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司知道玲子在行李中带了洋装,相当热心地推荐着。
就仓桥所知,鹰司很喜欢帮玲子打点衣着或发型。
尽管他只是在旁边当个听众,也能听出鹰司的品味相当出众。玲子本身的品味也很不错,不过鹰司似乎更喜欢那种奢华的感觉。
看他成天将这个很适合姐姐、那件的颜色比较美丽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足见鹰司有多么以这位佳人为傲了。
“那么我暂时失陪一下,马上就回来……”
玲子对仓桥和持明院点头致意,离开了咖啡座。
目送纤细的背影离去,持明院一边加点新咖啡,一边叹了一口气。
“玲子真的会嫁给那个菊池吗?不管如何,也用不着和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恶汉结婚吧……听说菊池离过五次婚……
玲子是我一直以来憧憬的对象,我衷心期盼她能获得幸福。如果是仓桥这样的男人,我应该就能诚心祝福了……
本来是人人相争的好女孩,不知何故,竟然非得嫁给那男人不可,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持明院沉声喃道。
鹰司也点头同意。
“倘若不是几位未婚夫都比姐姐早离开人世,姐姐也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别说两个哥哥都来自公爵家了,更何况像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岂是菊池那些前妻可以比拟的。说的过分一点,倘若我是女人的话,那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嫁给菊池那老男人的。一想到就会起鸡皮疙瘩呢。一显哥和宪显哥都不是坏人,只可惜太欠缺想像力了。”
“惟显对人的好恶相当分明,如果你是女性的话,那可就惨了。‘那男人太丑了,不喜欢!’‘这家伙的脑袋比自己还笨,不喜欢!’恐怕每个上门提亲的人,都会被你一脚踢回去吧。”
持明院浮现微笑,从上衣内袋掏出烟盒,要来一根吗?在仓桥面前打开盖子。
“不用了,谢谢。”
是吗。持明院回答,用雪茄剪将雪茄的烟叶两端剪掉。
“如果我是女性的话,大概会强逼仓娶我为妻吧。放着仓不管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没人要的王老五。”
“仓桥,你听听惟显说的话,真是吓死人罗。虽然惟显长得很像玲子,服装和音乐的品味也不差,不过个性方面可就令人不敢恭维了。不但爱面子,嘴巴又坏。
况且他一点都不精明能干,从料理到裁缝,家事大概没一样会做的。把他娶回家的话,等于迎了一尊恶婆娘。”
“对啊,幸好我不是女性。”
虽然鹰司和持明院一搭一唱的拌嘴,不过表情却透着一丝落寞,和先前玲子在场时的神采奕奕完全不同。
“唉呀……姐姐来了……那件洋装果然很适合她。”
视线不经意飘向咖啡座人口的鹰司,发现玲子出现后,率先站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姐姐很适合穿洋装。”
鹰司将手腕借给姐姐,边带领她前往餐厅边如此说道。
“不过,我不习惯露出脚背,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的脚最美了,根本没必要害羞。我还想当着全天下男人的面,好好的赞美一番呢。”
持明院对抢先陪伴玲子走往餐厅的鹰司浮现苦笑。
“惟显又在胡说八道了。呐,仓桥,惟显若是女人的话,一逮着机会大概就会迫不及待的卖弄风情吧?”
