满头大汗地挥舞着弯刀,一遍一遍地打熬着刀法技巧。
采石场石堡,堡墙上站着王梓良,他的传令兵,也就成了执哨的军士,背着火/枪开始站岗,就连山下也安排了暗哨。
看着远处吼声阵阵的兵阵,王梓良嘴角抽搐几下,对百户如此玩命的练兵,只能说是习惯了就好。
快到午饭的时候,演兵场上传来火/枪的轰响声,王梓良接到了山下传来的信哨,有人上山了。
张安林和儿子张成去了甘肃镇,直到将近半个月后才堪堪返回,费了些波折总算是把抚恤送到了那些家属手里;碎石堡的几个火墩他俩顺道去了,里面的熟人虽然认识的有几个,但一年多不见,说起话来自然生分,别提啥的交好了。
火墩里的旗官态度不明,张安林自然不敢贸然行事,拉拉家常琐事而已,王梓良交办的事情,也就落了空。
张改则一家早已到了石关屯,被王大力安排在了采石场磨坊干活,小孩去了私塾,生活算是有了着落。
和张安林他们同道来到石关屯的,有十几个衣衫破旧的老少,还有两个商贩,牵着一匹瘦驴,上面装着一些针头线脑土糖零碎,几匹土布;走货小贩,是游离于大商户的无地贫民,靠着倒卖点货物为生。
战死军士的家属上山,自然有亲卫去迎接安排食宿,能干活的会安排到磨坊里,干不动重活的看守储水池、仓库,甚至可以去清理藤草,拿一份不高的工钱;小孩当然就去了私塾,这是百户亲自下的的口令。
两个看起来面色土黄的小贩,被守护道口的传令兵检查过后,来到了山顶屯门口,地上铺了块破布,摆出了自己的货物。
山上除了那家商铺,还没见过有其他商贩,这第一遭的小贩上门,自然引得屯里的老人妇女都来瞧热闹了,围着这个摊子议论纷纷;当然,买一块土糖给孙子,铜子换一条红绒绳等等,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是让屯门口多了几分生气。
尤其是私塾里放学后,这里就更热闹了,寒娟她们手里的攒的铜子可是不少。
远远的,王梓良冷眼瞅着那两个小贩,见他们没有其他异常,遂回身去了石堡;张安林和张成回来交令,他还有事情要询问呢。
晌午时分,骄阳在天,萧夜带着军士们浑身大汗地回到了石堡,虽然大家满身的硝烟,但一个个精神振奋,携刀持枪脚步沉重,队伍行走间整齐肃然,有序地开进了堡城。
屯里的军户们包括小孩,都对军士们的训练习以为常,但那两个正在和老人还价的小贩,眼里隐晦地精光闪现,随即又恢复到了木讷的模样。
经过王大力的同意,两个小贩在屯里借宿一宿后,牵着瘦驴回返碎石堡,他们所带的货物基本被军户们一买而空。一回生两回熟,今后,他们还会不时地来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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