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留我一人记得一切,只留我一人痛苦地活着?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死去,却突然又活过来,让我无法重新拼凑过去的小情,又无法面对现在的!”
“你真的是疯了。”她悄悄用手按住不适的胸口,沉声说:“你的问题是不是已经问完了?如果问完了,我也有事和你说。令狐使,明天我会安排言武将军陪你去巡视河运和海运的船只,以及港口情况。海边风大,令狐使如果怕风寒,最好早做准备,我黑羽国,论起金银比不了金城,论食物比不了玉阳,论心机深沉也比不了你们圣朝令狐一族,但是几件棉衣还备得出来。”
令狐九望着她,凄然一笑,“多谢女王体恤小臣。女王请放心,如今海风再大也伤不到我的身。”他的目光移到她脸上的伤痕,“上药了吗?”
这一句又是来得如此突兀,加上温情脉脉更显得古怪。
她避开他灼人的眼神,学着他的话,淡淡地回答,“多谢令狐使关心,这点小伤也伤不到本王。”
“是啊,葬身火海都能死而复生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一点浅浅的擦伤?”他无声地低笑,带着—点轻讽。
“女王下次如果想试小臣的身手,可以直说。令狐家庭训第一条就是不炫才技,谦以对人,如果因为小臣过于恪守这条庭训而让女王及其他臣子对我有所误解,还请女王宽心,再不要冒险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女王毕竟是万金之躯,每伤一分一毫都有人为之心痛。”
黑羽龙盈的手紧紧捏住桌角,意外他们苦心布置的局竟然轻易被对方识破,她的喉咙有些干涩,但手边连杯水都没有,只能死死盯著令狐九,一言不发。
他望着她,良久长叹一声,“大概我又多事了,现在的你,出入有车,前呼后拥,不再是当初的你,也不再需要我的保护。女王,请多保重吧!”
他缓步退出,那每一步踩在青砖上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沉重,黑羽龙盈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叫住他,但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她硬生生地给按了回去。
叫他做什么?这个人带给她的困扰难道还不够多?难道自己还要给他更多的机会吗?
令狐九刚刚离开,等候在外面的黑羽文修就立刻进来,看到她阴沉着脸,关切地问:“女王,那人是不是又说了些什么?”
她沉默很久,才抬头看他。她的眼神有点迷离,甚至让他觉得陌生。
“文修,我真的是没有离开过黑羽国,对吧?”
他的神色一变,“女王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我在五年前大病一场之后,曾经有一度喜欢喝茶,这事你还记得吗?”
他答道:“大夫当时不是说了,人在大病后有时候生活习惯,哪怕是饮食起居都会有点改变,这并不奇怪。”
“但是当时我喜欢喝的是天姥茶,而这种茶树在黑羽国是一棵都没有,我又是从哪里知道这种茶的?”
他陡地提高了声音,“女王,五年前的事情何必要去深究?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盈挑了挑唇角,“是啊,只是一件小事,何必要去深究?”她扬起下巴,“明天言武要陪令狐九去巡视船务,这是他此行的工作,与其让对方提出来,不如我们主动做。不过我怕他到时候打听军情,而言武向来是个直肠子,所以只怕要让你辛苦一趟,陪着去了。”
“这当然没问题。”黑羽文修欠了欠身,“不过,女王,微臣提醒过你,这个令狐九的目标很有可能是女王,所以你……”
“我知道了!”她一拂袖,从桌案后走出,来到他的身边,忽然问道:“我们黑羽国有一种古老的催眠术,可以让人忘记不想记住的事情,是不是?”这种古法的术法,她也只是听闻过。
黑羽文修迟疑着,像是不愿意说,但还是回答了,“那是本国的一种刑罚,若有人犯下大错,就洗掉他全部的记忆,让他既无法再有犯案的念头,又失去所有曾经有过的快乐,做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她沉吟道:“真的是很残酷的惩罚啊,没有了未来,还可以期待,如果失去过去,要怎样才能找回来?”
黑羽文修望她一眼,“女王,你觉得那个失去记忆的人,真的会在乎吗?他既然已经忘记,就连自己丢掉记忆的这件事都不会知道,也就不会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找?微臣倒觉得,这其实算不上残酷,反而是非常善良仁慈。”
她对上他的眼睛,忽然间彼此都明白在对方的心里一定藏着许多的秘密,没有说出口。
黑羽龙盈静静地看着他,很久之后,淡淡道:“明天,要辛苦你了,早点回去准备吧!本王也想休息了。”
※※※
没想到清晨的海风会这么强大,连黑羽文修都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但是他身边的令狐九一直将背脊挺得笔直,有如青山一般。
“总管大人在宫里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还抽出时间来为我解说,真的是让令狐九倍感荣幸。”
“哪里,令狐使既然到我黑羽作客,我这个做主人当然应该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彼此打着哈哈,其实心里都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令狐九慢慢地走,踱着步子,看似无意地瞥着周围的风光。“人人都说黑羽是英雄之国,却不知道黑羽国也是美景之国,这里的风光在圣朝可是看不到的。”
“令狐使如果真的喜欢敝国风光,可以向令狐丞相开口请求长住这里嘛。”黑羽文修笑着,“不过也是令狐使不嫌弃,毕竟我们黑羽国比不上圣朝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
“客气,黑羽地灵人杰,这就是圣朝比不上的地方。比如,在圣朝就不见有黑羽国这样英姿飒爽的女王。”
虽然料到他会把话题转向女王,但没想到会转得这么快。
黑羽文修笑了笑,“女王,的确是我国的骄傲。”
“听说她是五年前登基?”
