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萧夜失踪的这十来天里,马道石堡和鹰爪堡,照旧该操演军士的操演,该收集石料的磨坊,依旧忙碌,但军士们之间的那种无言的彷徨,黄汉祥清楚的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凭着手里的银钱、火器,还有对军士旗官一视同仁的军纪管束,对死者的敬重,对军士家属的怜悯,凡此种种,萧夜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这个年纪不大的百户,这般手段,放眼边军上百的百户军官,他还真没听过更好的。
“哎,蛟龙入海,命里所致,诛心的念头是不该有的,”黄汉祥站在堡顶平台上,手扶女墙暗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塞进嘴里嚼了咽下。
他手下军士的战力,自信能比得过任何边军旗队,但是,军士每人每年的粮饷,伙食穿戴供给,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何况每天火/枪的实弹射击演练,那花费就更不敢想了,任何试图想接手控制鹰爪堡的人,都会被那火速消耗的银钱,吓得退避三里。
被优厚供养成了习惯的军士,能回到以前那种伙食自理,领不到粮饷的日子吗,他自己都不愿意。
更别说马道石堡那里,王家兄弟对西门萧夜的忠心,黄汉祥不敢试探,身边还有秦石头的夜枭旗队,也在虎视眈眈。
所以,早在五天前,他就接到了监军张忠的招揽密信,但犹豫再三,始终没敢在堡里表露出丝毫异样。
西面的草原上,还有那个盖伦部落,部落里集结多天的一支百人队,在余山、杜丁的带领下,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百户的确切消息。
不得不说,张忠指派的锦衣卫,打探消息的力度,是相当强悍的,锦衣卫进驻老羊口屯堡后,没几天就探查得知,挑着盖伦部落三角黑狼旗的马道石堡,其实是在萧夜的掌控之下;就连处在戈壁滩边缘的鹰爪堡,也探到了主事官黄汉祥。
黄汉祥带着亲卫在四周探查地形的时候,远远跑来几匹快马,没有靠近他们,而是射了一支信箭后,就直接跑向了南面。
也许,马道石堡的王猛,也收到了类似的招揽,黄汉祥眼角微皱,琢摸着,该不该向百户坦诚这事呢。
王梓良成立的那支亥旗队,他隐隐听到些风声,虽然一直没见啥的亥旗队的影子,但苗必武的那些家卫,却是已经停下了押运货物,滞留在了马道石堡,大大加强了石堡的守卫。
至于最为隐蔽的影队,除了萧夜和王梓良知道,其他人根本就没听过。
“也许,他们是在防备着我,还有白龙湖、盖伦部落?”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满脸热汗的黄汉祥,尽管呼面而至的清风阵阵,但浑身上下焦躁难安。
想起秦石头打着改装底座的借口,把那挺唯一的重机枪,大杀器给搬到了王猛那里,黄汉祥原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恍然大悟,也对王猛他们对自己的戒心,颇为不满。
不满归不满,现在鹰爪堡里的军士,整整一个百人队,汉人鞑子各半的编制,他是能下令带走,但是,反过味来的旗官军士们,还能听从自己的指挥么?
