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虽然传承千载,可嫡系一脉,人丁却从来不旺。
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五十四位,这还包括二十八位老人和妇孺。
所以,这八个嫡系青壮战死,对姜家来说,如同天崩!
剩余的姜家嫡脉彻底胆寒了,可是他们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来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的姜家天骄,被寄予无限希望的姜太虚。
然而,他们在这暴雨中跪了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姜太虚的身影,却始终未见。
旁人倒还罢,可那位还在襁褓中的婴孩,眼见气息越来越弱。
婴孩的父亲刚刚战死,婴孩的母亲,此刻也已近气绝。
当中一老人见之,老泪纵横,绝望哀嚎道:“传闻:圣人之道,乃太上无情大道。欲成圣,必先斩断七情六欲,六亲不认。老夫原以为,子渊必不如此。谁曾料想,姜家一手养大抚育出来的孩子,却要一手毁了姜家。列祖列宗在上,姜家,怎会出如此逆子啊?!”
其声,如杜鹃啼血,使见者伤心,听者流泪。
就在此时,临淄城外的姜家庄子忽然大门打开,老人哭声猛然一滞,难掩激动的看向门口方向。
然而,最残酷的事发生了。
来者,根本不是姜太虚。
只是姜太虚身边一个听令做事的仆从……
此人来到一行姜家人跟前,竟也一言不发,只将一丸药丸塞进婴孩口中,又以内息化了,助婴孩服下。
另一丸则助少妇服下,最后一丸在想给老人服下时,却被暴怒的老人一巴掌打飞。
之后,老人一言不发,踉踉跄跄的起身,大哭离去。
庄园内,一间苦竹精舍中。
白衣儒裳的姜太虚跪坐在一张竹席上,双眸微垂,看着面前的一座沙盘。
当世原本未有沙盘,但在青云寨见过类似之物后,姜太虚便使人如法炮制,做了一个远比青云寨那座沙盘大十倍的沙盘,为大齐沙盘。
沙盘之上,插满了黑白小旗。
白为正,黑为逆。
偌大一张沙盘上,黑子攻伐之势,着实惊人,竟已是占去了半壁江山。
只是,若有人提前一月看到这张沙盘,就会惊骇的发现,黑子攻伐的方向,取得的成果,分明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被勾勒出来,定好了路线。
叛军的攻势,完全为人所引导。
姜太虚右手拇指和食指间轻轻捏着一枝黑色旗帜,眉头微微皱起,双眸盯着沙盘,一动也不动。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足足有三个时辰了,全神贯注的思索着困扰着他的难题。
方才去外面送药丸,也并非是他的意思。
姜家剿灭叛逆,同时消耗掉姜家的底蕴力量,原本就是姜太虚定下的大计,为他成圣之路彻底扫平障碍,又如何会心软,去做反复之事?
姜家现在看起来可怜,可相较于天下百姓来说,又可怜在何处?
牺牲一个姜家,成全亿万黎庶,此为姜家之仁德。
对于外面的事,姜太虚充耳不闻,如今困扰他的事,到底该不该,将叛军引入琅琊……
大齐十二上上高门,除却孔孟二门外,唯有琅琊罗家和蓬莱张家。
借叛军之势,短短三月内,姜太虚就平却了一百多家高门,这放在以往,几乎是绝无可能之事。
随着这些世家的破灭,而后又被朝廷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失地,一正一反间,明面上朝廷损失惨重,但实际上,齐国朝廷吃的盆满钵满。
当然,这一切目前来说都是绝密,除却寥寥二三人外,再无人能看透。
表面上,大家看到的就是叛军攻克一座又一座齐国重城要镇,朝廷总是慢一步,尽管随后又抢夺回来,却损失惨重,狼狈不堪,功难抵过。
若非姜家子弟死了一波又一波,怕早有人对姜太虚不满发难了。
可眼见姜家子弟死成片,偌大一个千年姜家几乎在不到半年的光景下,迅速衰落。
连姜家尚且如此,其他人谁敢多嘴?
就不怕引火烧身,将灾厄引到自己家族头上?
这,便是姜太虚的以退为进。
终于,在思索了四个时辰后,姜太虚将黑色旗帜,轻轻插在了琅琊郡上。
这些高门世家,一个都不能留!
……
楚州,星月庵。
看着面色漠然,但气息每每愈下的天虹神尼,以普泓神僧的佛法修为,都忍不住肝肠寸断!
“怎会如此?”
