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单说得老掌柜心中欢喜,两个伙计一听能够重拾旧业,也都喜笑颜开,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随后四人便按规矩排队,很是耗了些工夫才走到城门口。
便在要入城的一刻,一个守门的寨丁却抽出腰刀将他们拦了下。这人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问道:“瞧着面生,你们是从哪里来?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到寨子来做什么?”
老掌柜赶忙赔笑上前,正要说话时,却被拉了住。
他侧首看去,就见自家少东家挺身而出,冲那寨丁冷声道:“家中长辈与你们寨主有着过命的交情,此次派我前来探望。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高邮杀生观有道士来访。”
得知来人与寨主有关,那寨丁顿时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先自吩咐同伴将四人带到门楼里候着,随后独自前去禀报消息寨主。
聂冲被几个寨丁看管起来,一时只能呆在门楼里,不许踏出门外。对此,他浑不在意,更不惊慌,只自顾去看外面的异乡风物,不时与伙计们说话两句,反而惹得看守之人心生躁乱。
没过多久,先前出去的寨丁就引着个面带忧色的老苗人快步赶了回来。聂冲心道:“回来得这么快,看来那人情还是管用的。只是这来人似乎心中有事?”
来人十分恭敬,先是依照中原习俗行过礼,随即用流利的汉话说道:“客人们远来探望,主人十分欣喜,本欲亲来迎接,奈何有事缠身,只能派苏来旺前来。还望贵客勿怪。”
聂冲从话里听出这苏来旺是寨主心腹奴仆一流,当下也不倨傲,亦恭敬回礼,口中道:“来前没递帖子,贸然登门已属无礼;况且我是晚辈,哪有让长辈相迎的道理?还请苏先生带路,引我拜见寨主。”
那苏来旺见聂冲姿态放得极低,不似大多数中原人那般高傲,心中暗生赞许。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带路,反倒是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聂冲早就看出这人有些不对劲,但凭直觉感到他不会对自家不利,因此猜测是龙蜈寨寨主那里出了些状况。作为客人,他不好与这苏来旺无言僵持,于是便给了一个台阶下,主动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我家长辈与寨主前辈相交莫逆,有事但说无妨。若是寨主实在不便见客,我就带着随从去客栈住下,游玩几日再去拜访也是无妨;只怕这般一来有失礼数。”
苏来旺闻言便有了决断,先对门楼里的寨丁们斥道:“一个个都没眼力!我与客人说话,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转瞬寨丁退走,他方对聂冲说道:“主人恰好遇到一桩麻烦。听说有杀生观的道长前来,主人大喜过望,便差我来问一句话。若是合适,便请贵客入府做个帮手;如不合适,便将客人安顿在偏院,只等麻烦过去,主人再上门赔礼。”
“哈!这苏来旺该是看我年少,生怕帮不上忙反倒坏事吧?杀生观道士的本事,那就只有剑术了。论这点我倒不比同门任何一人稍差,如今上门求人,正好去赚个人情。”
心中一定,聂冲笑道:“寨主要问什么?”
“寨主说杀生观有六门剑术,让小人问问道长练成了几门。”
“哦?寨主他竟知本观有六门剑法?”
