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还不错。”
舫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回过身来见临老九杵在那里,一张笑脸立刻变了天,“我和赫连酣说会儿话,你一个外人站在这里像什么样?走走走走走,快走——”
她连推带拽,差点直接将他给丢出门去。临老九被这突然跑来的赫连酣给吓到了,什么反应也没有,随着她的手劲摆弄,待他下了楼,才发现自己离舫游越来越远了。
第160节:第七章 另一个舫游(6)
坐在楼梯上,他就像一个被摆在那里的木头桩子,不上不下,无所适从。
他本想以韩娆来刺激舫游,结果他的韩娆真真假假,人家依然健在的正牌丈夫倒是赶来了,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他呆滞的眼神茫然地盯在远方,一不小心一双纠缠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
“守身!守身——”
守身一手提着斧头一手拎着锤头凑了上来,“九爷,您说吧!是现在上楼劈了那小子,还是趁月黑风高……”
“什么乱七八糟?我喊你来是要你看看,在街角说话的那两个人是不是青梅和竹哥?”
“是青梅,没错。”临守身对青梅的身影再不会看错,至于跟她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凶巴巴的竹哥——这就不太好说了。
临老九直觉认为他们交谈的内容跟那个赫连酣脱不了关系,他决定凑上前去看个究竟。赶上前几步,临老九不顾酒楼里客人们异样的目光,兀自趴在门上朝外望去。这回他可以肯定躲在那儿交头接耳的是青梅和竹哥没错,可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没办法,他决定从后面包抄,抄到街角去偷听这两个人谈话的内容——
“赫连酣来了。”
听到那三个字从青梅的口中冒出来,竹哥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还不是贺夫人的名声太响了,他八成听说贺夫人在此煮酒,所以就想到你在这里。”都跟大小姐说了,做事别太夸张,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她非得将她那万众瞩目的个性发挥到极至,这下惹出乱子来了吧!
竹哥调头就走,青梅慌忙拉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现在不走,等他找到我,我还有命跑吗?”他又不傻。
“大小姐在上面跟他说话呢!他或许以为你四处跑生意去了,并未跟在大小姐的身边。”
“他会轻易相信才怪呢!”那家伙的脾气看着挺好,其实固执极了,要不然他也不用躲他躲到这里来。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青梅暗自叹了口气,“你说这世上的事可真怪,赫连酣呢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肯放弃对你的感情,一个劲地追着你。我们家大小姐却碰到一块冷酷无情的石头,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临家九爷就是不肯点头娶她。要不然我家大小姐也不会……”
说着说着,青梅忽然觉得有一道冷风扫过她的颈项,她不经意地一扭头差点肝胆俱裂。趴在墙角的那个人是谁啊?
不正是她在说的临家九爷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临老九,满脸堆起惊恐的笑,“临家九爷,您……您站在这里多久了?”
“也没多久,反正有一会子了。”
完了!“那您听到些什么吗?”
“也没听到什么,反正该听的全都听见了。”
完了完了!“我……我没说错什么吧?”
“没有,当然没有。”临家老九还她一抹感激的笑,发自肺腑的,“你说的正好是我想知道的,除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
“究竟谁是贺夫人?”
捂着嘴巴,青梅打死也不说。
不说不要紧,临老九问第二件事好了。指指竹哥,他挑着眉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竹哥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没想到他的反应却将临老九逗乐了,“你已经给我想要的答案了。”
心情一瞬间变得大好的临老九朝酒楼径自走去,一手提着斧头一手拿着锤子的临守身还站在门口等他呢!全然不顾整个酒楼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第161节:第七章 另一个舫游(7)
望着临家九爷回酒楼时略带风骚的步伐,青梅和竹哥同时在心中感叹: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好不容易将赫连酣安排去了距离这里两百里以外的骆家别院,刚松了口气的舫游赫然发现临老九正坐在酒楼大堂内喂韩家小姐吃点心。
这两个人卿卿我我居然跑到她面前来了,什么意思嘛!
舫游目不转睛地朝楼上自己的厢房走去,却有那不识相的人非要叫住她:“舫游,快点过来尝尝韩娆做的点心,是外面吃不到的哦!”
“我有些累了,想先上去歇会儿,点心留上一些,待我做夜宵好了。”
她的脚刚跨上楼梯,临老九的声音就在后面凉凉地响起:“赫连兄台走了吗?”
“啊,他有些事要做,先离开一段时日,过些日子会来接我的。”临老九,你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个人?
他不仅没忘记赫连酣,记得还挺清楚呢!“那我现在到底该称呼你贺夫人,还是赫连夫人?”
“这个……”
“你大半年嫁了两任丈夫哦!”他的语气里藏着浓重的嘲讽,“看不出来,你一个老姑娘还真能嫁呢!”
