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胡铁花的话,他其实是不认同的。至少在现在,陆小凤不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浪子。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名扬江湖,要成为出色的剑客。除此之外,陆小凤不觉得自己会走上什么别的道路。
然而他不是叶且歌,自幼生长在江湖之中,对于胡铁花的大名,他还是多少了解的。面对这样一位几近传奇的江湖前辈的好意,他并不会贸然拒绝。
所以陆小凤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煞有其事的对胡铁花道了谢。
胡铁花知道他没有将自己说的话当真,可是却到底放在了心上。也算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胡铁花不再看陆小凤,转而开始和叶且歌喝起酒来――他还是挺喜欢这两个年轻人的,所以,他总想着能帮他们一把,或者至少,尽自己所能的给这两个孩子留一条后路。
叶家的这个小丫头暂且不论,眼前这个姓陆的小子……胡铁花总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孩子终归有那么一日,还会回到这里的。
不过眼下,有酒有菜有月光,让他们且皆欢笑,暂忘烦忧。
酒到酣处,胡铁花开始荒腔走板的唱起歌儿来,唱来唱去却还是那么一句,叶且歌喝的有些醉了,恍惚只听见有人在那边唱着:“不胜……人间……一场醉。”其声绕梁,简直提神醒脑。
骤然清醒了大半,叶且歌和根本没有喝酒的陆小凤对视了一眼,果断起身,各自回屋去了。而被扔在大厅中的胡铁花,最终被半夜被吵醒的老板娘泼了一杯冷茶,也踉踉跄跄的回屋睡了。
陆小凤和叶且歌的房间相隔不远,两人一道上楼。叶且歌忽然搭上陆小凤的肩膀,问道:“陆兄,你觉得,什么是江湖呢?”
陆小凤还能闻得到叶且歌身上的酒气,可是她的眼底清明一片,让人不觉就变得十分认真。
思索了片刻,陆小凤耸了耸肩,坦诚道:“我也还不知道。”不过他摸了摸自己光滑一片的下巴,低声道:“大概,能学到天下第一的武功,能交到你这样子的朋友,就算是很有意思的江湖了吧?”
叶且歌愣了愣,转而却也笑了起来。她用力的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很随意却也很郑重的说道:“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你回去也不用再天南地北的寻铸剑师父了,我给你铸一把剑,以酬吾友!”
陆小凤毫不犹豫的点头,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三两岁的少年所言有丝毫张狂夸大之意,也不怕浪费了自己这几年苦心从各地搜罗来的铁矿。毕竟,叶且歌是他的朋友,他又为何不信任自己的朋友?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叶且歌脑海之中有一柄剑的雏形一闪而过。她飞快的跑进房中,掏出纸笔,再抬头的时候,竟已经是晨光熹微。
朝阳初升,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饶是叶且歌,也并没有发现丝毫不妥。
………………………………
第16章 天光云影共徘徊。
第十六章。天光云影共徘徊。
那一道人影的速度很快。若只是快也便罢了,毕竟这江湖之上,轻功俊俏的人并不在少数。可是在熹微的晨光之中,那道身影竟然与空气融为了一体,再也寻不见踪影了。
青天白日的骤然发生鬼神之事,若真让人瞧见了,少不得要起一身冷汗。
很快,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之前,那个人重新显露了身形。他的双脚有规律的踩中面前的青砖,直到他走到门前的时候,那座沉重门豁然洞开。
借着清早的阳光,这才能看清,这是一个带着大兜帽,身着宽大的白袍的男人。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是仅仅他露出一角的下巴,就能窥见这人该是如何英俊。
男人的脚步很轻,可是在他进入这座宫殿的那一刻,方才还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年却猛地睁开了眼睛。从软塌上坐起来,少年望向了来人的方向。
“你看见娘……咳,阿叶了?”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些变声期的嘶哑,一边和男人说这话,他一边顺手从一旁取过了一盏清水,慢条斯理的小口小口呷着――这般的容貌,这样的气派,不是原本应该远在盛京的太平王世子宫九,又能是谁呢?
男人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和宫九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大约是不喜欢这种相似,父子两人彼此对望,一齐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取过了另一个茶盏,男人喝了一口,用一双一蓝一黄的鸳鸯眼瞥了一眼宫九,这才皱眉道:“她出身叶家,和阿鸢也只得两分相像,你居然说她是你娘转世,真的是魔怔了么?”
