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早认定了这个男人,所以她想要了解他的一切,虽然他和姨娘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恨,这注定是他们之间的难题,但只要有心,他们总可以想到办法共同面对。
而她对他的称呼又更亲近一层,虽然只是省去他的姓氏,但小的时候,她娘对她爹的称呼也是叫大哥。
又来了!莫宁不由得苦笑,她果然天生好奇心重,才从激情的混沌中清醒,就开始东问西问。
「大哥,你……真的叫莫宁?」
这是她改口的另一个原因,搞不好莫宁只是个化名,他根本就不姓莫,她再莫大哥长莫大哥短是要叫谁?
「这个名字,我用了十八年。」
他的答复让萧彤一怔,他可不只十八岁,那么十八年前,他叫什么名字?他又为什么要改名字?
是因为姨娘吗?
「在十八年前,我叫凌飞。」
也姓凌?萧彤若有所感,这恐怕不是巧合,十八年前的他,应该也只是个小孩子吧!一个小孩没事改名换姓做什么?
「那姨丈……姨丈是你的……」
莫宁叹了口气道:「我是他的长子。」
萧彤很聪明,转念便想到姨娘比娘年长十岁,她和凌翼却是同岁差几个月。婚后多年却膝下无子,姨丈难免在外金屋藏娇,而姨娘的个性不可能忍气吞声,悲剧或许由此而生。
想是姨娘杀了他的母亲,以致他流落江湖,历尽诸般辛苦,所以他如今是要报仇来的。偏偏他又打不过姨娘,只好潜入风花雪月楼,设法博取姨丈的信任,再伺机暗中搞鬼。
「那是你的母亲姓莫了?」
他既遭剧变,从此改从母姓,也是情有可原。
「我娘不姓莫,她姓何,是风花雪月楼唯一的二夫人。」
萧彤一怔,不禁纳闷,他母亲既然有名有份,自是经过姨娘同意才娶进门,姨娘何必杀她?且又为什么会饶他不死?
不待她继续发问,莫宁已主动解开她的疑惑:「周荟仪仗着丈夫远行想要除去我们母子,我运气好被鬼门关的人救了,所以我拋;弃了从前的身份,改名换姓,过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讯息比莫宁是杀手更令她震惊,姨娘是那么慈祥和蔼的长辈,怎么会做出这般心狠手辣的事?姨娘既是正室,大哥也得叫她一声「娘亲」,她怎能忍心向一个叫她娘亲的孩子痛下杀手?
莫宁摇头苦笑道:「妳;难道没发现我会使『飞虹剑法』?这是周家不传外人的绝学,妳;怎么就不好奇我从何处学来?」
萧彤怔怔道:「因为你使得好象对又好象不对。」
「嗯!我离开凌家时只有八岁,只记得剑诀和约略的窍门,是后来在鬼门关练了许多武功,才混杂出这套好象对又好象不对的剑法。」
萧彤下意识地摇摇头道:「大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姨娘教过他武功,却也杀了他母亲,这笔帐他打算怎么算?一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一边是疼她如亲女的姨娘,她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莫宁原本计画要逐步倾覆凌家的基业,等凌家家财散尽,再宣布当年的一切,让他们追悔莫及,可是萧彤……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我曾亲口向她许诺绝不杀她,这就是我改用『莫宁』这个名字的原因,我要令她终生不得安宁……」
萧彤却感觉到他的隐瞒,这令她不安,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他不想拖她下水,但她怎能坐视不管?终究他们曾经是一家人,一定有办法调解的吧?她不确定地想着,对未来,突然觉得一片惶然。
第七章
「大师姐,大师姐!」
飘逸的新绿瞬间占了满桌,不请自来的娇客大剌剌地往书桌上一坐,她不由得摇头一笑。
「我屋里没椅子吗?干什么老是坐桌子!」
「被骂了!」
绿衣少女滑下桌面,嘟着嘴,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这就是幽冥三姝中「美阎王」的真面目,说出去大概都没人相信!
