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们得知道一些事情。”
……
……
便到了第二日。
在李云心所言“战争已经开始”的第二日,似乎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甚至还要比之前的几天更加轻松。
因为至少在渭城里的道士们都死光光之前,月昀子在配合神龙教的行动。
桃溪路还在建设之中。但似乎是作为昨夜他击杀两位道统修士的回报,于家来人说“可以在城外东南边种白豆的庄子里修义渠”了。
修建灌溉系统、开山修桥铺路乃是李云心最开始提出的要求之一。但在于家的人去见了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的某个人之后,这事儿被搁置下来。
眼下,又重新启动了。
自然是说因为神龙教劝人向善,因此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出资若干若干、决定为豆农修一条义渠。
神龙教教主是要出面的。
当天在李云心与刘老道一同看过的那片豆田边,就站了一群人。
至少在见惯了渭城中富丽堂皇的景象的贵人们来看,这是一件无趣且沉闷透顶的事情。
头顶烈日炎炎、蝉儿拼了命地嘶鸣。从稻田那边截流来的浑水在积满淤泥的小渠中一洼一洼地躺着,就连癞蛤蟆都不乐意来这里打滚。
三位穿着薄绸衣的富商簇拥李云心站在田坎上,身后是一队无精打采只等着这鸟事了结好赶紧去干活或者避暑的帮工。倒是田边小路旁从庄子里来的面黄肌瘦的百姓们此时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口中只字不提那三位出了钱的商人,只盯着李云心在嘴里叨咕些含混的话儿,想来是感谢或者夸赞的。
三位富商就感觉更无趣了。然而又不能转身走人。因为面子上是他们出了钱,然则他们都是于府下面的各铺掌柜,也只是用来掩耳目、撑门面的。
所以再不耐烦都晓得这位神龙教教主眼下是于家老爷面前的红人。就算要他们跳进田里帮着浇一瓢水,也得咬着牙、收了肚子、憋一口气照做。
现在这位神龙教教主的兴致很高。
先对那些庄里的百姓说了几句话。
以“我先说一点”、“再说一点”开始。
中间穿插“再补充一句”、“还有三点”这类话儿。
结局则是漫长而可怕地“我最后说几句”、“最后一点”等等。
终于将那些原本感恩戴德的豆农也说得直抬袖子抹汗、抬头看看日头现在走在哪里了。
等他终于说完了一大堆冗长的话,就宣布由自己来铲那第一铲。
可惜神龙教教主啊……是个大贵人。
会说漂亮话儿、长得俊俏、心肠也好。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懂得怎么修渠呀?
只见他先问了问从哪里开始修,他身后的富商便如蒙大赦般地催着帮工,答了。
然后这教主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眉头一皱,说方位不对劲。
义渠,是修渠的——那么长长的一条,里面又有长流水,这是蕴含着龙气。一旦龙气的走向不对,很可能触怒浩瀚海螭吻龙太子,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豆农们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吓得不敢吭声。三位富商压根儿没听,只顾着抹汗。帮工们听了——然而稻田那边的水渠,从前就是他们修的,知道此话纯属无稽之谈。
可是私底下,有心思玲珑的人猜中了那位神龙教教主的想法——要镇住那些豆农而已。
那些豆农,一穷二白。给了好处什么都好说,没好处,翻脸就不理你——是正正经经的刁民。想来这位年轻的神龙教教主是要令那些豆农觉得自己当真是高深莫测,因而说了番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人。
吓唬住了那群刁民,以后神龙教再来这边发展信徒——已经受了神龙教的好,再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教主,那还不笃信了。
于是帮工们也不吭声,就由着那教主撒人来疯。
看见那教主从身边一个随行的老道手中接过一柄锹——那可是铁锹。
然后也不嫌日头晒、也不嫌田里脏、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念念有词。在一处田埂上挖了一锹。然后直起腰喜气洋洋地往人群里看了看,招手:“来来,刘员外来第二锹——吃豆不忘挖渠人,也让乡亲们记着你们的好。”
那群刁民听了就在一边拍手叫好、傻乐。被他点了名字的刘员外愣了愣,在另外两人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强笑着走过去——那神龙教教主却并不将锹递给他。反倒说什么“本教主不亲力亲为这第一条渠,龙王要怪罪的”……然后两个人合力挖了第二锹。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谁知道这个疯子……竟然一一地、把每个人都叫过来,同他一起挖了一遍!
三个富商、五十多个熟手的帮工、来帮忙的。看热闹的两百多的豆农——这个疯子全部叫了过来、赔着一一挖了一锹!
