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忽而闪出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跳跃着几乎要迸出森蓝的火星,终于哭泣道:“这些都不是臣妾真正想要,皇上这十余年来,可曾有过对待贞熹皇后或是纯献皇贵妃一半的情意来对待臣妾,臣妾虽然受尽天下人的尊敬仰慕,但臣妾在凤位上煎熬多年,也同样受尽了相思枕畔无限的落寞孤寂。”
陵眸中一凉,像是秋末最后的清霜,覆上了无垠的旷野。只是冷声道:“朕对于皇后十分敬重信任,如若不然也不会将尚在襁褓的安惠公主和庆顺帝姬都交与皇后抚养,连你发落了郑昭媛朕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全凭着皇后做主便是。”
我咬着暗紫的下唇,勉力摇头:“皇上明鉴,臣妾嘱咐郑昭媛照料皇贵妃病体,可郑昭媛却使皇贵妃病情加重,乃至亡故,臣妾自然是要发落了她的。”
陵对此冷然相对,以唇际不屑的笑意划出楚河汉界般分明的距离:“郑昭媛一向嫉恨皇贵妃,而皇贵妃重病皇后竟然让郑昭媛去照料,难道不就是为了让皇贵妃病体加重么,且不说皇贵妃之事,皇长子与昭穆帝姬为何会无端端染上高热,朕相信皇后亦心知肚明?”
我胸中忽然大恸,原来就是这样的绝望。盘根错节占据了我早已枯涩空洞的身心,在他心里竟是早早的便知道这些的。
胸中的恐惧似潮水般涌来,终究也仍旧只是淡然道:“臣妾冤枉,虽说臣妾未能为皇上生下皇嗣,但臣妾一直视后宫嫔妃所生为臣妾己出,若不是这样,皇上也不会将公主帝姬交给臣妾抚养。”
陵的笑意沉了沉,勉强再度浮起:“朕当年娶你也不过是顺承母命,以尽孝道。如今太子纯孝仁厚,日后待皇后必然也会如此,朕百年之后,皇后也可在后宫中颐养天年了。”
我还欲再辩解两声,陵只是淡淡说了句:“朕不会去追究皇后的过失,你我二人夫妻多年,原本就不多的情分早已点滴耗尽。如今也算是谁也不欠谁的了,你走吧,往后不必来乾元宫了,朕见了皇后的面容只觉得生厌,朕相信皇后见了朕,也只会觉得怨怼。”
我冷淡道:“而今皇上恨毒了臣妾,自然会觉得嫌恶。只是臣妾在想,若是当年明圣太后并未下旨命臣妾嫁入东宫,或是今日的种种便截然不同了。”
询闭上双眸,沉痛道:“自然是会不同的,或许你的一生也会比这好很多,凭着你的出身,你可嫁入一户极好的人家。定然不会似如今这般压抑恣睢。其实你的一生也是被白白糟蹋了。”
我轻轻一笑,露出雨洗桃花的一点清淡容颜,随即低首轻轻抚摸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幽然道:“但往事终究已成定局,而且今日种种,臣妾也丝毫不会后悔。”
言毕,我带着空洞恣睢的身心,转身离去。病榻上的陵看着我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几日,陵的病情加重,几近弥留。而我再未踏足乾元宫一步。
一个深秋的黄昏,我独自一人在凤仪宫里赏着新开的牡丹。那牡丹盛开如繁锦,姹紫嫣红一片
时已是落日西坠,晚霞满天。天空中的落日已被昏暗吞没殆尽。
我驻足观望,这样的霞色,恰如当年我嫁入东宫的那一日。
唯一不同的是,如斯霞色。在我眼底映成的倒影不过就如一匹揉皱了的丝缎,正如我早已疲累不堪的身心。
忽而有太监慌忙来报:“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有冷风猝不及防地扑进我的眼,扯动我的睫,那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疼痛,如细碎的裂纹,渐渐蔓延开去。
仿佛仍旧是幼年时,我随着母亲来到宫中,看到了初封为太子的他。是那样的丰神俊朗而又意气风发。一直都印在在我的心里,从未变过。
其实,从我进宫以来,一直想要的,都只是他的爱。
只是随后彼此的嫉恨凉薄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净的粉红光华,只余着黯黄的残影,落下了满目苍夷。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准备发丧,让太子于灵前登基。”