普泓神僧想要上前为天虹神尼把脉,然而天虹神尼却将他挡开,漠然道:“贫尼欲踏出最后一步,以证菩萨大道。纵不能迈出一步,半步也可。贫尼知道,你早在十八年前就迈出了那半步。既然你可以,贫尼自然也可。只是没想到,大道之难,会难到这个地步,最后关头,唉……”
普泓闻言,悲痛不已,他没想到,天虹神尼竟能看出他半步武圣的根脚来。
这一点,便是东方青叶都未曾发现,因为大战时,他始终将功力压制在宗室巅峰境界上。
不是他防着同门,只是《金刚伏魔阵》必须要三个同等境界的高手施展。
况且,面对东方青叶,半步武圣和宗室巅峰,其实差别不大。
然而,对一辈子和他较劲的天虹神尼来说,这半步却太重要了……
“十三娘,最后关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普泓神僧关心问道,他想要救活天虹神尼。
倒不是为了亲情,只是单纯的不希望这个佛门同道身陨……
天虹神尼自然也感觉得出这一点,因而灰败的面色愈发淡漠,面无表情道:“最后关头,我看到了爹娘,他们指责我不孝,让他们成了无人承继烟火的孤魂野鬼。”
普泓神僧全身一阵,双手合十,却终究没能诵出那句佛号:“……”
……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惩治
“呸!臭法海!”
“和尚最坏!”
“秃驴黑了心,害得许仙没了老婆,害得许士林没了娘!”
“打他!”
“法克大师,那法海是你师兄么?”
青云寨路上,法克黑着脸,听着道路两旁行走的山民百姓目光异样的看着他的光头,不时啐骂两声。
又听到有人问他和法海的关系,法克忍不住吼了句:“洒家是那贼秃的祖宗!!”
众人轰然大笑!
虽然听《白蛇传》的书气个半死,心里对和尚的感观差了许多,但终究说不上生死敌人。
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味调剂,如今见相熟的法克气成这样,众人只觉得好笑。
法克听到这笑声,却愈发恼火,头也不抬,黑着脸去了聚义堂。
“嗯?大师可有事否?”
徐佛正抱着一摞文书往外行去,见法克怒气冲冲而来,忙问道。
十二清倌人如今在青云寨干的如鱼得水,曾经在广阳常常自哀她们的出身,分明一身所学,却只能沦落成为卖笑卖身的妓子。
被青云寨劫上山时,也曾担忧过命运或许还会更惨。
却不想,于绝境处逢光明,青云寨的当家人非但不是粗鄙下贱的贼寇,反而比当世最光明磊落的君子还要怀仁德之心。
且给予了她们最大的尊重,甚至圆了她们的梦想,安排她们重要职责,以展胸中所学。
而如今,徐佛便为十二清倌人之首,若说齐燕为外务总管,有宰辅之权。
那么徐佛便为内务总管,有内相之名。
法克虽然恼火,可看到徐佛还是给了三分薄面,哼了声道:“我来寻神医算账!”
徐佛闻言秀美的容颜展颜一笑,让法克直觉得眼前一方世界都明亮起来。
不过他虽是个花和尚,心里却有谱。
知道这十二清倌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没了非分之想,反而更放得开些,大手抓着光头,嘿嘿打趣道:“人生的好,就是命好哇!”
徐佛没好气道:“我也算命好?”
对于法克,若非亲自打过交道,只听他做过的那些事,任谁都无法将他当好人。
一个出家和尚,却勾搭了一个尼姑,生下了一个小道姑,怎一个乱字了得?
可只有了解真相的人,知道他二十年来如何小心翼翼呵护妻女,为了给女儿求医,奔波辗转万里也从不放弃,不说其他,只这份担当和爱护家人的心,就让人感动不已。
再加上他怕老婆怕的厉害……所以十二清倌人都觉得这和尚有趣,遇见后也赏脸顽笑几句。
却不想这和尚到底是花和尚,出言让人咬牙恨:“嘿嘿,洒家不是说小娘子命好,是说那小神医生的好,所以命才好。洒家闯荡江湖多年,见过生的漂亮的姑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加起来也没小神医身边这些丫头好看……”
听了这句,徐佛还欣喜非常,道:“大师过誉了,我如何当得起……”
法克干咳了声,道:“洒家说的不是你,是大当家的、齐国公主、东方老儿的闺女、魔教圣女还有洒家那闺女。”
徐佛一口贝齿差点咬碎,杏眸喷火般瞪着法克,却不好说什么。
法克提到的这些女人,都是林宁的身边人,她为林宁所救,不仅是性命,还有命运,平日里虽然不提,但心中感激无一日不盛,视为主人,又怎敢评议主母?
可这秃驴,忒可恨了些!
不过,虽不能评论其他,却可以指桑骂槐:“大师可听过《白蛇传》,正是郎君所写的那本……哎哟哟,那法海贼秃实在可恨,大师不说说,这和尚怎么都这般可恨呢?为了私心,好端端的拆散了白素贞和许仙,害的夫妻不能团聚,母子分隔两世,可见姓法的和尚都是混帐!”
