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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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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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点了点头,他仍在为方才那件事情心存纳罕,雪勤微微一笑道:
“你在想什么?”
照夕皱了皱眉道:“我是在为一件事奇怪,天下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
雪勤忍不住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还装个什么劲呢!好了,现在吃饭了!”
照夕也遂把这念头抛开,当时随着各人有说有笑,一席饭毕,已月上树梢了。各人酒足饭饱,纷纷向主人告辞,照夕也觉出天色不早,向雪勤告辞,江雪勤一直送他到了大门,才笑了笑道:“你回去还念不念书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考试在即,焉有不读书的道理?”
雪勤忽然转了一下眸子道:“这么说,你还真想中状元喽?”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道:“这只是家父这么奇書網電子書期盼我罢了,其实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愿望。”
雪勤抿嘴一笑道:“当然,读书不是坏事;不过,我却不赞成一天到晚死啃书本子,譬如说练练武也不妨事……”
说到此,她忽然中止住,露出一对小酒涡儿笑了笑,照夕忽然心中一动,倏地抬起了头,正想说什么,不想江雪勤却眨了一下眸子,半笑道:
“我问你,你晚上不睡觉,却乱想些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雪勤看了左右一下,走进了一步,她的脸突地红了红,遂又笑道: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昨天晚上!”
照夕想了想,不由俊脸一红,讷讷:“昨天……没有呀!”
雪勤一嘟小嘴,娇嗔道:“还没有呢!我问你!”
她一扬小脸,掀着一对小酒涡道:“你昨天趴在桌子上写什么来着?”
照夕不由一惊,他红着脸,退了一步道:“咦!你……你怎么知道?”
江雪勤含羞笑了笑道:“我干嘛不知道?你呀!也不害臊!”
说着用纤指在小脸上划了两下,这时那边有人正在叫着江小姐,她一面转过身子,手中抛出一物道:“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傻子!”
说着就跑了,照夕怔了一下,见地上那东西,竟是一个纸球儿。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脸就红了,原来那纸上写着自己和江雪勤的名字,正是昨夜自己无聊时随便写的,却又如何会到了她的手中呢?
他怔了一下,暗道:“哦!原来是她……真不知道,她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想着又惊又奇、又羞又喜,匆匆把这个纸球揣入怀中,返回家去。
到了家中,他倒在床上,心中想道:
“这位江小姐,小小年纪,竟会练出这么一身好功夫,要是昨晚是她,她那身轻功,真是令人钦佩,真是太了不起了!”
想着忙到书房,把昨夜那人留下的字,找出来细看了看,愈觉其字体清秀,出于女子手笔,当无疑问,一时不禁又呆住了。
暗想自己心事,被她看出,真是不大好意思……又想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学成了这么一身功夫,而文才也是不弱,真是难能可贵。自己堂堂六尺男子,除了读了些死书外,又有什么用?和她比起来,相形之下,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于是他又不由想到了今日的一场比武,所遇的奇事,然后再把雪勤自始至终神情一想,不由倏地跺了一下脚道:
“啊呀!原来是她……一定不会是别人!”
当时愈想愈对,不由又愣了半天,心中又是羞惭,又是费解。
惭愧的是,堂堂一个男子汉,受人家暗助,竟还蒙在鼓中;费解的是,她何故对自己如此?
他坐在椅上想:“别是她故意捉弄我吧!可是也没有这么捉弄法的……何况她言笑之间,处处都似对我极为亲切……她又为什么要捉弄我呢?”
他想到了雪勤那种谈笑的样子,不觉又有些神驰,脸也不觉得就红了,他想:
“也许她很喜欢我……”
想着他又摇了摇头,暗忖:“像她这么一个侠女,眼界一定是很高很高的,她所喜欢的人一定得有一身好功夫,像我这种只会骑马射箭的人,如何会看在她的眼中?”
这么想着,他又不禁有些懊丧,当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想道:
“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除了读了些臭书之外,有什么用?”
他想:“我能比得过谁?不要说江雪勤了,就那楚少秋也不知比我强多少倍!唉!
就是那不男不女的梁厉生,他也比我强多了……”
他紧紧地搓着双手,紧紧地皱着双眉,这一霎,他脑中可是乱极了。
于是江雪勤那句话,又在他耳中响起:
“我不赞成读死书……有时间不妨练练武……”
他睁大了眼睛忖道:“她这话,不是明明指点我,叫我练练武功么?可是我怎么练呢?”
