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虚闻言,心底一沉,缓缓道:“我看到你们的队伍不停的在山间狩猎,除了母幼,见到的大都猎了回来,又用盐腌制晾晒起来。那样多的肉,难道也不够吗?”
林宁苦笑道:“你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这些肉供一二千人吃,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更何况,全吃肉人体会出现问题的,医书上有明确记载,人若不补充粗粮和蔬菜,会生恶疾。”
姜太虚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那林郎君的意思是……”
林宁淡淡道:“天下之大害,非天灾,在巨室也。每逢天灾乱世时,巨室结寨立堡自守,趁机兼并田地,奴役百姓,坏事做尽,其恶难赦。与其等到大战来临再于战争中消磨他们,不如,由我青云寨替天行道,先取一部分,既可除恶,取得的粮食,也能活民无数。”
姜太虚纵然先前已经猜到了,可这会儿亲耳听闻林宁说出,仍不由面色一变,目光凌厉起来。
林宁并不畏惧,目光淡淡的与他对视着。
姜太虚沉声道:“林郎君,你可知,若依你之法,世间秩序将会大乱!到那时,死伤的只会更多。”
林宁奇道:“怎么会秩序大乱呢?我又没有杀尽天下巨室,这本不现实。再者,姜兄,你要明白一个真理。”
姜太虚问道:“什么真理?”
林宁呵呵一笑,看着远方渐渐西斜的落日,道:“这世间,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们要坚持对的,并去改正错的。”言至此,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姜太虚。
不知是否是错觉,姜太虚直觉得林宁此时的目光,璀璨的恍若骄阳一般,又听他掷地有声道:“巨室之恶,人所共知,而你们许多人却因投鼠忌器,对他们听之任之。此绝非大道,也绝非正义,而是祸乱之源!既然你们做不得,那么就由我青云寨来做。
哪怕,我们会因此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哪怕,我青云寨会因此背负上滚滚骂名。
然,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义之所存,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此煌煌之言,如黄钟大吕般,震的姜太虚心动神摇。
此情无关武功高低,而在心境道基!
这世上,口号喊的响亮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儒生,擅微言大义者不知凡几。
谏言巨室之祸的人,千年以来果真没有?
私下里清流们议政时,批判过不知多少回!
可真让他们去灭了巨室,谁敢?
真到他们上位掌权,第一件事,就是去交好巨室。
所谓“为政不难,不罪巨室”,便是此理。
让他们拿官帽子去搏都不敢,更何况身家性命和一世清名?
不止他们,就是姜太虚他自己,自忖都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历代夫子,谁又敢放言灭了巨室,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想到,小小一个青云寨的山贼,竟然有这等玉石俱焚的刚烈正气!
蓦地,姜太虚想起了林宁那一番至言:
天地有正气!!
深吸一口气,姜太虚躬身道:“林郎君只管按道义之所在前行,姜某虽困囿于身份,不便直接出手,以免引发滔天巨浪,但也会竭尽全力,助林郎君一臂之力。至少,不用担心来自学宫的压力。”
此言一出,姜太虚发觉自己虚浮的气息,忽然凝实了许多。
他眼眸一亮,心中愈发坚定,与林宁对视了眼后,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背影挺拔如沧澜!
林宁缓缓呼出口气,心道:娘的,总算等到了这句话,没有这句话,疯子才敢做这等事。
“哎哟哟,不行了,他再不走,奴就要笑死了,他居然……他居然信你……”
一个千娇百媚容颜足以颠倒众生的“祸水”从盐井的另一边摇摇走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勾魂夺魄之妩媚妖美。
唯有那一双幽幽怯怯星点含情的眼眸未变。
在服下朱果,并由林宁施针后在旁守候下,皇鸿儿终于破至了第八劫身,不仅晋级成为高品宗师,武功大进,而且一身排骨也不见了,身量恢复了往日的润泽。
这一变,就从柴火妞变成了祸国殃民的绝色。
别说山寨的男人,就连女孩子们,都有些撑不住这等颜色了……
山寨里唯有寥寥数人对她的模样依旧无动于衷,令她可惜的是,林宁居然也在这数人中……
“你笑什么?”
林宁皱眉问道,目光隐隐嫌弃。
皇鸿儿一看到这种目光,就忍不住想炸毛,强压要出手的**,咬牙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宁淡淡道:“你知道为何我不受你这种魅惑么?”
皇鸿儿闻言一滞,而后忙问道:“为何?”
林宁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道:“因为你表面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非出自你的本心。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你心底的激愤和仇恨,这与你面上的妖娆和笑意格格不入,所以不仅不会被魅惑,反而觉得有些诡异。”
皇鸿儿闻言,面色大骇,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失声道:“你能看透我?!”
林宁摇了摇头,道:“不能。”
皇鸿儿无法接受:“那你怎会知道我的内心是什么样子?”
林宁抽了抽嘴角,道:“我猜的,可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显然,我猜对了。”
皇鸿儿:“你……”
好贱啊!!!!