“真的{我恐怕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现在就已经被牵着鼻子跑了……仓桥也轻轻笑了。
乐队演奏着流行舞曲的舞厅,随处可见头等舱和二等舱的旅客。
鹰司将玲子拉到舞池中央,一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一边笑着跳舞。仓桥对鹰司扬起手中的玻璃杯。
玲子原本还有点迟疑,但她拗不过鹰司的盛情邀约,加上远离家庭的解脱感,使得她也任由身子沉浸在音乐中,打从心坎绽放甜美的笑容。
随着节奏明快的四拍快步舞起舞,玲子胸前的珍珠项链也不断摇晃着。
容姿秀丽的姐弟共舞的画面,远远看来就像双胞胎一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惟显真的很喜欢玲子。”
在仓桥身边、同样也手持玻璃杯的持明院说。
“说的也是。特意安排这次的旅行,也是为了让玲子的心情好过一点……听说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说服双亲让玲子出门。”
“从以前开始,惟显就是家中和玲子最亲近的人。况且惟显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见他也是整个家族中最了解玲子的人吧。”
“嗯……”
仓桥简短应道,在持明院的玻璃杯中注人香槟。
“你不邀请玲子跳支舞吗?这应该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想,惟显还不至于从旁阻挠才对。”持明院鼓励道。
“我……”
仓桥欲言又止的摇摇头。
“只要能在远处欣赏,我便心满意足了。如果真的和玲子共舞一曲,我一定会更加恋恋不舍。再说,我不太会跳舞……”
“是吗。我倒是常听惟显吹嘘,说你的舞跳得很棒……”
“他连这个也对你说了?”
仓桥浮现苦笑。持明院将盛放着熏鲑鱼的开胃菜放人口中。
“对了,你大概不知道,惟显的聊天话题中,有一半是称赞你。在我看来,从容大方的玲子和不得要领的仓桥,加上横亘其中的惟显,你们三人间似乎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关系。”
鹰司总爱将仓桥推到玲子面前,然后再好整以暇的取笑他那种口笨嘴拙的模样。一想到鹰司类似小孩子恶作剧般的举止,仓桥脸上也不禁浮现微笑。
“每次能和玲子说话,我都觉得非常快乐……虽然我总是紧张到心脏怦怦跳,想说的话也只能说出三分之……”
“惟显说的没错,你真的是无可救药的木讷耶……”
在桌上托着下巴的持明院,受不了似地望着仓桥。
“经常有人这么说。”
“用不着老实承认吧。”
持明院讶异地说,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对我而言,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追求玲子。”
哪怕她根本没把我当成男性看待,持明院笑着离席了。
现在刚好是改变曲目的空档时间,持明院走近男男女女围成的小圆圈,对着鹰司似乎说了些什么。
“仓,我要喝水。”
穿着背心、呼吸有点紊乱的鹰司回到桌前。仓桥帮他倒了一杯水。
“姐姐被叔美抢走了。”
鹰司坐回座位,一口气将水喝干,然后笑了笑,耙耙紊乱的发丝。
“没错,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一定要好好地追求玲子。”仓桥笑道。
鹰司的神情变得有点认真。
“仓也一起加人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又想取笑我红着脸,说话结结巴巴的丑态了?”
“……我是认真的啦。”
鹰司对笑着帮自己斟满香槟的仓桥,露出仿佛皮球泄了气般的神情。
“鹰司……”仓桥语带保留地问。
“真的……真希望仓能带着姐姐逃走……”鹰司以前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
“鹰司…?”
