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的张晨峰在门口彻底惊呆了。
言微雨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她朝妖王流星般地飞去——永别了，她所有的生命，她所爱的一切，就在此刻，毁灭……
就在她撞上他的一刹那，视线感觉消失前，她看到朱雀突然飞来，冲到了她前面，同时在朱雀前方，青龙不知何时出现，也挡在了变成妖王的甄祈身前。
接下来的一秒钟，她感受到了爆炸般的力量，身体像被狂风掠过的树叶，急剧震动，一片刺目的光亮闪过后，眼前回复了一片黑暗……她感到自己向着生命的终点，飘去……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张晨峰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时，言微雨还在昏迷中。医院里到处都在议论今晚这起蹊跷的人命伤亡事件。
张晨峰看了还在昏迷的言微雨，又去看了主持——他在被送到医院前，就已经去逝了。最后，医生将张晨峰带到了甄祈的身边。
“他脑部活动完全停止，生命迹象微弱，但脉搏还在跳动，”医生说，”短期内没有醒来的可能性。”
张晨峰震惊：“你是说，他成了植物人？”医生点头。
张晨峰退了一步，浑身发抖：“不……”
医生说：“也许是今晚的闪电雷鸣造成了这起很罕见的雷击事件，竟然导致一人直接死亡，高墙倒塌后又致使一人重伤。只有那个昏迷的女孩儿伤势较轻。总之事情很离奇……”
张晨峰没有听医生的嘀咕，他呆望着床上的甄祈，心头一片悲痛迷惑。主持离开星光酒吧后，宁海寺又发生了什么？主持死了，甄祈也几乎等于丧命，现在唯一知道所有事的只有言微雨了。
这时，一个护士突然跑进来：“那个女孩儿醒了！”
张晨峰一喜，连忙冲过去。病床上静静躺着睁开双眼的言微雨，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头发凌乱，口中喃喃地不断说着：“甄祈……甄祈……”
张晨峰大步来到床边，惊喜道：“言微雨，你怎么样？”
言微雨目光悲凉，浑身发颤，突然听到这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转过目光。
张晨峰的面孔投入她的视线，她呆了一呆，静了三秒，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张晨峰！甄祈……他死了！他死了……”
张晨峰一愣，惊喜之情立刻被忧伤取代，他忙抓住言微雨乱舞的手腕，安慰说：“言微雨，安静点儿，安静。后来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言微雨情绪激动，泪水像开了闸，哭喊道：“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要见甄祈……我要见他！他是不是死了？”
护士们一拥而上，张晨峰连忙制止，转头对言微雨说：“言微雨，静一下，别这样。听我说，甄祈没有死。”
言微雨猛地抬起泪眼。
“只是……”张晨峰犹豫着，“他……”
理智回到言微雨脑中，她直直望着张晨峰掩不住悲痛的脸，颤声问：“你是说他还活着？那他在哪儿？”
“医生说，”张晨峰黯然道，“医生说他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张晨峰的话音落下，病房里充斥着窒息的沉默。
言微雨心中一急，一把推开他跳下床，踉跄地往外跑去。
她来到了一间白色的病房里，各种仪器“嗡嗡”地响着，甄祈戴着氧气罩，像一尊俊美的雕像，宁静地闭着双眼。
言微雨感到自己像一根被不断拉扯丝线，就快断了。
言微雨的手抚在甄祈毫无知觉的脸上，一动不动的背影和床上的甄祈一样僵硬。
整个过程，张晨峰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今夜，他同样也几乎没命，灵能的巨大损失让他仿如虚脱一般。
他扶着头，勉力安慰说：“言微雨，你……”
“张晨峰，”言微雨忽然开口，回身面向他，“你的脸色也很难看。”
张晨峰一怔，回答：“是的，大家全都受了重伤，连星光酒吧也没力气离开。我感到你们好像出了事，挣扎着赶来，对不起，还是晚了。”
“还有多少幸存者？”言微雨担心地问道，“张晨峰，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晨峰摆手道。“言微雨……”张晨峰有些担忧，“你现在有什么感觉？甄祈他——你不要太担心，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也许甄祈还有希望醒过来的。主持已经死了，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言微雨听到甄祈的名字，一滴眼泪又想掉下来，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努力平复心情：“今天晚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主持已经死了。不要再提了，今晚就像一场噩梦，如果我没有出生过该有多好。”
张晨峰疑惑。
“好了，”她说，“咱们快去星光酒吧，也许用我的灵力能救一下他们，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封印解开，妖王已经复生了，现在是最危急的时候。”
“什么？！”张晨峰震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脸色刹那大变。同时心中迅速笼上可怕的阴影。
“没错。”言微雨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
“而且，”言微雨哑声：“妖王就是甄祈……”
张晨峰睁大双眼，蓦地呆住了。
