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世怀纠结间,林镜镜轻轻的替靖安帝整顺头发,又轻轻的替他掖紧被角,最后在靖安帝额头印下深深的一吻,然后霍然转身,往殿外走去。
方步出内殿,也许是走得太急,她趔趄了一下,站住,以手捂胸,抬眼看向外殿依稀熟悉的一切……
“母后。”
她回头慈爱的看了龙世怀一眼,再度转过头,不似方才急切,而是缓缓的摸遍外殿、偏殿、正殿中的书桌、椅子、屏榻、瓶、胆、花架等物,又一迳一一不舍的将青龙殿中所有的栏杆、柱子拍遍,一迳一路低喃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知怎么的,龙世怀听着特难受,眼又湿了。
“母后,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不?”
林镜镜身子一顿,未转身也未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果然,果然。龙世怀眼中的泪滴下。又道:“母后,如果儿子以后统一了三国,我们还会见面不?”若有三国之乱,一个东傲之乱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人人只会说,孝慈皇后的儿子真伟大,生了一个一统天下的儿子。到时候还有谁会说孝慈皇后是红颜祸水。
“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战争。”语毕,林镜镜仍旧未回头,只是快步往青龙殿的院子中跑去。
母亲生气了?!
他只想以三国之乱掩盖一国之乱,以三国的统一得以和母亲团圆。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是,他似乎错了。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母亲最恨战争。如果是为了和她见面,为了和她团圆便发动战争,哪怕是三国一统,母亲想的只怕不是她有一个多么令她骄傲的儿子,而是想着在战争中那失去生命的成千上万的将士,想着那失去亲人的痛苦的家庭。
她会将战争的灾难又强加到她的头上,她会将那所有失去亲人的罪孽强加在她的头上,那即使他们母子在一统天下后相见,母亲只怕仍旧会觉得生不如死。
他真笨、真傻、真蠢。这无疑是又往母亲的胸口上捅刀子啊。恍然大悟之下,龙世怀急忙追出。
方步进青龙殿的院子,一股暗风袭来。逼得龙世怀不得不眯了眼。也就在他眯眼的功夫,一条白色的长绫直直横在了他的眼前。
龙世怀自信自己的武功可以排进东傲前十。但来人的武功之高高出他十倍不止。在他伸手绞断白绫放眼看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他母后的身影。
若不是脸上有泪,若不是软轿还停在眼前,若不是……
他真要以为今天又做了一场梦。
直挺挺的跪下,龙世怀看着天空,凄厉的喊着:“老妈,保重啊!”
龙世怀这一声穿云破月的呼喊,将皇宫中守夜的宫人都吓了一个激灵,接着个个叹息的摇头,他们的太子殿下肯定又做梦了,又梦到孝慈皇后了。
静静的跪在院子中,龙世怀眨也不敢眨眼的盯着天空的皎月,他好希望他的母亲又再乘着那月亮破云而来一次,来到他面前,摸着他的脸,和他轻声细语说着话。
他好想再抱一抱他的母亲,在母亲的怀中尽情、任性的撒娇。
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似乎是他将事搞砸了,他似乎伤了母亲的心。
他真浑,真浑啊。
龙世怀恼得以拳捶地,道:“老妈,对不起,对不起,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答应你,一定做一个一如父皇般的好皇帝,爱民如子。不会轻易的发动战争,不会让子民的血白流。老妈,儿子向你保证,一定想办法找到先皇遗诏,将有可能又强加在你头上的战争弥于无形。老妈,你听得到儿子说的话吗?无论你在哪里,儿子希望、希望你能幸福,一定要比儿子和父皇都幸福。”
寒风呼啸而过,龙世怀的话随风而散。再抬头,脸上的泪似瀑布而下,他看着天空中那轮依旧皎洁的明月,高声喊道:“老妈,你一定要幸福啊,一定要比儿子和父皇都幸福。”
………………………………
104 复仇的种子(一更)
林府。
白幔遮天。
中堂上,一个大大的‘奠’字证实着林老夫人仙逝的事实。
靖安帝谕:追封林老夫人勤国夫人。
林家三兄弟、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孝服加身,均跪在林老夫人的灵柩前,一一为前来给林老夫人上香、拜祭的客人答礼。林家的三个媳妇则跪在香炉前,不时的替香炉添香烧纸钱。
孙辈中独缺了林珺,那是因为林老爷心疼她,叮嘱家中人务必不要让林珺知道她奶奶已去世的消息,好让她在边关安心养病。
随着兵部、太尉府、吏部的人一一拜祭完毕,林正、林拾二人便将客人带至另外的专门待客的宅院入座。早已不再管家务事的老管家福伯这个时候又重操旧业,帮着两个儿子安排林府的一应事。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老管家林福颤抖的声音,龙世怀一身披麻戴孝的出现在了中堂,然后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林老夫人的灵柩前。
好不容易被林正、林拾扶起,龙世怀却是倔强的跪在了林镜之身边,不去那为客人准备的宅院。
林老爷在后堂看得清楚,清叹一声,来到龙世怀面前,硬生生将倔强的外孙扶起,道:“龙儿,使不得啊。”
这‘龙儿’曾经是龙世怀的小名,如今由林老爷唤出,龙世怀只觉得亲切不已。凤目中眼泪便止不住的滚下。
“龙儿只想送外婆最后一程。”
“来,随外公在后堂送外婆是一样的。”说话间,林老爷子便将龙世怀拉入了中堂的后堂。
若一国太子跪在这里,别说后面将要来拜祭的人了,便是先前来拜祭的人也都得跪在这灵柩前。这样一来,便是从这中堂跪在外面的大街上去只怕也跪不下。
仔细将后堂的前后左右都检查后,林老爷这才拉着龙世怀坐下,轻声问:“你父皇可好?”