明和九年,明和帝殁于乾元宫,年三十一,庙号明宗。皇太子询于灵前登基,改元宣和。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已在长乐宫中坐了一夜,天光都已转亮。
洪尚仪在一旁默默守了一夜,眼圈边处已有些泛黑。洪尚仪终于还是说了句:“太后娘娘你还是先休息片刻吧,不然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我看着镜子里浮现的自己的面容,眼角边已是有了些许的细纹。发髻边亦有些许苍色。心中震撼之余却也不得不感慨:“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自己也渐渐开始在老了。”
凝视镜子良久,终究也只是惘然一笑。
………………………………
第32章
后宫之中,上演过太多恩宠枯荣、起起落落。
茯若诞下了帝姬后,宫中的日子,看似归于平静实则山雨欲来。
何容华溺毙,仁元帝姬险些被乳母扼杀,婉贵人流产,昭惠太后卧病未起。
一切线索皆指向敬贵妃。多年承崇恩爱最终也只余下了苍凉一片。最终下场惨淡。
后宫女人的一生,再姹紫嫣红、占尽春色,仍逃不过落红凋零、碾身为尘的命数。
除去心腹大患的皇后,是否会从此安心掌管六宫事宜,从冷宫走出的张氏又会在后宫掀起如何波澜?
第一章
茯若正卧在榻上小睡,清儿打发着仁元帝姬的乳母玉娘回去。因着已是五月的时节。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王尚仪与秀儿都去库房里拿些冰块来放在殿里,为殿里添些清凉。秀莲在一旁替刚刚睡下的仁元帝姬打扇,生怕暑热天气,将她热醒了。
茯若黑甜香沉的一觉,醒来已不知天光几许,清儿立在一旁服侍茯若盥洗,笑道:“小姐好睡,这午觉足足困了有四个时辰了。”
茯若随意的捋一捋头上松散的乱发,有些无神道:“是么?本宫竟然睡了这么久,仁元可还好么?”
清儿含笑道:“帝姬不过困了一个半时辰便醒了,现下秀儿正在抱着她呢?”
茯若下榻,道:“本宫要去瞧瞧她?”
清儿拧了一把热毛巾为我敷脸,道:“小姐,还是先行梳洗一下再去吧,帝姬就在偏殿里。”
王尚仪一色簇新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笑着上前道:“昭仪娘娘,奴婢已让秀儿把帝姬给抱来了。”
秀儿抱着仁元帝姬,缓步进来,茯若见了,道:“快把孩子拿来给本宫看看。”
清儿含笑从秀儿的手中接过了仁元帝姬,再抱到茯若的面前,仁元帝姬见了茯若便忍不住嘻嘻的笑,这一下把殿里的人都给逗乐了,清儿笑道:“到底小姐和帝姬是亲母女,帝姬一见了便忍不住笑呢?”
茯若看了看仁元帝姬的面容,不觉叹气道:“仁元的身子还是有些虚弱,本宫瞧着惠顺帝姬刚出生的时候,身子也没见这样虚弱。”
王尚仪温言劝道:“昭仪娘娘且不必伤神,或许是帝姬的年岁还小,所以身子难免有些虚弱,反正皇上最是疼爱仁元帝姬,每日都要来永和宫瞧瞧帝姬,昭仪娘娘让皇上请些太医为帝姬好生调养调养便是。
经王尚仪这样一劝,茯若倒也让觉得渐渐安心了。呼吸间有幽凉的气息流转,一丝一缝牢牢透进天灵盖里,茯若寡淡的面容也渐渐有了一丝笑意,随即问道:“皇上每日都来永和宫探视帝姬么?怎的本宫不知。”
清儿笑道:“偏偏是小姐不赶巧,皇上每次驾临永和宫,小姐都是在歇午觉,或是去了延禧宫找宜贵人,何容华了去了。就连今日皇上来永和宫的时候,小姐也在歇息,皇上特意嘱咐了不必惊扰小姐,随意看了帝姬两眼就走了。”
茯若微微沉吟,阖眼思忖着道:“是么,皇上现下在何处。”
清儿一时间接不上话来,讷讷无言,过了半晌才道:“奴婢不知。”
王尚仪接话道:“据奴婢所知,皇上现下应是去了毓秀宫,婉贵人接连几日都有些身子不适,饮食不下,所以皇上才特意去看看她。”
清儿满是不屑的神情,轻蔑道:“就知道变着法让皇上去她那里,她若是当真身子不适,直接去请太医便是,无病呻吟的还不是为了引得皇上注目。”
茯若白了清儿一眼,不悦道:“婉贵人是主子,岂是你可以背后议论的,你随着本宫进宫已有三四年了,说话冒冒失失的毛病还是改不掉,若是这些话传到外面去了被人听见了,还会编排本宫嫉妒婉贵人呢?”