最开始还有人打算看热闹,看他这么个折腾法儿,他自己能撑多久。
然而看了一个时辰,谁都笑不出来了。
那些笑嘻嘻的豆农也笑不出来了。原本觉得有趣解气——看那位教主硬拉着从渭城里来的人做粗活。后来几十个人过去了,觉得挺佩服这位教主。因为竟真就陪着一锹一锹挖了这么久。到最后那佩服已经变成了惶恐……
这教主真是有“神力”的啊……
——已经挖出去半里地了。虽然挖得歪歪斜斜……然而那位教主连一滴汗都没有出,也看不出累。
一锹下去就是一尺深,那是卯足了力气了。
等最后一个人也松开了手,李云心才直起腰。他白袍的下摆、裤脚上已糊满了泥,看起来一点都不玉树临风了。然而他微微一笑,将锹插在一边的地上、张开双手高声道:“咱们挖的这一条呀,乃是神龙教与乡亲们鱼水情的见证——我看,就叫神龙渠。”
“以后这渠中清水长流,咱们神龙教就庇佑乡里——你们说好不好?”
那些纯朴也好、刁蛮也好的豆农们早服了这位神龙教教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好好好”。李云心这才满意地说:“那么我来担第一桶水。”
三位富商听了这话,感觉再也站不稳了。
如此,从晌午一直折腾到晚间彩霞漫天人们才散去了——那条所谓的“神龙渠”里水光潋滟,漂亮倒是漂亮……然而完全不在义渠的水道上。
可是满怀满意和钦佩的豆农们仍表示要将它保留下来——神龙教教主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会做农活的“贵人”。
到了晚间月昀子知道了这件事,皱着眉头、沉默地思索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李云心打算做什么。
绝不会——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什么震慑他们、令豆农们觉得与众不同、感恩戴德之类的理由。愚蠢的小人物才会那么想。想要得到敬畏与尊重,“亲力亲为”、“深入民间”永远是最蠢的法子。
那只会令人们觉得“哦原来也不过如此”。
真正的贵人只需要永远高高在上,敬畏与尊重自有人双手奉上。
睚眦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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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装好了两张桌子,还弄好了这8100,我觉得……
我要火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与你何干()
月昀子静坐至深夜,唤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是一名女修。容貌寻常,身段也不算窈窕。但毕竟是修道之人,总是有几分出尘气。
十年前受了月昀子的小恩惠,如今本不想来。可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胆小怕事不想来,也因为胆小怕事便来了。
她敲门、推门走进来站在堂中,听见坐在黑暗中的月昀子说:“此去渭城百余里,在洞庭湖边的野原林,有一座南山。”
“南山上有一座山神庙,里面有一个世俗中的女冠,道号时葵子。”
“你去将那女冠请来。她身边的物件,你看着要紧的都给一并带回来。”
女修静待片刻,见月昀子再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施一个礼,转身出了门。
月昀子依旧在黑暗中静坐。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
天边渐亮,屋子里也渐渐明亮起来。香炉中的香烧了一夜,到此时候也燃尽了。
门被推开。
听见门外那女修青蚨子对另一人说道:“……并不想伤你。切莫再做无谓的挣扎。道长只是问你几句话。你——”
月昀子微微皱眉、一伸手,便将门外的人凭空捉进来摔在了地上。
青蚨子忙跟进来查看究竟。但月昀子已经直接开口问话:“寻到了什么?”
女修愣了愣,反手关上门。走到月昀子身边自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捧在手里展示给他看。
“一本丹诀,但是旁门左道,错处百出。”
“一柄铁剑、一柄钢剑、一柄桃木剑。都是寻常物件。”
“一块玉佩。差劲的料子,也是寻常物件。”
“一张符箓,看样子像是上清丹鼎派所制,威力尚可。但她现在还没法儿用。”
“另有红薯一袋,木盘……”
月昀子叹口气、打断她:“带她来时没什么别的事么?她可通道法?”
修士们所说的“道法”自然不是野道士们那种粗浅的戏法儿。
青蚨子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举剑要刺我,被我将剑打掉了。我制住她先搜她的屋子,那时候她向口中塞了一件东西、嚼了咽下去。”
月昀子微微皱眉:“看清是什么了?”
“不曾看清。”
月昀子又叹口气,似乎很想对这位青蚨子说点儿什么……可又实在没什么好说。只得无奈地摆摆手:“好。辛苦你了。”
然后才去看地上的时葵子。
女道士被摔在地上,摔得比较重。毕竟只是修习些粗浅道法的世俗人,又不像刘老道是修道的天纵之才。因而这一下子摔得她好半天没有缓过来。等月昀子看她,她才将将撑起上半身。
但不晓得腿脚哪里被那一下子摔坏了,并不能站起。女道士似乎也并不愿意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将会显得很狼狈,勇气倒是其次了——于是干脆慢慢地盘起腿,像打坐一样地坐好了。
月昀子看她做完这一切,预感到接下来的问话大概不会很愉快。
如果是非要挣扎着站起来——这种满腔血勇的人是好对付的。如果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这种胆小鬼是更好对付的。
然而如同这女人这样子,着实难缠。
他便先问:“你可知我是谁?”
