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对普新来说,还算是对他无法自如活动的一种补偿,因为家里来了不同的客人就有不同的吠声,比如云茜来了,就会温柔怜爱的吠叫;石峰来了,就会热烈但不失礼仪的吠叫;如果是陌生人,就会拿出它残存的一点野性来,生硬的吠叫。
一天清晨,普新从团团的叫声里分辨出是云茜来了。云茜顺手抱起团团走进了屋。
“现在城里遍地都是狗狗,这狗狗有时真的可爱。”云茜一进屋就笑着对普新说。
“是啊!有时真的可爱,我现在都有些离不开它。”普新感叹起来。云茜看着普新只是微笑,没有说话,然后将团团放在了地上,团团自得其乐的玩了起来。猛然间它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下子警觉地向屋外跑去。
“石峰来了!”普新笑着说,团团在屋外吠叫。
“你真的神了!”云新朝屋外看了一眼,笑着说。
“我的书童告诉我的。”
“你的书童在啥地方?”云茜迷惑的问。
普新朝团团努了一下嘴,云茜会意地笑了。
“什么苏童?”石峰一进门就问。
“谁说苏童了?”云茜笑着反问。
“你们不是说吗?”石峰有些不解。
“我说书童,团团是普新的书童。”云茜解释说,也许是入乡随俗的缘故,他们在省城里,习惯了的普通话,也慢慢地向家乡的方言靠拢,以至于石峰将书童听成了苏童。
“哦!”石峰蹲下摸了摸团团的头。
“石峰,想不想杀两盘?”普新问石峰。
“今天就算了,心烦得很。”石峰摇了摇又说。
“又咋了?”云茜笑着问。“找对象了?”
“没有,哪儿去找呀!”
“那迟早也得找啊!现在有没有目标?”云茜接着问。
“现在女的现实的很,我那山沟里的工作哪能找下对象。”石峰自嘲地说。
“那你们学校呢,有没有?”云茜问。
“我们学校年轻女老师像大熊猫一样少,几年都没往来分了。”
“也不要悲观,也有注重感情的人,只是你没遇上。”云茜随口说。
“别安慰我了,是不是所谓的爱情?”石峰笑着说。“张爱玲不是说过吗,红玫瑰是墙上的一抹蚊血,白玫瑰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一颗米粒,哪有爱情?”
“那你烦啥?”云茜又问。普新将团团抱在怀里逗着玩,一直没说话。
“昨天镇长给全镇的中学老师开了个会。”石峰接着说。
“在那里开的?”普新忽然问。
“都集中在玉兰中学开的。”石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说有学校的老师向上面反映了乡财政拖欠老师工资的事,他还说我们老师真是不分好歹,镇政府的人一年辛辛苦苦的收粮要款为我们筹集工资,我们白等着领钱,还意见多得很。”
“拖欠的多不多?”云茜问。
“平均每人一千多元,你想我的工资一月才四百多。”
“确实不少,那镇长的意思他们是为了你们,那他们是干啥?”普新说道。
“谁知道呢,在这里人家说了算,我们算什么。”石峰满腹牢骚地说。
“石峰,不是全县的全员聘用开始了吗?你可以聘一所好学校。”云茜提醒石峰。
“没那么简单,都想去好地方,差地方谁去呢,这样只能更腐败。”石峰说。
“它会有一套方案一套规则的。”云茜说。
“规则是人定的,有人想得到好处的话,不就为腐败服务了吗?”石峰不愧是学政史的,说起来理论一套一套的。“听说我们学校的老师有人已经去托关系了。”
“我也听说我们学校的老师,已经有偷偷的往校长家送礼的,害怕学校聘用时不聘他。”云茜若有所悟的说。
“那些人真幼稚,校长有那么大的权利,如果他一个人说了算,那教育局的县委的是吃素。”石峰有些激动。
“不过石峰说的有道理。”普新说话了。“关键现在有些人想利用改革的机会发一点财捞一点好处,这是最可怕的事。”
“就是啊!”石峰认同普新的话。“但不管咋说,从长远来看,还是有好处,起码给每个人灌输了一次竞争的观念。”
教师的聘用制开始之后,石峰小心翼翼的应对学校的每一件事。聘用制结果确并不尽人意,一些城里学校和校长关系不好的教师被挤到了乡下学校,乡下的又被集中起来搞了一个学习班,只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并且从乡下往城里掉了一批老师,据石峰从私下了解,其中许多都是早就找过关系的,已经等了一两年机会了,趁聘用的机会就算做成了。石峰觉得学校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许多。
“听说云茜主动申请到玉兰中学。”一天石峰在电话里给普新说。“你知道不知道。”
“她没说过这事。”普新很吃惊。“你几时听说的?”