清儿听了,有些委屈的道:“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王尚仪走上前,抚了抚清儿的背,温然笑道:“昭仪娘娘也不必生气,清儿姑娘好歹也是一心向着娘娘才会如此啊。”
茯若扬一扬脸,随即冷声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只是现下本宫已有了仁元帝姬,所以凡事不能不仔细。”
这样一番话下来,内殿又渐渐沉默了起来。
连着好几日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日头也算不得太热。宫嫔们便也随着帝后一同前往长乐宫前去请安。昭惠太后自庆順帝姬远嫁之后便极少见人,今日见莺莺燕燕坐了满殿,虽说心里不愿,但也勉强有了些笑容,支颐含笑道:“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天气好些,何必劳烦皇帝皇后携着六宫嫔妃都来长乐宫,哀家许久不见生人了,今日这般,倒是皇帝有心了。”
随即皇帝领着皇后并众妃向昭惠太后请安。昭惠太后面上的笑容淡淡的,便示意让一干人等起身,又吩咐宫女们看茶。
昭惠太后含笑看着茯若,道:“宋昭仪如今生了仁元帝姬,哀家瞧着气色倒是比往日要更好些了,或是以后得了空,也将仁元帝姬抱来永和宫让哀家看看。”
茯若温婉一笑,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吩咐。”
昭惠太后理了理衣襟上的垂珠流苏,缓缓道:“过不多日便是德宗皇帝的寿诞了,皇帝也应该好好的庆贺一般,毕竟德宗皇帝才是你的生身父亲啊。”
询的眉目间微有黯然之色,皇后见了忙含了恭谨的笑意道:“臣妾知道,臣妾昨日已经和敬贵妃商议已经打发内务府的人去办了。”
昭惠太后叹了口气,随即敛容正色道:“怎的敬贵妃在协力六宫呢?原先六宫事务不是都由皇后一人裁决么。可是现下忙活不过来了?”
