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已有三四年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是当初眉眼。”聂冲含笑饮下一盅黄酒,随后击案唱道:
“钳螯钳螯,威加以毛。往来无怨,何剪我袍?
母慈父爱,同施我身。万线千针,俱是亲恩。
钳螯钳螯,六跪弄潮。往来无怨,使我嚎啕……”
这歌原是高邮一带流传的童谣,说的是小孩子去江边玩耍,不小心被绒螯蟹钳破了衣裳的故事。
那阿姜姑娘原本在和几个同行的少年耍着脾气,这时忽地听到家乡歌谣,不由讶然望了过去。只看一眼,她霍然起身,撇开同伴不理,跑去拉住聂冲的衣袖,惊喜地问道:“冲哥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聂冲起身笑道:“说来也巧,我昨天刚到琼州,今日就撞见你。蔡伯伯可是将生意搬来了这里?走得可真够远的。”
“哪有,”黄衫少女吐了吐舌头,“我家搬去了雷州,生意早就不做了。爹爹为了积德,如今更是常坐家中念佛,连门都很少出。”
“哦?那你是和朋友来的琼州?”聂冲扫了那些少年一眼,又看了看少女身携的长剑,“阿姜妹子莫非长了本事,已成一代女侠了?”
黄衫少女得意一笑,正要答话时,与他同来的少年人却傲然走上前来,插口道:“说什么江湖女侠?蔡师妹乃是我南海剑派“独目神尼”肖师伯门下的首徒,正宗的仙门真传弟子,如何能归论江湖一类?你这人不知究竟就不要胡言论语,没得辱了我师妹的身份。”
聂冲皱眉看了那迟姓少年一眼,心道:“好大的醋味,他是在追求阿姜?只是这心性未免也太差劲了些,头脑也不怎样,连我这妹子的脾气都没摸透,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那阿姜立时变了脸,斥道:“姓迟的,我与冲哥儿叙话,哪有你插口的份!你那破嘴若是闲不住,就喊伙计弄些吃的堵一堵。”
那迟少宰面皮倒厚,听到少女斥骂也不恼怒,只往聂冲腰间木剑上扫了一眼,“噗”的一笑,说道:“师妹,你这朋友的佩剑好生精致,不知他是否懂得剑术?师父常说凡间剑术亦有高明之处,我一直都想见识见识,可惜没有机会。”
阿姜见他还不罢休,杏目圆睁就要发作。不料却被聂冲拉了住,随即听他说道:“南海剑派既称仙家门户,传承必定了得。我习剑多年,有缘遇上这等仙剑宗门出来的高徒,自也想切磋切磋。阿姜妹子,你就做个公证如何?”
聂冲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学那小子一般争风吃醋,此刻答应比剑,只是想见识见识南海剑派的剑术,顺带给他一个教训。
“那好,”迟少宰眯眼一笑,举步向外走去,“我去外边等你,免得失手坏了店家的摆设。”
店中的掌柜、伙计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等等!”阿姜喊了一声,又低声向聂冲劝止道:“冲哥儿,你莫上了他的当。我们南海剑派的剑术,走的是‘以气御剑,偏锋杀敌’的路数。这姓迟的入门极早,剑术已有所成。若依照你从前给我讲的《笑傲江湖》的故事而言,他便如岳不群一般,不但通了华山气宗的功夫,更还自宫练成了辟邪剑法。和他比剑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了。”
“哈哈哈……”聂冲回想起给小姑娘讲故事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也压低声音说道:“说起那些故事,你就不该不知岳不群最终是败在谁的手里。我如今习剑有成,剑术已到了得理而忘法的境界。这就好比是练成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冲,又或是悟出了太极拳的张君宝,对付一个没卵货岳不群绝对不成问题。”
“真的?”阿姜有些不信。
“真的,”聂冲拍了拍胸口,“就算东方不败当面,我也杀给你看!”
