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俊中进士做官后,赴任前专门去向他的老师辞行,老师一见周士俊,要行跪礼,周士俊一把扶住,将老师扶坐到椅子上,自己则仍像学生时那样垂手端立,恳请老师指点。
老师说:“你现在做大官了,但要牢记两句话,这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士俊恭敬地点头称是。
这种官员,是真的在恪守孔孟之道,也许也敛财,也收一些银子,但根子上有一种保守的正直。
这种正直,让周士俊在番禺也赢得了声誉,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敢跟洋人斗。
北京条约换约之后,洋人再次来到了广州,中国文官骨子里有种文弱心态,欺软怕硬,洋人展现了他们的实力,官员就不敢招惹了,因此再次来到广州的洋人,地位十分超然,有事情找官府,没有不应的。
洋人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价值,但是总有一部分奸猾的老百姓能发现,有人发现找洋人说话好使之后,遇到官司,就找洋人出头帮自己给官府施压,每每能打赢官司。理屈的一方只要向“洋吏”送礼,托他们走中国官员的“后门”,官司就能转败为胜。这一方面是中国法律制度的悲哀,一方面则不断的积压民怨。
周士俊到任番禺县令后,也很快就遇到了这种事,他对此深恶痛绝,决心好好整治一番。任上碰上一宗争田诉讼案,周士俊派人查清真相后,立马将理屈的一方抓了起来。但是抢夺别人土地的豪强,买通了洋人,去给当时的总督柏贵递了话。
柏贵就派人来给周士俊递话,希望他能放人。
周士俊态度坚决的回复:“此人犯法,证据确凿,未及审判,何能释放”
柏贵解释说,这人入了洋教,有洋人说情。
周士俊不服:“县令不是洋官,大清朝也不是外国,在大清的地界,我拿的是大清的俸禄,怎么能听洋人的指挥?”
最后柏贵也拿周士俊没办法,反而让周士俊在广州扬名,老百姓说他不畏洋人,是强项令。保守封闭的社会中,民族主义情绪严重,周士俊跟洋人对抗,是有广大的群主基础的,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朱经理在真的不想收拾他。
但这种保守的官僚,往往也愿意做旧政权的忠臣。
朱敬伦闹饷的时候,由于担心出现当年华庭杰和李福泰出城组织乡勇围困广州的事情,就扣住了番禺和南海两个县令,等自己控制了局面,就把这两个县令请出来,希望他们继续做官,稳定地方。
做官他们倒是愿意做,可是之后一直跟朱敬伦做对,尤其是周士俊,当朱敬伦发出让全省州县递解官银入广州府官库的时候,他直接说钱都让朱敬伦抢了,他没有钱。
方山建议,严惩周士俊,给其他人做个样子。
朱敬伦深思了一番,这种有民望的县令,如果杀了他,自己不会有好名声,反而让这种人成神了,老百姓会一代一代的传诵。
“由他去吧,必要的时候,我们也需要敌人!”