皇后连忙起身:“是,六宫事务繁多,臣妾已是难免独力难支,想着敬贵妃入宫多年,又是伺候了皇上多年的旧人了,所以才让她为臣妾分担一二的。”
昭惠太后叹口气道:“这样也好,只是哀家想着敬贵妃要照料皇子和帝姬又要帮着皇后打理六宫事宜,哀家只怕到时候敬贵妃也忙得焦头烂额。”
敬贵妃起身道:“多谢太后关怀,臣妾暂且还应付得过来,二皇子与静慧帝姬都有五岁了,且还有宫女的照料的,所以臣妾一时间倒是也忙得过来。”
昭惠太后抚着手边一把紫玉如意叹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好歹也是皇子和帝姬的生身母亲,尚且不对他们尽心尽力,有宫女乳母的照料,怎比得你这个亲生母亲的照料来的仔细。”
这句话说得颇重,敬贵妃微有惶然之色:“太后赎罪,臣妾也只是想着帮皇后分担一二而已。”
昭惠太后的口吻冷淡淡的:“哀家想着等着过些时日,宋昭仪的身子再好些了,宋昭仪也帮着一起料理吧,这样敬贵妃也能稍稍腾得开手来。”
皇后的笑意温煦如春风:“多谢太后提醒,这些臣妾都还没有想到,宋昭仪位分高,如此一来亦是极好的。”
一旁的玉贵嫔听了,倒是脸上颇有嫉恨之意,奈何昭惠太后在此,不敢发作。
茯若满面红晕,亦起身道:“臣妾多谢太后皇后赏识,只是臣妾入宫时日不多,且仁元帝姬身子较弱,臣妾现下心思都在帝姬身上,一时间也不能去想别的,恐怕是要辜负太后与皇后的好意了。”
昭惠太后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月朦胧鸟朦胧顶上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总有模糊的阴翳,让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的意味:“宋昭仪既然这样推脱了,哀家倒是也不能勉强了。帝姬身子弱,等到她身子调养的好些了,哀家再提此事吧。”
言毕,昭惠太后扶着严尚仪的手起身,道:“哀家有些乏了,今日便这样散了吧。”
众人目送昭惠太后进了寝殿。
皇后看着茯若,温和道:“仁元帝姬的身子仍旧不大好么?其实本宫也为这事日夜悬心,等到帝姬的身子好些了,昭仪再来协助本宫吧。”
茯若柔声道:“是,臣妾知道,有劳皇后挂心了。”
皇后温然道:“虽然帝姬乃是你亲生,但是本宫也是帝姬的嫡母,本宫向着帝姬的心和昭仪是一样的。”
询听了也颇为感慨,对皇后的语气难免有了三分温和:“皇后当真贤德。”
如是闲话几句,各人也便散了。
茯若和敬贵妃行出长乐宫外,敬贵妃对着茯若的语气,难得的少了一分敌意:“帝姬的身子许久不见好,帝姬让皇上请来太医院的国手张太医好生调养便是,本宫当年生下静慧帝姬的时候,静慧帝姬的身子也是如此,还多亏了哪位太医,静慧帝姬才能大好了。”
茯若着实为此事忧心万分,小指上的银鎏金嵌米珠护甲硌在掌心是冰冷且不留余地的坚硬。勉强笑道:“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好意。”
敬贵妃黯然一笑,道:“本宫只是想着你我二人难得都有孩子,稚子无辜,咱们争宠的恩怨是咱们的,原本便与孩子无关。”
茯若淡淡一笑,道:“其实连争宠也是不必,皇上喜欢谁,便宠幸谁,这岂是贵妃娘娘和臣妾可以强求的,便是皇后也对此事无可奈何吧。”
敬贵妃不屑道:“就凭她,自然是无可奈何了,忝居凤位了那么些年,皇上待她也不过是看在昭惠太后的面子上,如若不然,这皇后的位子怎会轮到她。”
茯若听了此言,知道敬贵妃与皇后宿怨深厚,一时间也不好再言语什么了。推脱着担心仁元帝姬便回宫去了。
行在长街上,晴暖的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微尘,一丝丝落在身上,亦沾染了那种明亮的光晕,茯若只觉得从身体深处蔓生的凉意,丝丝缕缕,无处不在。
………………………………
第33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宫中的女子,这一日复一日,何尝不是这样挨过的。
从那次去向昭惠太后请安不过数日,宫里再次传出一件喜事。原来多日饮食不下,疲倦不适的婉贵人竟是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六宫,皇后知道了,倒是和蔼一笑:“宫里的喜事自过了年便多了起来,如此一来本宫也能安心了。”当日便亲自派了严尚仪往毓秀宫送了好些滋补的药材,又嘱咐婉贵人格外要安心养胎。
茯若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午睡醒来饮茶用点心的时分。王尚仪进来禀报时,茯若神色怔了一瞬,随即平复道:“婉贵人承宠多日,有孕也是在意料之中,若是皇上知道了也必定会高兴的。”
再次见到婉贵人的时候,已是过了三月之后的事情,婉贵人的肚子已是微微隆起,那日众嫔妃正在皇后的凤仪宫内请安。皇后看起婉贵人微微隆起的肚子,温然道:“婉贵人的肚子本宫瞧着比往日又大了些,且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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