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在旁道:“驸马爷出生武候之府,尊贵已定,公主你逆行倒施,差点连累了整个武候府,还说什么为了驸马爷好。”
嘉善有心解释,可是偏偏昭然在旁,且句句挑拔离间,心中恨极又莫可奈何,因此脸容都扭曲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端庄贤静的模样。
“好了……”王增低沉了说了句,他接过了昭然手中的夜明珠,神情阴霾地看着手中的明珠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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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连续几声钟响仿佛惊醒了塔顶上沉默着的三个人。
王增稍许愣了片刻,便道:“是镇魔钟。”
不但是镇魔钟,而且钟声由远及近,最后一下的距离已经在不远处。
王增手里拿着夜明珠有些手足无措,昭然体贴地献上了手里的钟椎,夜明珠重新回到了椎管内,塔顶也再次回复了阴暗。
“快走!”王增将钟椎挂回了钟内说道。
王增扶着身体有些绵软的嘉善向下,昭然则是爬到了下面也有些手足发软,他抬头看了一眼如同井口似的塔顶,突然一笑。
“你高兴什么?”王增问。
昭然嘻嘻笑道:“以后不用再爬这塔了,当然高兴。”
王增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道:“快些走吧。”
几人出了甬道,回到了屋内,将书架复原,刚走到门口,昭然突然伸手道:“等等。”
“还等什么?”嘉善咬牙道,“你想等国师塔的人过来吗,你是什么用心?”
昭然不去理会她,道:“外面有很多脚步声。”
“国师塔的人,还是锦衣卫?”王增的面色一变。
昭然喃喃地道:“不会是佛子,他们走起路来很轻,也不是锦衣卫,他们穿着官靴,走起来路来很沉。”
“贺佐!”王增轻唤了一声,但门外没有回应。
“射萍!射萍!”嘉善也叫了两声,同样也没有回应。
王增不禁略微踌躇,一时间他们被堵在门内有些进退失据,他跟昭然瞧着围墙,都有心先爬上墙看个究竟再说,哪知嘉善突然仰起脖子道:“我乃堂堂大明朝的公主,谁来我都不惧!”
她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突然将门拉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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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景象即使是昭然看了也有点目瞪口呆,巷子里头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看衣着皆是无灯巷的平民,他们站在巷子里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各有姿态。
有担有挑,有老有少,有的扮少女状尽显扭捏之态,翘着兰花指,还动不动无声地噗嗤一笑。
静默的街头,像是哑戏戏台,说不出的诡异。
男护卫们已经不见踪影,射萍则被绑缚在不远处,她被五花大绑地按跪于地,旁边放着一个猪笼,一名老者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模样像似在定射萍的不贞之罪。
披头散发的射萍抬眼见到了他们,突然剧烈地挣扎扭动了起来,被缚住的嘴朝着他们“嗯嗯”地喊叫。
原来在饰演惩罚□□哑戏的人就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了昭然他们,然后一名扮演挑夫的人朝着他们就冲了过来,昭然一把推开嘉善将门关上。
几乎下一刻他们的门就被撞得左右摇晃,昭然一下子被撞得飞了出去,挑夫挥舞着扁担忽忽生风地冲了进来,王增没有丝毫犹豫,拔出佩剑一剑便刺中了那人的前胸。
那人倒地,可还不等王增松口气,只听见挑夫的喉口发出“嗬嗬”之声,竟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攀住了王增的剑,几下就拧成了麻花。
昭然简直倒抽了口凉气,挑夫不但死而复生,而且变得更加力大无穷,王增自幼习武,也连踹了他十几脚,才将他踢飞。
“进钟塔!”王增喊道。
昭然想起方才之言不禁哑然,门外突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然后远远地他听见闻之庚的声音:“锦衣卫办差,都给我趴下!”
“谁听你这狗崽子的啊!”昭然刚心里嘲笑了一句,但随即便想起了什么连忙跳起来大声喊道:“别杀人!”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满天的箭矢如雨纷纷坠落,昭然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忍不住臭骂:“他/妈/的你这个欠/操的小相公!”
他的话音刚落,从天空飘落一人,衣衫轻拂,仿若候尘埃处生莲,于乱世中安步,有一种静到极处的淡定。
九如……昭然无语。
他急中生智,连忙拿起衣服包住自己的脑袋,捏扭地道:“我乃公主的嬷嬷,有皇恩护体,我一根小指头都比你们这等贱民尊贵,啊呸!”
演完他也顾不上谢场,连忙扭头就跟着王增的背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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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钟塔,昭然见王增背靠着钟塔坐着,这才发现他的小腿上鲜血淋漓,显然是他踢挑夫的时候被抓的。
挑夫的攻击力还是出乎了昭然的意料之外,想起外面的闻之庚不知杀了多少人,昭然不禁一阵牙疼。
“暂时上不去了。”王增脸色略微苍白地道,“即使上去了要是万一被这些怪物堵上了,那可就真得只有死路一条了。”
昭然道:“那就进李府。”
嘉善咬牙道:“你疯了吗?外面那些行尸多半是李夫人那个怪物弄出来的,你还让我们进李府,你按得是什么心?”
