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她觉得他不大对劲,弓起的背仿佛透着紧张的防备。
她将手心搭上,这动作却让他像是突然受惊的一颤。
“我、我没事。”他强作镇定的说,掩饰的笑问:“对了,说说你
和冷春晓吧,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怎么会分开?”
她浅浅的笑,带着回忆的甜蜜,“同学,高中同学,我高二那年
转学到东港,就是这么认识的……”
恭雪珊仿佛走入回忆的隧道,开始说着她和冷春晓的点点滴滴,那么的多、那么的精采,让人不敢相信他们仅仅在一起两年。
冷日尧的胃整个缩紧,她口中的欢乐是那么的澎湃,他的身体却急剧的发冷,随即又像是陷入一阵火海之中,燠热得叫他几乎昏厥,仿佛东港的王船就在他眼前燃烧不止。
他记得他只身前往美国念大学的一切,记得所有苦读英文的模样,他也记得他开始投入专业摄影工作时的努力,记得他这些年在台湾与波兰之间居住的点滴,更记得他和成诺的恩怨情仇、匪浅交情,但是,在这之前的生活,他竟然是一片的空白,空白到甚至是连一张脸、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恐惧袭心,晕眩占领,他突然整个人腿软的跪倒在地上,肩上的相机在剧烈的碰撞下,镜头浮现几道裂痕,一如他此刻的记忆。
“小心——”措手不及的恭雪珊赶紧上前搀住他一只胳膊,防止他倒地,“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口气是如此的担忧。
眼前的他莫名的发了一身冷汗,多道汗水顺着脸孔滑下,最终在他的下颚处汇聚、滴落,一滴又一滴,濡湿了地面。
“你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他脸色苍白得骇人,她几乎是把他整个人抱住,然而任她如何使劲,却始终没法儿将他搀起,她的眼泪聚在眼眶里!随时都有溃堤的可能。
好不容易在几个行人的帮助下,他被搀至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恭雪珊掏出手帕拭着他额上的冷汗,“怎么样,你好点了吗?需不需要到医院?”
冷日尧始终没有说话,倚着她的肩膀,想着的是他空白的过去。多可怕啊!他竟然连自己的过往都想不起来,那是一大段的记忆啊!而他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
忽尔,他抬起脸,用一种极为深沉的目光看着她,“在你所经历的人生里,有没有曾经发生过一大段的空白?”
“什么?”她不懂。
“就是让你完全想不起来的情况,回答我,你会不会突然想不起来你和冷春晓之间所发生的某个片段?”他的口吻带着急切。
恭雪珊看着他,十分坚决的摇头,“不会的,这辈子我根本不可能忘了春晓,除非是外力夺取了属于我的记亿,要不然我是不可能会忘了他的。”
一个皱眉,冷日尧紧紧的闭上眼睛。
不会的。这辈子我根本不可能忘了春晓,除非是外力夺取了属于我的记忆,要不然我是不可能会忘了他的。
除非是外力夺取了记亿……
难道,他记忆会消失是因为外力强行夺走的缘故吗?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
“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确曾经认识?”心理层面上,他还是抗拒着自己可能是冷春晓这样的荒谬事实。
“呃?为什么——”她不懂,不懂他为什么在连续数天的否认后,会突然这样说。
“我想不起来前往美国念大学之前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脑子呈现一大段的空白,我想不起来任何一张脸,或者一句话……”他痛苦得揪皱着眉,双手紧紧的捧住自己的脑袋。
一急,他竟然开始捶打着他记忆贫乏的头。
恭雪珊大惊失色,“你别这样,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我知道你瘸恨被当作另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请你不要这样。”她急着阻止他伤害自己的动作。
他愕然咆哮,“不——我真的想不起来,我的高中时期是空白的,国中时期也是空白的,就连孩提时期的一切,一样都是空白……”他语气透着惊惶。
“可你为什么会突然惊觉这个情况?”
他摇摇头,“是你问我高中生活的情况,我想不起来……以前没人问过我的,我也不曾刻意要想起。”
他一点都想不起来,更困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过往生活的回忆?