阴司公主放下手中的书本,双手一摊道:「好吧,又是哪儿的天塌下来了?妳;现在可以说了!」
才一眨眼间的工夫,她彷佛忘了自己正在生气,随即快乐地道:「婆婆说有一件好玩的委托,她不知道该不该接下来。」
这就怪了!婆婆怎不亲自来向她回报?
「哦?那婆婆人呢?」
「她走路好慢唷,所以我就先跑来了。」
不管什么限时紧急的委托,还没收钱之前都不算数,有什么好着急的!再怎么急,也不差这几步路的时间,只有小师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份子,才会狗颠屁股似地冲来冲去。
「噢!那妳;又听到什么了?」
「有人要买莫宁的命!」
嗯,有趣!果然有趣!到鬼门关来买鬼门关杀手的命,还真是鬼门关有史以来头一遭,太有趣了!
「买家是谁?」
「凌翼啊!就是莫宁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阴司公主抿嘴一笑,看来莫宁在风花雪月楼混得不赖嘛!凌翼想杀他,居然还得向外买凶呢!
「原来三小姐已先来了!」
鬓发尽白的青衣老妪慢蹭蹭地晃进书斋,正寻思该如何开口,阴司公主却先问道:「凌翼要买莫宁的命,价钱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响应,美阎王已嚷了起来:「大师姐,妳;不是和莫宁还不错吗?就这么卖了他啊?」
阴司公主淡淡一笑道:「公归公,私归私。」
「可是……」
「萧彤见到我了,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莫宁没杀萧彤灭口,已经算得上是叛徒,拿叛徒的性命去换银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然,先决条件是价钱得令她满意,毕竟莫宁对鬼门关也有不少贡献,太不象话的价钱对他是一种侮辱。
「我去杀了萧彤!」
阴司公主差点失笑出声,小师妹去杀她做什么?就算萧彤死了,也改变不了莫宁不杀她的事实。
「不行,妳;没收钱!」
「大师姐……」
美阎王急得跺脚,大师姐越来越奇怪了!见过她的外人也不是个个都得死,大师姐干嘛偏要和萧彤过不去,还因此怪罪莫宁?就算莫宁要脱离鬼门关好了,也不是没有前例可以办……
「妳;别吵,我和婆婆谈正经事呢!」
转向青衣老妪,她再次问道:「价钱怎么样?」
公主不愧是公主!青衣老妪暗自赞许,原以为她与莫宁私交甚笃,虽然大家都知道莫宁有点小差小错,但也没有人真的当他是鬼门关的叛徒,倒是公主分辨得明明白白。
权衡利害、不徇私情,这才是做大事的器度,关主把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果然是托对人了!
「三万两!」
「唔!听起来还不错!」
凌翼还真是恨莫宁入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了!出到这么高的价钱,他不愁没人接这宗生意!
但话说回来,他是个吃米不知米价的大少爷,海削他一笔,他说不定还以为人家特别优待呢!
「不过他要求要看莫宁死在他面前!」
「又是一个要亲眼看的!」阴司公主笑了起来。「上一宗这种生意,我们好象收了五万两现兑银票吧!」
既然是谈生意,青衣老妪也实事求是地分析道:「但上回是三位小姐联手,若要杀莫宁,不用这么大阵仗。」
「这倒是,但是没有够大的诱因,我也不想去动他。」
「那公主的意思是……」
「援例,也收个五万两吧!」
「是,老身告退了!」
青衣老妪才刚走出书斋,美阎王便气呼呼地道:「大师姐,妳;真的为了区区五万两就要把莫宁卖掉啊?」
唔!看来莫宁在鬼门关的人缘也不错呢!小师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气急败坏的表现了!看她气得蹦蹦跳的样子,还真是可爱极了!
「五万两绝对不是『区区』。」
看来大师姐是认真的,只要凌翼肯出五万两,莫宁就玩完了!