舫游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眸警告他:“临老九,我的事用不着你去管。”
“说不过就开始发脾气了?以前你可总是笑嘻嘻地调侃我,我从不对你发脾气的。”她的好脾气全都哪儿去了?被她那两任丈夫消耗殆尽了吗?“你不回骆家大宅,是怕骆老爷子知道你嫁了一个又一个吗?还是你发现你身边的小厮居然和你的丈夫有染?可你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呢?难道说这个丈夫根本就不是……”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听不懂吗?”
舫游忽然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动作之快让韩娆吓了一跳,临老九却好似早有准备,任她动手,不躲不挪。
“我什么都可以不管,只要你肯参加我的成亲仪式,并且亲自为我煮上一壶合卺酒。我就相信你真的不再需要我,我就相信!”
他们沉默以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那个固执的自己。
舫游心里很清楚,他是在逼她,逼她走回头路,或是彻底地舍弃后路——回头路充满艰险,而且方向不明,他对她的兴趣只是一种习惯。
就像总是捏着竹蜻蜓的孩子,对手中的那支竹蜻蜓早已不感兴趣,捏啊踹啊把只竹蜻蜓折腾得面目全非,就是舍不得丢掉。一旦其他小孩来抢,他还会把它当宝贝似的捏在手心里,紧紧的,不松开。
是真是很喜欢手心里的这只竹蜻蜓吗?
怕只是习惯了,不肯丢下吧!
至于舍弃后路——她以为自己早已舍弃得干净,若是真的舍了弃了,又何须一再地向他证明她已不再爱他?!
他们之间一如儿时一般,玩着一场名叫“木头人”的游戏——一、二、三,木头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一个人输了,输掉的却是两个人的幸福。
“我同你回骆家大宅,我会去恭喜你成亲,我将亲自为你煮合卺酒。”
她走了,临老九的魂魄也跟着走了。
唯有韩娆瞪着空洞的眼睛,不停地拽着临老九的衣角,“喂,你不会真的要我嫁给你吧?”
“放心吧,她不会亲手为我煮合卺酒的,除非是我和她的亲事。她不会的……”他信誓旦旦。
韩娆可没有那么乐观,“可万一她煮了呢?万一她彻底豁出去了呢?”
“这个……”
这个问题有点严峻,暂时还是不考虑的好。
第162节:第八章 一杯合卺(1)
第八章 一杯合卺
这还没回家,争执就来了。
“走水路回去更近些,为什么你非坚持走陆路?”临老九望着她头就大了,这屁点大的事也值得僵持到现在?
她兀自坚持着自己的主张:“我说了,自从将那艘画舫放回老宅之后,我便不再坐船,不再走水路——这是我发下毒誓的,不能改。”
他长叹一声,尽可能好脾气地跟她商量:“那是不是只要有一艘跟你从前坐的那艘一模一样的画舫,你就肯走水路?”
她才不信他能找到一艘跟她的画舫一模一样的船,要知道,那可是她成年时,阿爹送她的礼物。找革嫫最有名的造船巧匠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建成的,小小的船身里蕴藏着许多机关,比一间宅院装备还齐全。
如今,画舫放在老家的宅院里,他从哪里变出一艘完全相同的?
“去码头看看,我们将要坐的那艘船。”
舫游走到码头的时候,惊呆了,她的画舫怎么会停靠在菊城的码头上?指着他的鼻尖,她大骂他无耻:“噢——你偷了我的画舫!”
上天让他晕过去吧!
“好歹我也经营着整个革嫫的码头,会偷你一座小小的画舫?”她话说得太难听,“看清楚了,那画舫是新的!全新的!去年我找到当年为你建造画舫的工匠,让他依照模样,造一艘完全一样的给我——看你的表情,当真是完全一样啊!”
舫游的目光从那艘画舫调转到他的脸上,沉默地望着他,一直一直望着他,瞧得他怪不自在的。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你爱我,是不是?”
她没头没脑忽来这么一句,敲在临老九心上怦怦的,“什……什么啊?”
凑上前,凑到他的鼻子底下,她追着他问:“你老早就爱上我了,是不是?”
“才……才不是呢!”他别过脸去,尽可能不看她。
“你其实一直是爱我的,就是心里不肯承认,宫中一别之后见不到我,你便造了这艘画舫,心里面你始终惦记着我,对吧?”
望着风平浪静的江面,他避重就轻,“我承认我惦记着你,没错!我也说过的,是你不相信罢了。”
“可你从不承认你爱我。”
爱一个人,不会带着另一个女子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晃荡;爱一个人,不会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和无谓的面子;爱一个人,不会坚决不肯承认爱她。
“你在等我先低头是不是?”凑上前去,扳正了他的脑袋,她要和他眼观眼,鼻对鼻地把话说清楚了,“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追在你的身后,等你回头看我一眼。你以为你随便丢给我一句‘看你可怜,我就娶了你吧’,我就会兴高采烈地投入到你的怀抱。抱歉!有些感觉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舫游扶着青梅上了船,站在船舷上,她不忘挥着袖袍招呼临老九:“快去扶韩小姐上船吧!人家怕是等急了,我这次回去是为了看你成亲的,你大婚若是没了新娘子,可怎么行啊!”