击剑之术千门万类,堪称绝学的在江湖中少说也有几十种。以世人所知,杀生观便有四门剑术绝学,分取水、火、风、雷意态,名为秀水剑、烈火剑、清风剑、春雷剑。
而在这四门剑术之上,更有舍身剑与舍神剑,层次均都超乎绝学之上。
如那水火风雷四剑,讲求个剑招变化合乎自然,立意虽高远,却还不能跳出一招一式的套路。而舍身剑就不同。这门剑术并无固定招式,只教人在生死一线间修持一个“勇”字,能够应势变化、以进代守,剑剑攻敌破绽,可谓直指剑术根本。
舍神剑更是道术一流,就算对手周身罩着铁甲,只要不通养神之术,神魂一出就能扑杀。只因神魂无形无影,观中道士又称此为破体无形剑。有那天分、悟性皆高的武林人士,虽不知此中玄妙,年深日久却也能自行摸索出来,是谓以武入道。不过这般人物百年中也出不了几个。
这二剑,杀生观里也没几个道士能练成,等闲更是无缘得闻。故而聂冲听到苏来旺代传的问话,才会感到讶异:“这位寨主与我那师伯的交情还真是不浅……”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对苏来旺说道:“蒙师长看重,悉心指点,门中几路剑法我都已学全了。”
换成是江湖中人,听了这话或许就会认为他是在大言欺人,毕竟练剑讲究个功侯,一个少年郎也敢说练全了杀生观里所有的剑术?可那苏来旺不通武艺,也就不知个中艰难,虽然也有疑虑,却不便再质疑什么,当下只道:“既如此,就请贵客跟小人去见主人。三位随员则可跟着寨丁去偏院安顿下。”
话一说完,苏来旺便从外面招来了一个寨丁吩咐几句。聂冲则使了个眼神,让伙计们安心去偏院休息,随即与那苏来旺赶往寨主府邸。
龙蜈寨实也不大,好在外围有着货场,倒不至于被各处来的车马占满街道。聂冲一路随人走着,所见的多是商贩,入耳的则是些吆喝、还价的声音。如此热闹景象,在中原也不多见。
最妙的是寨中苗女,三两结伴婀娜穿梭,瞧见聂冲这等中原来的清秀少年,目光便不肯挪开。
绿袍少年颇为享受,一一微笑回应,竟还惹来几个女子开口兜搭,可惜又听不懂苗家话。他有心求助苏来旺,却见这老苗子只顾快步赶路,全无帮忙通译的意思。这便惹得他暗骂道:“赶着投胎么?真个无趣。”
心中不快,聂冲便上前找那苏来旺的麻烦,伸手拉了一把,问道:“苏先生,你且说说寨主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听到客人问话,苏来旺就不便走得那么快了,当下只好放缓脚步,答道:“是南边桃林寨寨主的儿子金九道少爷,带着勇士来找主人比武提亲。明着是要娶我家的小姐阿幼朵,实则是想借此插手龙蜈寨。依照我们苗人的规矩,这比试不好拒绝。主人请您过去,是为求个帮手。”
“龙蜈寨如此兴旺,寨主身边岂会缺少高手?想必是那金九道带来的帮手极为厉害……这样也好,与高手较量才能印证所学,更能显出我的手段来,日后找那寨主办事也有底气。”
聂冲自负剑术不凡,近来又得了闻香教的经书,摸到道术的门槛,却是不惧什么高手勇士,反而有些期待将要面对的比试。
那苏来旺说到这事就罗嗦了起来,“金九道手段狠辣、心思歹毒,带来的帮手也都是凶恶面孔。贵客若与他们比试,万万不可心存善念,一旦打蛇不死,怕就要受反噬。桃林寨毕竟人少,依着规矩比试,被打死几个帮手也不敢闹事。”而后又叹了口气,“咱们龙蜈寨势大,反倒不好主动挑事以大欺小。外面许多山寨都盯着这里,就怕他们有借口联手来找麻烦。”
“还是不够强大,否则欺也就欺了,周遭谁敢多话?”聂冲腹诽了一句,却不愿开口接话。
又行片刻,一座有寨丁护卫的宅院展露眼前,他心知这就到了寨主的住所。定睛朝里面一看,却不由奇道:“似乎是中原的武林中人?咦……看那服制,还有全真教的道士?”
与此同时,院落中也有人朝门外看去。当先是一个面带傲态的锦衣公子,见得聂冲身影,顿时轻哼一声,按着腰间长剑转过身去,对着旁边的一个中年道士说道:“看装扮,咱们等的帮手竟也是个道士?这般小的年纪,也不知断没断奶。你认得这是哪家出来的么?”