「这趟任务我接。」
「不行,妳;去会砸招牌,妳;二师姐去!」
要命!大师姐真狠,二师姐是全鬼门关中最冷面无情的人,就算要杀她,搞不好都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是杀莫宁。
「还有,妳;被禁足了。」
阴司公主噙着笑,再度拾起书本:「如果我笨到让妳;去通风报信,那我未免太不经事了!」
美阎王呻吟了声,莫宁这下子,死、定、了、啦!
「我爹想带我回家了!」
熟门熟路地在假山间的树下找着莫宁,萧彤一靠进他怀中,就忍不住叹息,他不可能离开,她却找不到理由留下。
萧广成果然不笨,莫宁暗忖。萧彤和凌翼已经撕破脸,对于联姻之事,他大概也已死心,当然不必在这是非之地多所停留。
但他无法否认想留下她的渴望,只是,他凭什么?
莫宁伸臂拥住她,微喟道:「妳;和妳;爹回饮马山庄也好,这件事,原不该将妳;牵扯进来的。」
萧彤伏进他怀中,恨恨地搥;打他厚实的胸膛,她不想走啊!难道他竟一点都不明白吗?
莫宁当然知道她不想离开,但他却不能不为她着想。公主既然有意地试探他,就不会当作没有事情发生,他的性命能否保全仍在未定之天,她若待在他身边,难免会遭到池鱼之殃。
莫宁捉住她的手,又叹了口气道:「彤儿乖,随妳;爹回去吧!事态逐渐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我不想妳;扯进来。」
萧彤愕然抬头,迎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美眸中满是不解:「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宁为时已晚地发现他说错了话,她若知道他已身在险境,如何还肯乖乖随父北归?
但看着她殷殷切切的关怀目光,他突然明白,对心爱的人撒谎是件多么痛苦而困难的事。
「没什么,我应该有所行动了。」
这是绝对说得过去的,凌重勤夫妇对她十分疼爱,他若开始暗地里搞破坏,萧彤很难不闻不问。
「复仇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她无法理解,或许是她从小就过得太幸福,母亲虽然早逝,但那时她太年幼,懂事之后虽有遗憾,却没有太多伤心。她是在呵护宠爱中成长的小孩,无法想象一个人怎能靠仇恨过日子。
「妳;不会明白。」莫宁闷闷地道:「如果妳;曾亲眼看着妳;的母亲被人毒打,吃尽种种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妳;却无能为力,或许妳;会明白我的心情,会明白报仇对我有多么重要!」
萧彤叹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何况你又亲口答应过绝不杀姨娘,你还能怎么报仇?」
莫宁不假思索,脱口道:「至少我可以弄垮凌家,然后再让他们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年纪轻轻就屈死的娘!」
萧彤娇躯剧震,这就是他报仇的计画吗?她不得不承认,他若真这么做,姨娘的下半辈子就没好日子过了!
男人的事业就是一切,姨丈怎能忍受凌家几代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而且一手摧毁凌家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更而甚者,他还声称自己是为母亲报仇?若真到了那一天,姨丈一定会恨死姨娘的。
而对女人来说,家庭、丈夫、儿女就是她的全部,姨丈若知道姨娘当年虐杀小妾,溺毙幼子,怎么可能会原谅她?