没有大笔的粮饷,火/枪没有弹丸,就算旗官听从自己,军士们服是不服,怕是用不了一两个月,队伍就能散了。
“高明啊,高明的手段,”嘴里喃喃自语的黄汉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向百户彻底坦白;那个张忠拉拢自己不成,反手来个离间计,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他也知道,萧夜之所以给军士们高出太多的粮饷,还玩命地装备火/枪、震天雷,就是水伞、营房帐篷之类,也毫不吝惜,为的和鞑子在草原上拼出一个立足点,但时间一长,被将养得心高气盛的军士,战力是有了,但一旦脱离了队伍就寸步难行了。
吃得饱穿得暖,怀里还有银子,手里火器犀利,大明一朝,还没哪家的军户,能享受到这般的待遇,想离开百户,脑子被摔坏了吧。
啪地一拍女墙,黄汉祥跺脚下了平台,召集起五十人军士,留下一半人手看家,拉着战马出了暗道,“走,去迎接百户回归,”
“啥,百户回来了,难怪刚才秦旗官高兴的连马都上不去了,爬了好几下才翻上去,”交头接耳的军士们,顿时懆懆了起来,队伍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飘了眼面带兴奋的军士,再看看亦是高兴连连的几个亲卫,黄汉祥心里苦笑一声,踩镫上马,“出,”
经历了一番磨难后,萧夜看起来成熟了很多,面对眼泪汪汪的秦石头,他只是拍拍这个旗官的肩膀,没有过多言语;这些忠心耿耿的军士,已是无须多说啥了。
随后,黄汉祥带着火/枪骑兵,迎上了萧夜一行,至此,萧夜才算是彻底安全了,逃得生天。
回到鹰爪堡,萧夜连喘气的时间都顾不上,接连下达了两道军令,让在马道石堡的王虎,派出精干军士,潜入老羊口屯堡、石关屯,打听岳父、王大力和田秀秀的下落。
左石、王梓良仓皇离开两个屯堡的时候,竟然没有告警这三个萧夜亲近之人,虽然让萧夜恼火不已,但事已至此,怪罪也没用,只能赶紧弥补了。
还有辛濡林,那个秀才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跑是跑不了了。其他亲近自己的李寻乌等军户匠人,更是不用想,被人家堵了个正着。
如果这些人被锦衣卫捉了,说不得他还得派亲卫联合苗必武的家卫队,去碎石堡或甘肃镇里走上一趟了。
梳洗过后,和梅儿、莉娜,在军舍里整整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晚上,晕乎乎还没有醒来。
鹰爪堡里灯火通明,两层军舍里,甚至是库房里,都睡着军士、家属;堡中间的院子里,几个石条上坐着七八个旗官,夹在一群土黄色衣服的人堆里,低声交谈着,不时有人笑出声来。
这么晚了,乱糟糟的人们还这么大的精神头,让等在百户军舍外的黄汉祥,心里更是忐忑难安;尤其是守在门口的刀子,双眼乱瞄,就是不看他一眼,早就没了往常的亲热,直接令黄汉祥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萧夜一家暂住的二楼军舍,是石堡里唯一一套带着里间的房屋,这是黄汉祥特意命人打扫出来的,萧夜没有过多客气,抬脚就住了进去。
院子里,余山、王虎、段大头、秦石头、郝永良,还有王青、张安林等匠人,挤在一起,人群里乱哄哄,王梓良和左石赫然在列,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到齐的,就蹲的坐的等在院子里,浑然不觉得有何尴尬。
刘小候、尚安、尚铁带着三支旗队,守在了石堡各个哨位上,最高处的平台上刘小候带人亲自戒备,严密监视着堡外,确保百户在这里能安稳地休息好。
睡在二楼军舍里的萧夜,隐隐听见楼下的嗡嗡声,猛然睁开眼睛,两侧挤在身边的娇躯,让他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昏暗的烛灯里,看糊着黄粪纸的窗棂外,蒙蒙的亮光,抽出妻妾搂着的胳膊,萧夜起身穿衣,反手给她俩盖好被子;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穿上土黄色的野战制服了,不用顾忌被上官抓了把柄问事。