那迟少宰见这二人亲密,不悦地催道:“还要不要比了?我去外面等你!”说着,带上几个同龄少年出了门外。
阿姜瞪过一眼去,又转头说:“冲哥儿,你若真能胜他,下手就不必留情,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家师父在宗门威严最重,有我在一旁盯着,他便是吃亏怀恨也不敢使阴报复。”
“哈!”聂冲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打个哈哈插开话头,迈步向外走去。
转眼到了街上,聂冲就见那帮人进了一条巷子,于是也带着阿姜跟了上去。
三绕两绕,众人寻得一块僻静的空地,就此停了下来。
那迟少宰伸手在腰间一抹,居然就将束带抽了下来,随后一抖手,束带“嗡”的一声绷直,却是一柄软剑。
聂冲见状有些失望,心道:“我还当这仙门弟子会搞出剑丸脱手飞纵往来的场面,没想到用的也是凡铁软剑而已。”旋又想:“既说是以气御剑,想来这南海剑派的传承该是真部道统,有着炼气之法,不知比起全真教来,哪家更高明些?”
那迟少宰不知聂冲心中何想,只当他生了怯意,忙使了个眼神示意同伴们堵住聂冲退路,边道:“南海剑派迟少宰,领教阁下高招。”
“看不起江湖人,偏还学着江湖人那一套来报名号,这小子的脑袋当真有些问题。”聂冲暗自腹诽,亦张口道:“高邮聂冲,请指教。”话毕,抽出木剑跨步刺了过去。
那迟少宰嗤笑一声,手中软剑使了个缠劲儿,宛如灵蛇一般绕住了当胸袭来的木剑。
依他看来,自家剑尖最终会如扎进聂冲的手腕,这招过后胜负便分,根本不必费力显露真本事,轻易就能将其踩在脚下。
不料聂冲手腕下压,木剑陡然抬头,原本刺心的剑式变成了戳颈。对方若不变招,便会先受重创,以手换命大占便宜,正是杀生观舍身剑的路数。
迟少宰眉头一皱,不得不熄灭心中打算,运动气力一拽,带偏了聂冲的剑式。
“果然是修行了真部道法的,内气一动,力重千钧,比力气三个我加在一起也不如他。”聂冲心念一转,就着对方的力道旋身飞腾了出去,落地后身如陀螺转动一圈,剑收背后面敌不动。
迟少宰先被聂冲破了一招,心中正自生怒,见他收剑而立,喊一声:“再来!”疾步上前攻击出一剑。
在旁人眼中,迟少宰的这一剑快而多变,剑尖如蛇|头乱摆,吃不准落处,实难想到该以何招破之,若亲身面对,只有躲避锋芒一途。
然而聂冲洞悉剑理,如今已脱出了招式的窠臼,这时一眼看穿对手破绽,随手一剑挑出,正中软剑尾端。
迟少宰自负剑身力道不是对方能当,却不料聂冲出手巧妙,只用了个巧劲便使软剑转折,剑尖反向自家肋下钻去。
惊怒之下,他运起了一口养炼多年的真气,腰肢一扭便将周身力道聚拢,而后尽数加持在了软剑之上。就见他碎步疾退三丈,与聂冲拉开了距离,手中软剑却猛地弹直,似是蓄积了无边大力,眼看就要挣脱手掌束缚。”
阿姜知晓迟少宰的用意,惊呼道:“小心飞龙剑!”
“飞龙剑?听名目当是脱手飞剑一类。”聂冲因修行了神部道法,心念转动快过常人,对敌之时尚能分心思索,“真部道法入门后的第一难关便是内外贯通。以这迟少宰的年纪,道法修为应还不如我当初在龙蜈寨时遇上的全真道士,便是一口真气通了周身经脉,只要还不能沟通身外元气,剑一离手就不能再生变化。”
想通这点,聂冲便紧盯迟少宰手指上的变化。
那迟少宰却也不傻,瞧见聂冲的目光落在自家手上,便知使出飞龙剑或许会被躲掉。于是稍作变化,剑一脱手人也跃了出去,一根食指始终搭在剑柄上,以保随时都能再添变化。
这一式剑术,须得真部道法入门,真气积累深厚,才能施展出来。
聂冲瞧出不凡,心中赞道:“好猛的爆发!更难得的是犹有余力添加变化。我体魄只如常人,虽因身手敏捷、心念灵动,也能使出人剑合一的手段来,却不会这般威势。技力相合万法可破,我若单以剑术破招,只有两败俱伤。看来要用上道术了。”
念如电闪而过,聂冲倒踩七星疾退数步,忽而举剑指向对手,喝了一声:“呔!”
