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如梦初醒般瞄了眼昭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正想法弥补之前戏耍对方的过错。
黎落满面春风,颇有兴味地观察着昭王对那小兵的虎视耽耽――素来八面玲珑的黎落怎可能错失良机,那小兵适才添油加醋的污蔑齐胜之事,黎落还记忆犹新。
逢人挑衅,若是单单针对自己,黎落倒也心宽,多数时候既往不咎。但对于自己信任或依赖的人――黎落万不能容忍对方被诟病,这便是黎落为人处世的原则。
是故,黎落盯着那名小兵看了会儿,心里默念道:下绊子一事,当然得你来我往才有趣……
“四殿下,我估摸着这位大哥方才是一时失言,并非有意哄骗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计较了吧?”
黎落仰视着昭王,正儿八经的为那小兵求情,昭王扬眉回看黎落,不由得莞尔。齐胜虽不知黎落和那小兵有何嫌隙,但也是同仇敌忾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便忽略了黎落与昭王之间的电光火石。
听了黎落的陈情,方右尉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心有余悸,他本以为是自己言行不当得罪了昭王,原还是那个稀里糊涂的小兵惹得祸。
“黎……”
方右尉想要向黎落打听那小兵到底因着何事惹怒了昭王,却只记得黎落的姓,故而顿住了。
“了……黎煜!”
下意识的准备接上“落”字,好在黎落极快收声,硬是拗过口,说成黎煜二字。
黎落舌头打结之际,昭王像耳听八方的神兽一般精明又犀利,陡然朝黎落望过来,吓得黎落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骤然一紧。待黎落改了口,昭王又朝黎落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直盯的黎落心里发毛――
洞明机警如黎落,也无从知晓昭王已然勘破了她的真实身份。故而心大的她,仅是出于最直接的反应――这才露出不自然的神色,而后也并未多想。
“黎煜,你说这小子欺骗昭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黎落将险些暴露一事暂且抛之脑后,一心一意为那小兵挖坑。昭王也欣然乐见,听之任之,哪怕黎落故意添油加醋,昭王也会默认――他就是想看看,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小人儿,会如何回馈那小兵的颐指气使。
“说起来,也是昭王体恤下属……”
“四殿下,方大人,莫要听那滑头胡邹!”
黎落的马屁才拍了一半儿,就被那小兵抢白,他恶狠狠警告黎落的眼神,在场众人皆看在眼里,只能说那小兵既然做好了辩白的打算,便不要急不可耐的露出狐狸尾巴,当真是愚不可及。
黎落甚为懂事的闭口,那乖巧受气的样子,自然是无辜的一个,且半推半就的把小兵送去下不来台的局面。
黎落不再说话,那小兵也哑口无言,本来组织好的言辞像被人打了一闷棒,刹那间全被打没了。
气急败坏的小兵再次将忘词儿的恼火怪罪到黎落头上,且默默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那种卯足了劲要让黎落好看的凶戾眼神太过出挑。
黎落的表情倒不像小兵那般怒气冲天,反而一脸的云淡风轻,这更让对方怄气,仿佛黎落的脸上写着:你不让我说实话,自己又编不出谎来,怨我咯?
“我告诉你!不要仗着比旁人多了几年入伍的资历便欺压新人!你瞅瞅你自己的嘴脸――像话吗?本将问的是黎煜,你插什么嘴!”