“是不是你曾发生过什么意外?”
冷日尧摇摇头,烦躁的说:“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意
外。”
恭雪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任何原因,然而她又不免想起冷春晓,会不会春晓也和他面临一样的困境,以至于他始终不曾来找过她?
看着冷日尧因为痛苦而几度捶打自己的模样,她觉得不忍,遂而大喊,“别想了,一定是这几日我太烦你,让你的精神受到压力,所以才会莫名的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我们回去吧。回去睡个觉,说不定明天一早醒来,你就痊愈了。”她拉着他,快速又坚决的离开。
冷日尧一路上嘴巴抿成一条线,他竟有些害怕面对自己可能是冷春晓的事实,仿佛那个名字背后隐藏了许多他无法想像的伽锁,那般的沉重,这感受让他抗拒又不安。
到此为止吧,就让一切到此为止,他不喜欢被当作另一个人,更不想要发现这些年的生活其实是过渡的假象,那隐藏在空白背后的……喔,够了,到此为止!不管怎么说,他是冷日尧,这是无庸置疑的,至于冷春晓,那只是个意外跟巧合,仅此而已。
“春一…·对不起!”恭雪珊欲言又止。
“不要说了,不管你要说的是什么,就到此为止,我想,我不会
是你找寻的冷春晓,不会。”他抢先表明他的坚持,随即别过脸。不
敢再看她眼中的失望与希望,因为他怕自己会屈服。
当晚,听见开门声,荷米丝赶紧从喇叭里爬了出来,准备迎接归来的两人。
冷日尧走在前面,恭雪珊跟在后头,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终于回来啦,如何,今天好不好玩?怎么你们两个的表情都有点怪呀?啧啧……”荷米丝搔着下巴,皱眉嘀咕。
“你快回房休息,今天谢谢你了。”恭雪珊异常恭敬的对冷日尧点头鞠躬,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向位于屋子右手边的房间。
“等等啊,你们不坐下来聊聊天吗?”荷米丝对着她猛喊,随即又看着冷日尧问:“钦钦,她怎么了?”
谁知他也是一副寿终正寝的脸,看着恭雪珊的身影没人房间,他也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嗯啊,都没人要理我呀,这两个宝贝蛋是怎么了?不是出去玩吗,干么还带两颗苦瓜脸回来当名产伴手礼?”荷米丝嚷嚷的直转圈,“等等,他们不会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吧?哎哟我的雷米尔呀,照他们两个这种温吞性子继续这么磨蹭下去,我爱情修复工作进度严重落后,世界上只会增加更多的旷男怨女,那怎么可以呢!”
无尽的懊恼……
第10章
半个月来,波兰的天候都不甚稳定,凌晨的华沙,灰蒙蒙的天气,恭雪珊从一片宁静中惊醒,却看不到展曦的璀璨,更遑论是初阳释放光芒后的暖意。
这些日子,关于冷日尧脑中神秘空白记忆的话题,他们都极有默契的避而不谈,他是如此抗拒的回想过程,以至于她也只能沉默。
然而此刻一个念头却让她再也无法入睡,她在想,会不会她当初的认定是对的,会不会冷日尧根本就是失去记忆后的冷春晓?
翻开被子,光裸的脚丫踩在地板上,在宁静的房间里歪走着,思索着连自己都感到困惑的问题,突然,脑海里闪过那首雪山春晓。
雪山春晓,串连着她的名、他的名,是冷春晓最为喜爱依恋的曲子。念大学的时候因为思念跟等待,她特地在那穷困的求学生涯拜师学筝,期待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为他抚筝弹奏,这么多年了,她始终只学会那么一首曲子,就是雪山春晓。、
她转身换下睡衣,急欲去完成她心中挂念的事。
简单梳洗后,带着皮夹跟外套,她悄悄的走出房间,在客厅留声机里睡得正酣得荷米丝被她的声音惊扰苏醒,睡意仍旧浓厚的托着腮帮子,她掩嘴打了个呵欠道:“呀,你今天还真早,人家还困着呢!”
