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丝的供应,还有荣记丝铺在伦敦的良好口碑,始终攫取着江南生丝业里最丰厚的一块利润。
可现在胡雪岩想向辑里湖丝资源下手,而徐润则想进入白丝经营,两家巨头的业务生了冲突,一场商业内战不可避免。
胡雪岩是当地巨头,逃过一劫之后,恢复了元气,联合湖州一带的丝业富商,能够动用千万两级别的资金,而徐荣村家族在第二代徐润的经营下,垄断江南最优质的辑里湖丝,积累的资本也在千万级别。
这场商业内战的规模,不会比铁路大战来的小。
两家都竞相提高蚕茧的收购价格,垄断原材料,又同时降低生丝价格,提高市场份额。
巨头的大战挤压的中小缫丝厂陷入困境,江南生丝业一片哀嚎。
商战从春蚕上市,一直持续到了秋蚕上市,中小缫丝厂一面收不到足够的蚕茧,一面产品卖不出去,大批的破产倒闭,江南生丝业在向垄断化展。
但是垄断带来的不是对市场的控制,而是更加激烈的竞争,因为垄断尚未形成的前夜,反而是竞争最惨烈的时代。
胡雪岩和徐家都先后投入了上千万两资本里进行这场商战,但秋蚕过后,双方都觉得无以为继了,他们突然现,大量小型工厂的破产,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冲击造成的,他们现,一场席卷整个行业的寒流悄然间来临了。
189o到1893年的人类历史上第十四次经济危机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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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节 巨人的落幕
189o年3月,德国股票市场暴跌,此后股价连续下降两年多。从189o年到1891年,破产事件约15万起,铁路建筑规模缩减了6o%。
同时也引起了一次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的危机不是先从英国爆,也不是从美国爆,而是先从德国爆,这本身就意味着德国已经站在了世界力量的制高点。
经济危机当然严重,朱敬伦也给予了关注,指示政府尽快出台各种保护措施。但他更关注的,还是政治的变化,在经济危机的阴影下,没人注意到一个老人悄悄离开了政治舞台,德国相俾斯麦,没有赢得年轻的威廉二世皇帝的欢心,凄凉的离职了。
普法战争后的德国就如同脱缰野马一样,各种事业在欧洲都走在了前面,让人刮目相看的同时,也成了世界的明星国家。
国家势力的飞提升,带来了强烈的民族自信心,同时也让民族主义极度膨胀,这种没有历史底蕴的国家,往往容易陷入一种困境,那就是在顺境下容易过度消沉,在顺境下又容易过度狂热,缺乏一种从容平和的气度。
德国是这样,日本也是这样,不用拿德国的哲学和日本的文化说事,那个国家没有文化,非洲黑人也照样有自己的文化,这种积累不在于某些身处忧患之下哲学家的灵魂思考中,而在于成百上千年不断延续的人文情怀上。
德国和日本相对于法国和中国,所缺乏的正是这样一种情怀,所以他们陡然强盛,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的历史经验并没有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做一个强者,他们的历史经验只有身为弱者苟延残喘的经验。
因此普法战争后的德国,在国家精神上始终都没有找到正确的车道,一直在旷野中肆意狂奔,最后跌入深渊。二战之后他们重新成为了弱者,反倒是学会了如何跟世界相处。
强大起来的德国人,越来越觉得他们应该变得更伟大,越来越不耐烦老俾斯麦那种温吞入水,慢条斯理的执政,他们越来越渴望殖民地,而他们渴望殖民地的理由却十分可笑,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强国就必须有殖民地,只有拥有广大的殖民地才能配得上他们的地位。
德国的民族主义历史学家特赖奇克大声疾呼:没有殖民地的德国“注定只能当二等强国”。赤道非洲探险家休贝・施莱登从传播德国文化的角度强调扩张殖民地的重要性:“德国人在数十年中有过许多明和现,但在很多人眼中它们却成了英国人和法国人的产物,从而使德国人的威望和文化被湮没了。”
显然德国的国民根本就没有方向,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刚刚统一起来的德国民族,显然还没有成熟。可怕的是,这种还没成熟的民族,却拥有者壮汉的力量,如果是朝鲜这种小国,哪怕再多的不合时宜的想法,比如做着一统华夏逐鹿中原的迷梦也不要紧,因为他们手里的水枪打不死人。可德国这个未成年人手里拿着的,可是真枪实弹的克虏伯军工。
俾斯麦推动了德意志的统一,然后继续长期担任这个集权制国家的相,一方面让德国政治政策没有像总理一年一换甚至一年两换的邻居法国那样多变,却也让德国政治变得有些沉闷。
俾斯麦本就是一个沉闷的人,他不喜欢说大话,他表示自己是用最柔和的声音,推行最坚决的政策,所以他的政策即便再有效,可是缺乏一种激情,已经不再附和这个日益膨胀的国家中年轻人的胃口了。
俾斯麦推动德国统一,本就是温和政策的典范,德国统一之后,各个邦国还是各个邦国,俾斯麦声称不会让任何也德意志君主丢掉王冠。
这些邦国的君主确实没有丢到王冠,但他们手里的权力在之后二十年中,却不断的被俾斯麦的软刀子割走,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开始出台各种政策,统一的宪法、刑法、邮政制度、铁路网络,经济法规,名义上是打造一个统一的市场,在这个统一的利益下,各大邦国不断做出让步,将权力不断的交给帝国政府。