「就算你得手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但我的心会比较舒坦。」
尽管人还倚在他怀里,她却递体生寒,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只要一提到报仇,两人之间就顿时出现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虽然相爱,心意却不能相通,萧彤又叹了口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真让你报了仇,凌家毁得片瓦不存,姨娘因此痛苦终生,然后呢?之后你要做什么?」
他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老实说,真的没想过。他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鬼门关的一份子,年轻力壮的时候,他出任务,为鬼门关赚进大把银两,到老来,他会调教新生代的杀手,然后就这样过一生。
但如今,鬼门关未必能容他,而他的未来更是一片茫茫渺渺不可知,即使是怀里的她,他也不敢奢望两人能相伴终老。
「我想不到太遥远的事。」
对他来说,幸福遥不可及,平静安稳的日子也近乎奢求,母亲死后,他早已不再期待未来。
萧彤的神色难掩失望:「那我呢?我们呢?你现在只想着报仇,报仇之后怕是连日子也不会过了!」
或许如此,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他已经是过河卒子,有进无退,鬼门关必将对他有所处置,他必须在这之前处理完他的私事。
而她,最好随父亲北返,也许过一阵子,她便会忘了他,另寻归宿……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只是,光想都令他心痛。
「你不能放下仇恨,和我们回饮马山庄吗?」
「不可能!」
莫宁霍然起身,他不能让她动摇他的决心,她必须离开,不仅因为他的报仇计画,更因为来自鬼门关的杀机。
「恨一个人,真的比爱一个人更容易吗?」
萧彤也站起身来,泪盈于睫,好不楚楚可怜,她可以为他拋;弃一切,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他却不愿为她放弃仇恨。
她怎能将两件不相干的事混为一谈?如果爱她的代价,就是必须放弃为母亲报仇,那么,他爱不起。
母亲惨死的经过血淋淋地烙印在他心版上,他怎能为了一名女子,就让母亲的委屈灰飞烟灭?
「我娘的仇,我是不能不报的,别令我为难。」
背转身,他仰天长叹。她很聪明,应该知道她离开对大家都好,而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这是他保护她的方式,鬼门关的问题、公主的问题,他会自己独自面对,绝不让她牵扯进来。
「夜里凉,妳;早点回房休息吧。」
他足尖一点便径自离开,全然没发现身后的她泪水已夺眶而出,爱与恨之间,他选择仇恨。
于是,她的爱,只能牺牲。
他还真有效率!
看着站在凌重勤身后的莫宁,萧彤的嘴角不由得牵出一丝苦笑,他大概巴不得她马上离开吧!才宣称他将有所行动,今天就出大事了!
她一早随父亲前来辞行,却听说凌家停靠在太湖畔才刚上货的运盐船昨夜被人凿沉,几百斤的盐货全沉进太湖底,船只虽可打捞整修,却也旷日费时,还好并无人员伤亡,但也已是损失惨重。
是莫宁干的吧!萧彤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的表情,但他目不斜视,就像其它尽忠职守的护卫一般。
「萧兄难得南下,不多在此留些时日吗?」
尽管事出突然,凌重勤并不手忙脚乱,一船盐货当然价值不菲,但凌家家底殷实,他尚损失得起。
他真正介意的问题,是这件事所暴露出的安全缺失:这回船让人凿了还一无所觉,下回有人脑袋掉了也不值得意外。
「我父女已在风花雪月楼停留月余,何况凌兄尚有要务必须处理,老夫岂敢继续叨扰!」
「萧兄太客气了,不知萧兄何时北归?」
凌重勤并不多作挽留,在他看来,萧彤早走早好,她已经不可能嫁给凌翼,但却有可能带走莫宁。
他毕竟是风花雪月楼的主人,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他岂会不知?他们二人常在夜间私会,早是半公开的秘密,所以他担心萧彤会说服莫宁一同北上,他就连思念爱妾的一点凭借都没有了。
或许是他思念情切吧!他总觉得莫宁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像极了他失踪的儿子凌飞……
凌重勤甩甩头,他不该胡思乱想的,新雨带走了飞儿,两个人必定在他所不知道的远方好好地生活着吧……
不待父亲出声,萧彤已抢先道:「明天。」
她知道大人讲话时小孩子不该插嘴,但是莫宁那一副当她不存在的神态就是让她气不过,就算他执意要报仇吧!难道不能等她离开再动手吗?还是他想向她证明他报仇的决心?
他既已决心复仇,她再停留也是无益,不如早点离开,眼不见为净,她可不想目睹这场亲情伦理大悲剧。
「啊?怎么这么匆促?」
这倒不纯是场面话,今天辞行,明天就走,实在也太急了点,但凌重勤心念电转,萧彤一向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