朱敬伦解释道,这种不知变通的官员,就跟聂尔康一样,有时候也有用,现在用聂尔康的血已经震慑住了大多数州县,犯不着在杀一个文官了。
“番禺县就在广州城中,他翻不了大浪,只要他不试图鼓动乡勇,就不要动他。”
广州城现在已经替代新安县成了朱敬伦新的大本营,驻扎着朱敬伦的重兵,他倒也不怕这些官员的小小违逆,真正要担心的,是距离广州较远,但又有重要意义的州县。
惠潮嘉道道台孙凤翔很识相,有将军行文,皇帝遗诏,他很聪明的跟穆克德讷一样,将广州发生的事情,判断为朝堂之争,不但老实的将惠州、潮州和嘉应州三地的赋税上交,也没有阻挡朱敬伦往哪里派兵。
另外朱敬伦派兵也有正当的理由,他是打着防备华洋冲突的旗号去的,北京条约换约之后,潮州成了新增的通商口岸,一开始是美国人想入城,当地官府怕发生意外,将口岸划到了汕头,美国人进不了城,也没有坚持,但是英国人不干,他们比美国人换约晚,还是打了一仗后才完成换约的,后来却要先至,一定坚持要去潮州设立领事馆。
潮州本就是山区州府,却又有河流通向大海,是一个有山有海的地方,民风比较封闭,又是中国沿海地区闯大海的一股重要势力,所以民风又相当悍勇,潮州群众反对英国领事进入潮州城。英领事在清政府官方保护下进入潮州城,结果潮州群众聚集了千几百人,向英国人抛掷瓦砾,蜂拥鼓噪,反对英人入城。
以此事为理由,由广州将军签发调兵的军令,孙凤祥也没有理由拒绝,没有理由拒绝也就不用拒绝,因为他不用担责任,最后无论是那一派争斗胜利,也没有借口以此找他麻烦,那么他何必又要给自己惹麻烦呢。
最后朱敬伦派去的那一千人,平安的进入了潮州府,作为一个山多地少土地贫瘠民风彪悍的地区,朱敬伦没太多必要派大军驻扎,而像其他的高雷阳道,琼崖道,廉钦道等地方,朱敬伦更是一个道只派五百兵,甚至琼崖道都没有派兵去,这时候海南岛没什么战略意义,即没钱,又偏远。
但是广州府是必须严密的控制在自己手里,每一个县都必须派兵。
广州府十四县,南海、番禺两县治所在广州城中自不用考虑,顺德县、东莞县、从化县、龙门县、新宁县、增城县、香山县、新会县、三水县、清远县、新安县、花县全部都要派兵,新会已经派去了一百多人,新安县更是一直都是朱敬伦的大本营,剩下其他十个县,每县派兵一百,仿照新会例,让军官自行招募千人辅助,稳定地方,牢牢控制广东最富庶的珠三角地区。
一个月时间,这些事情才算做完,基本完成了对广东的控制。
但是广东地方远远谈不上安定,更谈不上被朱敬伦绝对掌控。
十月底,突然鹤山再次发来警讯,土人团勇再次向客家人发动攻击,客家首领张宝铭第一时间跑来朱敬伦这里哭诉。
对他的哭诉朱敬伦不能置之不理,现在他手下的军队,一半主力出自客家,让客家人给自己效力的承诺就是帮他们夺回土地,保护他们。
可是要派兵,压力真的不小。
朱敬伦之前向惠潮嘉道派兵一千,向高雷阳道和廉钦道各派了五百,在肇庆这个战略要地也驻扎了一千士兵,广州府县每县各一百,总计派出去了四千多兵力,虽然对于目前掌握的三万大军来说,只是十分之一,但是派出去的军队不管战斗力如何,都必须绝对信任,因此只能从新安军和五坑军这两个主力军调人。
新招募的八旗军不但不可靠,反而是隐患,还得重点防备,因此手头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将真正能打仗的五坑军和新安军两个军任何一个军派出去,广州城所剩能战斗的兵力就不足一万,广州兵力就太空虚了。
可是手里权衡利弊,朱敬伦还是决定要发兵,而且要发大兵。
一次派出一万人,派出侯进和方山,一文一武两位要员,要用雷霆万钧之势,彻底解决鹤山境内的械斗,不然纠缠下去,引发新宁等地的大规模械斗就更不好收拾了。
之前朱敬伦已经多次听到这几个县出现小规模械斗的消息,没有军队震慑,一旦有权力真空,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土人团勇就难以遏制侵吞客家人田地的渴望,一旦任由这股势头满眼,鹤山等县会再次大乱。
朱敬伦则坐镇广州,抓紧时间练兵。
