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再次掐住指尖,结果用力过猛,差点跳起来,在这种全场寂静的情况下,又不敢出声,只有憋红了脸把呻吟咽回肚子里。
四周看了看,发现似乎没人发现自己的境地,罗天松了口气,旋即看向自己的手指头,一道殷红的血印鲜艳无比。
就这样,罗天一旦支不住的时候,就强行掐自己的指尖,防止自己睡过去,周而复始。
经堂之中,朴落子悠然的声音回荡,伴随着灵力的催发,使得余音绕梁。
有的弟子听得如痴如醉,受益匪浅,也有弟子一脸的乏味,甚至打着哈欠,觉得索然无趣。但也没有人像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罗天一般,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倒过去。
终于,在这次的讲道约莫进行到一个时辰的时候,罗天的手指已经肿起,就算再怎么掐,也是麻木到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一时间,周围的景象,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开始旋转了起来。
朴落子的声音,传到了小胖子的耳中,也变成了如苍蝇振翅的嗡鸣声。
“砰!!”
陡然,落针可闻的经堂中,在云海骇然的注视中,一个臃肿的身影朝前而倾,轰然倒下,如同山河崩摧,重重地扣在地面上。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与此同时,朴落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皱眉望了过来,准备看看到底是谁的弟子,敢在经堂讲道的时候打断自己。
处于昏睡中的罗天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他身子前倾,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双腿甚至还处于半跪的状态。
就是这种狼狈滑稽的睡姿,远远看去,竟像是一个虔诚的跪拜者。
身旁的师兄云海更是左顾右望,不知所措,哭笑不得。
“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啊……”
“这胖子看上去好眼熟……”
窃语声在弟子中缓缓传开,目光皆是聚焦于此,这让焦点旁边的云海如坐针毡。
高台上的朴落子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罗天身上,仿佛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突然,急中生智之下,云海神情微动,竟是跟着叩拜而下,激动喊道:“师叔所讲实在精辟,我等终生受益,弟子敬服!”
朴落子愣了。
全场的弟子也都愣了。
这么听上去,倒像是这对师兄弟是在听了朴落子的铸纹心得后,感动之情油然而生,情不自禁之下叩拜起来?!
虽然这种事不太可能,但人家都已经这么做了,而且朴落子还颇为受用的样子。其余弟子也不得不跟着叩拜而下,顿时人头攒动,倒了一大片。
朴落子眯着双目,抚着髯须,点点头道:“起来吧。”
云海忙在这个时候趁机拍了下罗天,后者蓦然一个激灵,总算醒来,才躲过了这一劫。
――
在离五龙峰几里外的地方,有一道最高的小峰,被落雁宗弟子称为最禁峰,此乃宗内重地,只有第六代弟子方可随意进出,就连朴落子,也必须得有了宗主手谕才能进去。
禁峰上,一处香殿里围坐着几十道身影,错落有致。
为首蒲团上端坐的老者一身锦色八卦袍,左手捏一黑白分隔符令,右手持拂尘,虽垂眉低目,却无碍其气息巍峨如山,仅仅是闭目端坐在原地,都足以给殿内其余人够大的压力,始终保持着缄默。
落雁宗第四代宗持,徐半尘。
在落雁宗话语权最大的不是宗主,而是历代宗持。宗持一旦有要事,就算是宗主,也得靠边站,就如同今天这般,徐半尘没开口,宗主唐谷也不敢发声半点,和其他弟子一样乖乖坐在原地。
“今日召集你们,主要有两件事。”老者拂尘一扫,缓缓开口。
“启蜇将至,我宗的茶盏大比也快要临近,老朽望你们都已为此准备妥当,让座下弟子在大比上展示风采。”
徐半尘一眼扫过大殿,发现好几人的目光都是躲躲闪闪,不由得愠怒挑眉,轻咳道:“我落雁宗虽是丹宗,但殊途终归,内门弟子皆为修道之人,丹术不可落下的同时,修炼更是不能落下!”
“届时茶盏大比,陀罗海的几个大宗都会派遣弟子前来,你们最好别让小辈在人家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在宗门脸面上,饶是道行高深如徐半尘,也是微微动了火气。
“十年一比的百宗仙会上老朽从不奢望你们去夺得名词,但这次茶盏大比,老朽可不希望看到落雁宗的弟子被人耻笑,你们,可明白?”
“明白!”
大殿中的几十人皆应声,干脆利落。
徐半尘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甩开拂尘,左手符令折起,淡淡道:“那便散了吧。”
“宗持,等等。”五代弟子玉空上人急忙起身。
“何事?”
“您,不是说有两件事吗……您只说了一件。”玉空上人满额头是汗,讪笑道。
“哦。”
徐半尘重新端正身姿,摇头叹口气道:“还是老了。”
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许久,徐半尘抬起头来,老目中带着淡淡的忧愁,问道:“你们,可曾打听到云雷的消息?”
