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宁勉强对李隆基一笑,忙扶着太平向前走,边走边说:“公主,我们回家吧。皇上今日要住在太子府。你一向怕吵,我陪你回去。”
太平点点头,正想回头向李隆基示意,却见婉儿从湖边急步走了过来,她暗暗叹了口气,又堆起笑脸看着满面笑容的婉儿。
太平疲惫的坐在武则天身旁,她冷眼看着宴会上所有人的表现,武延宁一脸不高兴的独自坐在风口,寒风不时将他的衣襟吹起;安乐公主吃吃的笑着,但眼睛一直不离武延宁左右;武延秀和武崇训一直围在安乐身旁,向她大现殷勤;武三思与韦氏眉目传情,但也不忘关注婉儿的举动;李显一直想和婉儿说话,但婉儿显然心不在蔫。
太平很奇怪的发现婉儿并不在意武三思与韦氏的暧昧,她显然心有旁鹜,只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李隆基一脸严肃的坐着饮酒,不时应酬一下身边的崔缇,偶尔也会偷眼看看安乐;太平只觉一阵厌恶,她仰头看了看武则天。
武则天正很快乐的看着这芸芸的众生,似乎什么都没看出,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与胸。太平轻声唤道:“延宁,你到我身边来坐,那儿是风口,仔细着凉。”
武延宁起身坐在太平身边,似乎高兴了些。武则天亲切的笑问道:“延宁,你怎么了?今晚一直不高兴。”
武延宁勉强笑了笑,只紧紧挨在太平身边,并不答话。太平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轻声道:“延宁,你不舒服吗?”
武延宁摇了摇头。太平突然看见李重润与惠仙公主夫妇走进大殿,不由心情大好,这三个人是她最喜欢的晚辈,于是堆笑道:“延宁,你看惠仙,她很快便要做妈妈了。延基看上去很幸福。延宁,你年龄也不小了,赶快找一个妻子……。”
她话未说完,便被武延宁打断了:“公主,你累了吧,现在人少,你多休息、休息。”
太平无奈的看了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武则天慈爱的抚摸着武延宁的头:“延宁,你看上谁家的姑娘就告诉朕,朕替你做主。太平,你也别老逼着延宁娶亲,他还小,这一辈子的事,还不得找一个可心的人儿。当初朕要你嫁给敏之,你不也推三阻四的。现在延宁不想成亲,你也别逼他。”
太平点头应允,武延宁追问道:“皇上,谁是敏之?”
武则天沉默片刻道:“是太平的表哥,他一直很喜欢太平,想娶太平为妻,可太平一直不同意,后来就去世了。多少年的事了,好像发生在昨天。朕一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他在对朕笑,他啊!像你一样的俊俏啊!想当年,洛阳里,有不少女孩子把他当成梦中情人。”
武延宁侧头看了看武则天:“皇上,你一定很疼爱他吧。”
武则天失笑道:“小东西,朕最疼爱的人是你。连太平都吃醋了。来,替朕捏捏骨头。”
武延宁起身站在武则天身后,伸手替她按摩。武则天闭着眼睛,似乎在呓语:“太平,你说多少年了,你还记得起敏之吗?唉,这都是缘分。当年贤一定要娶可儿,朕怎么也理解不了,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爱上可儿,虽说可儿美丽无双,可她只是一个侍女,连姓氏都没有的侍女。而且这大明宫中,比可儿美丽的女人不是没有,例如说婉儿,当年也一心一意的爱着贤,可是贤就一门心思的爱着可儿。朕不明白,这个问题,朕想了这么多年都不明白,他为了她,甚至连死都不害怕。现在,朕终于明白了。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光阴,无论你有多大的才华,多大的权势,多少的财产,终比不上有一个爱你的人陪在你身边。朕错了,朕的一生都在追求别的女人抛弃的东西,什么权势、什么地位,到了今天,朕才发现原来都是一场梦啊!朕的几个孩子,真正得到幸福的就只有贤,可儿千山万水的随他到了巴蜀,又随他一起离开人世,只有贤得到了爱情,得到了快乐。太平,其实朕早就知道简儿是贤的孩儿,你看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和贤一模一样,他的眼睛与可儿一样,情深款款。太平,你给可儿的承诺已经兑现了。”