他必须抢在北京朝廷动荡技术之后,开始对广东地方动手之前,掌握足够自卫的兵力,为此他不惜一直搅乱广东的局面,让广东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北京就更摸不清楚情况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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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节 兵员基地
广州新兵们,包括新招募的一万八旗兵训练热情极高,由于旗人两百多年来不事生产,除了当兵,根本就没有生存的能力,有一点好的是他们对当兵没有汉人百姓那么强的抵触,好男不当兵不是他们的文化传统,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因此当穆克德讷确认朱敬伦没有造反后,他们给朱敬伦当兵的热情很高,不管是过去有兵额的八旗正兵,还是没有兵额的养育兵甚至余丁,适龄青年几乎都当兵了,现在每天被留在广州训练士兵的黑狗等军官操练的觎仙觎死,但一个个却毫无怨言,毕竟每天走一天路(训练步伐),或者站着不动(站军姿),甚至排排队(队列训练),每个月就有五两银子,这可比去码头扛活多五倍,谁也不想丢了饭碗。
至于那些新安乡勇,就跟更不用说了,这些新安新兵,是陈曲直从新安招募来的,当时朱敬伦担心广州兵力不足,震慑不住旗人,就让陈曲直回去招兵,只招到了一万人。不过这一万人早就羡慕新安军的同伴拿的高薪了,而且他们跟新安军中的老兵,基本上都有亲戚关系,这批新兵中大多数都是跟其中某个人,甚至某些人都是同一个村子或者同一个宗族,因为陈曲直回去招兵的时候,乡绅和宗族族长们当时听说朱敬伦造反了,严禁家族子弟加入,只有那些已经有家族子弟加入,已经撇不开关系的宗族,才不得不破釜沉舟继续派人来。
这些新安新兵是有一些底子的,在反割地运动期间,他们足足训练了有一年时间,很多都是朱敬伦派人去帮助他们训练的,现在一个个已经走的很整齐,那些八旗兵有些不服气,大概也是他们这群老爷兵肯认真训练的原因。
只是新安新兵一直嚷嚷着要步枪,朱敬伦却一时无法提供给他们,兵工厂已经开足马力生产了,但是技术工人们还不够成熟,次品率抬高,每个月也只能生产300只左右,现在是优先供应作战部队,只能给他们发一些老枪,让他们凑合着用来练习,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训练好了,才能有真正能打仗的新枪。
黑狗对不能让他去打仗非常不满,但是朱敬伦有自己的考虑,第一黑狗是五坑军统领,五坑军是由客家人组成的,尤其是鹤山客家人,现在就是回军鹤山,这些人跟当地土人团勇仇深似海,让他们去打,确实更容易打赢,但是造成的伤亡也肯定更大,这些人绝对不会留手不说,他们打起来也更加玩命,不但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他们自己,都肯定会死伤更多,这是朱敬伦不想看到的。
另外,朱敬伦很顾忌这些人一旦杀红了眼,就根本不可能听话了,憋了几年的仇恨,一旦他们打败了土人团勇,会怎么办,朱敬伦肯定会有人不顾军规,屠杀俘虏,之后甚至会反攻土人的地盘,制造更大规模的械斗。
所以尽管张宝铭坚持要求五坑军回去帮忙,但朱敬伦以五坑军分散到了肇庆、潮州等地兵力不足为由,坚持派新安军去作战,不让派自己的子弟兵回去,不但让张宝铭不满意,就是这些士兵也不满意,而现在训练新兵的,就是他们,他们怎能不下死手。
广州城练兵进展很顺利,朱敬伦觉得在清廷结束政治洗牌,然后腾出手来处理广东事务之前,这些人就能形成战斗力,至于到时候这些旗人会站在那一边,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吧,在他们站队之前,朱敬伦是不会给他们发枪的。
如果他们能表现出忠诚,那对朱静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一想到自己将来跟清廷开战的时候,会有一只八旗军队给自己效力,他就异常的期待,当年满洲人入关,前面为他们冲锋陷阵大多数都是明朝的降兵,比如吴三桂这样的,他们多数时候只需要跟在后面接收城池,每每读到这段历史,就让朱敬伦觉得羞耻,如果他也能如法炮制,倒不失为一个雪耻的办法。