殿中几十人面面相觑,皆摇头。
“唉……”
老者的声音恍若更加苍老了几分,透出无尽的凄凉。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五章
拜别了宗持后,几十人纷纷走出了大殿。
陡峭高耸的悬崖上,一棵苍松傲然直指天际,旁边的林璞负手而立,两者在一起可谓相映成趣。
望着眼前雾茫茫一片,几只飞鸟划过,林璞微锁着眉头,仿佛在忧虑着什么。
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现是之前同在大殿听遣的六代弟子之一,也是林璞的师弟,孔佟。
这孔佟身材削瘦,鼻梁突起,额头极宽,手持一把群鹤日暮扇,身形摇晃不定倒是显得逍遥自在。
面对师弟的满面笑意,林璞却是没有好脸色,冷淡问道:“有事?”
“没什么事,我看到三师兄在此愁眉不展,想要替你解解忧。”孔佟嘻嘻一笑,微微凑上来两步。
“不必了。”林璞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眼前的云雾翻腾。
“这次茶盏大比,宗持让我等千万不能丢了落雁宗的脸,师弟不才,座下两名弟子资质愚钝,修为只突破了凝气期五层,不过也算看得过眼。”孔佟右手抚上苍松,悠悠道。
林璞神情更冷,以他对孔佟的了解,已经知道后面会说些什么了。
“倒是三师兄你,座下的两个弟子修为堪忧啊,这次大比若是被外宗弟子打得落花流水,惹得宗持大怒的话,你的药执掌,就不保咯。”
“孔佟,放心吧,就算宗持让我卸任,也不会让你来坐这个位置。”林璞洒脱一笑,转过头来静静地盯着孔佟。
听闻,孔佟脸色不可察觉地一变,五指在不经意间化作赤金,赫然在苍松上熔出五个小洞,神色收敛道:“师兄何出此言?”
“你在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可都在宗主的眼皮下,你觉得瞒得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孔佟微微咬着牙,扇子也蓦然并拢。
“不承认就罢了,毕竟追查偷贩灵丹以饱私囊的事轮不到我来做,所以,师弟……”
“所以什么?!”孔佟双目中透着浓浓的不安。
“没什么,师兄我先行一步了。”林璞淡淡一笑,缓然后退着,直至被那漫天的云雾遮去了身形。
――――
回到五龙峰,天色已然暗下。
脚底的云雾蓦然翻滚,林璞轻轻降落到自己的住处前,院前的两位灰袍童子当即行礼。
“我离开后,灵脉没生什么事吧?”林璞问道。
右边系着髻的童子躬身,将今日在经堂所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没有一点保留。
“恭喜师尊,看样子罗天师兄已被师尊所感化,一心向学,开始对道术感兴趣了。”童子提着微光晃晃的灯笼,轻声道。
“哼哼!”林璞连哼两声,似乎被气笑了,神情之中还夹杂着几分无奈。
以他对罗天的了解,再加上童子的描述,林璞差不多能猜到这件事的真正情况,这胖子明明是睡着了一不小心头撞到地上。
这厮从来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可能突然转了脾性,还一心向学?
“为师知道了。”林璞也不点破,负手走进院落,不带一丝烟气。
童子再次躬身。
翌日,晨光再次照耀五龙峰,几道光斑映射进窗檐。
云海揉了揉眼皮,起身穿戴后,望向屋内另一端睡得死沉沉的罗天,一夜过去,小胖子的额头那抹殷红依旧鲜艳。
叹了口气,云海打开屋门,却愕然定在原地。
“师、师父?!”
晨曦透下,洒在林璞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清风拂过,吹起青衣玉带,几滴晨露附着,衬托那抹淡笑。
“我、我去叫罗天。”云海忙不迭地转身,却被林璞叫住。
“为师是来找你的。”林璞额,朝云海招了招手。
云海微微一怔,旋即快步跑了过来,带着一脸的不解。
七年前拜入落雁宗,他成为了林璞的第一个入室弟子,可林璞似乎对这个入室弟子不怎么上心,这些年来,两人单独交谈的日子屈指可数。
林璞也很少传授给云海什么心得,亦或是指导其修炼事宜,只是会定时抽空检查后者的修为近况。相比之下,林璞在罗田身上所耗费的时间恐怕是云海的几十倍乃至百倍有余。
“你上山的时间,还记得么?”林璞目光深邃,拍着云海的肩膀问道。
“记得,七年两个月零二天。”云海回道。
“七年前你都还是个懵懂的小娃娃啊,如今都长得人高马大了,如果你的爹娘能看到,一定会很欣慰的。”
云海挠挠头,脸色微红,面对师父的突然亲和,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我第一个入室弟子,为师对你罕有照顾,甚至没有授予你什么像样的法宝,云海,你怨吗?”
