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帷幕,而那些接连腐坏、崩解的战船则宣告着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残梦破灭了,是的,这场破坏轮回的闹剧终于收场了。
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水面被战船的残渣覆盖,缓缓向铁门方向流去,数以万计的魂火漂浮在地宫上空,迟迟未湮灭,我问延舅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些惨死的亡灵大概是想为我们照个亮,我们为它们引路,它们反过来为我们照亮回去的道路,也恰巧印证了导魂语中的那句:“阳引阴行,阴照阳归,阴阳相助,各归其属。”
听到延舅说这些,我心里顿感五味杂陈,我们这些以劝导死魂,维持阴阳轮回秩序的引路人,总把死魂看做奇邪之物,比肉中刺,眼中钉还要难以忍受的存在,没成想到头来还需要它们的帮助,我们才能活着离开这里,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我和延舅仰视着这片地下世界的“星辰”,彼此默不作声,我知道我俩儿都在祈求上天能施舍一点灵犀,让我们在没有任何区别的魂火中分辨出湘梅的灵魂,道上最后一别。
这时,一滴水珠滴落在我脸上,我一惊,心说难道是……随后地宫下起了雨,霎时浇灭了我心中的那点自我慰藉的可笑幻想,惹得我心酸一笑。
“下雨了……”我仰面感受着冰冷的雨水,要是此刻哭出来,想必延舅是不会发现的,但是年少的我曾许下誓言,绝不为死人流一滴泪,或许是因为这个誓言太过无情,以至于成了诅咒,伴随至今。
延舅借用雨水抹了一把脸:“他娘的,真是邪门了……”
“水蒸气遇冷就会凝结,多了就会落,和澡堂天花板滴水一个道理……”不出所料,我的这一番解释招来了延舅一巴掌,软绵绵的一巴掌,看来他也累了。
“臭小子,就你知道得多,就你能!”延舅用脚将七星灯揣进莲花石台中,然后转动插在太极莲蓬上的两口钟,再次将七星魂灯封藏。
我见他把两口钟拔了出来,问:“要带走?”
延舅看着两口钟,叹了口气说:“给他们老刘家带回去吧,好歹是个交代。”
“为了这两口钟,为了点燃这鬼灯,他们刘家人不知葬送了多少导魂师。”我接过钟,愤愤不平地说,“ 为了打破刘家被诅咒的宿命,湘梅姐牺牲了自己,这两口钟是她的战利品,是她为他们刘家后人创造的希望。”
延舅拍着我的肩膀说:“别在这里发表感言了,赶紧走,等魂火灭了,就不好走了。”
地宫的雨哗啦啦地下着,我和延舅各自背着小鸹子和罗楠走上岩道,没费多大劲就找到湘梅所说的最后一个岩洞,顺利回到了石道里,这时雨停了,悬浮在空中的魂火逐一湮灭,黑暗重新笼罩地宫,就像我们刚来时的那样。
借着延舅手电微弱的灯光,我们在石道里转悠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盗洞。盗洞又窄又长,就像是土拨鼠打的,也不知道那些倒斗的究竟挖了多久,为了发点死人财他们也真是够煞费苦心的。
延舅带着一根绳子先回到了地面上,将小鸹子和罗楠逐次绑着,一个个拽到上面,“好了,你赶紧上来。”延舅在上面喊道。
“嗯……”钻进盗洞前,一股气死从石道的尽头袭来,我猛地回头,只见黑暗中闪烁着三点红光,其上麒麟头银光一闪,让人心惊胆战。
我几乎要喊了出来,可还是逃跑的速度快一些,一溜烟儿我就爬出了盗洞,更形象的说简直就像是炮管里的炮弹,“砰”地一下就飞了出来,累得我直接躺在硬邦邦的黄土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娘的,爬个洞就把你小子累成这样?”延舅坐在我身边唠叨着,“可算是出来了,没把老子憋屈死。”
我挣扎着站起,将盗洞四周的土堆一股脑儿地推进盗洞里,可盗洞还是没有被堵住,“老舅,想法儿把这洞堵上啊!”我急不可待地催促道。
延舅看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急什么,先休息一会儿。”
“休息个屁啊。”我直接动手翻他的背包,“浩德中毒了,你还在这里磨蹭……我操,这是什么?”我竟从他包里翻出了一小捆土**,非常眼熟,好像就是那倒斗一伙儿使用的。
“大惊小怪的,炮仗没见过?”
“你是从哪搞的?”
“嗨,你管老子从哪搞的。”延舅一把夺过土**,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这玩意儿威力可不小,但一直没派上用场,炸个洞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我还想……”
我没心情听延舅的废话,环顾四周,秦岭秋风瑟瑟,深邃空寂;夜空秋月当头,寒星匿迹,凄凉感油然而生,加之一想到刚才的怪物,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回家美美睡上一觉。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延舅终于不耐烦了,在挪走小鸹子和罗楠后,他只身一人炸毁了盗洞,爆炸声响彻云霄,回音从这个山头传到那个山头,经久不息。
延舅说既然要走,就要赶快,小鸹子的伤势耽搁不得,听他这话的意思要是不走,小鸹子的伤势就可以耽搁了?我嘀咕了一两句,问道:“原路返回吗?”