“常听人家说,练功夫,第一要好质禀;第二要有名师指点才行。一个人死钻,就是白了头发,也是没有什么用,我要是想练功夫,非得先找个好师父不可!”
这一霎,他可真像是着了迷一般,他本来就对武学醉心向往已极,此时再有这么多因素刺激他,他的想法更坚定了。
这时正巧那马僮儿快腿张从窗前经过,照夕不由抬了抬手道:
“快腿张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快腿张龇牙一笑道:“我也正想问问少爷呢!”
照夕皱眉道:“你问我什么?”
快腿张一面进门,一面道:“少爷方才把雪中炭牵出去,还没见牵回来呢,我来问问是挂在哪了,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照夕摇了一下头道:“你不要找了,我把它送人了!”
快腿张一听怔了一下道:“什么?送人了……哎哟!我的少爷,你可真大方,这匹马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几匹来,你竟把它送人了……这是说着玩吧?没别的,您快告诉我送给谁啦,我去给要回来。”
照夕脸红了一下,不悦道:“你知道什么?这匹马今天才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了。
送都送了,哪还能要回来,也只有你才会说得出这种话来!”
快腿张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摸着脖子,又道:“你老可舍得?平日连我都不叫骑……
唉!”
言下之意,真是心痛已极,照夕见他如此,不由一笑道:
“你也不要难受,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马就在对门,你天天还能看见它!”
快腿张先是一怔,后来皱着眉道:“看见它有啥用?也不是咱的啦!我是说谁有这么大的福份,原来是她……咳……”
说着咧口一笑,晃了一下头道:“那就难怪了……不过说实在的,这马给了江小姐也算值得啦,她一定会爱惜它,要是给了那些野小子,马也受罪。”
照夕这时笑了笑道:
“我是想问问你,你也老江湖了,你可知道这天下本事最大的是谁?”
快腿张一听这个可怔了,摇了一下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他翻了一下眼皮子道:“少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快腿张默默地退下,照夕暗笑了声道:
“我真是想糊涂了,问他有什么用,这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才行。”
想着他又不禁发起愣来。



大雪山苍前岭下,新近迁来了一位老贡生,据说他是江南一个世家出身,儿孙均已成年离家,他的老伴儿也死了,所以这位老先生,就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了。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处去游览一番,再回故乡送终的,可是不知怎么,却爱上了这个地方,竟然在这里长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岁不小了,可是如果你问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诉你,只是摇摇头叫你猜,你说六十他摇头,说七十他也摇头,再往上请他还是摇头,大笑几声也就拉倒了!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多少岁,只是看他脑后那条小指细的辫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两团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岁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没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来,人们皆以洗老称之。
他虽是读书人,可是怪脾多,脾气也坏,在他住着的那座小独院里,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即使有人来访,他也是在门口和人家说话决不往里让。有一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溜进了他的花园,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见了,追出来用戒尺把那小孩头打破了,小孩家里很不高兴,为此还请出当地的几位老先生来说话,洗老倒是赔了几个钱,可是他却对大家说:
“以后请你们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还是要打的;不过,我可是不赔钱了,我是有言在先。”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冒失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好偷看的,他家里也没有花大姐,更没有小媳妇,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静。
洗老最喜欢花,院子虽小,可是却叫花给占满了。他进进出出,都要在花丛中留恋一阵子,有时候在太阳下面捉虫,他能捉个把时辰,捉好了,大脚丫子把它们踩得稀巴烂,还要骂上两句才算出气。
他话话口音很杂,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着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话和人家聊聊,遇见广东人,他就傻了,扭头就走。
离洗老住处不远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云寺”,寺里老师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决了,每一顿饭都是庙里小和尚送来。他门口有一个拉铃,饭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铃,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来了。
这位老人家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来到这苍前岭,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决不远游,顶多是到白云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谈一下。他的棋艺很高,每一次都杀得老方丈愁眉苦脸,然后他就笑着出来了。
老和尚请了不少能人报仇,嘿!一样被他老人家杀得落花流水。
你说他怪,比他怪的人还有!