云海抬起眼,现师父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神情也收敛而起,肃然摇摇头道:“师父多虑了,当年您从匪徒手中救下弟子,就已是天大的照顾了,弟子从未奢望过太多,只求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林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叹口气道:“为师虽然从未跟你促膝长谈过,但想要你知道,你一直是为师最为放心的弟子,任何交给你的事,都是有条不紊地完成,包括修炼也是,为师未曾看过你有过一丝懈怠。”
听到如此多的赞美从自己师父口中传出,云海甚至有些羞愧,认为自己何德何能,担当得起师父这般夸奖。
“云海,你的心性,其实能算是上上之佳,只是可惜了你的资质趋于平凡,否则,你的成就定然不输宗内的张飞洛乞灵之辈,这点,为师坚信不疑。”林璞不由为之唏嘘,继而道:“茶盏大比将至,在此之前的一个半月时日,你的灵田耕作减半,余暇则由为师来亲自指导你修炼。”
云海还沉浸在那句心性上上之佳和成就不输于张飞洛乞灵之辈的话中,脸色略显涨红,呼吸沉重。
张飞和洛乞灵是落雁宗的骄子,无数弟子只能仰望的天纵之才。
一个是修炼资质着实妖孽,在修炼上面可谓一点即晓,早在几年前,张飞的修为就已突破筑基中期,仅仅二十一岁的筑基中期修士,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实为少见的,在落雁宗更是无人企及。
另一个则是对丹道拥有令人惊艳的学习能力,不仅能够将各个流派之术融会贯通,更能举一反三,以此创造出自己的丹方,让多少丹道大家都为之惭愧。若非修为的限制,洛乞灵恐怕都能尝试着炼制某些只能依靠真火为引的灵丹了。
这两人可谓落雁宗众长老和宗持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生怕让其硌着半点。
任何宗派,哪怕表达出丁点要人的意思,都会令一帮老骨头暴跳如雷,就算顶着强行出关被反噬的风险也要跟其拼命。
而上一个能被称作落雁宗天骄的人物,他叫顾云雷。
“云海,你可在听为师讲话?”见云海正在一个劲的失神,林璞眉头微皱。
“嗯?噢!师父,您是认真的吗?要来亲自指导弟子?”云海惶惶搓着手,神情又惊又喜,又带着对未来的一丝不安。
林璞淡笑着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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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黑夜所笼罩的葬神海阴风冷冷,这里是接近沙漠边缘的地带,但由于尸气的泛滥,也很少有人敢在周围游荡。
一只体型娇小如孩童藕臂的沙蜥攀在岩壁前突上一动不动,后方陡然闪出一道黑影,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一张满是老茧的手掌抓住身子。
穿着宽厚黑袍的大汉抓着不断甩动尾巴的小沙蜥,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控制。
“嘿嘿……”大汉刚毅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得色。
“大胡子,那东西真的能吃吗?”
身边乱石的空地上,四个同样身穿黑袍融于夜色的人围着烧得正旺的炭火。
其中一个气极妖艳的红发女子,在看到大汉手中的沙蜥后,更是秀眉紧蹙,仿佛觉得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怎么不能吃?剥了皮里面的肉质嫩得简直没法想象。”大汉将沙蜥的头扭断,边说边添了口干裂的嘴唇。
另一个眉长入鬓的青年抓起手中甘草,放入嘴中轻嚼,他的情绪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时刻的到来,至于其他,都无关紧要。
“宁翠,你也别嫌弃了,今早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可能又要错过这次任务,能将就便将就些吧。”离炭火最近的中年男子不停地搓着手说道。
“嘿嘿,我也觉得。”一头灰褐色头发整齐梳在脑后的圆脸青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嬉皮笑脸道:“以你这个不好伺候的性子,估计嫁不出去吧?”
宁翠柳眉拧起,她那好看的唇角化作一道嘲讽弧度,对着圆脸青年道:“放心吧,老娘就算一辈子孤家寡人,也不会拿正眼看你贺钟。”
“你……”贺钟腾地起身,脸色颇为憋屈,其中更是夹杂着被识破的羞愤。
“闭嘴!”嚼着甘草的青年冷眼横过两人,神情更是不耐。
听罢,贺钟只得收起嬉笑的嘴脸,自讨没趣地拿着枯木枝搅动炭火。
宁翠更是一副委屈模样,红唇翘起,轻声嘟囔道:“亏我还是你姐,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时间静静流逝着,冷风也越刮越烈。
“宁齐,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夜光之下,那名大汉手捏着一个法印,双目如同夜枭般透出碧芒,就算天上被乌云弥漫,也能将眼前的夜景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尸潮要来了?”青年把嘴里的甘草吐出到地上,来到大汉身边。
“不是,你看那。”说着,大汉右手指着远方。
宁齐眯起双眼,但由于没有大胡子的夜视能力,再加上缕缕沙尘飘散,他并不能看到什么。
“你仔细看,是不是看到有几个影子?”
宁齐轻轻点头,不在意道:“可能只是什么植物吧……”
大汉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摇头,说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个人。”
“人?!”炭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