结果就是俾斯麦离任的时候,德意志帝国境内,除了巴伐利亚王国之外,各个邦国的军队都已经由帝国统一指挥了,采用统一的兵役制度。
可以说刚刚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就是一个松散的邦联,而俾斯麦在他离任之前,将其真正变成了一个帝国。
而且还是一个高度凝聚的帝国,这一点上恐怕才是俾斯麦最伟大的地方,他将帝国境内不同信仰的人群凝聚了起来,北方信仰新教的人民,和南方信仰天主教的人民,都通过统一的德意志民族主义团结在了一起,而在过去的几个实际中,他们却是为了信仰厮杀最惨烈的民族。
可以对比一下后世中东的教派斗争,就更能体会到俾斯麦的贡献。
俾斯麦不但缓和不同信仰族群的矛盾,还缓和不同利益阶层之间的矛盾,他反感工人运动,但不是通过镇压来使压力越来越大,而是通过福利建设,让工人得到保障,采用疏导的方式来化解社会矛盾。
俾斯麦最有成就的,还是他的外交政策,他通过各种同盟条约,外交条约,一来孤立了法国,更大意义上说,还维持了欧洲的平衡,让欧洲势力平衡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强大德国后竟然没有权力失衡,引战争,这一点被后来的英国人所认可,他们表示说,如果不是有俾斯麦,第一次世界大战绝对不会拖到1914年。而如果俾斯麦不死的话,也许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可以避免的。
俾斯麦时期,先后跟奥匈帝国结盟,跟俄国结盟,组成三皇同盟,还跟意大利结盟,目的是孤立法国,而不是真的想要寻求盟友,所以即便在1875年危机的时候,俄国跟英国一起给德国施压,俾斯麦依然跟俄国签订了再保险条约。跟意大利结盟的同时,却还支持法国在突尼斯扩张,告诉法国尽管干自己想干的,而不用顾忌什么意大利。他通过制造法国和意大利的矛盾,让意大利更加依赖德国。
为了不刺激英国,他压制德国的扩张意愿,尽量不向海外扩张,而且坚决不扩大德国海军规模,以免给英国带来压力,极力保持传统的英德友好关系。
但他的政策并没有得到民众的认同,民众看到俾斯麦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外交大纲一步步执行他自己的政策,完全不在乎民众的呼声,民众看到俄国提高关税打击了德国出口,经济界不愿意在给俄国贷款,俾斯麦就动用财政帮助俄国人修建东方的铁路。
民众想要海外的殖民地,哪怕殖民地的收益完全赶不上投入,他们也要殖民地,因为只有殖民地才能配得上德国的国际地位,才能彰显德国在天空下的荣耀,可俾斯麦即不跟英国竞争,连跟法国竞争都不敢,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自己对法国的友好,但在民众眼里,德法友好个屁,历史上就数法国人杀德国人最多,欺负德国人最狠。
因为民众不支持,年轻的德皇就不愿意用俾斯麦了,或许是因为他享受那种出台民众喜欢的政策,然后接受民众欢呼的感觉,或许仅仅是他不想遮蔽在俾斯麦的光芒之下,只要俾斯麦做相,世界就不会在乎德皇是谁,甚至连德皇是谁都不知道,世界只会知道俾斯麦,而不会知道他威廉二世。
俾斯麦的谢幕并不指的是他的离职,商鞅变法不会因为商鞅而死终结,可俾斯麦还没死,他的政策就开始终结了。
俾斯麦离任之后,德皇任命了新的相卡普里维。
新上台的卡普里维跟俾斯麦不同,他对德皇言听计从,不能说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只是在自己的意见跟皇帝向左的情况下,他没有俾斯麦那种敢于对抗皇权的勇气和性格。
俾斯麦连威望更高的德皇威廉一世都能压制住,更不会在乎年轻的小皇帝的态度了,所以他离任大概早就注定。
于是卡普里维政府在威廉二世的授意下,打出了“新路线”的旗帜,在对外关系方面开始改变俾斯麦所制定的欧洲安全政策。
如果他们能建立一个更好的安全政策也就罢了,如果他们没有更好的方案,就不应该轻易改动俾斯麦的既定路线,那样至少能让欧洲保持现状。
但卡普里维只是觉得俾斯麦留下的同盟体系过于复杂,必须予以“清理”,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变,显然他根本就连俾斯麦政策的精髓都没理解,就开始胡乱更改,如同一个孩童在大师的画作上随意涂鸦一样,无知但绝对的大胆。
新政府先在对英和对俄关系上进行了重新调整,由俾斯麦时期的联俄政策转变为亲英疏俄政策。
一个中欧的战略性力量德国,改变了他们对待世界性战略力量英国,和东欧的战略力量俄国的政策,势必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地政缘治冲击,而这股冲击大明竟然也牵扯进来,因为新政府上台后,就停止了对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贷款。
而这条地缘性铁路,则是大明和俄国关系之间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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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节 大明的应对
“陛下,从柏林来的消息,德国拒绝了俄国提出《再保险条约》延续六年的要求,德俄同盟破裂了!”