宫九缓缓抬眸,目光如炬的在玉罗刹身上细细打量。玉罗刹身为西方魔教的教主,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如此放肆的注视他了,偏生对面的却还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最心爱的女子留给他的唯一血脉,让他无可奈何。
天下能看透玉罗刹的人不多,如今也只剩下宫九一个。宫九嗤笑一声,似乎在笑玉罗刹佯装镇定。一字一句的,他对玉罗刹说道:“她是三月初三的生辰,那一天,你知道是什么日子。”那一日,正是他娘的忌日。
玉罗刹的手指微微一颤,却依旧冷笑着不说话。
宫九继续道:“娘说她是最后的藏剑,传承至她断绝。可是,你看见她的那柄重剑和轻剑了。”
玉罗刹轻哼了一声,昨夜所见的那人月下舞剑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的阿鸢身体不好,藏剑传承至她那一代,武功心法也已经散落,她能够继承的,只有锻造之术。
然而,阿鸢的心愿,却是有朝一日能够拿起轻重双剑,重现先祖荣光。这是阿鸢的愿望,也是永远的遗憾。所以没有人知道,玉罗刹在看见那个小姑娘流畅的挥舞着手中造型奇特的双剑的时候,带给他的震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那是他的阿鸢――她回来了,为了完成未完的心愿。
可是玉罗刹很快清醒,的确,那个小姑娘和阿鸢的声音一样,念出来的那句“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也是阿鸢总挂在嘴边的。甚至,她还完成了阿鸢一直想要做的事情,重现了已经断绝了数百年的藏剑剑招。
可是,终归是不同的。斯人已逝,音容减远。然而寒暑更迭,他的阿鸢却一直在他的心里,哪里都没有去过。
蠢儿子来信说什么找到了阿鸢的转世,玉罗刹本就是不相信的。只是心头也曾经有过妄念一闪而过,所以他还是去看了那个被他儿子一口咬定是娘亲的转世的小姑娘。
看过了之后,终归也只是失望罢了。胸口涌起一股涩意,玉罗刹对宫九摆了摆手,不想再说话。
宫九没有理会玉罗刹让他闭嘴的意思,径自说道:“而且,她还精于锻造,这一次来大漠,她就是为了寻精铁矿,为自己锻造新的武器的。”
玉罗刹猛然睁开眼睛,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难得的沉下了声:“我答应过你娘,凡是我势力范围之内的铁矿,都要让她先选。”
曾经玉罗刹和叶鸢有过这样的约定,这才诱哄着那个女子不远万里来到大漠,最后两人相知相恋,才有了宫九这个孩子。而如今他的妻子不在了,那些作为聘礼的铁矿,也被玉罗刹封存了起来,每年出产的原石都被收入他的内库,半点也不流通。
在玉罗刹心中,他并不在乎那些铁矿会带来多少利益。那些铁矿真正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缅怀他的妻子。所以,绝对不许旁人染指。
宫九并不畏惧玉罗刹的怒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而愉悦的笑意,固执道:“没错,她就是娘啊。”
玉罗刹面色更黑,他冷哼一声,却豁然起身道:“那好,我现在就把那个叶家的小姑娘娶进来,明年就给你添个弟弟。”
听见这话,宫九本没有什么反应,却在看见玉罗刹那一夜全白的头发的时候猛地醒悟。他用力一拍桌子,吼道:“不行!”
宫九虽然长在平南王府,可是一身的功夫却是玉罗刹亲自传授的。他本身又是加之天赋异禀,盛怒之下出手,那石桌骤然碎成了一堆粉末。
玉罗刹挑了挑眉,顿住了往外走的脚步,嘴上仍不饶人的道:“怎么,怕你弟弟抢了你位置?”
“谁稀罕。”宫九拍了拍手上的□□,皱眉道:“你不行,你太老了。若是有一天你不在了,娘会伤心的。”
玉罗刹:……逆子!
阿鸢,我能掐死这个小崽子么?被儿子直白的嫌弃的玉罗刹被气得眼前一阵黑,好不容易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静了情绪,这才缓了过来。
唇边的笑意更冷,玉罗刹对宫九嘲讽道:“怎么,嫌我老,那是你要自己娶她?”
宫九的脸上这才闪现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他的表情空白了两息,转而变得通红……是被气的。
“我宫九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能当那没人伦的畜生!让你儿子变成畜生,对你有什么好处?!”还在变声期的小少年一瞬间破了功,嗓音也变得格外的刺耳尖锐了起来。
少见自己儿子炸毛的时刻,玉罗刹站在一旁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脑中却在飞速的分析着如今的情形。
他知道那不是阿鸢,可是他儿子却似乎认定了这个叶家的小姑娘就是他娘的转世。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也怨不得旁人――谁让当年他看不得儿子颓丧消沉,非得强迫那臭和尚对儿子说了什么“来生”、“转世”之类的无稽之谈呢?