夜风疾吼，树影幢幢，狂云急卷，天雷闪动。
妖王一身赤衣曳地，衣袖飞扬，昂然立于天地间，诡异的气息充斥着所有的空间，令人不寒而栗。众多鬼灵从四野聚合，无边无际跪满荒野，他们匍匐大呼：“妖王大人！”
妖王的手有力地握紧，扬起头，纵天大笑：“一千年后，我还是回来了。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就在我的掌中，谁都不能违抗我！”
“主人！”众妖齐吼，四野回荡，大地颤动。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凌厉如电，气势慑人：“我们妖族终于等来了重兴的时刻。这一千年来你们都做得很好，作为奖赏，我赐予你们更高的灵能！让你们更强大！”
他扬起双臂，万道灵光顷刻如漫天花雨，洒落入无数鬼灵体内，瞬间天地震荡，所有妖族灵能大涨，欢呼感恩的声音铺天盖地！
“听着，去人间寻找你们的乐土吧。”他忽然厉声道，“不用再理会那些已经没用了的阴阳术师，尤其是，谁也不准碰朱雀朱雀！”
这道命令让妖族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大人，朱雀不是你的死对头吗？我们想为你报仇！”
“大人，现在阴阳术师刚遭重创，灵能微弱，为什么不趁机彻底消灭他们？”
“大人……”
“住口！”他大袖一挥，厉声呵斥，“这是命令！”
众鬼齐呼：“是，大人！”
“去吧。”他冷笑一声，一摆手，众鬼瞬间在旷野中消失，大地恢复了平静。
今夜无星无月，乌云蔽空。妖王静静望向那座城市：朱雀，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去从前。你是否也在后悔一千年前的决定，或者，我们终将要生死对决？甄祈已经不会再醒来了，你守着的只是一场美好的回忆……除非……你真的能杀了我。
朱雀……
好疲惫好疲惫……心力交瘁……言微雨闭着双眼，伏在星光酒吧残破的吧台上。受伤的阴阳术师们在得到言微雨的全力救护后，恢复了部分灵能，此时都沉默地坐在大厅中。一夜间的巨变，让他们震骇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是甄祈？！”牛金牛自始至终都在低吼着，一拳砸向桌子。
阴阳术师们悲痛难忍：“青龙甄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是那么好的人……”
“如果他不死，妖王就不会重生。但是既然封印解开了妖王重生，甄祈就必须要死，言微雨，你的封印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谁都没有能力摆平灵能大增的妖族了！”
“别吵了！”张晨峰烦躁地大吼一声，担心地看了看已经筋疲力尽的言微雨，”言微雨，你还好吧？”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注视向一言不发的言微雨。
言微雨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大家，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比任何人都更害怕这是个事实，但是……这就是事实……”
“朱雀，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妖族还有妖王，现在都只有靠你了！”
言微雨淡淡一笑：“一千年又是一千年，几度轮回，我们又相见，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决战无可避免。这一次，就在今生，我会把他完结的。你们放心。”
张晨峰注视着她，明白她此时笑容背后的寸寸滴血，复杂痛苦的心情。众人无不动容：“朱雀……”
“好了，没关系，”言微雨笑容坚定地站起来，“有我在。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灵力。不用担心。”
说完，她再也撑不下去，转身疾步走出星光酒吧。
清冷的雨下了一天，天空像泼开了淡墨的画纸，几丝弱弱的微风吹在雨中，更增了几分萧瑟。
言微雨加了件长袖衣服，手捧鲜花独自踏上墓地的台阶。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来陪伴逝去的亡灵。
言微雨在墓碑前停下，两座相临的墓碑上分别刻着白灵灵和主持的名字。字迹被雨水冲刷得很醒目。
不知不觉，阴阳术师中能力最高的人已经四去其三。甄祈也几乎等于永别，只剩下她孤独一个人。
当初谁也不会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能永远像以前那样平静该多好。白灵灵还是那么美丽，有时去星光酒吧发发牢骚，主持还是闲云野鹤地隐居在宁海寺，睿智善良，指点后辈的人生，而甄祈……
言微雨想不下去了，心中一疼，抱着双臂蹲在了墓碑前。
甄祈……你在哪里？你怎么能这样永远消失？我还来不及对你好一点，我还来不及抱住你说喜欢你……甄祈……
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里异常空寂，言微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花园，客厅，楼梯，房间，厨房。她看看到厨房的柜子上放着一袋袋面。
“周先生，你不会只做这一种吧？怎么又是清汤面？！”
“我只会这一种嘛。”
“什么？救命啊！”
言微雨拿起面来，忍不住露出笑意。眨眼间，无数曾经的片段塞满了她的心中眼中，塞满了整个空旷的房子。现在才觉得，他们初相识时的情形多么有趣。
踩着地毯，言微雨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屋里好安静，她突然好怀念那充斥着整个屋子的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和甄祈无视她的抗议时露出的恶劣笑容，好怀念好怀念，真的好怀念……