那道士的目光在聂冲腰间扫过,瞧见那柄朱漆木剑,面色也阴沉了下来,开声道:“剑长二尺,厚一指,内以铁木,外涂朱砂――用这般形制的剑,当是本门下院杀生观的弟子。”
………………………………
章三 奇术慑群豪
道士唤作李秉淳,乃是全真教的内门弟子,只为获取门中善功,领受了外务职司,常年在龙蜈寨中收购用以炼丹的草药。
这一日他是受了龙蜈寨寨主之请,来与那桃林寨的人比斗论胜负。此事正合他心意,能够借机卖出个人情去,日后在这寨子里也好得些便利。原本他已准备好要与人交手,一心博个头彩,可有忽有寨丁带来消息,那寨主听过之后便叫停了比试,说是或有高手前来帮忙,等人到了再比不迟。
李秉淳只觉是被那所谓的高手抢了风头,心生不快便从大厅走了出来,欲要抢先见识一下来的是何方高人。等到发现寨主手下带过来的竟是个少年人,来路又似乎是全真教的下院,面色阴沉得当真快要滴出水来。
聂冲这时进了院落,也已瞧见那李秉淳的神情,心道:“全真教一向将杀生观视做下院,动辄颐指气使。眼前这道士该是从佩剑上认出了我的来历,这才黑着一张脸等我上前行礼?嘿!全真教的狗东西还真是自尊自大惯了。”
他故意视若不见,只跟紧苏来旺行路,与那李秉淳错肩而过。
“站下!”李秉含怒喊了一声,却只看到寨主手下的老苗人止步回身,而那绿袍少年虽也停下了脚步,却没连头都不曾回转一下。
如此举动已是令他大怒,更别说一旁还有个人在看着笑话。李秉淳心头真火一生便再难遏制,探手拔出剑来就要给这不知尊卑礼数的小道士一个教训。
聂冲听到身后声响,就知是全真教的道士出剑刺了过来。他本也是个不容人欺的性子,这时猛地拔剑转身,口中骂道:“还真是犯贱!”就见红光一闪,朱漆木剑已格住了道士的铁剑,同时一压一送,身剑合一往那道士喉间撞去。
这一剑他虽留了手,可一旦刺中,对方也定会落个喉骨开裂的下场,少说也要修养上三五个月才能顺畅进食。
“以攻代守,攻守相合——这是舍身剑的路数?”
李秉淳连退两步躲避过去,心中惊疑不定,“舍身剑是本门祖师亲传弟子丘青人毕生剑术所得,只流传于祖庭和外支龙门一脉,非剑术种子难以练成。先前便觉这小子是来自杀生观,如今看来是错不了了。可他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天分?想我自幼修行,只论剑术却还不如这小子么?”
这般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李秉淳盛怒之外又添了一丝嫉妒,真正动了杀心,当头一剑又劈向聂冲。
他对这一剑极为自信,心中发狠:“练剑不练功,终是一场空!全真教之所以是道门正宗,凭的是丹道真传,并非是什么剑术!我自幼修习丹术,养炼一口真气,贯通大小周天,奋力一剑重如千钧,任你诸多花巧又如何能破!”