“如果是仓的话,我可以接受……”
节奏快速的舞曲,一变而成从容大方的华尔滋。此时,鹰司拿起持明院留下的金色雪茄盒,如此低语着。
“真的啦,我真的这么想……”
青年将视线移开凝望着自己的仓桥,不停把玩着手中的雪茄烟盒,将它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玲子眼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说的也是,鹰司轻轻点头。
“仓明明是个好男人……”
鹰司的视线飘远了,停留在和持明院翩翩共舞的玲子身上。
第七章
玲子在镜子前拔下几根发夹,解开梳成一束缠绕在假髻上的发缯,然后仔细用梳子整理垂落在胸前的黑发。
先前舞厅中的热闹节奏,犹在脑海不停盘旋。即便已经返回只能听见轻微浪涛声和引擎声的寝室,身子仍仿佛飘荡在热气之中。
玲子明白弟弟惟显费尽心思全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不过托他的福,自己也才能遗忘时间和人群的眼光,尽情地跳舞。
堂弟持明院和仓桥也一样,为了讨自己欢心,总会故意说些俏皮话,借此缓和周遭的气氛。
在饰有红流苏的中国风灯具、环绕在四周的鲜艳壁纸映衬之下,难得有机会能穿上洋装的玲子,凝视着映在镜面的自己。她看到了一张有别于目黑宅邸的嫣红娇容。
玲子将梳子放回梳妆台,其实光是身在这艘梦之船,心情便已经十分愉悦了。
她将高跟鞋收到衣橱里头,脱去薄薄的连身洋装,然后一如往常地换上放置在床铺上的和服。
明天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因此弟弟提议说,不妨彻夜聊天,隔天再偷懒睡到中午吧。
玲子俐落地换装,在镜子前将发型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为了在酒吧等候自己的三个男人,玲子拿起房间钥匙准备离开。正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某人的黑影,差点就撞到了对方。
“对不起,您没受伤吧?”玲于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的那人问道。
“还好,我没事。”
对方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
“我一时不注意才……很对不起……”
玲子对男人慎重地点头道歉,然后锁上房门。
“你是……鹰司玲子……“
“您是……”
不知男人为何会知道自己名字的玲子,回过头望着对方。
可能是灯光的关系吧,男人的脸色看起来相当苍白。她没见过这张脸。
虽然不认识,不过却能感受到对方冷冰冰的寒意。
“我找你很久了……”
男人以异常执着的语气低语着,唰地拉近两人距离。
还来不及反问,玲子的世界转瞬变成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一张朦胧而白皙的女性脸庞。
梳着日本发式插着一把梳子的女人,嘴角带笑的俯望着玲子。
阴森、妖异以及官能式的笑法,令玲子感到不寒而栗。她连忙撑起身子。
“你醒啦……”
话的另一头,冷不防传出说话声。玲子吓了一跳,从椅背上陡然弹起。
瞬间,太阳穴附近仿佛遭火焚烧般,传出刺痛的感觉。
“……您是哪位?”
先前那位年轻男性,正站在装饰着红色流苏的台灯旁。
玲子押着疼痛的胸口,一边整理紊乱的发丝一边问。
“打从心底爱慕你的人。”
单手插在口袋中的男人,将一手搁在胸前,易一只手朝旁边伸开,仿若舞台演员般笑着行了一礼。
刹时,玲子的背脊窜过一道无法言喻的寒颤。
从在横滨登船开始,玲子便决定将恼人的婚事、内容偏执的匿名信等等,完完全全抛到脑后。她打算好好享受旅程。
但现在那些毛骨悚然、令人看过便想遗忘的内容却违背她的意志,一口气全在记忆深处复活了。
尽管没有证据,但是玲子非常肯定,眼前这名不请自来的男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因为你迟迟不肯接受我的爱意,吊足我的胃口,所以我便追到海上来了。”
容貌略显苍白的男人,说话的模样好比舞台演员。他以充满抑扬顿挫的声调,搭配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对玲子诉说着一连串空虚的求爱之词。
男人的鼻梁秀挺,额角高整,绝非其貌不扬的无赖之徒。可是直勾勾凝视着玲子,眼皮连眨都不眨的模样,却会让人产生莫名的不安感。
“……这里是我的房间。不经许可便擅自闯入,你难道不觉得失礼吗?”
玲子感到非常后悔,自己怎么会在陌生男子面前失去意识呢?她在椅背前正了正姿势,慎选言词,希望尽量不刺激到男人。
“啊,我随便进入你的房间,所以你生气了。我不该擅自进人女性的房间……
失礼了……
不过,如果不使用激烈一点的手段,你绝对不会答应和我见面。我会犯罪,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男人靠近玲子数步,大言不惭地说。
玲子将身子往后挪,皱起眉头,完全听不懂男人话中的含意。
“我昏倒了吗?”