“嗯,好了些。只是昨天在御湖吹风加重了病情,今天仍旧动弹不得,所以不能前来送外婆最后一程。”
“你母后……是真的吗?”
昨晚,去世十三年的女儿突然出现在了老妻的弥留房中,当他们一众人都冲进去的时候,惊动了痛哭的女儿。然后,因为速度太快,根本辨别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拥着女儿如飞而去。若非几个儿子不依不饶直直追出,若非因了龙世怀那一声凄厉的‘老妈’的呼喊声迫得女儿乘月破云而来,林老爷仍旧觉得昨夜是一场梦。
所以,他现在急于想得到确认。
“外公,是真的。母后还活着,还活着啊。昨晚,母后随着我到了青龙殿,那个时候父皇因了病重仍旧晕睡着。母后很难受,哭了许久。还将她的头发和父皇的头发编了个同心结塞在了父皇的手中。”一边说,龙世怀一边哽咽道:“我知道,母后在这里不能待太长时间,也不可能留在东傲,所以,就算万分心痛,我仍旧让母后走了。”
非走不可啊。否则,留下来的结果定是战争无疑。
十三年前的罪好不容易是用死险险赎回的。
十三年后若因她归来再起战争,别说再死一次,便是再死万次也不能赎其罪。
女儿虽无辜、虽无罪,但一切因她起、因她生,伯仁为她而死啊!
原来昨夜不是梦!
女儿真的还活着。
老泪纵横间,林老爷抱着龙世怀,道:“好好好,我们的龙儿长大了,知晓了大义成全。”
泪亦是扑扑而下,龙世怀道:“世怀日日夜夜祈求着老天将母后还予龙儿,哪怕母后生活在一个世怀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但只要她活着就好。如今老天终于让龙儿得偿所愿,龙儿一生足矣。”
很是欣慰的边点头边抹着眼泪,林老爷问道:“你父皇果真因病晕睡着?”
“父皇这段时日皆在这个时辰昏睡。但我不知道昨夜父皇是不是一如往常般的昏睡着。父皇似乎知道母后回来了似的,在睡梦中流了许多泪,还呼唤了母后的名字。今早,父皇醒来便看着手中的同心结发着呆,然后命太医来替他诊治,且很是用心的喝了太医煎的药。”
如此看来,靖安帝那个时候应该是醒着的。正因为醒着,才知道他的皇后活着,知道他的皇后回来了。是以又有了活下去之心。但,对女儿的爱超过一个国家之重的靖安帝终于舍得放手,想来那个时候他的心必在流血罢。可便是流血,他也不能留下他的皇后,他宁肯他自己痛苦,定不允他的皇后再历痛苦。
如此一想,林老爷用衣袖试着自己的眼泪,道了声‘苦了你了,今朝’的话。
“外公,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父皇和你一样,都选择了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拥有,有时候爱也是一种放手。”
虽然不是很懂外公的话。但龙世怀仍旧点了点头。又有些懊恼道:“可是,孙儿把事情好像搞砸了。”
“怎么了?”
“母后临走前叮嘱孙儿,要孙儿当一个一如父皇般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我的子民有衣裹体,有食裹腹。可是孙儿,居然问了母后一句‘如果儿子以后统一了三国,我们还会见面不?’的话,然后母后似乎生气了,说了一句‘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战争’的话后一去无踪……”说话间,龙世怀将昨晚的事大体上讲了一下,最后不无懊恼,摇着他外公的手道:“外公,怎么办?怎么办?孙儿知道错了,可不知母后听没听到孙儿的话。”
“孩子,别担心,便算你母后没有听到。但你可以让她看到啊。”
“看到?”
“你不是说,你母后说其实她一直都守着你的么?既然她一直都有守着你,那你的一言、一行、一动她都清清楚楚啊。”
见外孙的眼睛亮了。林老爷继续说道:“所以,做给你母后看,做一个好皇帝给你母后看。”
“嗯,对,好。”
“孩子,别为你昨天的话自责。你母后是我生的,我明白她。她不是生你的气,她是心痛,心痛母子的团圆居然还要年幼的儿子想办法。她这是心疼你,心疼得怕一个转身下便不忍离开你,可偏偏的她又不能留下。因为她留下来,只会给你、给你父皇、给我林家甚至于给所有国人带来灾难。明白不?”