徐荣村将这个消息当作最大的喜讯直接汇报给朱敬伦。
“你觉得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朱敬伦摇摇头,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
徐荣村很奇怪:“德国今后就不会在支持德国了,我们一旦跟俄国开战,成算更大!”
朱敬伦叹道:“你觉得以前我们跟俄国开战,德国会帮忙吗?”
徐荣村摇头:“三皇同盟和再保险条约,内容复杂,而且矛盾,但主要是针对法国的,而不是针对我大明的。所以实质性援助应该不会有,可经济上的援助恐怕会有。另外在外交上,德国也会支持俄国的。”
朱敬伦摆手:“老俾斯麦的同盟体系确实复杂了一些。规定相关一方与第三国处于战争状态,另一方善意中立;如果对奥战争或对法战争系由缔约国一方对这两国中的一国动进攻造成,则不受该条约限制。这一规定实际上是不允许德国进攻法国和俄国进攻奥匈。只有法国进攻德国和奥匈进攻俄国时,中立才适用于缔约国。我敢保证,一旦我们跟俄国开战,俾斯麦那个老子绝对是嘴上喊得最欢,然后把所有的外交资源用来调节,让我们都的靠德国,让柏林继续成为世界的中心。他是不会希望他们打起来的,只有矛盾长期化,俄国的力量才会被长期牵制在东方。他跟俄国同盟,并不是为了得到俄国的什么利益,只不过是不想让俄国跟法国结盟而已。他寻求的,不是俄国不想打德国,而是要俄国不能打德国,没有力量打德国,也没有机会打德国。”
徐荣村点头:“多狡猾的政策啊。可惜德国人不要了。”
朱敬伦叹道:“现在德国执政的是一群麻烦的家伙,而且这群家伙还胆大妄为,世界都麻烦了。”
徐荣村笑道:“总之不是我们的麻烦。”
朱敬伦道:“未必。”
徐荣村道:“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指示?”
赫德当了尚书令之后,洋务司越来越倾向于直接找朱敬伦请示意见,显然他们对这个相是不信任的,尤其是在与洋人交往过程中,他们不太信任赫德的态度,赫德为了避嫌,也往往支持他们直接绕过他找皇帝,但在内政上,赫德则强烈的控制着一切,谁要是敢绕过他,他一定会采取措施。
朱敬伦道:“静观其变吧。现在挑战平衡的是德国人,先看看他们采取的措施吧。”
徐荣村道:“听德国打算对英国让步,有传言德国打算在东非殖民地问题上,向英国做出任何让步。加强跟英国的关系,从而弥补疏远俄国造成的损失。”
朱敬伦叹道:“这倒是何必呢。老俾斯麦周旋在俄国、法国之间,让德国保持一个然的地位,所有国家都要拉拢德国,一旦其他国家关系紧张,德国总能站在中立的地位调停,游刃而有余。现在才刚刚疏远俄国,就不得不求助英国的保护。既然如此不能自主,何苦还要改变老俾斯麦的政策呢?”
徐荣村道:“那如果德国跟英国结成了什么同盟关系,我们是不是也要加强跟德国的联系呢?大明、英国和德国的同盟,有助于我们对抗俄国!”
朱敬伦点点头:“可以试一试,我们跟德国没有利益冲突,远交近攻的道理放在现在依然适用。”
徐荣村对德国的试探很不成功,因为德国向大明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大明能够支持德国在萨摩亚建立殖民地。
他们还希望大明能帮助德国,取得一个在北中国的立足点,他们看中了满清统治下的南通,如果不能在北中国得到立足点,他们希望能获取朝鲜的釜山,他们表示这样德国可以帮助大明更好的阻挡俄国南下,他们还认为英国也会支持他们抵抗俄国。
在南通取得立足点,这简直就是妄想,不是不能取得,而是他们就没想过以上海为禁脔的英国的态度吗,他们一方面天真的想要跟英国保持关系,一方面却认为自己把手伸进英国人的餐盘里英国人不会在乎。
“这哪里来的这份纯真啊。”
徐荣村的汇报让朱敬伦不敢相信:
“他们真是这么的?”
徐荣村点点头。
朱敬伦愕然了:“他们凭什么一边认为他们向海洋伸出了爪子,而将自己当作海洋之主的英国还会支持他们?就因为英国想要对抗俄国,这群蠢货难道不知道,一旦他们伸出爪子之后,英国还会对抗他们吗?”
徐荣村道:“他们打算承认英国在桑给巴尔的利益,换取德国近海一座岛。他们认为英国人是用纽扣换了整条衬衫,所以一定会支持他们在远东的诉求。”
朱敬伦叹道:“就是给英国一座金山,也休想让英国放弃海洋。这件事英国人知道吗?”
徐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