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皇后道:“这两件事是前后相继的。根本的,其实是一件事,就是逃出宫去。只要逃出宫去,第二件事也就自然好办了。”宣仁皇后看了一眼须泼焉。
周端明白,宣仁皇后这是寄希望于象廷郡王。
周端道:“娘娘可是打算前往象廷郡国,请象廷郡国和迦南郡国南北合力?”
宣仁皇后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端道:“娘娘的打算甚是英明。不过,臣还有一个娘娘万万想不到的好消息,要禀告娘娘。”
宣仁皇后一歪头,脸上是颇有些惊讶的样子。如此情势之下,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好消息?
周端道:“娘娘,北陵郡王早就担心娘娘会有今日之祸,因此早已嘱咐臣,假如果然遭逢大祸,由我负责秘密带娘娘出宫。”
北陵郡王逄图修向来对周端以及周端的家人十分宽厚,常常以优待旧主之名,送周端和周端的家人一些东西。北陵郡王如此行事,对隆武大帝以及其他逄氏宗亲都是不避讳的。隆武大帝也不以为忤,毕竟北陵郡王的王爵和累世富贵都是大郜周氏诸帝恩赐的,而周端之母、曾经的大郜皇后、太后,又是北陵郡国大贵族出身,与北陵郡王颇为熟稔,因此北陵郡王顾念旧主之恩,也算是人之常情。而且“优待旧主”,原本也是隆武大帝的旨意,北陵郡王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说起来,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了。只不过,不少逄氏宗亲都觉得,北陵郡王此举,纯粹是“沽名钓誉”“矫揉造作”罢了。
但北陵郡王安排周端在关键时候来救自己出宫,却令宣仁皇后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周端见宣仁皇后脸上有疑惑之色,道:“娘娘,北陵郡王知道娘娘不肯轻信他,因此嘱咐臣,在风平浪静之时,不用告知娘娘,以免娘娘烦心;等到了大灾祸发生之时,才能说与娘娘听。”
宣仁皇后更加惊讶了。
周端道:“北陵郡王说,他之所以愿鼎力支持娘娘,有四大原因。第一,隆武大帝登基之后,屡次有人向隆武大帝建言,要求秘密杀掉北陵郡王,以免除隆武大帝庶出身份而造成的尴尬,但这些请求都被隆武大帝严词拒绝,娘娘也表示坚决反对,正是因为隆武大帝和娘娘的善心,才使得北陵郡王得以保存性命,这是私恩。第二,隆武大帝是上应天命、下应民意为君,为君十三载,天下大治,百姓服膺,政治清明,是千古一帝,逄图攸因一己之权欲,竟然毒杀隆武大帝而篡位,这是枉顾天命与民意,置天下和黎民于水火,这是公仇。第三,逄图攸登基之后,骤行新政,实际上是与所有宗亲为敌,他想慢慢剥夺宗亲郡王的权限,所有非其皇子出身的分封郡王对此都心如明镜,所以,只要娘娘振臂一呼,这些郡王都会群起相应,这是民意。第四,娘娘与迦南郡王是法统所系,如果不支持娘娘和迦南郡王,时间一长,等到逄图攸的位子稳固了,那就再无推翻图攸的机会,这是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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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蓝瞳喜饶 第八十三章 奉德宫·周端(二)
周端到底还是太年轻,这四条理由说的有些混乱,不是太成体系,用词也很不讲究,但意思却已经说的很是明白了。北陵郡王的四大理由,说了私恩、公仇、民意、天时。也就是说,北陵郡王愿意支持宣仁皇后和迦南郡王,是私心使然、公心使然、民心使然、天心使然,因此也是势所必然。
宣仁皇后算计了一下,假如起兵造反,迦南郡王、象廷郡王这两个是没有问题的,北陵郡王和其他几个非图攸皇子的分封郡王不太好说,但如果以逄图攸妄图褫夺各位宗亲郡王们的特权来离间他们,应该会有些作用。最为可用的是那些郡守们,虽然现在施行的是郡王郡守共治的新政,但那些新分封出去的皇子郡王们岁数尚小,就藩才不足一年,而那些同城而居的郡守却都是隆武大帝的嫡系亲信,更是经过多年历练的能员干吏,如果自己和迦南郡王、象廷郡王果真举起义旗,揭露逄图攸得位不正的真相,虽然不敢说所有郡守都能相应,但保守估计,一半的郡守起来相应还是有把握的。如此一来,局势马上就能翻转过来。
关键是,正如周端所言,除了起兵造反这一条道,自己和逄稼别无活路。就连象廷郡王,因与隆武大帝关联甚深,恐怕早晚都难逃被逄图攸屠戮的厄运。到了那个时候,不光隆武大帝的子嗣尽灭,常氏子孙也将无一幸免。
因此,周端所说,实为宣仁皇后唯一的选择。
可是,决心好下,执行却极难。别的先不说,当此之时,困守宫中,群狼环伺,哪里有机会能够逃得出去呢?
