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是“一招”,实际上是不够准确的。如今西门吹雪面对的,应该是被人完全压制住的窘境。
他的脑海之中有不下十种破开叶英桎梏的剑招闪过,可是偏偏,西门吹雪动不了。他的手脚仿佛被万斤巨石压住,让他半点都动弹不得,甚至就连剑尖也无法抬起半寸。
西门吹雪就宛若困兽一般,利齿爪牙都仿佛被束缚住了。他愤怒,他挣扎,可是他无可奈何。
而最终,西门吹雪也没有挣扎许久。不多时候,他就只感觉自己喉间有了那么一点儿冰凉。西门吹雪的瞳孔一缩,低头便见一柄带着剑鞘的长剑抵住他的咽喉。
被人用剑抵住了咽喉,哪怕那柄剑并没出鞘,也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体验。然而西门吹雪却没有急着后退,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叶英的剑上。
一招已尽!
其实西门吹雪和叶英的这一场连切磋都称不上的对决,在外人看来并不激烈。非但不激烈,反而有几分莫名其妙。
在陆小凤的视角,就是叶英平平抬手刺出一剑――哪怕一个习剑三月的幼童都能刺出这样的一剑。而西门吹雪就恍若愣神了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叶英那毫无技巧的一剑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非在此间,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西门吹雪从未想过这世间还会有这样的剑气――没错,西门吹雪感受得到,方才叶英身周那一片完全褫夺了他动作能力的区域,实际上是叶英周身的剑气。
若说叶且歌的剑气化形让西门吹雪惊艳,那么亲身体会过叶英周身磅礴到如有实质的剑气之后,西门吹雪方知什么是敬畏。
高山仰止,不过如此。
西门吹雪收起了自己的长剑,后退两步,对叶英拱手道:“多谢前辈。”
叶英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实话说,他以为自己的徒弟在剑术一途上的天赋已经称得上是惊才绝艳,而这个年轻人竟然也不逞多让。
短短一月不见,西门吹雪已经大有进益。而叶英也能肯定,今日之后,一个年轻人还会有所突破。毕竟,在剑道之上,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且歌,都一日不曾停歇过。
又一次对叶英拱了拱手,西门吹雪往陆小凤那里一瞥,却并没有说话。他的足尖一点,整个人的身形倏忽消失不见――所有应该他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西门吹雪自然是要回万梅山庄的。
叶且歌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的时候,便见在水阁处的自家师父已经坐到了他们方才的暖庭之中,而西门吹雪却不见了身影。
叶且歌放下托盘,转身拧湿了一方素帕,坐在了自家师父身侧,执起一只修长的手细细的擦拭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自然,反倒让陆小凤不知道如何吐槽了。不过陆小凤的视线也很快就被托盘上的各色菜式吸引了便是。
叶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宽和的笑意,他并不是喜欢旁人服侍的人,只是自家徒弟还很小的时候,就固执的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他的亲近。
叶英还记得,他家徒弟当年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还没有他坐下来高的样子,却垫着脚要帮他束发。结果自然是折腾了好半天,非但没有弄好,反而扯断了他几根头发。叶英没有说什么,回身却触到那孩子一脸冰凉。
三五岁的小姑娘,连抽噎都不敢出声,只是稀里哗啦的流了一脸的泪。最后在他帮着她擦眼泪的时候,小姑娘终于撑不住的哭出了声来,一边哭还一边含糊的对他乞求道:“师父,且歌会很有用的,这些也很快就会学会的……很快的。”
那个时候,是叶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自诩能够保护整个藏剑,乃至安守大唐,其实却就连自己的弟子都没有护好。
那也是叶英第一次发现,自己平素爱玩爱闹却十足乖巧的徒弟,实际上是那么没有安全感。她极力表现出自己很有用,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害怕被抛弃呢?
那一刻,叶英的心仿佛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有些内疚,也有一些疼。他伸手第一次将叶且歌抱在怀里,给她擦干净脸上狼藉的泪水,大手抚过那孩子小小的脊背,无声的抚慰着。
而这样的亲近,仿佛让叶且歌找到了安全感,她没有再哭,只是服侍师父的活计,她再不肯假以人手。
“啊呀,没想到叶小公子还有此等厨艺,花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随着一道有些夸张的男声,花破川推门而入,在花满楼和陆小凤的中间生生挤出了一个位置――至若叶先生和叶小公子那边……花破川果断表示,他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还不想体验重剑砸脸的滋味儿。
叶且歌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花破川了,连一个白眼都欠奉,她直接对花破川得小厮道:“有劳小哥儿,麻烦再去拿一副碗筷。”
她本就生的斯文,此刻眉目舒展,眼角眉梢之中都透着亲和。那份恰如其分的平易近人,不仅让花破川带着的小厮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连花破川这样纵横商场数载的老油条都不自觉的放下了层层防备。
“这世间若是真有人能虚伪到无比真诚,那人肯定是小叶公子了。”夹了一口已经十分软烂的蹄筋,花破川仿若玩笑,又仿若有几分认真。
叶且歌不理花破川得的调侃,只是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偏头看他。她的嘴里还咬着一口师父投喂的香菇酿肉,腮肉被撑得鼓起来一团,恍若是小松鼠一般。
陆小凤“噗”的笑出了声,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叶且歌鼓鼓的脸颊,惹得叶且歌颇为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酒过三巡,花破川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靠着自家弟弟花满楼眯了一会儿,才对叶且歌说道:“我说叶二啊,你是不是……想要西湖边儿的那块地?”