那迟少宰此刻离聂冲只有丈许之遥,见他如此,还道是被自家的威势吓到了。可下一刻,他就看到聂冲的发髻炸了开,旋有一团阴风生出,搅得尘土飞扬,隐约化生人形,迎面扑了上来。
“这是……”心中感到不安,迟少宰一时顾不得聂冲,手中软剑下意识就朝着尘土阴风斩去。跟随迟少宰的少年们也都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开声惊叫:“那是什么?”
黄衫少女则想起了从前在聂冲那里听过的一个故事,惊喜地欢呼道:“圣灵剑法――剑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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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夺剑弃剑
仙家三部长生道法之中,神部道法重颖悟,若资质相合,修为最易精进,只是步步凶险,须得道心坚定;真部道法重积累,修为精进起来较为缓慢,胜在道途安稳;玄部道法重根骨,修炼时又需诸多天才地宝助力,入道门槛最高。
正因所选的道路不同,聂冲虽入道不久,修为却还要胜过修炼多年的迟少宰。
他如今已迈过了“心景圆满”这一关,勉强能够神魂出窍;而迟少宰尚处于真部道法的筑基关口,一身本领受限于肉身,无法以內炼真气沟通外部天地元气,对上无形无质的神魂,却难造成威胁。
聂冲引他斩出一剑,便又神魂归窍,心道:“我所知剑客之中,便以这迟少宰剑力最重,就是磨盘当面,怕也会被一剑斩开。好在他年少识浅,偏来斩我神魂。这一口气泄了,我却不会再给他蓄力爆发的机会。”
如此想着,他脚下疾动,一晃肩就冲到了对方身前。
迟少宰被诱得杀招失手,心中正自不甘,眼见对手迎来,一发狠又使出南海剑派绝学。只是他才泄过一口气,这一回无暇蓄力出重剑,只好走起了阴狠疾变、偏锋伤人的路子。
聂冲有心窥全南海剑派的剑术,于是只见招拆招,不急还击。
交手一阵,他心中暗赞:“南海剑派的剑术果然不凡,往往发人未想,明明是刺我身前,躲开后那剑尖却能勾向身后要害;又于破绽之中暗藏杀机——就如这回身跃斩的一剑,故意装成借势蓄力的模样,若我真个中计去攻背后破绽,定会被他反撩一剑刺进胯下。亏是我心眼俱明、深悉剑理;换个境界不够的人来,只怕一个照面就遭了毒手。”
场外的少年们不知聂冲目的所在,看他好一阵子都落在下风,就有人说道:“那小子倒也有几分本领,能在迟师兄剑下坚持这么久。”
“想是迟师兄看在阿姜师姐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他可是内门筑基弟子中剑术第一的人物,內炼一口真气已经通了奇经八脉,只差开辟任督二脉,就能运转大周天,到时天地之桥一成,就能施展道术飞剑。”
“迟师兄的飞龙剑就已有了几分道术飞剑的风采。那小子也是机灵,不知使个什么法子骗过了这招,否则当时就要败亡。”
“放|屁!”阿姜听到议论,忍不住辩道:“冲哥儿方才使出了剑二十三!剑二十三你懂么?那是独孤剑圣总结毕生剑术而成的一剑!此剑不以金铁之锐,只凭精神之威!元神一出,能定住天地万物;全力为之,可以破碎虚空!我家冲哥儿就是心太软,不肯以此绝学滥伤人命,只破了迟少宰的身剑合一便收招了事;他若真动了杀心,迟少宰早已身死当场啦!”
