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冲抵达圣都里的华府时,华耧正在太学上课,只有华耘在府中。华耘禀赋异常,极好声色,虽然尚未成亲,但却每日绝无空床,每日若不御女,浑身便万般难受,仿佛那骨头都箍住了一般别扭。昨夜,华耘与同样担任南宫卫士的几位其他郡守家的公子饮宴,颇为尽兴,一直闹到很晚方才歇下,于是今日就醒的迟了。睁眼之后,欲念炽烈难耐,便叫进一位自己颇为钟爱、常陪侍自己的美艳侍女,在卧房里缠绵。
华冲走入华耘居住的院子,一只脚刚迈入院门,便听到华耘与那侍女激烈缠绵的声音。两人应当正在得趣的时候,声音嘹亮而肆意。华耘的随身近仆,川裕,是个十分机灵的少年,与华耘同岁,生的也十分俊俏健壮,听得华耘与侍女的声音,正在抓耳挠腮的心痒难受、盘算着夜间找自己的相好幽会一番,神飞九天之际,忽然看见华冲慢悠悠走进来,顿时吓的手足无措,吓的连“老爷”也未叫出口,转身就打算高声提醒正在得趣的华耘。
川裕尚未张口,华冲猛的一瞪眼,低声呵道:“闭嘴!不要吓着他!要是落下什么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这点子秉性,我难道还不知么?!你害怕什么?我先四处看看。等他完事了,叫他到书房等我。”
川裕吓的满头大汗,低声应道:“喏。老爷。”
华冲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外还特意嘱咐:“川裕啊,你千万不要催促他。等他性致完全退却、自己起床后,你再告诉他我到了就行。”
“喏。老爷。”川裕应道。
这就是华冲的过人之处。他对人心之掌握,玲珑透彻至极。换做其他的父亲,看到自己儿子白日里这么荒唐,铁定是要一番训斥的。但华冲却并不如此。华耘自从少年初长成并初尝云雨之乐以后,便沉迷此道,再也无法离开女子。华冲对此,表现的十分达观,明确表示,自己允许华耘随性而为,但只提出一个要求,华耘绝不可狎流娼野妓,免得惹上不干净的病,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任由华耘之意愿。有了华冲的应允,华耘从此便再无约束。说来也怪,华耘虽然色名在外,但却并未因此而沦落为贵胄子弟中常见的那种不学无术、一无是处的浪荡少年,反而在行为处事方面颇为进益,见者无不赞赏有加,在贵胄中的口碑还是很好的。
这就是华冲教育华耘的功劳。一般人家教养子女,讲究一个“管”字,而华冲教养子女,奉行的却是一个“顺”字,也就是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决不强求。
华耘生性机敏、灵巧,但不喜读书。于是,华冲就带着华耘出入各类交际场所,遍识各色人等。华冲时常教导华耘,“看人莫看出身,处事莫图当下”,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所有事都不能只图眼前利益。华耘对此颇有天赋,慢慢的,就识得华冲处世之道的真味。现在,无论是宗室亲贵还是寻常文武官员,甚至是贩夫走卒或者低级兵弁,华冲和华耘都能流畅自如的与他们高谈阔论,甚至称兄道弟。无论是在琉川,还是在圣都,华耘所到之处,总能迅速打开局面,赢得一众朋友。华耘虽然才刚刚十六岁,但人情世故已经非常熟稔且多有过人之处,别说是同龄人,就是一些资深长者也望尘莫及。
而华冲的次子华耧却与华耘截然相反。华耧心机深沉、不喜交际,于是,华冲就延揽天下名师,教其读书。华耧在读书方面进益颇大,十分老成持重,自珍自爱,颇有贵胄风范和君子气度。
在寻常人来看,做父亲的,肯定会更加看重华耧。但华冲却别出心裁,对华耘大为赞赏和宠爱,着意培养教导,对华耧却不甚上心。
一番酣畅后又稍事休息,华耘终于磨磨蹭蹭的梳洗干净,一身轻快地推门而出。
看见川裕在院内焦急万分、张口要说话的样子,华耘意气风发地抢着说:“呜哇,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厉害了,这番大战,若不是我打点精神,差点敌不过她提前败下阵来。不过,方才一战,真是舒爽无比。最后的时候,这小妮子都快把我的根儿掏出去了。过瘾过瘾。川裕,方才你在外边,听的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你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儿,脸都憋红了。别急别急,我今日放你半天假,去找你那相好的去吧。快去,把你档里头那玩意儿料理清爽了,再回来。嘿嘿嘿。我晚间值守,白天就在府里盘点宝车,也没有别的事。你去吧。”
川裕这才能够插进话来,急道:“少爷啊少爷,川裕差点给吓死。川裕还去料理啥裤裆里的玩意儿呀。”
“怎么了?”