言微雨捂住脸，蜷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终于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世界翻天覆地，言微雨再也没有见过甄祈。妖族的灵力随着妖王的复活而大增，受过重创的阴阳术师们没有一个有能力阻止。言微雨一夜之间长大，几乎是凭一人之力拼命抵挡。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妖族们不太招惹阴阳术师，尤其是遇到她时竟会纷纷退避。然而即使这样，人间还是宛如炼狱，各种灾祸不断发生。所有一切言微雨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可是铺天盖地旺盛出现的妖族已渐渐让她力不从心。
“邪魔，退！”言微雨呼喝一声，压天的乌云中裂出一道闪电，几个依附在居民楼上的饿鬼被猛地击落，灵力而成的闪电瞬间将他们烧毁。
一旁的朱雀仰天长鸣，扑向盘踞在地的土鬼，将他连根拔起。
“言微雨！”赶过来的张晨峰一把扶住喘息的言微雨，焦急说道，“快跟我来，东湖那边牛金牛已经抵挡不住。”
言微雨点一点头，吸一口气即刻起身。她觉得异常地疲累，但是即使下一刻就是力尽气竭，她也不会放弃。
因为，这是一个阴阳术师的责任。
阴云布满整个人间，天空中，肉眼难见的妖族的笑脸狰狞密集，普通人的生命仿佛汪洋中的扁舟，随时都会遇危。
全力的战斗替她掩盖了心里最深处的创痛。她努力地使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住在她心里的人，那个处处都留有欢笑和惆怅的影子。多少个时刻，伤痛像咬人的虫，不停地啃噬着每一根神经。甚至偶尔，她能感到似乎有人就在她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那深沉悠远的目光跟随着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甄祈……即使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回头，可是她已经筋疲力尽。
深夜，言微雨来到医院，坐在病床边握着甄祈木然的手，凝视着他闭合的睫毛，眉头锁着忧愁。
“我不能杀了你，可是我又不能不杀了你，”她低语，“我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你很烦恼吗？”寒风一过，赤衣的妖王出现在上空，看着她，“不知道是该恨我，还是该爱我？”
言微雨倒吸一口气，与他对视，说：“你终于来了。”
还是那么英俊的容颜，那么熟悉的表情，可是此刻却已不是她最亲爱的甄祈，过去已经变得遥不可及。言微雨心里隐隐作痛。
他目光垂下，落在自己的躯壳上，轻轻一笑：“你本应该好好对他。”
言微雨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为什么要复活？”
他转目望她，说：“因为你。”
“以世人的性命为代价？”
“朱雀。”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言微雨大叫，双唇颤动。
他不答，微笑：“好，我们早该认真了结一下了，明晚，我等你。”
说完，他消失了。
言微雨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意识到，这一次，一切都要走到终点。
从黎明，到中午，到日落。
言微雨呆在房子里，一动不动。她在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她已经决心在今夜把这千年来的恩恩怨怨，画下一个句号。
甄祈，也许这真的是我们的宿命。如果不能一起共度，那就一起消失吧。虽然终于失了来生共赴红尘的温柔，但能纠缠着一同消亡，也是一种生命尽头的欣慰。真没有想到，我们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黑夜慢慢降临，慢慢蔓延，言微雨平静地露出笑容。
午夜时分，耳边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朱雀，”妖王赤衣飘飘，悄然出现，“还是这样的夜晚，真是恍惚，是不是我们都做了一场梦？”
言微雨站起来，转过身，面对他。
“也许吧，可是我们都有了改变。”言微雨说，“你没有感觉到吗？”
他一笑：“是的，这次复活，我似乎善良了许多，也许是我的转世甄祈影响了我？不过可惜我始终还是妖王，还是妖族之王，所以这决定了你我永恒的对立。真是悲哀。”
“没有什么可悲哀的。”言微雨平静地说，“我们爱过，恨过，生死都已看破了。”
他的目光中浮起忧伤：“好吧，与其这样无止境地互相折磨，倒真不如来个痛快。朱雀，动手吧，我们的比试还没分出胜负呢！”
言微雨狠狠一咬嘴唇，决心已定。眼前突然闪现出甄祈第一次教她术数时的情形，从亦师亦友并肩作战，到今天的势不两立生死对决，命运真是爱开玩笑。
她毅然举起手臂，闪电般引爆全身澎湃的灵能，大喝道：“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这是他教给她的，言微雨心中一颤，目光暗淡……
强大的灵力向赤衣的妖王急袭而去！刹那间，天昏地暗！赤红的大袖同时扬起，他身后飓风拔地而起，呼啸汹涌而来！两股巨力顷刻交碰，大地震动！两人不禁同时倒退，各自心惊。
“朱雀，你比以前更强了。”
“你也是，妖王。”
“哈哈，”他笑道，“这样很好！”
说罢，他突然发力，狂暴的力量倾覆而来！
言微雨旋转身体，长臂舒展，高声唤道：“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