恭雪珊当然没有听见她的嘟哝,眼睛朝冷日尧的房间瞟去一眼,随即转身出门。
荷米丝见状,马上一跃起身追着她嚷嚷,“钦喂,珊珊小姐,你
要去哪里?他还没醒,不是吗?你这样一大早跑出去,也没跟他说一声,万一他待会儿找不到你人怎么办?”
砰——大门正好敲上荷米丝的鼻子,幸好她是灵体,要不然,这下可有她好受的了。
“哎呀呀,我不过是问问嘛,干么不吭一声的就把门关上,幸亏我已经不是实体了,要不然我的鼻子岂不成了飞利浦过后的一片平坦,雷米尔会笑我的!”她跺脚的直嚷嚷。
荷米丝十分好奇恭雪珊要去哪里,几度想要跟着出去,然而失去留声机的保护,她根本无法在外头逗留太久。想了想,她撒了一道追踪咒语,免得恭雪珊出意外,他们两个的进展已经够慢了。可不要又来个天灾人祸凑热闹,要不然她荷米丝都快要变成米粉丝了。
恭雪珊一出大门,随即往记忆中热闹的街道奔去。“不知道在波兰找不找得到贩卖古筝的店?”眼神茫然却也透着非找到不可的决心。
她很想弹雪山春晓给冷日尧听,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有一点希冀吧,期望能勾起他什么回应。
尽管现在商店都还未开门营业,她凭着招牌上的图样,或者是透明橱窗的摆设,一间又一间的找着,灰蒙蒙阴雾的天际一如她此刻的心。
这时,冷日尧也起床了,昨夜又是一场梦境,谁是谁,他都不知道,只是在一团迷雾中埋头瞎找,至于找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此,一大早他就感到一肚子的烦躁。
他今天睡晚了,原以为一出房门会看到恭雪珊坐在客厅等待出发的身影,孰料,眼前却是空无一人的宁静。
一颗头探出留声机的雕花喇叭,“你可醒了,她已经出门好久、好久了呢!”荷米丝对着他吹气嘀咕。
冷日尧来到恭雪珊的房门口,曲起手指敲扣着,叩叩——
许久,房里一点回应也没有,他拧眉疑惑的开口轻唤,“恭雪珊,你在吗?雪珊,麻烦你开门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房里依然静谧无声,忽地有一股不安袭心,他索性开门,顿时一股馨香扑鼻,就像她身上惯有的味道那样,芬芳带甜。
眼睛概略一扫,只见床铺被收拾得很整齐,她的东西也依序放在房里的每个角落,平常出门惯用的小背包还摆在椅子上,他上前以手探床,被子泛凉,显然她已离开床铺很久了。
“是不是出去散个步?”他揣测着,“应该是吧!”
他转身带上门,离开了她的房间。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都还不见她人,如果只是散步,怎么会连午餐都没回来吃呢?他为她准备的中餐已冷得浮现油花。
如果她是想要独行赏玩。也应该会把数位相机跟地图带出去的,不可能什么都没拿的就出门。
对华沙,她虽然已经住了半个月。却还是东西南北分不清楚,他越来越担心,一直在书房与客厅之间不安的踅走着。
荷米丝拍拍额头,试图阻止的喊他,“别踩了,你这样走来走去的。看得我头好疼喔,她没事,只是出去晃晃,我下了道咒语在她身上,只要老天不要作对下起大雨,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根本是白讲的,冷日尧听不到依然浮躁的走着,看得她好气又好笑,不住的晃动她那头褐色长发,仰天轻笑,“喔,你也会担心她了吧,明明很在意她,可是又老是爱摆臭脸,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爱逞强,平常嘴巴甜一点不好吗?干么非得看不着了,才在这里穷紧张,活该!”