宣仁皇后叹气道:“难就难在,我们如何能逃出宫去呢?”
周端道:“娘娘不必担心。娘娘大概不知,这奉德宫里的大秘殿里,有一个出宫的秘道,直接通到圣都之外。”
宣仁皇后大惊:“哦?竟有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周端道:“娘娘,是这样的,大约是臣的先祖们料到了后世子孙不肖,终会有亡国的一天,因此,大郜立国之后大修前朝宫室之时,就在大秘殿下秘造了一个出宫秘道。这个秘道由历代皇帝皇后亲口传授给太子、太子妃,也就是下一任的皇帝、皇后,以备亡国之日逃命所用。隆武大帝与您,是大照的新君新后,因此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而臣之所以知道,正是臣当初登基时,臣的母亲告诉臣的。臣退位之后,一直保守这个秘密。隆武大帝驾崩后,臣与娘娘搬入奉德宫以后,臣已多次探访过这条秘道。秘道入口十分隐蔽,机关也机巧万分,里面空间甚大,出宫路径很便捷。大约仅有一个时辰就可以逃到圣都以外。”
宣仁皇后禁不住问:“你既早已知道这条秘道,那为何不早早逃出宫去,找你母亲,与你母亲一起远走高飞?”
周端的母亲,易后,是大郜最后一个皇后,也是最后一个太后,大郜亡国后,离宫幽居在建章宫西北的华安院里,被称为华安夫人。因为受到隆武大帝和宣仁皇后的特殊优待,生活颇为优容。原本被隆武大帝严密监禁在华安院,后来,由于宣仁皇后的恳求,隆武大帝解除了对华安夫人严防死守的幽禁,准予其出入自由,只是华安夫人因为儿子尚在宫中、实际上为人监禁,为周端安危计,因此十分谨慎,从不出“华安院”半步,也从不接应外客。这大概也正是隆武大帝最终决定给予其自由的原因吧。但正因为华安夫人有出入之自由,因此,宣仁皇后才会问,周端为何不利用秘道,与华安夫人逃出圣都,免受监禁之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和臣的母亲能逃到哪里去?一旦逃出皇宫,就要开始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日子了。臣与臣的母亲都未曾经过风雨,实在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而且,而且,而且臣着实舍不得离开娘娘。臣坚信,有娘娘在,臣和臣的母亲就肯定会是安全的。”周端道。
这是实情。宣仁皇后就连在遭遇隆武大帝暴崩、幽闭奉德宫的艰难时刻,仍然忘不了照拂周端,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宣仁皇后心存愧疚的原因,而是宣仁皇后与周端十三年来培养出来的类似于养母与养子之间的真情。
“我们逃出宫之后,你母亲怎么办?”宣仁皇后问。
“回禀娘娘,臣的母亲今夏,已经奏请陛下和雒皇后恩准,回北陵郡国省亲并避暑去了”
宣仁皇后恍然大悟,华安夫人原本就是北陵郡国之人。而且,她隐约觉得,华安夫人前往北陵郡国避暑,大概正是北陵郡王提前做好的布置。宣仁皇后虽素知北陵郡王的心机和志向,但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见识和手段,真是看得深远、做得周全啊。
宣仁皇后点头道:“那就好。如此一来,我心里顾忌的,只剩下融铸的二儿子融雍了。如果不带走融雍,一来我实在于心不忍,二来,逄稼毕竟和融铸同处迦南,一旦起兵,我担心融铸会因融雍仍在圣都而束手束脚。”
周端道:“这个不难。算起来,融雍也是皇亲,几位长辈过世,理应来宫里问安。娘娘找个理由,召他进宫茶叙,只要能够让他进宫来,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宣仁皇后摆手道:“这事万万急不得,千万不能做的太牵强。机会倒是现成的,就是得等一等。以我之见,图攸必会大办逄程他们的丧仪,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晚些时候就会有恩旨下来。丧事期间,融雍总要拜祭,我总能和融雍见面的。到时候,我以思念故人之名命他进宫,也就顺理成章了。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咱们得再等一等。这样自然一些,你说呢,端?”