终究是疾恶如仇看不惯军营潜规则的方右尉先于众人开了口,为一脸无辜的黎落打抱不平。方右尉向来做人坦荡――从军十余年一路飙升到右尉的职位,不单单是靠着他的才智和武功,更归功于他敢于否定军营陋习的正直。
因此,方右尉这才沉不住气,出声打磨那小兵的锐气。
那小兵被方右尉一通训斥,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众人只看到他的眼珠滴溜转,但瞧不出他对屡屡拿他开刀的方右尉已经怀恨在心。
见那小兵不再光明正大的嚣张跋扈,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低的不能再低,方右尉适才和风细雨般鼓励黎落:
“黎煜,虽然你是新入行伍,但不代表你像他一样碌碌而为,一辈子都只能向后辈叫嚣,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黎落点点头,对于方右尉的行事果敢和明辨是非很是敬服。
“事关四殿下荣辱,你大可有一说一,莫要替这军营里的老鼠屎周全。”
方右尉真挚又清亮的眼神直击黎落的心底――她见识过黎耀荣这种不择手段的小官,也听闻过辅机这种贪婪无度的高官,更密切接触过黎晟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官场中流砥柱。这三人:各有各的不堪,皆是藏污纳垢、令人发指。所以对于方右尉这样鞠躬尽瘁的好官,黎落才体会到世态百千,天下并非仅是坏人的名利场。
当方右尉激励黎落告知真相的时候,黎落恨不能脱口而出――谁肯替仗势欺人之人隐瞒?方才她不过是作戏。
所以,为了不让方右尉看出破绽,黎落只能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
方右尉见状,一脸无奈的又道:
“你可知道――四殿下屈尊降跪仅居骁勇军副将军一职,应是日兆子民感恩戴德的豪情壮举。大王旨在告诫世人:不止是平民百姓在保家卫国,他皇室子弟也愿为国捐躯。四殿下宿在校场,已然是放低了姿态,又怎能让区区后勤小兵戏耍他?”
黎落听了方右尉的理由,嘴角不由得轻微抽搐,心底也不禁腹诽:昭王昨夜晚还在饮酒作乐,哪里委屈?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黎落明白自己若继续噤口不言就是不识抬举:
“回大人,起先:我恳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之时,四殿下恰巧经过――他体恤我等练功不易,亲开金口为我等说话,可是这位大哥以没有先例为由搪塞了殿下……”
黎落将先前没说完的话一口气吐出,且原原本本都是事实,这让昭王点漆似的瞳仁一亮,深深凝了黎落一眼――
………………………………
第五十九章:遗失的香囊
昭王对于自己小瞧了黎落的气度一事自嘲般笑笑,他本以为女子皆爱说长道短――只因后宫女子无一例外,黎落虽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灵气和姿色,但一定免不了俗。没成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放肆!你胆敢如此目中无人,欺瞒上司!我看你今天不吃点苦头是改不了狂妄自大的劣根!跟我来!”
方右尉疾严令色的痛骂了那名小兵,而后准备亲自监督用刑,他向昭王替那小兵赔了不是,这才毫不迟疑的拎着小兵去了刑场。
黎落并未目送那小兵被带走,因此不曾看到对方满目的杀气肆虐。那小兵的眼珠死死定在黎落身上,私心想着先忍气吞声挨了这顿罚,来日方长……
直至方右尉二人的身影不见,齐胜适才出声提醒黎落:
“黎兄弟,时候差不多了,可以起身了。”
黎落万分为难的撅起嘴,显现出小女儿的姿态,许是实在难以自行起身,黎落这才朝齐胜投去求助的眼神,也忘了自己不该这般目光楚楚。
黎落这一娇弱无力的模样和可怜巴巴的表情,落在昭王与齐胜二人眼中,俱使得两人心神荡漾,半晌不能回神。
“齐大哥……”
黎落几近带着哭腔把齐胜唤回了神,他连忙伸出双臂扶住黎落的胳膊――
稍微支起双腿的瞬间,黎落只觉得有数不尽的小蚂蚁在她的每个毛孔中安家,麻嗖嗖的感觉贯穿全身。
因此:黎落很不争气的没能站稳,却不是向齐胜倒去,而是不可控的靠向了不知何时贴近自己的昭王。
得与美人有肌肤之亲,昭王喜不自禁,嘴稍上扬,挂着邪肆又得意的笑,却有万种风姿让人不忍苛责他。
待黎落看清她所倚靠的人,立马退避三舍,即便是依旧双腿不利索的倾在齐胜肩侧,也势必要远离仿若染上瘟疫的昭王。
昭王对黎落的排斥行为哭笑不得,且极其留恋黎落软软糯糯的身子倚在他肩头的那种舒坦。于是他不怀好意的笑着,口中说出的话让黎落想要杀人灭口:
“昨夜共浴时贤弟可没有现下这般讲究,今儿个怎生如此不待见本王?”