林宁摆手问道:“你刚笑什么?”
皇鸿儿见没事人一样的林宁,恨不得撕碎了吞下去,只是念及第九劫身还需要他,只能强吞咽下这口恶气,哼了声,道:“我笑姜太虚神子一般的人物,之前好似天之骄阳,黑冰台那位东方伊人,皇城司那位楚国小霸王,都远不及他。可到了你手里,却好似傻子一般……”
“傻子?”
林宁用关爱制杖的眼神看着皇鸿儿,道:“你以为姜太虚不知道你在附近偷笑?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你这样,还想一统魔教,再争天下?笑话!我告诉你,姜太虚在坚定自己的道,在纯粹自己的心境,在稳定自己的根基。他的境界,远远超过你和那位东方伊人,哪怕你现在也成了高品宗师。怪不得都将你们叫魔教,哪怕你们的教主突破成为武圣,你让他和夫子干一架试试,夫子都不用君子剑,一把春秋笔就能让他凋零成青史之灰,你信不信?”
皇鸿儿渐渐不笑了,她关心的不是姜太虚,而是林宁:“你的这些作为,到底是为了哪般?”
林宁呵呵一笑,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或许猜测,我和你一般,对无上权势有着莫大的热衷。我告诉你,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只想活的有意义些,更积极些,也更向上些。
我自幼受到的核心教诲,让我必须在活的不错还有余地的情况下,多帮助些人,帮的人越多,我越幸福,越自豪。
我最大的心愿,是看到国泰民安,而不是如你们当世大多数强人那样,只想多杀些人,凭借手中刀剑,让别人怕你们,畏你们,服从你们。
若非看透了我的本心,你以为姜太虚果真是傻子?”
对于一个一心向往积累功德点的人,谁敢说他不纯粹?谁敢说他别有企图?
在不知功德点存在的前提下,他这样的做法,与圣人的差别真没多少……
巨室,哪有那么好劫掠的?
若非说动了姜太虚拦下学宫的压力,学宫果真派出一位巅峰宗师,青云寨除了灰灰绝无第二种可能。
皇鸿儿幽幽星眸怔怔的看了林宁良久,直到林宁面露不耐烦时,才轻轻一叹,身形萧索的转身离去。
却不知这一叹,在为谁悲……
在巨大天车的另一方向,稷下学宫五经博士吴媛面带轻纱站在那,遥遥注视着二人。
待皇鸿儿离去,林宁若有所觉的看过来时,吴媛轻轻屈膝一福,以女子礼礼敬了番后,也转身离去。
……
PS:我这个人的文和我这个人一样,正派正能量的一塌糊涂,感动。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月圆夜
“加油干那嘛,吼嘿!”
“好日子那嘛,吼嘿!”
“就要到来嘛,吼嘿!”
“不靠天那嘛,吼嘿!”
“不靠地那嘛,吼嘿!”
“青云寨那嘛,吼嘿!”
“是亲人那嘛,吼嘿!”
深秋的青云寨,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年轻力壮者,肩扛手抬着一筐筐泥土,或堆埂,或填坑,造出一片片的梯田。
又有人背负石块,步步艰难的移动,用来堆砌水池。
年老者种下冬种,希冀来年有个好收成。
妇人们趁着晴天,将一张张硝制好的百兽皮毛,缝制成衣裳鞋袜,以备冬需。
也有人将一块块腌制晾晒好的咸肉,装进土罐里封死口,以待大雪封山后食用。
孩童们则在临时起的学堂里读书,随着夫子方林朗朗读书。
男人们的号子声,妇人们的闲聊声,孩童们的读书人,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天灾不绝的乱世中最美妙的声音。
“劳动和学习,是这世间最善之事。”
北山半山腰水库下方位置,林宁戴着简易但密实的口罩,同一旁全身上下都罩着的姜太虚说道。
姜太虚薄纱下的脸色惨白,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他已经屏息了许久了……
纵是高品宗师,内力可生生不息,但长久不呼吸,依旧无法自足。
见他这般,林宁叹息道:“姜兄,此为五谷轮回之物。看起来腌臜,却是人反哺天地的灵物。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只以此奉还天地。天地生草木,牛羊食草木,人与猛兽又食牛羊。而我们的粪土及尸身却可肥草木,此乃天道循环罢。不仅如此,我还望姜兄能将此堆肥之法传诸天下,百姓若能得此良法,每亩田可多收二斗,是何其幸事也。”
姜太虚闻言,终于不憋气了,由衷赞道:“林郎君之仁,我不及也。”
可刚一开口,一股骚臭气就钻进口中,让有洁癖的他几欲作呕。
但在林宁淡淡的笑容注视下,姜太虚还是以莫大的毅力,克服了这种感觉,并且和林宁一起用铁箍扎黑竹做成的搅屎棍,大力的翻滚起堆肥来。
“PIA!”