骂罢,徐佛抱着公文转身离去,留下法克黑着脸,埋头往聚义堂里走去。
聚义堂上。
林宁正与齐燕议公务,虽然大部分俗务都交给了齐燕,但有些重要事,还需要林宁定夺。
譬如说炼铁的高炉下山,匠作工坊迁移到榆林城,改良的纺织机要不要保密,以及教化工作的深入。
尤其是最后一点,“诉苦大会”解决普通流民百姓普通士卒的归心问题,是足够用的。
但到了干部一级,仅仅是“诉苦大会”,就不够用了。
林宁建议齐燕在官员中,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整风运动。
齐燕听完,若有所思道:“这有些像朝中兰台寺御史阁的事……”
林宁摇头道:“远没那么简单,御史是风闻言事,大多时候都是胡扯乱咬。但咱们的官员,彼此间都可以提意见,可以批评!当然,这种批评也不是随便乱来的,必须要言之有物。三弟,这个会如果开好了,不仅能防止咱们的官员腐化堕落,让山寨长久保持良好的正面体制,也可以让官员之间相互团结,扶持帮助。”
齐燕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兄长,前面也则罢了,可让相互批评的官员们相互团结扶持帮助?”
林宁正色道:“小燕,我们一定要让这些出身草莽的官员知道,坚持批评和相互批评,才是他们彼此间真正帮助,真正关心和真正团结。分明看到自己的同僚有缺点,有错误,却视而不见,任凭他们走向更大的错误,这才是伤害,这才是自私。小燕,若是将我换在姜太虚的位置上,我决计不会用这一套法子,因为那太不现实。可咱们和三大皇朝不同,咱们才刚刚建立,官员还未积攒下那么深的官僚气,还有机会这样做!只要从源头开始就把握住了,后事大有可为!”
齐燕闻言,面色动容不已,起身躬身拜下,道:“闻兄长一言,弟如醍醐灌顶。兄长之才,犹如昊日当空……”
话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嚷嚷声进来:“小神医,小神医……”
齐燕起身,丹凤眼眯起,面色含煞的看向来人。
聚义堂不亚于三大皇朝的军事重地白虎堂,未经宣招,谁敢妄闯?
林宁看着动了真怒的齐燕,没有劝说什么。
如今山寨官员足有数千,当然,这大几千绝大多数是“村官儿”,如保长甲长之流,但即便如此,身为数千官员的上官,齐燕也当享有礼绝百僚的威仪和尊重。
这不是官僚,若无严密的组织纪律,将会大大影响青云寨的行政效率,许多事都将变成闹剧。
然而就在林宁等候齐燕收拾莽和尚时,法克一进门也看出了齐燕不对之处。
他闯荡江湖二十多年,哪里只靠一股莽劲,转眼就瞧出不妙来,大牛眼珠子转了转,眼中的恼火瞬间变成了惊喜,话到口边也转了画风,大声:“军师也在?太好了!正有十万火急之事寻神医和军师呢!了不得了,洒家山门那些秃驴,听到《白蛇传》的事后,都恼火的很……”
齐燕听闻竟有此事,虽在意料中,但面对起来时,也不由郑重起来,一时倒忘了整治这莽和尚之事,沉声道:“莫非他们想造反作乱?”
法克干咳了声,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听他们说,明日好像不准备再干活儿了,想要撂挑子。”
齐燕冷笑一声,道了句:“敢?!法克大师,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明日不用去伐巨木了,榆林城的巨木够用了。你带他们去广阳郡的铁矿山,挖一百万石铁矿回来。完成不了,也不必撂挑子,直接回金刚寺,让他们换人就是。”
法克:“……”
……
………………………………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两个条件
楚州,大禅山。
金刚寺罗汉堂上。
听完智海之言,普泓神僧陷入沉寂中。
见普泓神僧不言,智海方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太师祖,弟子以为,此事,怕是不妥。”
“缘何?”
普泓神僧未曾抬眼,只吐出二字来。
智海道:“弟子以为,从法克回山起,便是青云寨所布下的一局。只是这局对姜太虚有用,有可能祸水东引,他才顺水推舟拨动了番。而且,弟子还打听到,姜太虚与青云寨实际掌权人林宁,相交莫逆,甚至,姜太虚曾以半师礼拜过林宁。青云寨,或者说那位少年林宁,心怀大气魄,所行之事,古今未有。其志之广大,弟子连想都不敢猜想。越是如此,他所求便越大。弟子以为,他是想整个吞并我金刚寺。比三大圣地,所求更多。”
普泓神僧这次沉默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问道:“他可曾说,取缔我山门法号?”
智海一滞,摇头道:“这倒不曾。只是……”
只是纵仍有其名,却失其实。
但这句话未说出,就听普泓神僧再问道:“若不迁移,智海你与诸宗师弟子,可能赢姜太虚否?”
智海叹息一声,摇头道:“绝无可能。”
普泓神僧三问:“若尔等皆入学宫,叛军以良善为兵,攀爬攻伐山门,山门能否守得住?”
智海苦涩一叹,还是摇头道:“难。”
换作暴秦,换作霸楚,都绝不会有此忧。
想用妇孺来攻城,都是痴心妄想。
别说杀妇孺,秦、楚都是有过以人肉为军粮的“光辉”历史。
只有齐国,颇有君子可欺之以方的意思。
若是与敌国之间的战争,或许咬咬牙也能下得了手。
可是本国世家之间的混战,甚至都无法判断谁才是正义,各有各的说辞,谁敢大肆屠戮妇孺?
今日金刚寺敢对妇孺下手,来日朝廷平叛成功,秋后算账时,金刚寺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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