周端说:“如此甚好。娘娘圣明。娘娘仁慈。”
周端的意思很隐晦,“娘娘仁慈”这句话的意思是,宣仁皇后在此特殊悲痛艰难的时刻还能顾及融铸的家人,是仁慈之举。
宣仁皇后忽然问道:“对了,北陵郡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周端道:“是臣告诉北陵郡王的。娘娘迁居奉德宫以后,北陵郡王多次告诉臣要保护好娘娘。臣见北陵郡王忠谨赤诚,可资利用,于是将秘道之事告诉了北陵郡王。此后,才有北陵郡王对臣嘱咐的那些话。”
宣仁皇后道:“那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北陵郡王会接应我们?”
周端接着道:“是的,娘娘。自从臣告诉北陵郡王秘道之后,他就做了布置。北陵郡王在秘道出口处布下便衣兵士,常年值守,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那里,等候娘娘。娘娘尽管放心。臣多次出去查看,便宜兵士们布置的很周全得力。”
宣仁皇后道:“如此甚好。”
之后又有一些细节上的布置。
一切都有了眉目,只等约来融雍,就可以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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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蓝瞳喜饶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一)
乾元宫东阙里的气氛冷的要结冰了。
逄图攸已经不间断的咆哮了一个时辰。
春佗实在看不下去了,跪下重重磕头,哭着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息怒啊陛下。陛下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哪里还能熬得住这么大的火气。干锅熬盛火,身体可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陛下啊,陛下!”
逄图攸把茶盏掼到地上,指着跪在地上的雒渊概、窦吉大声吼道:“就这俩废物,如此孟浪、无能,早晚我也是被他们气死。今日死了,倒还利索些,爽快些,天下人还少骂我些!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雒渊概、窦吉追随逄图攸几十年,看着逄图攸从南宫卫士到南宫卫士令、南宫卫士丞、太尉、皇帝,从未见逄图攸发过如此大的火。窦吉此前参与救火,已在奉德宫高门殿的楼阁里与皇帝见过面了,也已被严厉训斥过,因而此时反倒倍感轻松,虽然也是匍匐在地,但心里并不恐惧,只是看着皇帝发作。窦吉甚至希望皇帝把火发的更大一些。因为他知道,启侯府着火,绝对不是偶然事故,肯定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个人,既要有意愿,更要有能力。要说到有意愿,那肯定是能够从中受益之人,隆武大帝子嗣灭尽的最大受益人,第一个就是嘉荣亲王逄秩,而逄秩的背后是雒渊概和雒皇后代表的雒氏家族。至于能力么,雒渊概贵为丞相,统理诸卿,做些这种布置,易如反掌。当然,窦吉自己也是既有意愿又有能力的人,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出手,因此心里坦然,也乐得皇帝严查此事、严惩凶手。
相反的,雒渊概则不敢开口说话。雒渊概深知皇帝的脾气,目前他的火气还没有压下去,如果自己贸然出面劝慰或者弹压,不仅绝对安抚不住,而且很可能自己还因此而被皇帝的怒气所吞噬,一切都要等皇帝平息怒火之后再做计较。
逄图攸发作的终于差不多了,斜靠在座榻上喘粗气。春佗轻轻用手掌按摩着逄图攸的后背。过了许久,逄图攸的气才顺过来,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但仍旧是闭着眼睛,一口一口的饮茶。逄图攸确实是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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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蓝瞳喜饶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二)