“老爷到了,方才到了院门,听到少爷在里面那个什么,就先离去了,说等少爷完事了再去书房找他。”
“老爷子生气了?”
“没有。老爷怕吓着少爷,专门嘱咐小的,等少爷性致退了、自己起床后,再跟少爷禀说。”
“那就是了么。你看你吓的这个样子,至于么。老爷子的秉性,你还不知道么?!好了,我这去书房。你先去叫那小妮子起床回她屋里休息去,然后你再到书房来伺候。我告诉你,方才,我为了对付她,使出了绝招,她现在可能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哈哈哈。”华耘大笑着离去了,竟是毫不在意的神情。
华府的书房别出心裁的建在后花园溪流环绕的一片竹林之中。进出竹林的路,只有一座架在溪流上的小石桥。
华耘到的时候,华冲正在书房中给下人们分派任务。
华耘语气轻松的扑向华冲,道:“阿翁。阿翁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去城外迎候。华耧去太学了。”
华冲一手揽过华耘,爱抚着华耘的肩膀,笑道:“我看,倒是长的更壮了些。这就很好,很好。”华冲只字未提方才撞见华耘与侍女缠绵之事。
华冲转脸对下人们说:“你们把茶水留在这里,都下去吧。我与华耘有要事密谈。你们去把住小桥入口,不许任何人进来。出去守着吧。”
“喏!”
待所有人离去后,华耘正色道:“阿翁,孩儿险些犯了大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来圣都的路上调戏云姬。请阿翁责罚。”
华冲摆摆手道:“不碍事的。你忘了我常常跟你说的了?人与人之间,‘打上’交道比什么都重要。无论这‘交道’是如何‘打上’的,有的时候是饮宴,有的时候是请托办事,有的时候却是误解仇怨。无论是何根由,都无妨,只要打上交道就好。若不是你调戏了她,她怎会想到要利用你这点子愧疚之心呢?无论如何,她只是一个琉川舞姬的出身,虽然现在已是云娙娥,但终归还是出身卑微。她这样的出身,认我为父,认入华氏,心里难免会有些怯懦的。但有了你此前的调戏这一过节,她的心里就释然多了。这里面的窍门和关节,你可能够明白么?”华冲总是如此反常规。
“阿翁说的是。孩儿浅陋了。阿翁说的,可是以前常教导孩儿的,‘帮助别人不难,难的是让被帮之人心里不觉得难为情’么?”
“很好,很好。就是这个道理。为人处世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别人的心里有疙瘩。帮别人忙的时候,尤其如此。你可一定要记住,大恩,即是大仇!帮的忙越大,恩情越大,‘仇怨’就越深。所以,你此前调戏了她,她就总觉得我们欠了她的,这样,她再认我为父,她就能够心里坦然。否则,她若心里存个疙瘩,咱们这个亲戚攀的就是祸害了。”
“孩儿明白了。”
华冲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摊上这个亲戚,原本就是祸害!”
华耘颇为惊讶,问道:“阿翁以前不是还让孩儿想尽办法攀附上云姬么?现在,陛下亲自允准她认阿翁为父,正好合了阿翁的心意。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阿翁怎的又说是祸害?!”