穿上干净的靴子,出到外间,气死风灯明亮的光线下,小翠已经给铜盆里倒了清水。
站在铜镜前,萧夜仔细洗了脸,拿着青盐擦了擦牙齿,漱口擦脸,这才端坐在椅子上;拿着牛角梳子的小翠,上来解开百户的发髻,轻手轻脚地梳理着长发。
“百户,下面来了好多旗官,昨晚上就有人倒了,不过没有上楼,就在下面候着,”手脚利落的小翠,休息了一晚,虽然精神不是很好,但脸上的笑意却是遮盖不住了。
小翠是梅儿亲自挑选的军户家女,重礼召进了西门家,娇小的身子,腰杆纤细声音清脆,但是臀部浑圆,一副好生养的胚子;尤其是吃过两个多月饱饭后,她那灰黄的脸蛋上,有了些许的红润,瓜子脸秀长眉,皮肤也白净起来,倒是让萧夜惊讶了一番。
快两年了,三个女人服侍自家夫君,雨露不断浇灌之下,也没见哪个肚子有了动静,心急之下的梅儿,当然要为西门家的子嗣着想,暗暗里就操心上了。
面对锦衣卫的追杀,小翠手里拿着的那个铜簪,萧夜看在眼里,此刻就别在她的发髻上,不由得,他对这个丫鬟有了另一番的亲近感。
“恩,这帮军汉,就知道聒噪,别理会他们,”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温茶,萧夜沉吟片刻,“小翠,”
“咋了?”手上不停的丫鬟,轻声问道。
“将养好身子,接过你父母后,就把你写进我西门家谱吧,”他的话,让小翠手上一顿,明亮的大眼睛,随即充满了泪水,嫩唇紧咬,嗯嗯地点着头。
感激的话萧夜说不出口,但是这个能和自家一起赴死的丫鬟,做他的妾室绰绰有余。
穿着野战制服,脚蹬皮靴的萧夜,在小翠拉开房门后,抬步走出了房间,迎面就看见,一脸愧疚的黄汉祥,弓腰站在门口。
见百户出来,黄汉祥弯双膝就要跪下,被萧夜一把拉住了,低声喝道,“干啥,让军士看笑话?胡闹,”
“百户,下官有罪,那阉狗张忠他,”黄汉祥满心难受地还没说完,就被萧夜打断了。
“汉祥老哥,不用说了,那时我身处险境,你也是想给军士找条活路,怨不得你,”萧夜勉强地笑笑,“好在没有差错,今后遇事多想想,”
“哎,”黄汉祥点头应了,萧夜貌似大度的一句嗔怪了事,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了,遂也按下了忐忑;但是,如果王猛他们几个碎石堡出来的嫡系旗官,要是让百户这么不轻不重地说一句了事,恐怕就得面色大变,那可是比打他们几顿军棍还要糟糕了。
这也预示着,黄汉祥今后,被萧夜渐渐排斥到了身边圈子以外,他手上的百人队,或许会找机会散了重编,或许会被派去和鞑子硬抗几次,损失的军士不会再补了。
这年月,军官对身边的亲卫,一般都是当成了自己的心腹,粮饷武器优先供给,所以亲卫也愿给军官卖命,黄汉祥也是这么想的、做的,无可厚非。
所以,对自己的亲卫,黄汉祥也没有过多隐瞒,倒是透漏了一些张忠拉拢他的事。
但他低估了萧夜有些神经质的不安感,王梓良在大笔银钱的支持下,亥旗队和影队,拉进来的暗线,马上就是一份旗官的粮饷,加上按情报轻重的赏金不同,那丰厚的待遇,让亥旗队不说,藏在暗中的影队,也快速地暗中发展了不少的成员,就连鹰爪堡也有了七八个暗桩;这一点,只有萧夜和王梓良清楚,就连辛濡林也蒙在鼓里。
好死不死的,黄汉祥的一个亲卫,就是王梓良的影队成员,自然在萧夜回到鹰爪堡的当晚,暗地里找见了刀子,把黄汉祥的事告知了他。
带着黄汉祥,萧夜下到院子里,和这些没有离开他的旗官、匠人头目们,笑呵呵地挨个打了招呼,尤其是王梓良,被萧夜一把拉住,重重地拍了好几下肩膀,可是让这个读书人,恼火的脸色通红。
“哈哈哈哈,各位弟兄,各位老哥,我石道大难不死,这不又回来了,”腰杆挺拔的萧夜,环视了一圈这些骨干,从兜里掏出一方印信,捏着举在了头顶,让大家看个明白。
“看看,这是肃州卫监军张忠,给本官的印信,调任本官在艾山刺部落,任职百户,”说着话,萧夜把印信扔给王虎,让他拿着给众人传看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风闻萧夜被免职的一众匠人,亲眼看了印信后,心里忽踏踏的安稳了好多,但是那些军汉,仅仅把玩一下这个铜疙瘩,开开眼而已,压根就没太在意。