又是这个鬼畜的称呼,叶且歌不由恶从胆边生,也照样学样的说道:“是呢,花二你卖么?”
果然是雷人者人必雷之,因为这一声花二,花破川直接呛了一口酒,险些背过气去。
到底不能看着二哥被一口酒呛死,花满楼无奈的拍了拍他家二哥的后背,带了几分内力,将这一口酒逼了出去。
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花破川正色道:“叶先生和小公子对我花家有重恩,区区一块地,莫说先生要买,就是送予先生又如何?”
说着,花破川从衣襟里取出一物,直接塞到了叶且歌手里。那薄薄的一张纸,却正是西湖边上一大片地的地契。
叶且歌的动作微微一顿,望了一眼自家师父,而后她忽的笑了。没有推开花破川的地契,她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同样递给了花破川。
花破川知道叶英和叶且歌不是携恩求报之人,所以哈哈一笑,顺势接过了十万两。这个价格在安庆,用来买那么一片土地,其实并不算低廉。可是想要买西湖那样的地方,买下那样大的一片地,就非得花家的首肯不可。
这件事有了些许眉目,还待详讨细节。可是终归,藏剑山庄,重建之日已然可期了。
叶且歌将地契交给师父,扬眉笑着,恣意若许,竟宛若前世的少年伊辰。
………………………………
第53章 莫忘平生行坐处。
第五十三章。(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莫忘平生行坐处。
藏剑山庄这四个字,是叶英亲笔写下,而后叶且歌去找人刻在一方巨石之上的。对于藏剑弟子来说,那一方巨石算不上沉重,可是一个有些瘦弱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抬手就举起那么一块比他还要高的大石头……
那画面太美,众人不太敢看。也是这个时候,那些江湖人偷偷的开始打量起叶英和叶且歌这对“兄弟”来。
这是叶英第一次现身人前,江湖中人都没有想到,之前那位横空出世的锻造大师,居然是一位目盲的年轻公子。
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位小公子,也是武功高超至此――这个江湖从不缺少流言,在此之前,江湖之中已经有人偷偷流传着一个说法,那便是剑神西门吹雪败于一人之手,而那人却并不是与之齐名的白云城主叶孤城,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手持轻重双剑的少年。
如今他们见到叶且歌手持轻重双剑,又有此等力气,所以江湖中人见到叶叶且歌的时候就不免将她与前几月与西门吹雪对战之人联系了起来。
然而也终归只是谣言罢了。除了藏剑山庄建庄那一次的小露身手,叶且歌便再也没有跟人动武过。对于藏剑弟子来说,武功并不是为了与人逞凶斗狠,也绝非是为了炫技。除却最初的的时候为了打响声名而在西湖边上试剑,叶且歌很是没有必要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剑法。
对于那些武林中人来说,藏剑山庄的建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从前看中的便是叶英的铸造之术,如今这位叶大师在西子湖畔开宗立派,总也好过居无定所,昙花一现。
所以在藏剑山庄成立的那一天,许多门派的掌门和门下弟子全都亲自来贺――毕竟和藏剑山庄搞好关系,以后便不愁买不到称心如意的兵器了。
只是若是仅仅如此,藏剑山庄在众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高级一些的打铁铺子罢了。真正让藏剑山庄声名鹊起的,是庄主叶英和白云城主叶孤城的那一战。
从叶且歌离开白云城里之后,叶孤城就一直非常郁闷。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任谁仔细将养了数年的女儿忽然离家,那人都会变得和叶孤城一样郁闷。
可是叶孤城是那种足够体贴,且聪明的兄长。他不会在自己的妹妹去做任何事的时候去拘束她。因为他承担得起任何后果,叶孤城自信,只要他的妹妹平安喜乐,哪怕是叶且歌将天捅出一个窟窿,叶孤城都能为她担着。
只是叶且歌一去甚久,虽然有白云城的暗卫时时刻刻回禀她的消息,然而在白云城中静待了几个月,叶孤城终于有些按耐不住。索性白云城无事,他家幼妹那里又仿佛有了一些新的情况,叶孤城便决定往中原一趟。
只是叶孤城和叶且歌的感情虽然亲近,却并不是黏腻的。是以叶孤城虽然心下焦灼,忧心幼妹,可是表面上,他还是将自己往中原一趟的原因归结成了盛京局势有些变化,需要城主亲自坐镇。
叶孤城这一来,白云城驻盛京办事处的员工们简直想要咬小手绢了。毕竟骤然接到通知,需要接待主上,特别是这位主上仿佛心情并不是很好……这简直是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事,白云城的暗桩们都默默地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叶孤城一直没有同幼妹细讲的,便是叶家与藏剑的渊源。其实在他的前世,藏剑一脉的传承,并不是绝于叶氏阿鸢之手,而是被他叶孤城一手断绝。