了解自己儿子到底是何等固执,事已至此,玉罗刹也不想和儿子因这等小事闹掰。若是旁人与他所要这里的矿藏,那么哪怕是说动了他的儿子,玉罗刹也是会一掌把人拍飞的。可若是叶家的小姑娘……
玉罗刹心念几转,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呷了一口,面露几分嫌弃,却终归还是对宫九说道:“罢了,她大概要用五百斤原石,你是要直接给她也好,拿去卖白云城一个好也罢,全当做你娘宠你了。”
被他爹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愣,宫九反而有且狐疑的看了玉罗刹一眼。按照他爹的说法,这些铁矿都是他娘的东西,那么交给他五百斤,也的确是他娘在宠他。可是按照这人的偏执程度,这样轻松放行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父子两个已经摸透了彼此的心性,平素相处又比寻常父子更多了些火药味儿――宫九埋怨玉罗刹没有照顾好他娘,让他娘早早去了。而玉罗刹虽然没有埋怨宫九的出生带给他妻子身体的虚弱,可是终归是心怀芥蒂的。
更何况这两个人本就是极为相似,无论是容貌还是心性,武功乃至手段,两个人都仿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而太相似的人难免会彼此厌恶,然而因为那个名唤“阿鸢”的女子,他们又是全天下最亲近的关系。
不能真的将对方置于死地,于是给彼此添堵什么的,就成了常有的事情。他爹这次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如何能不让宫九心生警惕。
玉罗刹瞥了宫就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玉罗刹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挑眉的表情变得有些邪气:“怎么,我没告诉你,你娘出身南海叶氏?”
叶家子嗣稀薄,玉罗刹的妻子叶鸢虽然不是嫡系一脉,但是却是那一代叶家唯一的女子,当初玉罗刹拐人到大漠,被白云城追杀了整整十年,一直到宫九出生,白云城才终于承认木已成舟,不得不撤下了追杀令。
宫九的眉心跳了跳,深觉他爹一定是故意的。
他娘尚在的时候,他们相处的时间总嫌不够,询问日常琐事,传授武学基础,还没有倒出空来与他说起自己的身世。不用说他娘的母族了,就连“西方魔教”这四个字,也还是他八岁之后,玉罗刹亲自说给他听的。
再长大一些,宫九也只当他娘的那个“叶”,是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的那个“叶”,却从未往白云城的那个“叶”上联系过。
南海,白云城,白云城主叶孤城。阿叶,娘亲。
一团事情搅和在了一起,宫九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自己的头都要痛了。
………………………………
第17章 高楼送客不能醉。
第十七章。高楼送客不能醉。
宫九得承认,自己的确是玉罗刹的儿子。所以野心这种东西,他们父子二人都不缺。到了自己十一二岁,武功小有所成的时候,宫九的目光就已经不仅仅是放在江湖的方寸之地了。
所以,白云城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大锤子,猛地敲击着宫九的脑袋,让从来从容不迫的九公子一时间都有些头痛了――他好不容易寻到自己娘亲的转世,又怎么能把她放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之中?
白云城,白云城,可是那背后,那又岂止是南海的一座古城而已?
心绪连翻涌动,宫九捏了捏眉心,终归有了决断――这白云一城,他终归是要走一趟了。传闻叶孤城对自己的幼妹极好,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宫九这一次倒要看看,这“传闻”到底有几分的可信度。
玉罗刹:……都说了那不是你娘。
也知道自己轻易劝不住这个蠢儿子,正巧如今他教中还有些小虫子要清理,强留下这臭小子就难免他会给自己捣乱,玉罗刹索性不再理会宫九的动作,随他去了。
再说,自己和阿鸢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再生一个小女儿,如今看着蠢儿子这幅“傻儿子哥哥”的样子什么的,还是挺有意思的。于是,玉罗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连带着五百斤的原石,将自家儿子丢去了南海。
宫九再不停歇,方才到了他爹这里不过一日,便又匆匆踏上了去往南海的旅程。临走之前,他还给叶且歌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可以启程回白云城,不必在此勾留了。这张字条也的确是到了叶且歌手里,却是用一种宫九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
昨夜酣然畅饮,可是晨光熹微的时候,叶且歌还是如常起来练剑。在客栈门前的空地上,陆小凤比她早了一步,已经缓缓从腰间拔出那柄长剑。见到叶且歌也来了,陆小凤微微有些诧异,旋即便收起手中长剑,对叶且歌微微拱手,将这片地方让给了她。
叶且歌连忙推辞,陆小凤却已经二话不说的走到了客站后面的另一块空地上了。
望着少年的背影,叶且歌不由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以为你要和我切磋的。”
陆小凤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脚步也稍作停顿。很快,他的唇边又扬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转过身来,陆小凤对叶且歌道:“昨日叶兄的剑招,陆某已经见识过了,的确是自叹弗如。”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若是真的要说清他的眼中有什么的话,那应该是一份欣喜,那种有了既定目标的全然欣喜。他定定的望着叶且歌,对她郑重道:“假以时日,陆某若是自觉可以与叶兄一战了,还望叶兄不吝赐教。”
叶且歌也被他专注的神态感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除了自家兄长以外的,如此对剑痴迷专注的人了。就连剑招卓绝的阿九,叶且歌也没有从他身上感受过这份热爱和赤诚。
所以,她不由的会以微笑,也对陆小凤抱拳道:“南海白云城,静候君至。”
陆小凤怔了怔,旋即有些释然。他脱口而出道:“白云城主叶孤城,是你兄长?”这话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失礼,毕竟贸然盘问另一个人的身世,总是不够礼貌的。可是陆小凤和叶且歌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理应如此直接坦诚。
也的确没有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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