冷日尧爬爬头发,再度回到书房里去,不过耳朵仍高竖着,仔细的听着外面是否传来声响。
傍晚,天色益发的墨沉,须臾,阴霾了一日的天空突然解放似的下起滂沱大雨,雷声鸣响轰隆,震得吓坏了留声机里的荷米丝。
“天啊,不会真的是下起大雨了吧!”她俐落的站起身,拈起花
指口中念着咒语,须臾,她突然发出一句懊恼,“糟糕,真的失去她
下落了,哎呀,为什么我的法力会没辙呢?难道是这场雨的关系?”
冷日尧抬头张望着窗外的雨势,眉头深锁,放下手中的书本。烦躁更胜稍早。
“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真的痛恨她的一意孤行,只字片语也不留,徒让人在心里干着急,如果这里是她熟稔的台湾便罢,偏偏是她一句波兰语都听不懂的华沙,他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天色暗去,雨势依然不减,他不放心的打了电话到警局询问,却没有她丝毫下落,胸闷的感觉盘旋不去,让他饱尝等待洪水的浸淹。
眼看空等不是办法,他干脆抓起雨伞出门跨雨而去,或许她会躲在某个骑楼屋檐,等待他的伞也说不定。
恭雪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看天,浑身湿淋淋的狼狈。打从一大早就出门奔波,她走过大街小巷,可能经过了圣十字教堂、广场市场、旧皇宫和一堆联琅满目的博物馆,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全心只想寻找到一具筝。
忍着一天未进食的饥饿,冒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终于在五分钟前,她在一条隐密的小路里,找到一家贩售二手中国乐器、矮窄窄的隐身在一片繁华古意的波兰建筑里的小店。
在那里,她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一具老旧的短筝已经让她欣喜得几乎飙泪,毫不考虑的付了钱,她还商请店家仔细的包装,以防大雨毁了古筝的饱润琴音。
然而出了商店她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根本无从归去,枯站在廊柱下等雨停,又不知等了多久,眼见店家一间问的打烊,灯一盏盏的熄灭,看雨势稍小,她强作勇敢的独行在这陌生的街道。
她在这头找寻归去的方向,冷日尧在那一方寻找失联的她。华沙的大街小巷上。两个孤独的身影天各一方的在雨中苦苦寻觅,直到绝望来袭。
他失落的回到家中,荷米丝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脸,“怎么样,人呢?”
没有丁点的回应。走进浴室他开大水冲洗着不安的自己,出了浴室,他失神的呆坐一隅,等待着警察给他消息。
等待一直持续到深夜,窗外的雨势仅剩滴答滴答的寥落,忽地,门铃响起。下一秒,冷日尧已经从沙发上弹跳起身,刷的打开大门。
波兰警察的身旁是那个叫人气极的祸首,一头湿发贴粘在她的小脸上,纤细的胳膊紧紧的抱着身前的长盒,几度,他真想抓过她。好将她狠狠的摇清醒些。
“是我,因为迷路,所以这位警察先生送我回来……”恭雪珊忏悔的低下头。
冷日尧用波兰语和警察说了大半,员警离去后,看到恭雪珊动也不动的站着,让他想要发火,却又该死的心软。
“还不快进来?”他忍下满腔火气。
她怯怯的抱着长盒跨步进屋,此刻的她狼狈得像被捡拾回家的流浪动物,脚边滴成一洼浅水。
凝视她半晌,冷日尧伸出手指挑开她脸颊上的发,指下感觉到冰凉凉的,她的唇都泛着淡紫了。
“一整天,你去哪里了?”他缓声问。
“我……”她看看手中的长盒,艰难的抿扬唇才说:“我去找这
个,因为没注意方向,所以迷路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百般克制的语音仍稍稍扬起,而他最后那句话仿佛是钉上她心坎那般的锐利。
“因为……”语塞的她黯然垂下头,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因为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所以没敢告诉他。
“把东西放着去洗澡吧,我帮你热晚餐。”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气氛窒闷的客厅。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找到古筝的快乐正一点一滴的在消失。
荷米丝跳上她面前的古筝长盒,“喔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这次真的不应该喔,他呀,被你急死了,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