一朵屎花溅起老高,飞射而来,姜太虚面色大变,再难抵御,脚尖轻点,倒飞了出去。
林宁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姜太虚发现不过是一场虚惊后,长呼出口气,摇头苦笑上前,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克服了内心中的厌恶和恐惧,再度开干起来。
他发现,每当他脚踏实地的劳作下去,而这份劳作将来会大有益于苍生福祉时,他先前因冒进而虚浮的境界,就会一点点夯实下去。
对他来说,这便是重筑大道之基!
……
“啊!!”
山梁上,一个看起来才十来岁还扎着冲天鬏的丫头,背负着一块几乎和她一半高的大石,一路狂奔着。
在她之后,一粉雕玉琢带着一条跛脚大黑狗的小丫头,紧紧跟着前面的女孩跑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大声喊着:“加油,加油!小南姐姐加油!”
宁南南闻言,立刻又狂奔了两步,可终究还是太累了,速度渐慢,且大口喘息着。
她转过头,可怜巴巴道:“小九儿,我跑不动了。”
小九娘闻言,轻轻一叹,道:“小南啊,你又变着法儿跟我讨吃的。这一路上,你都停了八回了,每回都这样。”
宁南南闻言,立刻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小九儿,我这回是真的跑不动了。不过只要你再给我一块肉,我吃了就能生出气力。一定加油搬石头,给你在屋里砌一个泳池!!”
屋内的泳池,两人还是前儿夜里听林宁讲故事时知道的。
两个小姑娘当时就听直了眼,从没想到,还能在屋里堆个大水池来洗澡!
大为心动下,就也想搞一个。
可如今山寨里的大人没有一个闲人,谁有功夫帮她们做这个?
所以二人合计之下,就自己来搞。
又一道撒娇,说服了春姨,让出了一间空闲的屋子,两人还按照林宁故事里描述的样子,大致画了张草图,就开始动工了。
如今宁南南在田五娘的教诲下已经开始了习武,其进步之飞速,连田五娘都为之震惊。
尤其是小丫头与日俱增的气力,堪称恐怖。
用林宁的话说:“我这表妹就是一头人形暴龙!”
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宁南南好拳,好刀,不好剑。
嘴巴里大口嚼着小九娘塞进来的肉干,鼓鼓囊囊的撑的脸都成了皮球,可宁南南却幸福的眯起了大眼睛,背着大石头,还不忘偏着脑瓜蹭了蹭小九娘,痒的小九娘咯咯直笑。
不过看到宁南南又看向“大病初愈”的小灰灰,唬的小灰灰夹着尾巴“嗷嗷”直叫,还往自己身后躲,小九娘就不高兴了,怪道:“你能不能别吓小灰灰?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宁南南闻言,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自从前几日她厚着脸皮跟小九娘的一名学伴回家做客,一个人吃了人家大半条狗后,从此看到的每一条狗,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只可惜她表哥还有小九娘都不准她自己打狗吃,因为山寨里的狗多是猎犬,要进山狩猎。
嚼完口中的肉干,宁南南果然觉得身体里又充满了力气,冲着小灰灰一呲牙瞪眼,一双虎牙差点没把小灰灰的狗胆吓破。
然后在小九娘的责怪下,哈哈大笑着背起石块,一溜烟儿的跑向了北山墨竹院。
……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夕阳落山后,一轮圆圆的皓月升空。
今天,是中秋夜,也是春姨的生日。
除了林宁早早停下劳动,和田五娘回家准备外,今年还有比往年多的多的人来为春姨的三十生辰祝寿。
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将礼物送到,遥遥给春姨磕个头,就告辞离去了。
“你看看你,编那些故事让人信了去,如今却来给我磕头,这如何是好,我哪里受得起?白白让人看笑话!”
春姨对这些礼和磕头感到不安,在墨竹院内听雨轩下,嗔怪林宁道。
听雨轩内,安置着一张大圆桌,亭外还设有几张小几。
今日来祝寿的人较多,一桌肯定坐不下。
大圆桌由春姨和山寨几位年长的当家人还有诸如孙伯这样的老人坐,林宁和田五娘则一起坐一小几旁。
这般尊老,让一些人看在眼里,颇为感动。
林宁笑道:“有什么受不起的?若非春姨抚育我长大,我也不会让人去救他们。不救他们,别说现在能落下脚来过日子,还活没活都是问题。咱们虽施恩不图报,不贪图他们报答救命之恩,送点家常礼磕个头还是受得起的。”
春姨说不过他,只笑道:“偏你道理多。”
方林等人大笑。
方林道:“原我还担心那些人不认账,先前他们居然都去谢稷下学宫那二位,真让我着恼。后来……嘿!居然有这等妙计!这百姓,居然如此好骗……”
事关姜太虚和吴媛,所以方林没有多说。
林宁与身旁田五娘斟了杯清酒,然后又与自己斟满后,微笑道:“百姓的确好骗,但骗一时好骗,骗一世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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