“我的儿,这件事,你想的还是太浅了。以前我说的让你‘攀附’,攀附么,自然就是暗的。但现在是认亲,还是陛下指定的认亲,所以当然就是明的。一明,一暗,这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
华耘懵懂了,道:“请阿翁指点,孩儿听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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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蓝瞳喜饶 第七十一章 华府(二)
华冲示意让华耘给自己倒些茶水,慢慢啜了一口,道:“皇室里的事,复杂的很哟。而后宫里头的事儿,最是错综复杂,这里头的水,可深的很啊!云娙娥得到陛下的宠爱,而且听上去还是专宠、独宠,那么,所有的嫔妃就会都恨她。她受陛下的宠爱越深,其他嫔妃对她的恨的也就越深。如果真是得了陛下的专宠、独宠,那她与其他嫔妃就是你死我活的大仇怨,任谁都化解不了。后宫里面嫔妃之间的争宠,表面上争的是陛下的宠爱,可事情决没有那么简单。后宫里头,哪里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宠啊,难上去争的是陛下的宠爱,实际上,争的是乾元宫里的那个九五至尊的皇位呐!我以前让你攀附云娙娥,那是背地里的攀附。而我们同时还背地里攀附结交了其他的嫔妃和贵戚。所以,如果是背地里攀附云娙娥,我们就能够只得攀附之益而不受其弊。而且,我已经是封疆大吏的郡守了,华氏一族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攀附云娙娥,不过是为了能够让云娙娥为我所用,锦上添花而已。但一旦认了亲,那就是公开的,陛下亲自指定,明诏天下。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云娙娥的棋子。为什么呢?因为云娙娥的背后有陛下的宠爱,我们万万得罪不起,只能任云娙娥摆布。所以,现在我们反而为云娙娥所用、所制了。你说,认亲这事,不就是万分麻烦了么?因为一个琉川舞姬,我们平白无故的和所有嫔妃都成了仇人。嫔妃,可不简单啊!她们不光是陛下的嫔妃,更牵扯着背后的势力。嫔妃的背后是谁?是皇子,是外戚,是宗室,是亲贵,是豪门世族。我们与云娙娥认亲之后,日后无论哪个皇子做了皇帝,我们都不会得到宠信!哎!我自从得到这个信儿,一直就在思索破解之道,这么些天过去了,竟是一无所获!哎!祸害啊,祸害!”
华冲一番话,是华耘此前从未想过的。华冲一筹莫展的模样,华耘此前也从未见到过。
华耘脑筋转的极快,略一沉思,说道:“阿翁先莫急。儿子以为,事情也不见得这么悲观呢。我们也不是没有破解之道。”
“哦?”
“阿翁,既然所有嫔妃都视我们为敌,所有皇子登上皇位都不会宠信华氏,那我们索性把他们全都抛开,全心辅佐云娙娥好了。”华耘又为华冲斟满一盏茶,接着说道,“若是云娙娥能够顺利诞下皇子,那我们就拼尽全力去拥立云娙娥之子,将他推上皇帝的宝座。这不就得了么?”
华冲脸上顿时变色,道:“休得胡言!岂可轻言拥立幼主之事?拥立幼主,史书上胜少败多。若是成了,短期内倒是能够一本万利,但等到幼主长成亲政,拥立的功臣大多都要被清算。若是拥立败了,那就是世世代代不得翻身啊。为父什么事都敢做,就是不敢涉足拥立幼主这样的蠢事。以咱们华氏的财富,只要我们不牵涉皇位拥立之事,无论谁当皇帝,我们都可以永保禄位。即便我们不能位极人臣,但也足以世代富贵。拥立幼主,实在是得不偿失!”