齐胜的耳廓一颤,颇为诧异的侧头凝了眼黎落,见黎落急忙摆手否认,齐胜又朝胡言乱语的昭王睇了一眼,且眸中满是轻蔑之色。
“四殿下,恐是您酒劲上头神志不清罢了,还是早些回营好生修养为妙!”
黎落的最末一句话,几乎是咬碎了牙齿蹦出来的威胁,气呼呼的样子惹得昭王扬唇失笑,眸中深邃又炽热的东西自发将黑着一张脸的齐胜屏蔽。
“殿下!”
昭王还欲进攻之际,忽闻远处传来刘参将的高声呼唤,便只能闪过扫兴的神色,转头去探来人。
刘参将跑至昭王身前,躬身回禀来意:
“启禀殿下,宋将军邀您同去宫中汇报军务,还请您速速宽衣赶去与宋将军会合!”
昭王闻言微微颔首,准备回营帐里换上戎装,恰好瞅见一脸窃喜表情的黎落,他莞尔一笑,又调转方向走至黎落身边。
顾忌到有碍事的齐胜在此,昭王的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神采,停在黎落身边后,不慌不忙的扭头面向刘参将:
“刘参将,这位仁兄是个好苗子!得空你多加提点……”
“殿下慧眼如炬,卑职记下了!”
刘参将把昭王的话当了真,抬手指了指黎落身边的齐胜道:
“你――过来打几拳让我瞧瞧。”
军令如山,即使齐胜看出了昭王是故意为之,也奈何不了对方,况且在场的还有刘参将,齐胜只能一脸不情愿的抬腿朝刘参将走去。
黎落眼见齐胜被昭王使唤走,别过脸满眼的怒气,她瞪视昭王的目光很是无奈,似乎在询问对方:你非缠着我做甚!
昭王摊摊手,示意黎落安心――自己并不是要刁难齐胜。
齐胜在刘参将的指挥下打着拳踢着腿,时不时扫一眼后方的黎落与昭王,满眼的担忧。
昭王一点点靠近黎落,和上次耳语一样的亲昵,可眼下不比刚才――众目睽睽之下,黎落断然不敢轻易违逆昭王,便只能由着昭王挑逗。
“我仅是想告诉你――昨夜你沐浴时,丢了一件贴身物品。可你变着法儿的不愿理我,我只能……”
故意不讲明白的昭王转身就进了营帐,黎落焦急的想要追进去,却被帘幕外的两个小将拦住了――
黎落惴惴不安的等在营帐外,又因为当下不方便查看自己到底将什么东西落在了后山,因此担忧起昭王捡到了可以识破她身份的劳什子。
黎落的眉眼写满了忧虑,远在一旁打拳的齐胜也留意到了黎落难看的脸色,便发泄一般用尽全力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齐胜的一招一式皆流畅自如,却又力道十足,不明所以的刘参将倒是频频点头,非常欣赏齐胜的拳脚功夫。
昭王换好戎装出了营帐,刘参将才把齐胜晾在一旁,此时可轮不到黎落上前来问东问西――昭王的随行侍卫寸步不离,刘参将又趁着昭王整理铠甲之际叮嘱了宋将军的吩咐。
黎落急得团团战,齐胜觉得刘参将此刻也顾不上自己,便立马收了拳脚走到黎落身边询问。
“黎兄弟,怎么了?”