全真教的丹道功法,传自真仙吕喦,乃是直指长生的仙道根本法。这功法的筑基功课,需要搬运周身气血,以贯通奇经八脉,最终在丹田中养炼出一丝真气。这时虽还不能使动道术,却已能使人脱胎换骨,力胜常人数倍;若在对敌时将真气调动起来,还可将周身气力化入一击之中,当真猛如龙虎。
在外人看来,这一剑仅仅是够快而已,再就难见高明之处。然而聂冲却知晓全真教的根底,此刻又是直面剑锋,气机感应之下顿知此剑不可力敌,哪怕沾个边都会受到重创。
危急关头,他使了个铁板桥的把式向后躺倒,不等后背着地,双腿又奋力一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丈外。
“砰”的一声响,去势用尽的聂冲重重躺倒在地,随即又向后接连翻滚出数丈,一路尘土飞扬,身影很是狼狈。
这两人交手各用绝学,一来一去只用了数息光景,那带路的老苗子苏来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对李秉淳说道:“都是自己人!这位小道长也是我们家的帮手。”
那李秉淳见到对方狼狈逃开,自觉是已给了这小道士一个教训,加上有苏来旺开口,更不好当面打杀,于是拿出名门风度,收剑回应道:“因这下院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学……”话没说完,就见那绿袍少年捏了个剑诀,就那么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家望来。
一见这姿势,李秉淳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这是……舍神剑?不可能!这兔崽子一定是在装模作样!舍神剑已迈入了道术的门槛,据说下院杀生观里也只有白字辈的庄白茅与鹤字辈的李鹤清初步练成……”虽然不信对方由此能耐,可受激之下,却不由地将入鞘过半的宝剑猛又抽了出来。
这时屋舍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外边的动静,纷纷出来看个究竟。这些人中既有龙蜈寨找来的帮手,又有桃林寨少主金九代领来的勇士。
眼见院落中的两个道士一坐一立对峙着,桃林寨那边的一个苗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口中嘀咕几句,想来不是好话。
循声,聂冲冷冷看了那苗人一眼,便又转头望向李秉淳,“出手就是杀招,全真道士可真够毒辣,我便也回敬一手,叫你知晓杀生观也不是没有绝学!”他的怒火早就酿成了杀心,话说完将眼一闭,随即发髻炸散,头顶囟门“呜”地刮起一团阴风,一路裹挟着烟尘朝那李秉淳扑去。
在场众人不明道术,陡见此景,皆感到背脊生寒。“当真是舍神剑!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亡魂大冒的李秉淳匆忙挥剑前斩,可剑到半途,那阴风就已扑在了身上。他只觉是有一块寒冰塞进了胸膛,原本如意使唤的气血陡然一滞,筋骨随即发僵。就在思维也渐渐变得昏沉时,他又恍惚感到有剑光自天外飞来,猛地刺入头颅,带来无边剧痛,跟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而在旁人眼中,这全真道士先是被那邪风吹得一阵乱晃,随即额迸青筋、五官溢血,最后翻了个白眼便倒地挺尸了。
离那李秉淳最近的,是最初就站在院落中的锦衣公子。此人名唤乔俊,师承于有着“滇南第一剑侠”之称的点苍剑派驼老人,自负剑术高明、出身不凡,一向傲气凌人。此时亲眼见了李秉淳的死法,他那从不离身的傲气却都消散无踪,全无风度地尖叫着,一跤跌出老远。
其余人等的表现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并非没听说过道术手段,譬如御剑凌空百步斩人之类的,早就被茶楼里的说书人讲得烂了;再如滇南当地的巫蛊之术,也知是有道者驱使蛊虫伤人。
可眼前这绿袍少年坐地不动,只是咬牙闭眼刮阵风,就把一个有道之士给弄死了……这手段也忒邪异!众人自忖无法抵挡,怎能不生畏惧?
瞬息后神魂归窍,聂冲转看向众人,目光所至,无不后退闪避。见这情形,他暗自松了口气,“舍神剑果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杀这自以为是的道士费力不小。也亏是手段将众人都吓住了,否则若再有哪个上来纠缠,我便要露了底。”
正想着,忽见有个身材高大的苗人身影来到身前不远,说道:“小道长当是我那汉家兄弟的同门晚辈吧?若没看错,方才你施展的该就是舍神剑?”这人半是讶异,半是担忧,“我当初听兄弟说,杀生观只是下院,而全真教却是祖庭。死的这个道士本事不小,我原还想引荐你与他相处,不成想这就被你给杀了。唉……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全真教门人众多,高手也是不少,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从这话里听出此人就是这龙蜈寨的寨主,聂冲强忍虚弱站了起来,甩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一边笑说道:“小侄聂冲,原是来探望前辈的,却不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