一众少年都只是南海剑派的外门弟子,便是有人入门早些,论身份也远比不得黄衫少女这等真传弟子高贵。这时闻言,却都不敢争辩,只各自咬耳议论:“独孤剑圣……你听说过么?”
“我出身武林世家,江湖中累代出现过的高人名号倒也知晓许多,只是没听说过独孤剑圣。”
“依阿姜师姐的说法,方才那风尘异象,竟是那小子出动了元神?可元神不是只有将道法修至绝高的地步才能练成么?说他是得了长生道果的人物,我可不信!”
“阿姜师姐入门才多久?算来不过两三年而已。”有人点破道:“论修为,她初入筑基门槛;论见识,怕还不如咱们。往日里她也常说些武理术论,我私下与师长所授印证,发现那些东西全都似是而非。我看她是不知在哪里喝了迷糊汤,偏还不自觉,自家信以为真哩。”
另一厢,聂冲却也听到了阿姜的言论,忍不住就是一笑,心道:“阿姜却似将我当初讲的故事当了真。不过也不怪她会如此,舍神剑的法理与前世小说中的剑二十三本质相通,方才我以神魂借烟尘勉强显形,也像极是独孤剑圣的元神出窍。只是我修为尚浅,舍神剑出尚无剑二十三那种强绝天地的威势;更因这门道术杀伐太重,不适合用在对面这人身上,倒让阿姜失望了。”
迟少宰见他眼中含笑,忍不住喝道:“与我交手也敢分心,真是狂妄!”与此同时,手中软剑运转得又快了几分,显然是羞恼之下怒火更甚。
聂冲见状翻了他一眼,暗道:“除却那招身剑合一的飞龙剑法,这迟少宰也就没什么旁的手段能令我眼前一亮了。且就将他打发了去,好和阿姜妹子叙话。”
心念一转,聂冲不再招架躲避,横使木剑一格,随意就将对方的一轮快剑破了去。
迟少宰迭出狠招,却总能被身前那柄木剑寻到破绽,逼|得半途而费,心中憋闷不已,恨道:“他的剑术怎么像是专为克制我南海派的剑术而来?”。
相持片刻,聂冲见他剑心已乱,便刻意引得软剑缠住自家木剑,随即撒手丢剑,并指捏了个剑诀,刺在对方虎口穴上。
迟少宰一时忍不住剧痛,手便撒开了剑柄。聂冲则趁机出手,将两柄剑都捞在了住,跟着退后一步,拱手说道:“承让了。”
“你……”迟少宰即羞且恼,空手又要上前讨回公道,却吃聂冲狠厉望了一眼过来,胆怯止住了脚步。
“都已输了还不服么?那我也就不必再给你留什么脸面了。”如此想着,聂冲忽而一笑,扬起软剑说道:“迟兄这‘腰带’做得精巧,小弟实在喜欢,不如就借我戴几天耍耍?”不待对方作答,他便摸索起了软剑构造,俄而缠到腰间,又将朱漆木剑收起,举步向外走去。
迟少宰因失了利器,含怒不敢发作。
黄衫少女这时欢喜迎上,拉住聂冲的胳膊说道:“冲哥儿,你果然是会独孤九剑的。方才那该是‘破剑式’?如今我也开始学剑了,回头你要教我。”
“独孤九剑?”聂冲笑道:“勤练多想,功深自成。”
旁若无人地,一男一女谈笑着,并肩向外走去。
追随迟少宰的少年们虽有心依仗人多将聂冲留下,却有重重顾忌,一时犹豫不定。
“很好,”铁青着一张脸的迟少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最终从怀中取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来,迟疑片刻投入口中服下,恨恨言道:“筑基功课做了十年,也该到了破关的时候。高邮聂冲是吧?待我借助‘气血丹’贯通天地之桥,定要你这凡流俗种真正见识到南海仙剑的厉害!”随即朝着随从们招呼道:“走,随我去苦行师叔的道场闭关!”
另一厢,少年男女已回了酒家之中。只因分别许久,这二人各自都有许多话说,一时连酒菜也顾不得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吃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聂冲便让伙计重整一桌食物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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