另一边侯进和方山已经带人到了鹤山。
一万久经战阵,早就能够熟练使用西方主流的线膛步枪和开花大炮作战的军队,不是一些仅仅买了一些洋枪,根本不会正确使用的土勇能够抵挡的,这些土勇刚刚将客家人再次封锁在山里,就被人从背后痛击,山上的客家乡勇趁机下山冲击,不到一天时间,他们就打通了客家人对外的联系,解除了封锁。
之前鹤山客家人一直躲在深山中,生活条件相当的困苦,也快到了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是在那种绝望之下,他们才会义无反顾的加入朱敬伦的麾下,都不顾朱敬伦是不是造反,而且还迫不得已接受朱敬伦苛刻的要求,先帮朱敬伦消灭了肇庆的耆龄,然后朱敬伦才帮他们夺回失地。
客家人履行了承诺,现在该朱敬伦履行承诺了。
侯进打开山口,客家人的武装依次下山,跟新安军配合,向着他们的故土进发。
当地土勇不断的失败,他们怎么勇敢也无法抵抗数万复仇心切的客家练勇,加上有大炮、步枪和正规训练的新安军,从黄茅壁下山后十天内,客家人就收复了整个云乡的失地,接着向双桥进发。
云乡和双桥是鹤山县客家人按照乡约保留的两个聚居地,其他地方的土地都放弃了,当时签订契约的时候,客家人是出于不利状态,高三带着几个乡绅亲自找上朱敬伦,在朱敬伦的主持下,在水口立的约定,现在他们的土地都收回来了,但是人已经不是过去的人了,有许许多多的老面孔已经看不到了。
土勇也不乐观,他们这些土勇,是新安县勇撤走之后,他们看到占据优势,在潭三等投机地主武装的忽悠下,又拿起武器,越过乡约规定的边界,将客家人仅存的两个据点吞并,将所有的客家人都赶进了黄茅壁的大山之中,他们以为他们可以像恩平县那样,将所有的客家人土地都收归己有,但他们发现,他们错了,新安县勇又回来了,他们依然打不过,他们依然吐出了吞并的土地,又一次返回约定规定的地界,他们中老面孔也有很多不见了,那些人都白死了吗。
最终居于劣势的鹤山乡绅,再次被方山请到了约碑跟前,跟一个个横眉冷对的客家乡绅一起重申了约定,发誓互不侵犯,但是他们双方谁还会相信谁,这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打了败仗的乡勇也好,终于收回了土地的客勇也罢,虽然不是士兵,但是械斗的久了,战斗经验比老兵还丰富,最重要的是他们上了战场不会出现怯阵情况,只要进行正规训练,就都是好兵。
重申约定之后,方山带人驻扎在鹤山各地,尤其是在土客势力犬牙交错的云乡和双桥,就在他们边界处,这个村子扎一个营,那个村子扎一个营,接着就开始招募士兵。
无论土客乡勇,方山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但是方山告诉这些投降的士兵,得让他们的宗族或者乡绅给他们具保,否则是不收的,如果是流民的话,则可以找自家亲戚具保,如果连亲戚都没有,那就没办法了,这样的无组织分子,新安军一向是不收的。
还好,广东的宗族组织一向都很强大,即便偶尔有外地流浪来的流民,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的组织,人是社会动物,不可能单独生存下去,至少都有一个组织,哪怕是给人当佃户,也该有个地主不是。
事实上这些土客乡勇,大多数也是在土客械斗中,才离开土地的,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因为土客械斗让他们失去了土地,或者让他们宗族,或者让他们的地主失去了土地,他们失业后被组织起来,训练成乡勇,然后加入了异常惨烈的械斗之中。
这样的人有多少,数不胜数,根据李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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