玲子单手按压着还在发痛的太阳穴,抬起眼睛端详男人。那模样到底不太正常,因此玲子打算一点一点问出男人的目的。
“下手似乎重了一点,请你原谅。头发也乱了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整理……”
玲子躲开男人朝自己伸来的手,努力以平静的声音回答。
不过自己正和匿名信的主人同处一室,对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怎么稳定,这里又等同是密闭状态,她心中实在冷静不下来,更别说和眼前的男人周旋了。
她必须制造机会,趁早向外界求助。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野村,我叫野村耿之助。”
“以前……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吗?”
“曾在哪里见过面?”
名叫野村的男人瞪大眼睛,露出凄厉的笑容。
“当然见过面。那时候我正在帝国剧场演出‘茶花女’一剧。虽然我人在舞台,不过你那落落大方的美貌,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落幕之后,你和朋友一起来到后台,送了我一朵百合花。那一瞬间,我便爱上你了。”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明,不过玲子只觉得疑惑。
“我送了你一朵百合花?”
“没错,我把你叫住,提醒你手上的花掉了一朵……然后,你就说没关系,并将那朵花送给我。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男人以责备的视线看着玲子。
表演结束后,玲子的确在朋友的邀请下和她一起到了后台。这么说来,朋友将花束献给其中一名演员前,似乎曾被某个男人叫住。
因为朋友说没关系,所以玲子便代为点头致意,要对方将那朵花收下。
对玲子而言,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若非有人提醒,她是绝对想不起来的。而且男人的记忆似乎有哪里出错了。拿着花束的人并非玲子,而是玲子的朋友。她也不记得自己曾释放出任何情意。
“你是不是误会了……”
玲子疑惑地询问男人,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一厢情愿。男人又再逼近。
“你不要再装傻了。白百合是纯洁和贞操的象征,你亲手将花交到男人手上,这样还敢辩称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吗?”
“我并没有做出你说的那些事情……”
尽管男人态度强硬地逼问玲子,她仍旧凛然地瑶头否认。
“你和这幅画的女人一模一样。”
男人指着墙上的画。
“乍见之下,你似乎美丽的足以魅惑世上所有的男人,其实你的内心丑陋无比。你最喜欢玩弄慕名而来的男人了。你就是那种以男人思慕之情为养分的女人。
你的美带着病态,好比高挂天空的明月,美丽而虚幻,并且充满了罪恶。你这个薄情的女人,到底要玩死几个男人才肯罢休!”
名为耿之助的男人跪在玲子前方,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不管醒着还是睡着,你的脸始终在我眼前飘移。明知道你是淫乱荒唐的女人,我还是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玲子小姐,因为你是那种女人,今后恐怕也将继续迷惑男人,所以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你就像狐狸精化身的玉藻前,毁灭殷朝的姐己!…你一定会像莎乐美要求圣约翰的项上人头那样,接二连三地对其他男人下毒手,为了不让你继续贻害人间,我必须亲手制裁你。
我深知你的本性,你是无可救药的坏女人。因此,我是唯一一个能打从心底明了你的人,也只有我,才能将你从罪恶的深渊解放出来。”
耿之助吐出一连串仿佛舞台剧对白的台词,骨碌碌地转动眼球,伸出双手欲对玲子不利。玲子勉强逃离了原本坐着的椅子。
“你敢乱来的话,我就要叫人来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是如此的了解你,接受你,爱你!你不觉得你应该心怀感激的接纳我吗?”
男人仿佛喝醉般踩着踉跄的脚步,敞开自己的双臂,步步逼近玲子。
“来人啊!请救救我!”
男人突然飞扑而上,大概是想捣住高声喊叫的玲子嘴巴吧。
耿之住攫住玲子的下巴,比起男女授受不亲,掌心冰冷的程度更叫玲子感到害怕。她下意识逸出近乎生理反应的悲鸣。
玲子伸手抵抗,极力想推开男人,不过却从后方被抓住头发。梳成一束的发缯被男人拉扯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