“我也是今天,听说已经定下来了。”石峰犹豫的说。
电话挂断之后,普新好像被痛苦一下子扼住,这明明是一种牺牲,云茜又何苦呢,这不是逼我吗?干脆死了算了,少连累别人。普新索性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这样一来将母亲父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中午,云茜来了。这次不管谁劝说都没用,普新是铁了心。两天过去了,母亲实在撑不住了,给普新打葡萄糖吊针,可普新毫不犹豫的将针头拔了出来。
“你以为我们容易吗。”母亲哽咽的说。“为你我们就这样撑着,只要你好,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你太让我伤心了。”
普新还是毫不犹豫的将针头再次拔了出来。
“我去找刘亮。”母亲这次生气了。“他知道那个建筑队不好,为啥还要把你拉进去?我去找他,让他说清楚。”
“妈!——”普新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哭了。
死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就容易得多了。有时普新在想。至于合理借口,比如暴病、车祸之类的,有命运安排就更为合理了。
开学之后,云茜到玉兰中学报到了。一天她妈妈和爸爸来了,二话没说,就将云茜强行带回了宝鸡。
“为一个废人你值得吗?”妈妈一进门就扯着嗓子骂。“我大半辈子都活过来了,啥是感情?不过就像合伙牛的一样,两个人拉着犁往前走过日子,哪儿有感情?你快给我回城里去工作,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妈妈!可是,你不懂,你不懂我的心里。”云茜委屈的说。
“咋不懂?我和你爸都为你好。”
云茜爸爸坐在沙发上紧锁着眉头,不断的抽着烟。
“你们是对我好,可我现在不能完全懂你们一片苦心。”云茜哭着说。“也许我到你们的年龄,我会完全懂得你们的一片苦心,可现在我不能,因为普新需要我。”
“不要说了。”母亲气得脸色煞白。云茜哭着跑回了卧室。
云茜的心里很矛盾,她也是世俗中长大的,食人间烟火的人。但他无法从这样的处境中做出决断,得到解脱。因为当她看到轮椅上的普新孤独无助的样子,一切的决定顿时灰飞烟灭。她有时在想,古装戏中,男人在忠义孝和爱情之间出抉择时,往往选择了前者,而女人则选择了死,那她应该选择什么?而那些忠义孝不就构成了世俗吗,不就是社会道德的组成部分吗?她是不是也应该选择死,也许还是吧,只不过不是戏剧里的瞬间自刎,而是慢慢的老去,慢慢的死掉。
第二天清晨,她又回到了玉兰镇。
普林的妻子亚兰冬天要生孩子,普新的妈妈提前去侍候了,家里多亏云茜的照顾,毕竟离得不是太远,抽空就来照顾一番。后来,亚兰生了一个姑娘,普大妈为这事长吁短叹了一阵子。亚兰好像温顺了许多,人也变得贤惠了,对普林的爸妈也尊重了。
“是不是在利用我们也说不准,反正我们尽全力扶帮他们就行了。”有时普大妈对普大叔偷偷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冬去春来,又一个春天来了。
在各个学校轰轰烈烈的搞起了新课改和学生的素质教育。云茜和石峰给普新说得最多的是这方面的情况,这几年教育改革的风头越来越盛,今年一个这模式,明年一个那精神,改来改去将教师也改糊涂了,素质教育究竟是怎样的教育,是不是教学生唱唱歌跳跳舞,有些老师甚至想。况且,多少年的打压式教育学生的模式被改变了,再不能体罚学生,可学校还是以成绩为评价教学成果的标准,学生考不出成绩倒没什么,老师可就惨了,因为有工资,甚至可以让他到条件更差的学校去,这样在教师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有些老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但素质教育还是如火如荼的进行。记得前一段时间,有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小朋友接受记者的采访,她说她会将不会笑的老师全部下岗。按照这标准一个学校除了领导百分之九十的老师都要下岗了。
“你说这个新课改会不会像别的教育精神一样,大搞一阵再销声匿迹。”一天,他们闲聊时,石峰问云茜。
“这还不好说。”云茜说。“不过,凡是搞新课改的班级学生成绩普遍较差。”
“但我们还是用教学成绩评价教学效果啊。”石峰不满的说。
“我们学校也是。”云茜说。“我还觉得新教材好像是专门为城市里的学生编的。”
“我也觉得。”云茜一下子说出石峰的心里的感觉。
“教学模式和评价体系不配套,教材不适合乡下的学生。”普新也参加进来了。“那新课改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你还说呢,有些学校已经走回原来的老路上了。”石峰好像被普新提醒了。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家,我妈妈说我侄子每天被老师中午留到一点左右,说是没有完成作业,你看这比原来更糟了。”
“做学生也累啊!”云茜感叹地说。“小学中学大学一路的学习,毕业后像我们更累了,有时候觉得真得很累。”
“我也觉得很累。”石峰也有同感。“普新,你说人活着究竟为了啥?”
“不问也罢,一问我也不知道了。”普新笑说道。“照我妈妈话就是穿衣吃饭嘛。”
“穿衣吃饭是不是过于简单了。”石峰有些怀疑。“是不是为了某种信仰?”