太平没有说话,她在想武则天的那番感慨。武延宁也一言不发。武则天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了,延宁,朕知道你一心要找一个你爱的人,所以虽然朝中不少大臣向朕提亲,朕都没同意,朕希望你能幸福。”
武延宁忙跪下道:“延宁谢皇上。”
武则天道:“起来吧。朕没什么给你的,这样好了,朕让你统率御林军守卫皇城。”
太平大惊,不能置信的看着武则天,众人一时也安静下来,谁都不明白武则天竟会这样轻易的把这样重要的职务交给武延宁。
武则天笑道:“你们怎么了,延宁长大了,他是洛阳王,洛阳是他的。守卫工作当然要由他来完成,延宁,快向朕谢恩,不然,朕要改变主意了。”
武延宁忙重新跪下谢恩。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无法言语。只有婉儿一脸欣慰的看着满脸迷茫的武延宁。
第八章 第四节 决定
张易之咬牙对张昌宗道:“昌宗,昨天皇上将御林军总管一职给了武延宁,咱们的计划全完了。”
张昌宗急道:“哥,你说皇上是不是有所察觉了。”
张易之想了想:“不会,皇上还是很信任我们,不然,她不会夜夜唤我们陪寝。”
说完,他看见婉儿笑意盈盈的站在远处看着他,忙整整衣冠,对张昌宗使个眼色,两人假装谈论着大雪,慢慢向婉儿走去。到了近前,两个一起向婉儿施礼。
婉儿忙还礼道:“两位大人不必如此。今日大雪初霁,两位大人好兴致,一起出来赏雪。”
张易之笑道:“婉儿,你的兴致也很高,大老远的从碧玉殿跑到控鹤府来赏雪。”
婉儿抿嘴笑道:“果然没瞒过张大人,是这样的。婉儿昨天在太子府上听到一个不利于张大人的传言,其中牵涉到张家大小的性命,便急着向张大人求证。”
张昌宗大惊失色,慌乱的看着张易之,张易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镇定下来:“婉儿,你听到什么?我们兄弟两深受皇恩,怎会有性命之虞?”
婉儿冷笑道:“是吗?那为何惠仙公主与李重润一口咬定两位张大人阴谋纂位呢?”
张易之这才惊慌失措道:“婉儿,你是知道我们的,我们除了会奉迎皇上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听信外人的传言。”
张昌宗吓得流泪道:“婉儿,婉儿,你看在我们的情份上,救救我们吧。”
婉儿轻声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相信。只是来给二位提个醒。”
说完,婉儿转身走了。张昌宗泪眼汪汪的看着张易之,张易之不屑道:“别哭了,她不是来威胁我们的。只不过想借我们的手杀掉李重润和惠仙。”
张昌宗不解的看着他,张易之森然道:“自从太子回到洛阳,婉儿就与他的打得火热,只差没有上床一偿夙愿。但李重润是韦氏的亲生子,又是太子的大儿子,以后太子登基为帝便是太子,一旦李显死了,便是皇上,他比韦氏更不喜欢婉儿。一旦登基,第一个便要杀婉儿。所有婉儿一定要除掉他。但又不便自己动手,所以想利用我们。”
张昌宗恍然大悟:“哥,你说怎么办?”
张易之道:“当然是杀掉李重润,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们。杀李重润是我们打击李显最好的方法,不仅是李显,甚至是武延宁和太平公主。让他们知道我们两兄弟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张昌宗欲言又止,张易之不悦道:“五弟,有何事不妨直言。”
张昌宗叹息道:“哥,其实我觉得皇上赐我们的财富已经够了,至少我们三辈子都花不完,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找个地方好好的休养生息,也胜过在这大明宫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单只是武延宁那个黄毛小子,我们就比不过。皇上对他有求必应,甚至将洛阳的防守大权交给了他。”
张易之冷笑道:“你懂什么?皇上爱武延宁不过是因为他是她们武家唯一有出息的子弟。但皇上不会爱他爱到将皇位传授给他。而皇上真正心爱的男人却是我们。”
张昌宗看着他疯狂的面貌,不禁打个寒战,只觉满腔言语在向他说,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武则天恼怒的听着张昌宗的哭诉,冷声道:“他们真的这么说?”