“那个怪物曾经当你是朋友。”昭然笑道,“啊,对了,不过你是公主,要权有权,要势有势,朋友啊什么的都不需要,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过是利益眼前的一时敷衍罢了。”
嘉善见昭然不把话说明,却句句语带双关刺激王增,但她偏偏还不能反驳,因为一反驳等于就是把昭然暗讽的话给挑明了,不禁又气又怒。
昭然拿起灯道:“你走不走随你,反正我走这条道。”
王增道:“听如娘的,进李府。”
嘉善无法,只得搀扶起王增从钟塔里穿到了李府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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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早被烧得只剩下了些废垣残瓦,穿弄寒风呼啸而过,嘉善不自觉地拉紧了身旁的王增,昭然在旁又嘻嘻笑着开口了:“公主您无需害怕,我们都跟李夫人不熟,但你可是李夫人的知交好友啊。”
这下王增都不由说道:“好了,莫要再胡闹。”
嘉善生母是丽妃,明心惠质,一直深得英宗宠幸,土木堡之变之后,她不但能懂得掩藏自己,还能时不时接济一下当时危难之中的太子。
因此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也投桃报李,将嘉善嫁入公候府,且是功臣之后,大明的公主历来嫁得不好,并且不能嫁入功勋之家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熟例。
嘉善心里深知,若无当年那点从龙之功,她嘉善空有公主的头衔也必定会凤凰落鸡窝,像其他的公主那般跟一个或平平无奇,或粗俗暴富之家的浪荡子过完她的下半生。
但她毕竟现在是不同的,嘉善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尊荣一生,如今被昭然三番四次的嘲笑,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可是她再气,此刻却也无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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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佛堂可退可进,便在这里稍事歇息吧。”王增靠着墙壁坐下,他倒不完全是因腿疼,主要是方才那挑夫的形容实在可怖,他有些担心这挑夫的指甲里不要染了什么妖毒。
昭然蹲下身体撕开布条,替王增将伤口包扎好,王增见自己的伤口鲜血色泽艳红倒是松了口气,转头见昭然从角落里捡了只灯笼,拍了拍用油灯将里面的蜡烛点着,然后挑着向外走去,便不禁问:“你要去那里?”
“我去前面看看!”
“前面太危险了,不要去。”
昭然不以为然地道:“李府空无一人,我小心些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能找到外面这些人变异的原因。”
王增看着他,顿了顿才道:“你太好奇了。”
昭然挠了挠眉毛嘻嘻笑道:“我就是这样,要是旁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事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若是就在眼前,不瞧我晚上会睡不着的。”
说完,他便挑着灯笼走了。
昭然可不觉得现在李府的佛堂就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整个无灯巷哪里最安全,怕是只有九如这个小佛子的身旁能稍许安全一点。
外头喧哗声一片,路面上的奔跑之声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动,昭然沿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李府抄手游廊,穿过后花园,中门,内厅,拐了个弯走到了大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昭然慢慢地转过了头,本不应该有人的李府大厅正灯火通明。
他禁不住悄悄地朝着大厅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只见里面的桌椅都被挪得靠墙,当中的空地上两排人席地而坐。
他们面对面席地而坐,悄无声息地重复着举手又放下的动作,昭然心里悚然一惊,他们演绎的可能正是周王宴异候的画面。
周王座下第一人……应该就是那个太阴将军吧,他长什么模样?
他正想着,大门被撞开了,闻之庚带着一群满面血污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是你!”闻之庚冲进来稍许一愣,但也顾不上跟昭然多话转头吩咐道:“快,将门封住!”
锦衣卫七手八脚将大门重新往回推,但那些门里夹杂着十数只手,哪里能说推上就推上的,闻之庚厉声喝道:“全部砍断!”