呸!
本想激她一激,现在反倒被她将了一军。
恰在此时,临守身接了韩娆过来。临老九招招手,请她上船。韩娆的脚步偏向相反方向去,“我……我我……我能不能不跟你回去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临老九拼命朝她使眼色,生怕她的表情让舫游看出端倪来。
第163节:第八章 一杯合卺(2)
“当初咱们商量的时候,可没说要我嫁给你。”
“放心吧!用不着到那一步,我的事就成了。”
“万一不成呢?你真要娶我啊!”她的愿望可不是当他老婆,“先说好了,我可坚决不嫁你,到时候我逃婚,你可别怪我!”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不抢手?给谁,谁躲啊!
我呸——
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不长,旅途之中却是那样寂寥。
舫游望着江面上又一个落日,心里暗暗揣度着,待到下一个落日,她就在岸上了。面对阿爹,她又该说什么才好呢?
阿爹要说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无非是——
你岁数不小了,还是找个人嫁了日后才好有个依靠,若是你怕去了别人家里受欺负,阿爹为你招婿上门就是了,反正咱们骆家也不差养个把闲人。再说,以我闺女的条件挑个好女婿绝对不成问题,没准还是为我们骆家增添个好帮手呢!
她岁数是不小了,按理说早该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要不是为了临老九,她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从来不觉得执着是件坏事情,可在她身上执着却成了一口井,淹没了她获得幸福的全部机会。想要重获快乐的唯一办法是从那口井里爬出来,她一步一爬,何其艰难。他时不时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却又将她从井口处推了下去。
认识他,算她倒霉。
他站在她的身后已经好久了,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一直未曾留意到他。她脸上略带萧瑟的神情好似这深秋,看在人心里凉凉的。比较起来,他还是喜欢看到她逮到他时那副意气风发的狂样。
“要喝杯酒暖暖身子吗?”
临老九轻拍她的肩膀,她却不曾回头,“我们俩凑在一块儿喝酒?你不怕韩小姐误会?”
别提韩小姐,那个倒霉的韩娆已经吐得人事不省,睡得昏天黑地了,“我照着你的方法反复练习如何煮竹酒,我觉得我煮出来的竹酒已经很接近你煮的味道了,帮我尝一尝,给点指教吧!”
她似乎没有拒绝的借口,就喝上一杯吧!但愿一醉,在见到阿爹之前她需要养足精神,方好备战。
照着她煮酒的方式、步骤,临老九极认真地将酒煮上,斟了一杯,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你尝尝,给点意见。”
她一口饮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完全不像。”
她这么快就喝完了,都没来得及细品,怎么就知道不像。临老九又为她斟上一杯,“你再尝尝!再尝尝!”
“不用尝了,你虽也是用竹筒煮酒,但煮出来的竹酒必然与我在宫中煮出来的那壶竹酒完全不同。”舫游为他也斟上一杯,用手中的酒杯轻碰他的,她一口干掉,“你煮的酒滋味也不错,又何苦非得煮出我那壶竹酒的味道呢?”
“我说过,我只想再喝一回你煮的竹酒,我想品出那究竟是酒是水。”为了这个目的,他不知道喝了多少壶酒,自己又煮了多少回,依旧找不到答案。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镀上金黄的一层,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些你追我跑的日子。
“人是不是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因为喝不到我煮的竹酒,所以你对它永远魂牵梦萦;因为分不清我煮的竹酒究竟是酒是水,所以越发地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不再追着你,所以你才回过头缠上我。”
舫游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全都喝干,将酒壶扔进江水中,她长笑一声,“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娶到我的。”
第164节:第八章 一杯合卺(3)
“这么说,其实你依旧放不下我?”临老九的耳朵不曾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新寡?为什么要称自己为‘贺夫人’?”
“你以为这不过是我追你的另一种手段——以退为进,激起你霸占我的欲望?”她横眉冷眼瞧着他。
在她如此冷冽的眼神中,他反倒问不下去了。没有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拿自己的闺誉开玩笑,他不该怀疑她的。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她逼迫自己从心底里将他抹去。
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他不允许发生。可……他到底想干吗?他到底想跟她回到怎样的关系?在船上的这几天,他一直在不停地问着自己。
想娶她吗?他可以娶她吗?在折腾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忽然向老爹老娘还有那八个姐姐、姐夫宣布:我要成亲了,我要娶的人就是你们一直想要我娶,我却坚决不同意的那个骆舫游。
家人会不会骂他白痴,折腾了这么多年又差点折腾回去?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他一个劲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舫游听不懂的话。
懒得跟这个头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