张昌宗道:“皇上,李重润与惠仙的确是如此诬蔑您的,他们说您先是宠爱薛怀义,弄得白马寺乌烟瘴气,然后您又宠爱沈御医,秽乱宫帷,最后您竟将男宠奉为国家官员,甚至将为我们专门修建了一座控鹤府。而且说您老糊涂了,竟将洛阳的守卫大权将给武延宁。皇上,求您为我们做主。”
武则天大怒,“行了,别哭了。你去勤政殿把太子叫来。”
张昌宗忙止住眼泪,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太子李显紧张的拭着汗,小跑着进了大殿。武则天冷冷道:“太子,你的府中最近可安好?”
李显一抖,跪下道:“回皇上,府中大小都很平安。”
武则天道:“重润可好?”
李显心中大惊,颤声道:“重润……,皇上,皇上,重润年纪还小,如有什么事处理不得当的地方,请……。”
武则天不耐道:“行了,朕听说他对朕的私生活颇多言辞。太子,你现在是太子监国,请你告诉朕,诽谤朕,是什么罪名?”
李显不断的磕头道:“皇上,重润年纪尚小,很多事都……。”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也不敢擦拭。
武则天更为恼怒“好了,你不知道,朕告诉你,诽谤皇帝是欺君大罪,应当诛灭九族。念重润年纪尚幼,而你又不知情,朕网开一面。重润就交由你处置。还有惠仙,她虽然嫁入他门,但也是你的女儿,也交给你处理。你下去吧。朕累了,处理的结果就让婉儿告诉朕,不用来回了。乾陵旁有很多空地,足够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李显木然的退出了大殿,只觉欲哭无泪,他悲伤的仰望天空,只觉一切都在旋转,而他就在这旋转中慢慢的消逝,只剩一缕轻烟。
太平不断的干呕,薛崇简轻轻替她拍打着后背,侍她平静下来,他温柔的将她搂到怀中,抚摸着她苍白的脸。
太平紧闭双眼,依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薛崇简柔声抚慰她,不断亲吻她的秀发。良久,太平苍白的脸渐渐透出一丝血色。她伸手推开了薛崇简,厌恶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薛崇简微笑着,并不着恼。扶她睡下,坐在她身边轻轻吹起笛子。太平闭上眼睛,似乎要沉沉睡去,却听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太平猛的惊醒了,恐惧的问:“是谁?简儿,是谁?”
薛崇简忙起身查看,见李显的失神的走了上来。他回身道:“是太子。”
太平挣扎着起身,强笑道:“显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显失魂落魄的坐到太平身边,太平只觉诧异。只得陪他默默的坐着,良久,李显听到午时的钟声,不由失声痛哭起来,太平大惊,急问道:“显哥哥,你怎么了?”
李显道:“太平妹妹,我是个罪人,我亲自下令杀了我的孩子,重润、惠仙,是我杀了他们。”
太平莫明其妙,忙追问道:“显哥哥,重润和惠仙怎么了?他们出什么事了?”