锦衣卫手起刀落,断手断臂顿时便掉了一地。
昭然虽然明知这些未必都是活人,也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暗发誓要找到机会先弄死闻之庚,要不然若是被闻之庚先识破他的身份,就凭闻之庚这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怕会将他挫骨扬灰,到时他就算能换皮也活不了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脚步声,昭然猛地想起了什么,一回首就见大厅内饰演周王宴异候的人也都陆续走了出来。
“后面还有怪物!”锦衣卫立时便有人示警。
昭然慌忙大叫道:“千万别杀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才会变成怪物!”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锦衣卫已经有一排弓箭手蹲地,箭支“嗖嗖”飞出,李府的大堂门前便倒了一地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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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灯巷9
“惨了!”昭然面上变色地想道。
果然倒在大厅前的尸首只稍许静默了一会儿,便都扭动着身体一个个地重新站起了身。
锦衣卫刚在外面经历了从凶尸的手里死里逃生的时刻,好不容易逃进李府,又遇到了一批怪物,即便再训练有素也不禁有些崩溃了。
“挡住!”看着锦衣卫们不由自主向后挪动的脚步,闻之庚喝道。
闻之庚说着手起鞭落,那条黑色的长鞭像条毒蛇似勒住了其中一个行尸的脖子,只听“咯哒”一声,它的脖子瞬时便被扭断了。
行尸应鞭落地,可是很快就又爬了起来,只是耸拉着脑袋,形容却更可怖,锦衣卫们虽然害怕,只是无奈身后跟了其凶残程度绝不亚于行尸的闻之庚,只得硬着头皮朝前冲,可他们哪里是这些行尸的对手。
行尸力大无穷,且都杀不死,不过三两下就有不少锦衣卫被拆成了碎片,这边正在激战,那边“轰然”一声大门被冲开了,原本在巷子里的凶尸都冲了进来,这下连闻之庚都不禁脸上变了色。
几乎于此同时,镇魔钟声响起,十数位佛子从天而落,纷纷落在李府的屋脊上,讼经声大起。
“佛子来了!”锦衣卫素来神气活现,可此时几乎要喜极而泣,让昭然不禁想起了容家庄的村民。
此时白衣黑发的九如站在檐顶,昭然不得不承认,这小佛子还是很有几分架式的。
佛子们的颂经不经声音大,而且很密集,像是带了一种特殊的功力,震得昭然耳膜都疼,还有点头晕目眩。
哼,这些佛子们有些门道。
昭然自从经历了上次的容家庄与天蟒的一战,对道家的桃木剑跟桃符就有点肝碎了,如今看见佛子们大显身手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
颂经声中,那些行尸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九如出手了。
昭然见九如从檐顶上飞身路入尸群里,虽然明知道九如多半不会有事,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九如白色的衣服混在黑色的人群如同一道流光,他每一下都准确地拍中一名行尸的咽喉,凡是被他击中咽喉的形尸都会喷出一道黑烟,然后便委顿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厉害,厉害!”昭然看得兴奋,也跟着手舞足蹈。
“看来如姑娘的确仰慕佛子。”旁边有人冷声道,昭然一转头不禁眉头都粘在了一起,闻之庚是什么时候跟他站在一起的。
“那都要拜闻大人所赐啊。”昭然回道。
“我?”闻之庚不解。
“我方才差点被闻大人连累地丢了小命,现在被佛子救了,就算以前不仰慕,现在也仰慕了。”
“你!”闻之庚气结。
昭然才不去管闻之庚气不气,他拉长脖子去看场中,九如闪身间已经拍中了数十位行尸,突然间有一个念咏之声如同在地底间冒了出来:“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
这几句话由李夫人念来,有几许怅然,也有几许堪破红尘,笑别离场的淡然,婉约动听,但这个声音却很粗砺,生似一块磨刀石,刺耳无比,颂经声霎时就被冲得支离破碎。
几乎瞬间那些缓慢的行尸的速度暴涨了许多倍,九如立时就被围在了尸群当中,屋檐顶上的佛子们似乎也有些慌了,那名手持镇魔钟的佛子从衣袖里取出一支卷轴。
这种卷轴昭然见过,叫什么“风流景”写的佛偈,一下子就驱散了天蟒将军很是厉害,站在屋檐的那名佛子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使用。
昭然急了,跳上栏杆喊道:“快用啊!你想害死他啊!”
闻之庚在一旁道:“那是因为封流景并不能无限地使用这种佛偈,这种卷轴需要用混合着佛子的精血的墨汁来书写,一年到底能用多少次不知道,但我从没见他使用超过二次。”
昭然明白佛子们为什么要犹豫了,说起来一年能用两次,其实但凡能用两次的武器通常只能用一次,因为剩下的那一次是用来吓唬人用的,也就是用来震慑的。
“快过年啦,快过年啦!”昭然急得上跳下窜,其实他的意思是快过年了,那就是新的一年来了,风流景又可以再写两张啦,但他心急说得绕口,别人哪里听得懂。
只有闻之庚好像看白痴似地看了他两眼。
好在那名佛子只稍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卷轴投向了尸群,只见金光一闪,黑雾弥天,九如脱困而出。
那暗处的声音“哈哈”大笑了几声,好似无比的得意,接着念道:“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那几句话说得,昭然只觉得整个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冲,脑袋好似都要炸开来,转头见旁边的闻之庚更是眼球血红,满目凶光。
九如手一伸,一缕劲风吹过李府前院的树梢,一枚树叶便脱枝朝他飞去,他将那枚树叶含在嘴里,一串曲调便从他的嘴间逸出。
清平雅正的曲音一响,昭然顿时觉得大脑一轻松,再看前院,内圈的行尸倒地,外圈的行尸却围着圈朝里爬行,一路舔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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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舔什么?”昭然三下两下爬上了长廊的柱子,拍着瓦片问坐在他们头顶上的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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