时葵子认真地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躲在暗处不见人,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月昀子也微笑:“呵呵……见了我你也认不得。我且告诉你,我乃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现在要问你一些话。”
“你如实地说了,我便给你入我琅琊洞天的机缘。从此你便专修天心正法,得数百载寿元。如果再有福缘,将可能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
“仙长要问便问吧。”时葵子趁他停顿的时候打断他的话,“贫道对修行这种事并不是很上心。”
一边的青蚨子听了她的话,似乎很想劝说她一番。但终是忍住了。
朝阳升起来,屋子里透进晨光。月昀子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
真境道士盯着时葵子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说:“洞天、流派,对你们这些世俗人而言听起来很遥远。太高深太玄妙,反而令你们觉得有了距离隔阂。甚至远不如一碗摆在饥饿之人面前的米饭更有诱惑力。”
“你住在南山,每日上山下山。修了神通,登山路如履平地,不会比你闲庭信步更费力气。”
“你是世俗人,有生老病死。吃得少了会饿,喝得少了会渴。吹风受冻,要是生病。耳目模糊口干舌燥浑身酸痛,不晓得何时痊愈还是就此病死。”
“修我天心正法,这些都将离你远去。我不同你谈什么长生、神通。只告诉你入我道门,你的生活将堪比王侯,少去无数世俗人的烦恼忧愁。”
时葵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贫道并不怕烦恼忧愁。仙长要问便问吧。能答的,我就作答了。不能答的,死也不会答。”
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好。那么先问你,那刘公赞,修习的是什么法门?”
“天心正法。”时葵子答。
“我道统有天心正法五十四门,剑宗亦有五十四门。”月昀子说,“刘公赞所修道法据贫道看,并不属于这一百单八天心正法法门当中的任何一门。那么,你是说他在修丹青道法——有传承的丹青道法么?”
“不知。”时葵子合上眼。
月昀子叹息一声:“你若入我洞天、渡了爱欲情劫,便知道你如今的心思有多么可笑了。痴儿怨女,为情一字舍生忘死,那人却未必是你想的那人。你今日若死了,那刘公赞日后修得百年寿元青春焕发,又会与别的女子恩爱——你可死得其所?”
时葵子睁大眼睛去看月昀子:“我知道。但是……关你什么事?”
青蚨子看看时葵子,又看看月昀子。
真境道士笑了笑,微微合上眼。沉默一会儿,略出了一口气:“她将什么东西咽下去了?”
“是。”青蚨子答。
“剖开。”
“……啊?”青蚨子微微一愣,再去看月昀子。
“道统要降妖除魔。这女人身上有至关重要的线索。拒不交代,便是为虎作伥,与妖魔沆瀣一气。不算滥杀。”
“剖开,取出来看。”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青蚨子变了脸色。先看看月昀子,再看看时葵子。
但……仿佛这件事就只是她自己的事情。月昀子平静地闭目养神,时葵子也闭目跌坐于地。
似乎只有她最慌乱。
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杀过人的。
或者说……杀过人的修行者并不很多。
这青蚨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长,我看……再劝劝吧?啊?”
月昀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她一下子:“无用。这女子,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这种人我见过很多。不必费口舌了。”
青蚨子张了张嘴:“那……道长法力高强……这种小事……”
“这种小事要我出手么?”月昀子严厉地瞥了她一眼,“要你何用!”
青蚨子只得难过地出口气,走到时葵子身边。山神庙的女道士并不看她,仍闭目坐着,口中低诵《紫薇大帝说常清净经》。
女修看她一眼,叹气:“唉,唉……”
然后别过头去,伸手在时葵子的手臂上摸了摸。
时葵子仍不动,紧抿着嘴唇。女修摸到她的手腕处停住,用小指在她的腕上、竖着,飞快地一划。
指甲立时刮破了她的血管。但在血液涌出来之前女修已将一张符箓贴到了时葵子的手腕上,赶紧退后两步、像是怕得不得了。
月昀子皱眉:“你在做什么!”
青蚨子难过、委屈地看着月昀子:“道长,我、我怕血呀……”
月昀子一愣,再去看时葵子。发现……之前面不改色、神色从容的女道士此刻不再念经了。她瞪圆了眼睛,用一只手去用力地撕扯腕上的符箓。然而那符箓撕不破,更撕扯不下来。
黄纸上原本是极淡的朱砂文字,而眼下越来越红、竟红得耀眼、炫目、笔画饱满得像是要滴出血了!
月昀子这才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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