“不过呢,艾山刺部落本官找不到,只能另寻时间,派人去找寻了,”摆手让身后的亲卫,把印信收好,萧夜双手握拳,冲着大家一拱手,“本官的艾山刺部落,将来也不会离这里太远,草原部落,移动频繁,以后再说,”
“借着大家都在,那就先办好一件事,”萧夜冲着余山一点头,“总旗余山,”
“下官在,”余山走出人群,单膝跪在百户面前。
“旗官王虎、段大头、秦石头、郝永良,”随着萧夜的逐一点将,一个个总旗、旗官,先后来到百户面前,单膝跪下,拱手道,“下官在,”
“给你等两天时间,准备军器,集结各自军士,后天晚上,本官要去石关屯、老羊口,把咱们的人接出来,”萧夜笑眯眯地握着拳头,“但愿不会有不长眼的碍事,”
“职下晓得,”众军官齐声应道,见萧夜扭头看向王青,就知道不能待下去了,起身向出口暗道走去;百户眼里不含沙子,既然下了军令,再墨迹可是要挨鞭子的。
这大晚上的,又要赶夜路了。
不过,能眼看得百户在面前中气十足,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回去了给其他人一讲,谣言自是不攻而破。
“王青,你的押运队,可真成了运输队,回去马道石堡,你带上尽量多的驮马,后天晚上和本官走,安林大叔年纪大了,以后就不要四处乱跑了,”
见王青点头,萧夜上前拉住张安林,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包,“安林叔,你是老匠人,这里不很安稳,咱们那马道石堡人多,势必要再扩大石堡,这点烟叶,可是刀子他们缴来的好东西,”
这些能在第一时间,抛去家业投奔马道石堡的匠人,萧夜还是很感激的。
“王司吏在石关屯无法分身,你和几个老人,支应着那些匠人,先开始慢慢干着,尽量把马道石堡,扩大一倍,先紧着该军舍,”
“哎,是了,谢百户还操心我这把老骨头,百户放心,我老张没有力气,经验可是比王大力强多了,他一个铁匠,哪能和我石匠相比,”白发苍苍的张安林,笑呵呵地拿着布包,腰杆挺直了许多。
他的两个孩子是军士,一大家子都靠着百户所过日子,如果西门百户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就是又要回到过去那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了。
“那就拜托了,交代下去,堡里的磨坊,不能轻易停下,”笑眯眯地送走了张安林,萧夜挥手让王青去了。
扭过头,萧夜看看黄汉祥,“老哥,这次就辛苦你,给咱把这个石堡看好,一定不能出问题,”
“是,职下晓得,定不会让旁人沾了便宜去,”黄汉祥赶忙跪下,领了军令;他知道,这是百户给他最后的一个机会,自然是要不遗余力了。
“对了,你的百人队,后天借本官五十骑兵,就那些鞑子了,”说完话,萧夜不等黄汉祥反应过来,背着手向磨坊那边走去。
“是,”黄汉祥高声应了,脸上带起了笑意,或许是刚才的那帮子军汉,让百户心肠软了,只是减去了自己一半的兵力,这以后,他可得踏踏实实地带着军士驻守城堡了。
虽然今后只能有五十人的军士,但黄汉祥确实知足了,没被亲卫暗里捉了处置,百户已经高看了自己,或许,今后要是再有石堡售出的机会,自己该出手试试。
萧夜想把鹰爪堡卖给自己的亲近旗官,但是没人愿意要这个死地里的石堡,结果在附近发现了磷石矿,他倒是舍不得放手了。
鹰爪堡里伤员需要医治,不过老羊口屯堡里的李慕辰,被困在了那里,加上辛濡林也在,岳父和寒娟也在,萧夜不得不去暗中抢人了。
来到暗道旁的半地下磨坊,萧夜和善地和里面的匠人、军士打过招呼,有亲卫上来,帮他们把一袋袋的磷石,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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