李显道:“我杀了他们,皇上说他们犯了欺君大罪,要我惩治他们。皇上说乾陵旁有很多空地,足够他们居住。我没有办法,为了保护其他人,我要他们自裁。太平,我亲自杀了我的孩子。可怜的重润,他才二十岁,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我们被流放时,他饥一餐饱一餐的,有一次在路上没有饭吃,是他到农田中摘瓜给我们充饥,后来被人抓到,是他苦苦哀求我们才得以脱身。回到洛阳,因为是我的儿子,他没少受别人的白眼。还有惠仙,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昨天她还笑吟吟的说要我替她的孩儿取个名字,今天,我就要人杀了她。太平,我不是人。”
太平越听越心惊,她明白了一切,眼泪不由也流了下来。李显停止了诉说,无声的与太平相对流泪,太平觉得非常愤怒,她知道这是婉儿做的,她一向惯于杀人不见血。她痛恨重润,因为他是显与韦氏生的孩子,一旦显登基为帝,那重润就将是太子,今后的皇帝,而重润又是那样的厌恶她,于是重润就成了她的眼中钉,非将他除去不可。
太平第一次感到对婉儿的憎恶与惧怕。这是憎恶以后一直贯穿于她的生命中,从这天开始,她就筹划着如何能够打倒婉儿,如何能让这个始终伫立在朝堂中的女人跌倒。
太平在默默流泪的同时就定下了杀死婉儿的计划,她知道,婉儿一旦向重润出手,就是向整个李氏皇族宣战。
而对于她来说,维护李氏皇族的尊严是永远无法推脱的责任。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保护这个家族的宁静与和平。尽管这需很多人的尊严与鲜血。
太平慢慢的平静下来,她一字一顿的对李显道:“显哥哥,别哭了。总有一天,我们会用仇人的血来洗清重润和惠仙的冤屈。不是你杀了他们,杀死他们的,是他们的姓氏和血统。显哥哥,以后,李家是全靠你了,只有你才是我们的希望。旦哥哥一向淡薄,不注重名利,显哥哥,是我们联手行动的时候了。为了我们的姓氏、为了我们李氏皇族的尊严。”
李显迷茫的看着坚定的太平,尽管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但李显还是被她感动了,被她倾国倾城的美丽和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因此,尽管他并不明白太平言语所指,但他仍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了,庄重的说:“太平妹妹,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倾尽我的所有去维护我们的尊严和姓氏。太平妹妹,你是我在世上最爱、最爱的亲人。只要我活着,我绝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和伤害。你放心,我不会哭了,至少现在不会,我会等到将仇人的人头割尽的那一天,我要将他们的头放在重润和惠仙的墓前,祭奠他们年轻的魂灵。”
他紧紧的握着太平冰凉的手,觉得只要携着太平的小手,在这世上什么都不可怕。什么都不需畏惧。
第八章 第五节 计谋
武则天从昏昏欲睡中清醒,眯着眼睛问婉儿道:“婉儿,什么时辰了?”
婉儿轻声道:“皇上,未时二刻。公主还未进宫,您再休息一会儿。”
武则天摇摇头道:“太平怎么还没进宫,朕想见她。朕两个月没看见她了。”
婉儿道:“皇上,奴婢听说公主病了。这些时日,她都在养病。”
武则天道:“朕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朕要太医去替太平把脉,结果让延宁给赶出来了,据说太平服了太医的药,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上吐下泻。朕看,这太医院也该清理清理了。可怜的孩子。”
她转身间轻轻的呓语着,婉儿小心的替她盖好锦被。却听武延宁清朗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婉儿忙快步出了大殿,但武延宁满脸喜悦的对一个宫女说着什么,那宫女满眼放光,神情痴迷的看着武延宁,婉儿一阵嫉妒,轻声咳道:“延宁,你来了,公主呢?”
武延宁转头看着她,冷冷道:“我来向皇上复命,公主的病情加重了,无法起床。她要我替她向皇上请安。侍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她再亲自来谢罪。”
婉儿觉得他的神情不同往日,正要详细询问,却听武则天在殿内道:“延宁,你进来吧。”
武延宁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武则天床边,跪下道:“皇上,臣武延宁见驾。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笑道:“好了,好了。那是在朝堂上,朕要你以礼相见,现在你是我的孙子。别那么多虚礼。太平呢?她的病好了吗?”
武延宁一边起身一边答道:“公主的病重了,整天昏昏沉沉的,医生说公主体质太虚,又受了风寒。最好闭门休养数月。”
武则天注视武延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