我听见延舅深深吸了口气,过了片刻才说道:“原路返回。”
我跟在延舅身后,看着幽暗的林子与大山,想起来时的艰辛,顿时泄了气。说实话,我早已精疲力竭,此刻完全是凭意志坚持着,加之又背着小鸹子,我不敢保证返程是否还能坚持得住,就算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埋头走就是了,可绝望和无助还是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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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归程
延舅说北坡的鬼脊松林有一处缺口,他当时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于是我们沿着太极谷边缘绕到北坡,上山后发现延舅所说的松林缺口其实是一宽敞的山间小路,我们商议了一番,决定走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比我们来时走的路好得太多,路径有意避开了悬崖峭壁,在山间盘来盘去,虽有些绕远,但不费劲,能走得更快些。
两旁的林子多是些枯萎的灌木,借助月光视野非常好,完全不是我刚才想象的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也不用担心什么蛇虫鸟兽会突然窜出来了。
只用了大半个小时,我们就翻过了太极谷北坡。下到半山腰时突然望见远处的山谷间有几点稀疏的火光,应该是有人烟的地方,我和延舅大喜,同时总算也可以休息片刻了。
我和延舅瘫坐在路边,他让我吃一块儿饼干,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喝了几口在路上接的山泉后,整个人顿时疲倦不堪,要不是山风有点冷,一吹一个寒噤,我肯定就一头栽在这儿了。
说来可笑,来时精力充沛,却火急火燎的,光顾着赶路,无暇观赏沿途的风景。要回去了,同样耽搁不得,却能无端静下心来,好好欣赏欣赏秦岭的夜色,而且只有我和延舅两个人……
丝丝飘动的乌云缠绕着秋月,视线里的夜空、群山、森林全都徘徊在可见与不可见的朦胧中,一个颜色,看不清表征,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重归相同的本源,回归了自然,不再有生死轮回,阴阳两衡之忧。
正沉浸在这壮美的夜景中,几道手电电光从下方的林子里闪过,我和延舅急忙站起,防备着山下的来人。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十六分,“谁会这么早上山,搞破坏的,还是巡山的?”我暗自猜测道。
延舅也打开了手电,对着山下晃了晃,很快下面就有了回应:“上面是哪个?”
延舅用一口奇怪的方言喊道:“公安,来蹲盗墓贼嘀!”
“他说是公安,快点上去瞅瞅。”下面的人议论起来,“警察同志,你等着,我们就上。”
我和延舅背起两名伤患,继续下往走,之后便与山下的来人碰面了,他们自报身份说是远处那个寨子的村民,因有早起的村民听到了爆炸声,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起初他们还怀疑我们的身份,极为戒备地持着镰刀和锄头堵在路上质问我们,后来延舅给他们看了证件,还有一张当地派出所开的什么通行证之类的凭证,他们这才相信我们。
这些村民见我们遍体鳞伤还背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就主动将小鸹子和罗楠背去,有一位壮实的年轻人执意要背我,经过几番推辞,还是让他背着了。
我从小就没被人背过,觉得很不习惯,可两条腿一悬空顿时就软了,估计再下地是走不动了,索性就厚着脸皮让人背吧。
路上延舅和为首的那个中年人谈了许多,主要是有关七星地宫的事,那个中年人说他们的祖先就是驻扎在这附近看守地宫的士兵,村里流传着有关地宫的传说,说什么地宫里封印着鬼怪,有黑龙,有一扇通向阴间的大门等等。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大家都不再将其当回事儿,只是经常吓唬小孩子不要往这边跑,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这些东西了。
后来延舅特意解释说之前的爆炸是为了堵洞,还望大家谅解,没想到那位中年人却哈哈大笑,说炸得好,免得贼惦记着,听到这些我也就放心了,便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和昏迷没有什么两样,待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农家小屋,头枕荞麦壳做的枕头,盖着绿色绣面棉被,浑身像散了架,没有一处地方是不酸痛的,而且身上有几处较为严重的创伤敷着一种草药贴膏,又辣又痒,非常难受。
小屋很暗,没有窗,全靠屋顶几片玻璃瓦照明,而且气味也不好闻,感觉墙角那堆麻袋里装得应该是草药。我掀开厚重的棉被,颤颤巍巍地坐在床边,伸手拿过披挂在木椅上的棉大衣。
这件灰蓝色的棉大衣上满是补丁和污痕,还有一股子霉味儿,最关键的是太重了,左肩膀本来就不舒服,这一压更不自在。
我挪步到屋门前,发现这扇厚实的木门根本没有插销,也没有把手,怎么拽也拽不开,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有人吗,请帮我把门打开!”我在屋里喊道,但声音很快就被屋外的犬吠盖过了,“老舅,给我开下门。”我知道自己被带回寨子里了,所以不怎么慌,就是渴得厉害,也有些饿了。
迟迟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又躺回床上,望着瓦片发呆:“筱筱在季莹姐家里还过得惯吗,乖不乖……湘梅姐的事该怎么向刘家解释,地宫里死了这么多人要不要报案……浩德不知道怎么样了,罗楠还有救吗……”
正当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时,我听见了开锁的声音,随后木门被打开,屋内瞬间涌入了刺眼的金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几秒钟过后,我才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矮个子男警察。
我忙从床上起来,一头雾水地问道:“警察同志,请问这是……”
“出来吧。”他板着脸说。
一走出屋子,我就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宽体警车,一男一女两位警察,还有坐在他们对面的延舅,气氛很是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在矮个子警察的带领下,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延舅身边,与他同坐在一条板凳上,“老舅,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道。
延舅张嘴就骂道:“他娘的,碰到了几个愣头青,傻到家了。”
“先生,请你说话注意点!你这样,让我们很难相信你所说的话。”年轻的女警察严肃地批评道,“你说你也是警察,但据我所知,我们警察都是讲文明的。”延舅瞅了她一眼,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了一边,见此场景我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从来都是训斥别人的延舅,没想到今天也被人训斥了,还是个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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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无关
“老舅,大水冲了阎王庙啊。”我幸灾乐祸地调侃道,“你来寨子后犯事儿了?”