作为叶家嫡系,叶孤城他是比他的那位表姑叶鸢更适合继承藏剑的人。甚至藏剑的问水诀,他也学了叶家仅剩的半部残招。
只是和叶鸢不同,叶孤城对藏剑并不执着。那半部问水诀他学过之后,虽觉精妙,可是毕竟只是残招,叶孤城很快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至若后来,叶且歌对叶孤城坦诚心事,道明自己的来历,叶孤城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便接受了这件事情。未尝不是因为他明白藏剑和叶家的渊源,也见过叶家人,譬如他的那位表姑的对“藏剑”二字的疯魔一样的固守。
而如今藏剑山庄重现江湖,那人直言自己是叶英,自己的幼妹又一直跟在他身边,叶孤城很快就排除了有人冒充的可能。毕竟叶孤城总是信任叶且歌的,自己的幼妹曾说过,她前世是正阳首徒,又长在大庄主身侧,那么她总不会错认自己的师父。
虽然叶孤城并不知晓这位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是如何跨越六百年的光阴,来到安庆的。但是叶孤城自己就是重生之人,幼妹又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而来,对于叶英横跨六百年光阴,叶孤城也不觉跟奇怪。
和西门吹雪一样,对于这位剑法已至臻境的前辈,叶孤城其实是心怀崇敬的――哪怕今生他已经不再将登临剑道巅峰当做是唯一的追求,对于叶英这样近乎神话的人物,叶孤城也还是想要见识一下的。
叶孤城一路行至江南,途中关于藏剑山庄的传闻就没有停止过。随着距离西子湖畔越来越近,关于藏剑山庄的传说也越加的清晰起来。
相传,藏剑山庄是兄弟二人所建。兄长一手锻造之术出神入化,锻造出的兵刃无坚不摧。而幼弟风度翩翩,一月之前更曾力挫剑神西门吹雪。
相传,藏剑山庄富可敌国,山西的全部火精都被他们收购,更有人曾看见,这一批火精是珠光宝气阁的闫老板亲自押送的。
相传,这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兄长有眼疾,那幼弟从来都是亲侍左右,起卧不离。
之前听见自己的妹妹成了旁人的时候,叶孤城就已经皱眉。他知道他家且歌和这位大庄主是师徒,所以理性没有道理会传出“兄弟”的传闻来。不过叶孤城也并非冲动之人,他并不了解叶英――或者说,叶孤城了解的叶英,只是说在叶家典籍里的一章而已,但是叶孤城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知道她最是知礼,若是无故,她不会平白乱了辈分。
暂且按耐住心头的郁郁,叶孤城在旁人谈及那位藏剑小公子和西门吹雪的一战的时候,却又被勾出了三分火气。
没有人能够理解,当叶孤城看到暗卫们禀报的“小姐与万梅山庄庄主约战,险胜”的时候的心情。白云城的情报一直要求简短、客观,而这一次,暗卫们却用了一字曰“险”。没有人比叶孤城更了解西门吹雪的剑法,在这样的剑法之下,无论是胜是败,都注定是九死一生。
叶孤城一直教导着妹妹要珍惜自身,要不立危墙。他对妹妹唯一的期许便是长乐安康,所以哪怕白云城面对再艰难的处境,叶孤城身边再是无人可用,叶且歌的能力再是卓越,叶孤城都从来没有想过将幼妹拉进这趟浑水。
被叶孤城这样宝贝着的叶且歌,就这样贸然的和只会杀人的剑法的西门吹雪对上了。虽然最后叶且歌毫发无损,虽然叶孤城也知此事和叶英无关,可是他却不可避免的迁怒了――你不是且歌的师父么?怎么能让她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怎么不能将她好好护在羽翼之下?
叶孤城也知道自己的迁怒毫无道理,他也只是关心则乱。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叶孤城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先祖”不由生出几分愧疚。
只是这愧疚并没有持续多久,叶孤城这一路积攒着的火气,终于在听见他家幼妹和叶英“起卧不离”,还“随侍左右”的时候爆发了。
叶且歌是白云城的大小姐,虽然叶孤城并不刻意娇纵她,可是叶且歌的吃穿用度却一直是叶孤城亲自留心。叶孤城当然要觉得愤怒――他这样仔细养大的妹妹,他当做半个女儿在养,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是被那人拿来“随侍左右”的么?
更何况还有“起卧不离”,叶孤城倒是相信叶英的人品,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恬不知耻之事,也相信自家且歌知晓分寸,不会失礼人前。可是,知道,并不代表着叶孤城不生气。
这是六百年后的安庆,不是民风开放的大唐。自己的幼妹这样莫名其妙的跟一男子传出“起卧不离”的传闻,叶孤城纵然是知晓如今叶且歌一身男装,也肯定日后只有他妹妹嫌弃那些男子,断没有被人嫌弃的可能,可是叶孤城始终不能平的是――他家且歌凭什么要受这些指责?唇舌本是刀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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