当他们谈到人生呀、政治呀,云茜觉得很高深,也不太感兴趣,只是默默地听他们。过了一会,她帮普阿姨做饭去了。
“人活着应该为了一定的信仰,可是我们最缺乏信仰。”普新沉静的说。
“那信教就可以让人有了信仰嘛。”石峰说。
“没那么简单。”普新说。“在西方基督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起到教化维护社会道德的作用,让一部分人从中找到了寄托。可在我国自古以来,许多宗教将人往往引上了歧途,有些教派甚至无恶不作。”
“可以信儒教道教佛教啊?”石峰接着说。“这些可在中国历史上起到很大作用的。”
“儒教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它给人一套立身安命的准则,在封建王朝里确实起到过很大的作用,但儒教有些显得急功近利,虽然有一位膜拜的孔夫子,但他没有神性,而神性是最贴近人的心灵,它满足了人内心对神秘无所不能的渴望。道教的有些思想是可取的,比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但它成为宗教之后,有些内容过于怪异什么长生不老,炼什么仙丹,不知有许多人沉溺在这里面。还有佛教吧,佛的境界是最大的,胸怀是最宽广的,尤其教人以慈悲为怀,能起到教化人心,人的心灵也可以在佛的世界寻找到寄托和解脱,可它的清规戒律让人受不了,也有很多的消极因素。”普新侃侃而谈了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我们为啥活着。”石峰不解的说。
“你想其实人活着就是一种传承,我们在传承中寻找生活的意义。”
“你说的这个传承是啥意思?”
“传承我觉得有两种,一种是物质的传承,一种是精神的传承。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物质的传承在人生的意义中占绝对的地位,比如人常说的人留子孙草留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并且,有许多人要为子孙留竟可能多的家产,这都是为了做好一位物质的传承者,直到今天有很多父母亲基本上都为自己的子女而活着。至于精神传承就更为重要了,但在任何的国家以精神传承为人生意义的人毕竟占少数,比如一种文化的传承,一个民族历史的传承,一种信仰的传承,这样的例子很多,大学者王国维就觉得他所维护膜拜的一种文化无法传承了,一下子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最后就自杀了。”
“说来说去人还是为别人而活,我们就不能为自己而活着。”石峰有些不赞同普新的看法。“我看人家享乐主义者还是活得有滋有味。”
“为自己而活太难了。”普新叹了一口气说。“享乐主义者其实内心很空虚,他们之所以那样过就是因为看不到人活着的意义,所以就凸现出了人感官的享受和快感,才会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你说享乐主义者就活的没意义,我看不见的吧。”石峰不以为然地说。
“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在进行着不同的人生体验,但活得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还得在传承里去看,好的人生体验被传承,变得更加有意义,没有被传承的还有待被进一步证明。有一点需要看清楚,因为我们寻找人生活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原始本能的范围,如果是一头狮子或一棵树,它从来都不问它活着的意义,但我们觉得它们活的很自在,也许那种生存的本能就是一种活着的意义吧。”
“看来还是这样糊里糊涂的活着,不问为了啥最好。”石峰觉得很困惑。
“也是,永远都弄不清。”普新也赞同。
这时,普大妈的午饭做好,让他们准备吃饭,他们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饭还是要吃的。
那年夏天,普林建议给普新每一台电脑,这样就可以更好地消除普新的孤独和寂寞。很快电脑就买来了,并且拉上了宽带,网上的世界应有尽有,普新在虚拟的空间里,了解外面的世界,读书,上网聊天。这一切还是无法消除他内心的痛苦,这种痛苦将他常常拖入无底的深渊,让他暗无天日。
一天,云茜去学校补课了,普新在床上睡午觉,石峰在电脑上玩,他打开普新的文件夹,信手点开了一篇题目为“论阉割”的文章。
大凡强权和阉割密不可分的,只要有强权,就会有阉人。前一段时间,闲的无聊,胡乱的翻了翻世界各国有关阉割的历史,我将阉人大体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性资源独占性的阉割,最典型就是古代的宫廷阉人,还有在阿拉伯人中,就是在中世纪,对淫乐场所的守卫采取措施,毫不怜悯地切除生殖器和睾丸,把他们变成了纯洁无瑕的人;第二类是为艺术献身而被阉割,在意大利从17世纪开始,因为教会禁止宗教仪式中出现女性的声音。这一禁令就产生了去势的人,制造出有女性声音的男子,是他们的声音“介于颤音和飘音”之间。这种男子按照西方罗马天主教的说法,只是去掉那一对蛋蛋,有些被去势的人,比如法里内利,可以一分多钟不换气地唱出咏叹调;第三类就有些抽象了,就是精神阉割,说的更具体一些就是对一种文化和持有这种文化精神的文人的阉割,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属于速成式阉割,在历史上,就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清朝的文字狱等等,在西方中世纪,还有红衣主教手中的幽幽烈火,对布鲁诺、哥白尼他们的无情阉割。另一种属于缓慢式阉割,这种阉割在权利社会普遍存在,就像给男人每天服用一定量的雌性激素的一样,达到消除“异端”,泯灭创造的火花的目的。
2003。 6
接着石峰又点开了一篇题为“性与爱”的文章。
也许是身体的残疾,让我多了一分对性和性幻想的痴迷,今天我想从性说起。性和爱是密不可分的,从人类的发展史来看,应该先有性,后有爱,但从单个的人来说,就很难分出先后了。原始的性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