“啊,是这样……”龙世怀倒在外公怀中,眼红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母后生我的气了。”
“傻孩子。你母后的一生,除了生她自己的气外,从来不生别人的气。”
似想起什么,龙世怀突然说道:“外公,母后可有认识江湖中人?”
“你母后幼时曾有过奇遇,她的师傅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萧魔秋离,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于是,龙世怀将昨天他母后突然凭空消失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将母后带走的人,武功之高强世所罕见。别说那守在青龙殿一里范围内的暗卫了,便是我都没有察觉到那人的到来,看来,当年母亲跳崖后应该有一番奇遇。说不准就是此人所救。”
“你怀疑是秋离?”
龙世怀摇头,“秋离行事诡秘多变,但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来去,你恨他也好爱他也罢,他就是他。可昨夜那个人,明显不是秋离。应该是我认识的,要不然他不会先以白绫缚我眼光,让我看不清他到底是谁。所以,将母后带走的人肯定不是秋离。”
“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去找不成?找到了又如何?”
“我就,我就……”
看着眼神黯淡的外孙,林老爷叹道:“让你母后就这么去罢。她的一生够热闹的了,好不容易静下来,我们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你不也说只要她幸福就好么?”
在林老爷开导龙世怀的功夫,只听老管家林福又唱道:“武老爷子武必武大人携孙女武念亭拜祭勤国夫人。”
随着老管家福伯的声音落地,一头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武必一扫往时的威风,身子有些颤抖的进了中堂。武念亭早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林老夫人的灵柩前,声泪俱下的呼着‘外婆’之称。而武必老爷子要跪下的身子却被从后堂冲出来的林老爷子扶住,道了声‘使不得’的话。
林正见状,急忙递了支香到武必手中,武必接过,小心敬上,然后给林老夫人的灵柩鞠了三躬。
然后,林家三兄弟、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同时给武老爷子还跪礼。林老爷子一把拉了武老爷子,道了声“走。咱们老哥俩去后面坐坐,送敏儿最后一程”后亲自携着武老爷子往后堂而去。
武念亭没有随着她姥爷前往后堂,也没有随林正前往那待客的宅院,而是在头上戴了孝,跪在了林瑾的身边。
龙世怀在后堂见了本想出去,但被进后堂的林老爷子和武老爷子同时一左一右的按住,林老爷道:“你的心我理解。但别越了礼数。今日整座城的大小官员都到了。别给人留下话柄。”
如此一说,龙世怀也便不再想着要出去戴孝了,很是规矩的守在后堂。
紧接着,只听福伯又唱道:“西宁王府王妃于茜月、侧王妃梅艺菲、濯州侯龙奕勋、子龙奕凡、子龙奕真、子龙奕康、郡主龙熙敏拜祭勤国夫人。”
除却仍旧在边关的龙吟风外,便是方方回京办事准备回边关的龙奕勋也因为林老夫人的事而滞留京中,西宁王府可谓一家全体出动,足显对林老夫人的尊敬。林老爷和武必急忙起身从后堂步入中堂,示意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搀扶起于茜月、梅艺菲、龙熙敏,然后又示意一众家仆们急急的一一搀扶起龙奕勋、龙奕凡、龙奕真、龙奕康等人。
林家的孝子贤孙赶紧给西宁王妃和梅艺菲、龙奕凡等人还跪礼。
王妃于茜月只是叮嘱了声‘林太尉、林大将军、林尚书,节哀’后率着西宁王府的一众人由着林正、林拾二人引领着去了待客的宅院。
西宁王妃口中的‘林太尉’指的自然便是林老大林漠轻,因他兼职着太尉,所以此时称他为太尉是为了和林漠楼的尚书之职以区分,倒也合情合理。
只有龙奕真,一溜眼间发现跪着还礼的武念亭,他不仅抬了抬自己的下巴,磨了磨牙,恨恨的瞪了武念亭一眼。
“东平王府王妃何津瑶、侧妃杨夫人、世子爷龙耀霄、子龙耀宇、郡主龙咏萱拜祭勤国夫人。”
除了驻守边关的龙云海、龙耀霖外,东平王府一家子居然也全体出动了!先前来拜祭且在待客宅院中的人不知不觉在这大冬天的日子都抬手试了试额,心道‘好险,好在来了’的话。
同样的,林老爷和武必老爷子又急忙步入中堂,仍旧示意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搀扶起何津瑶、杨韵绮、龙咏萱,然后又示意一众家仆们急急的一一搀扶起龙耀霄、龙耀宇等人。
林家的孝子贤孙又按规矩给东平王妃和龙耀霄等人跪着还了礼。
在东平王妃何津瑶叮嘱了声‘林太尉、林大将军、林尚书,节哀’后,林正、林拾二人亦打算引领着东平王府的一众人前往待客的宅院。
东平王妃此时却驻足在林家的一众孝子贤孙前。说起来,东平王妃何津瑶她此时相当的感激林府。
为什么呢?
因由就是陪在她身边的长子龙耀霄。虽说龙耀霄是个纨绔,便是怎么打也改不了他那纨绔的性子,偏偏不成想这个不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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