秋末,从远处来了一个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里来的,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为什么来,反正他找了半天,于是就在洗老对面搭了一个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兴,认为他这间草房离自己太近了,但也没有理由撵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来。
这少年公子,人品学识都是顶尖儿;尤其是那份长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来,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连淘个米,都借故由他门前绕上一趟,递个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这么一来,洗老爷子可烦了,有时候连门都不开了,一天到晚间在屋里。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劲,他找过洗老两次,被骂出来两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气,反正洗老读书,他也读书,好在他带来的书也不少,要说掉文,他作的诗比洗老还强呢!
日子久了,洗老爷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个阔家子弟,却偏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受穷;第二,他像是从北京来的。好家伙!北京离这里可远了,他一个年轻的人,跑到这里干什么?他口口声声对外说是应考的举子,可是入秋了,也该上路啦,他这边却连一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第三,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着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这里,硬守着自己,你说他是安着什么心?
这么一想,洗老爷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来是爱在太阳下面,捉花上的小虫的;可是有一次,因为那少年多事要帮着捉,洗老爷一气,就从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扫兴。
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丝长袍,戴着瓜皮小帽,拿着一把布伞,到白云寺去玩耍,一进门,就见那姓管的少年,正在里面,和老方丈交谈甚欢。洗老扭身就走,却为智法老方丈追出来硬给请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对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会,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点了点头道:“我是常常来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来此是拜佛还是问经呢?”
洗老摇头道:“我是来下围棋的,和他。”
说着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艺太高,我总是败……”
他忽然笑问少年道:“管公子你行么?”
少年尚未说话,洗老已摇头不耐道:
“他们年轻人,就是会也不精,哪能同我下。来!来!我们来手谈。”
智法老方丈点着头,笑着陪洗老到了庙廊下面,那里设着棋盘,二人坐下,年轻的管公子,却在老方丈身后站下来了。
小沙弥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饼,是翻毛枣泥馅的,这盘棋就开始了。
往常洗老总是要让几个子儿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却笑着说:
“不要紧,我帮助你来玩玩。”
洗老嘴角带着不屑,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过来。
本来老和尚该输的棋,经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马上就变过来了,洗老反而处处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胜负。
洗老爷子惊于少年高超棋艺,不由大为赞叹,当时搁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艺太高,我今夜要仔细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胜。”
智法老和尚更是惊叹不止,对少年赞不绝口,坚留二人在寺里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应了。
饭间老方丈问少年道:“少施主住处离此远不远?”
洗老点了点头道:“他就在我对门,也是一个人。”
少年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对门……”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说:“一点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着不由一双深凹在目眶里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咳了一声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宠若惊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轻轻念了声“管照夕”,觉得名字很陌生,自己从没认识过姓管的人,当时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艺不错啊!是和谁学的?”
照夕弯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前常和家父下下,肤浅得很,以后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饭后老方丈拿出布施簿子来,照夕在上面写了纹银三十两,老方丈很高兴,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辞,照夕忙也告辞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庙门口,道了声再见,才回转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凑凑近,不想他老人却扬长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来了,洗老张开伞,踽踽行着。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伞用用吧!”
不想那老头子,却装着没听见,转过几棵树,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却见他一只手拉着长袍,一只手打着伞,微微弯着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两声,洗老已走远了,他跟着洗老踽踽后影,不由怔住了。
这时他衣服全湿透了,水珠子顺着头发流在脸上,他紧紧咬着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这半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想着他不禁流下两行泪,想到自己留信离家,曾发下志愿,不学成绝技,绝不返家,可是这异人到哪里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虽然他怪处极多,可是自己搬来这两个月,日夕观察他,就没见过一些本领,自己怎可断定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人?
想着一时又愕住了,就连脸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闻人说,凡是身怀绝技之人,是决不轻易露出来的。半年来我虽是失望了好几次,可是这一次,我却要有始有终,不可轻易放弃,我要忍一个时期,把他摸个清楚。”
想着把脸上的水擦了一下,一个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来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来,却见洗老拿了一块很大的干毛巾,打着伞走了过来,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丢过来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干,换上干衣服才不会生病……年轻人要爱惜身子。”
说着转过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着毛巾,心中又喜又惊,暗忖:
“他可真是一个怪人,既是这么好心,方才把伞给我合打一下,也就没事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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