华耘生平第一次感到父亲的畏惧和苦恼。平日里无限风光、游刃有余的父亲不见了。
华耘又道:“阿翁,事已至此,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退路了吧?阿翁不必气馁。正所谓‘福祸相依’。世事兜转,瞬间即可迁移,那是谁也无法逆料的。”
“现在,我们也只能做如此之想了。嫔妃里,别的人也就罢了,只是雒皇后难以羁縻。她是举世皆知的妒妇,现在云娙娥如此受宠,她拿云娙娥没有办法,却可以指使雒丞相来收拾我们。这可真是难办啊?但我若是刻意投靠雒丞相,不仅会得罪窦太尉,更会引得陛下的猜忌。前思后想,竟是毫无破解之法。哎!真是苦恼!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进献这十个琉川舞姬!真是自寻烦恼,自寻烦恼啊。”
华冲说道雒皇后,提醒了华耘,于是道:“阿翁,雒皇后好似并非世人所说的那个样子。前几日,雒皇后到英露宫里来看过一次云娙娥,对云娙娥颇为照料关爱。我料想当时阿翁应该正在路上,因此未遣人给阿翁送信详述其中经过。”
“哦?!竟还有这等事?你快快讲来。要讲的尽量详细,一个细节也不要错过。越细越好。注意,不要说你自己的观感和揣测,只需陈述事情经过就好了。”
“是。”华耘于是将雒皇后如何到的英露宫,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布置,一一复述一遍。
华冲又补充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深思。
一壶茶喝光了。华耘出去,走出竹林,跨过小桥添了一壶茶回来,华冲才从沉思中出来,道:“反常必是妖。雒皇后如此一反常态,骤行非常之事,必有其非常之所图。依你之见,她如此反常地善待云娙娥,又对你如此莫名友善,到底所为何来?”
华耘一时毫无思路,道:“孩儿愚钝,请阿翁指教。”
华冲一扬眉毛,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雒皇后要开始为自己的儿子嘉荣亲王逄秩,谋取太子之位了!”
“啊?!阿翁,陛下早晚还不是要立嘉荣亲王为太子么?他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身份贵重无比,根据法统,理当是逄秩殿下继位,其他皇子难道还能越过他去不成?虽然现在陛下说要等迦南郡王身体康复之后就恢复他的太子之位,将帝位复归隆武大帝一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临时的障眼法,帝位肯定会传给陛下自己的皇子的。如果帝位传给陛下的皇子,那肯定就是嫡长子逄秩殿下。雒皇后用的着去争么?”
“有一点,你说的是对的,陛下肯定会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复归隆武大帝一系。但是,这个得到帝位的儿子,是不是嘉荣亲王逄秩,却并不一定啊。”
“皇家法统在那里摆着,难道还有变数么?阿翁为何有此疑问?请阿翁指教。”
华冲拍拍华耘的肩膀,又摸一摸华耘的脑袋,笑道:“耘儿,我经常跟你说的,琢磨一个人如何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翁经常教导孩儿,最重要的是‘设身处地’。阿翁常说,无论是与人交际来往,与人当面交谈,还是分析一个人做事,只要能够做到完完全全的设身处地,就会无往不胜!”
华冲点头,道:“很好。那么,现在,我来问你,假如你是陛下,自己的兄长隆武大帝突然驾崩,原本属于自己侄子、久居太子之位的逄稼的皇位,落到你的头上,你打破法统继位为君,你心里最怕的,是什么呢?”
华耘快速答道:“最怕世人怀疑自己得位不正,怕世人质疑自己的法统。”
“非也,非也!做皇帝的人,虽然也要在意世人的观点,但却并不需要惧怕世人的观点。你再好好琢磨琢磨。我再提醒你一句,陛下是从隆武大帝手中继承皇位的。我问你,隆武大帝是何等人物?”
华耘道:“是开天辟地、空前绝后的大帝,是万民敬仰的圣君啊。”
华冲继续摇头,道:“不不不!耘儿啊,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设身处地。你要完全放下你自己,设想你现在就是陛下他本人。你现在,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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