“滚滚滚,什么阎王庙,尽给老子添堵。”延舅猛地起身,却被身后的矮个子警察按了下去,这下他真火了,甩开肩膀上的手大骂道,“怎么着,上个厕所也不行?老子当警察的时候,你们几个还不知道哪个茅坑里抓屎!”眼瞅着延舅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急忙拽住他,让他消消气。
我紧挨着他问:“是不是有人报案了?”
“咳咳,不知道那个兔崽子报的案。”延舅左顾右盼,把围观的村民看了个遍,分明就是抓嫌疑犯的架势,“咋样,小身子骨没散架吧?”
“嗯嗯,你没亮身份?
延舅朝那个正站在警车旁在打电话的男警察抬了抬下巴:“喏,这小子正在确认。”
我又压低了声音问:“浩德和罗楠呢?”
“都被人送往汉中了。”
我一愣,说道:“罗楠那个情况,被送进医院后,恐怕……”
“别瞎操心,医院那边你菁舅母已经打过招呼了。”延舅摸了摸口袋,骂了一声娘,随后把老脸豁出去,找身后的矮个子警察要烟,别人倒也大度,烟和火机一并给了他。
说话间,一位大婶给我端来一杯热茶和一碗油泼面,把我感动得不知所措,连连道谢。
对于一个四五天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的人来说,这顿饭胜过任何山珍海味,尤其是面里的腊肉片,一口下去仿佛吞进的是自然,与面一道吃,更是让人叫绝,用此生再无所求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我含着面问:“老舅,你吃了么?”
“早吃了。”他身体前倾,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拿着烟,目不斜视地说,“你小子注意点吃相,别丢人现眼的。”
“哦……”我随口应道,接着又狼吞虎咽起来。
几分钟过后,那个在警车旁打电话的警察挂上电话,面带一丝歉意来到我们面前,附身在女警察耳边窃语了一番。
“同志,你的事情我们已经核实了。”女警察起身敬礼,随后伸出手,延舅哼唧了一声,将烟头扔在地上,慢悠悠地踩灭后才与几位警察握了握手。
下午我们搭便车回到龙王庙,村民见我们是坐着警车回来的,都以为我们犯了事儿,没有一个人敢拢上前来询问我们上山的情况,延舅径直走到当初停车的农家,将剩下的停车费付清后直接提走了车,我们于当晚回到汉中的那家酒店。
回到汉中我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心情很是低落,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在酒店附近买了点药和消毒水,又跟延舅在一家小餐馆吃了几个热菜,喝了点酒,回到房间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奇怪的梦一个接着一个,特别是湘梅遇害前的那个笑容总是出现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中,变着法儿的折磨我,直到清晨,迷迷糊糊中听到延舅出门,我才安稳地睡了几个钟头。
再次醒来已临近中午,我给延舅打了歌电话,他说今天事很多,估计晚上才能回来,湘梅和地宫的事情他解决,叫我不要担心,最后他还特意嘱咐我下午去医院看看小鸹子和罗楠,顺便再找医生看看身上的伤。
有时候我常在想,纵然我从小失去双亲,但有延舅这么个精干的家长包办一切,总比那些无依无靠,所有麻烦事都要自己扛的孤儿要好得多。
下午买了两个果篮去医院去看望小鸹子和罗楠,经过打听两人都在重症监护室里,但禁止探视。
我这个人生性随和,像这种事我一般都不会和别人争论,规定是怎样就怎么样,可这次小鸹子和罗楠受的伤都非同寻常,特别是罗楠,她这种状态普通医生是看不出什么的,我一定要亲眼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