雒渊概一叩头,道:“陛下,请陛下息怒,臣有事上奏。”
逄图攸皱了皱眉头,道:“有事上奏?!你还有什么话说?!嗯?!雒大丞相啊,好一个大丞相,好威风的大丞相,你可真是好威风啊!你是燮理阴阳的大丞相,干系重大。你把局势弄得大坏了,你懂不懂啊,大丞相?!”逄图攸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显在怀疑雒渊概。
雒渊概道:“臣有罪,致君上烦忧,臣有罪。”
逄图攸摆手道:“别说废话,说些有用的。”
雒渊概道:“喏。陛下,从这场大火诸多细节来看,这绝非意外,必是人祸。正如陛下所言,这场大火非同小可,关系到朝政走向,若处理不当,民心可能就大坏了。臣的意思,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纵火的真凶。”
逄图攸和窦吉都感到很奇怪,雒渊概竟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雒渊概的神态十分坦然,这使得逄图攸不禁在想:“莫非是皇后背着雒渊概做的这事?!但皇后不能指挥外朝,哪里能有这样的调度能力,而且皇后也没有这么狠的心啊。”
窦吉却在想:“老雒真是只千年老狐狸。又要有一番精妙的托辞了。”
雒渊概道:“陛下。启侯府大火,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否则,怎么会在侯府北侧和东侧全都私藏了磷粉和烟花呢?一来,中秋虽为大节,但从宫里到豪门再到民间,从无大放烟花的惯例。这些烟花和磷粉绝不是用来售卖的。二来,宗室亲贵私宅附近不设商贾仓库,这两处肯定是有意布置私藏的。三来圣都秋季常刮东北风,将磷粉和烟花放置到侯府北侧和东侧,明显是预先选定的位置。此外,下手的时间,挑的也很高明,恰逢陛下特准先帝在京所有子嗣会于启侯府聚餐之时。这一招太毒辣了,一来,将先帝子嗣几乎一网打尽,二来,将这个脏水全都泼到陛下身上。陛下,恕臣直言。启侯府这一场大火,世人恐怕全都要怪罪到陛下身上了,若处置不当,则极难洗清。不过,这个‘怪罪’,不同人之间,也有绝大的不同。有的人,是因为不明就里,所以想当然的‘怪罪’。而有的人,则是有意‘怪罪’!”
逄图攸道:“净说些废话!我要你在这里说这些废话么?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哼!这下好了,天下人都会怀疑我为了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逄图攸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雒渊概道:“陛下先息怒,容臣细细禀来。正如陛下所说,天下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疑心。正因如此,所以一定要追查到真凶。如果查不到真凶,就会有人利用这一条来扰乱民心,朝局马上就会大乱。别的不说,象廷郡王、迦南郡王、先帝任命的各郡国之郡守,可能都会因此义愤填膺,并与朝廷、与陛下离心离德。而且若是有人着意操纵,这篇扰乱朝局的文章其实十分好做。只要把罪状加到陛下身上,那无论是宗室、亲贵、臣工、百姓,都会信以为真。为什么呢?因为没有真凶,而陛下辩无可辩!”
看到逄图攸又要发火,雒渊概抢着说:“这是臣要说的第一点,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真凶。臣要说的第二点是,真凶在哪里。这才是臣要说的最关键的问题。臣以为,真凶既然下手,那么一定经过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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