黎落怎好告知自己偷偷跑去后山盥洗时,被人不问自取拿走了要紧的东西。便勉强挤出笑容,宽慰齐胜说:
“无事啊。”
这明显的口不对心怕是连孩童都骗不过,但齐胜点了头,他看出了黎落有难言之隐,若一味追问只能让人厌烦。
“出发罢――”
昭王这一句故意提高音调的命令摆明了是说给黎落听,黎落循声去看,终于和一出营帐便被围住的昭王对上了目光――
他一袭金甲护身,一杆红缨枪握在掌中,腰背笔挺、威风凛凛,大风起兮尘土飞扬,卷不动昭王一身明丽的颜色,和他眼中的璀璨星辉。他乌黑的发丝迎风狂舞,似在同烈风叫嚣――
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华丽的灼痛了黎落紧追不舍的眸子,她只记得昭王有睥睨天下的风姿,却朝自己轻柔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黛紫色香囊,随后揣进怀中逆风而行,消失在黎落眼前。
………………………………
第六十章:齐胜的过往:
昭王走后,黎落既抓狂又无奈,她恍惚无措的样子映进齐胜眼中,让齐胜也不甚好受。
可两人一个不便问,一个不欲答,一时间都陷入沉默,没什么交流。
黎落双目无神,心中思量万千――昭王的为人黎落并不清楚,以彼人轻浮的言行来看,该不是善类。因此黎落忧心忡忡:她怕昭王拿走香囊是另有所图,抑或是借此要挟自己。
黎落挣扎了十几载才获得自由身,难道就止于此刻了麽?往后又要过上受制于人的生活吗――黎落不依,也不甘心,这份随心所欲多么来之不易,除却黎落自己,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齐胜站在黎落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紧紧凝着黎落的面色,见对方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渐渐褪去光彩,他想要出言劝导――可不知黎落到底因为何事犯难,齐胜只能是一筹莫展的踟蹰神情。
那个黛紫色的香囊,是周吴氏生前为黎落缝制的最后一件香包――每逢夏至,周吴氏心疼黎落住在那阴暗潮湿的小厢房里,会招来蛇虫鼠蚁的啃噬――故而包了药材和薄荷草,又选上一块颜色素净且凉爽的料子,加之她昏花的眼睛也不好使,却未穿错过一针一线,可算是盛满了对黎落的厚爱。
想到小香囊,黎落就不可抑止的生出无尽的愁思,对周吴氏的眷念之情浓重到无以复加。临行之际,黎落除却带走了周吴氏在世时用过的竹杖,便只有这个香囊――
香囊精美小巧,不比那竹杖,笨重又不方便携带。黎落将这个和周吴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香囊时刻揣在怀中,就好似周吴氏一直伴随自己左右。
然而只一夜的功夫,便被旁人夺去,黎落一颗沉淀良久的心随之空荡荡的,更无处安放。
“黎兄弟,是时候回营了,伙房应该在派发饭食,若去晚了,便要挨饿……”
齐胜出声打破了沉寂,黎落回眸瞥了齐胜一眼,面上没有生气,只闷声答了句:
“齐大哥,你先回去罢,我不饿。”
齐胜目光沉着,见黎落不像先前一样活泼,连自己同她搭话,她都洋洋不睬的懒怠,彼此之间好似又生疏了。
“黎兄弟,我二人虽然谈得来,但也不算互相了解,若你烦闷,可愿听听我的过往?也算解解乏。”
齐胜的身世从不为外人道――当然,他也不会直白坦诚的告诉黎落,但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黎落见过的日出日落都要多,是故:他想以这种委婉又披心相付的方式来开导黎落。
见黎落木然点头,齐胜才走近黎落,继而又拉过黎落坐到后勤营帐一侧的小木墩上,这才开始讲述自己偶遇困境如何应对的经验:
“自打我落地,便成了孤儿――开始有模模糊糊的记忆时,我只身一人沿街乞讨,遭人白眼又或者被恶棍打骂,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平常――”
齐胜目空一切,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平视前方,却未曾将视线落到任何事物上。
黎落慢慢被齐胜的一言一语吸引了注意力,她侧头凝着对方,认真聆听齐胜的叙述,好似被年幼的齐胜带到了那个人心险恶的世界里走了一遭――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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