“嗯……是。”
“五年前她没有离开过圣朝?”
“当然没有。”
令狐九看了眼他,“大人是女王最推心置腹的臣子吧?女王有什么心事应该都会和你商量。”
黑羽文修笑着回望他,“令狐使过奖了,在下只是为女王效力于鞍前马后的小官。”
“明人眼前又何必说假话呢?”他停住脚步,“总管大人越是否认,在下就越加肯定,你肯定知道我要从女王身上找到什么。”
黑羽文修所有的笑容都凝住,“在下不明白令狐使的意思。”
“你明白,非常的明白。即使她不清楚,你也一定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令狐九盯着他的眼睛,以及嘴角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我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到圣朝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名换姓,甚至不惜装死逃回来,将过去的记忆全部抹掉,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的声音擦过黑羽文修的耳畔,“我只想把她重新拉回到我身边,我的决心你应该明白吧?”
黑羽文修先是一震,随即微微一笑,“看来令狐使是搞错什么了,因为你说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阁下要继续装傻?无妨,我相信证据会自己说话。”
猛抬头,看到令狐九自信又傲然的笑容,他不由得心头微凛。这个对手可能比他想像的还要强大。
“看来,在下没什么可说的了。”也噙着冷笑,淡道,“那就祝君心想事成。虽然这只是阁下的妄想。”
“承你吉言。”令狐九朗声笑着,转身踏上身畔那艘由黑羽言武守候着的大船。
黑羽文修负手而立,咬了咬牙,在黑羽言武的催促声中也踏上了船。
船帆扬起,缓缓出航。
天尽头,那轮通红的朝日正慢慢升起,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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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令狐九回到黑音阁的时候,夏南容已经坐在屋内等他。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等护送他回来的黑羽武士离开,令狐九才悄声问:“怎么样?”
夏南容的神情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也压低声音回答,“如你所料,因为黑羽文修和黑羽言武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留守这里的士兵不像昨天那么严密,我趁其不备溜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发现许多蹊跷。”
“嗯,你说。”
“街上百姓看起来倒还平常,但是许多饭馆都关门歇业,开张的饭馆所提供的菜色也不多,我还看到一户普通人家,一家三口捧着饭碗在吃中饭。奇怪的是,碗里都是肉,饭和菜却少得可怜。”
令狐九的神情更加凛然,“这么看来,黑羽是真的要反了。”
“为什么?”夏南容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问题。
他解释着,“饭馆为何关门?因为无菜可卖;百姓为什么宁可吃贵的肉,也不敢吃菜?那是因为他们在囤积最珍贵的蔬菜和大米。无论是菜还是米,都是要从玉阳国输出,运到黑羽来,一旦黑羽反叛,短时期内又拿不下玉阳,粮食供给必然要出现问题,所以必须早做准备。”
夏南容脸色大变,“啊?如果黑羽国真的要反,我们要赶快把消息报告给丞相知道!”
“不急,丞相既然曾经派密探来到黑羽,这些事想必他也早就知道了,现在的问题是,留在金城、玉阳和圣朝的那些黑羽将士。”
夏南容这一回反应快多了,“九使是怕那些人做了黑羽国的内应?”
“如果黑羽要造反,这谋画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些看似为了保护金城和玉阳而被派去的黑羽将士,很有可能都肩负了秘密任务。他们已经渗透各国掌握兵权,到时候和黑羽联合起来,一朝三国就完全在黑羽的掌握之中了。”
夏南容听了脸色益发地难看,“那,我们该怎么办?”
正当此时,一名黑羽武士上楼,禀告道:“令狐使,女王请您前去议事殿。”
令狐九笑笑,对夏南容低声道:“与其这样猜测,不如我当面去找她谈。”
“啊?”夏南容再次惊呼,“你这不是打草惊蛇,给她机会杀你吗?”
“不会的。”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没再解释什么,跟随着那名武士走下楼去。
※※※
黑羽龙盈听完黑羽文修回报今天与令狐九在海边的对话之后,决定还是找他来明谈。
他与她之间,这种说不清又近乎诡异的暧昧关系,如果她再不表示出坚决明确的态度,只怕会越来越乱。
所以当令狐九应召来到议事殿的时候,当着黑羽文修的面,黑羽龙盈居高临下的质问他,“令狐使今日对我的总管所说的话,可否当着本王的面再说一遍?”
令狐九却道:“小臣有秘事询问,女王可否槟退左右?”
她听到他又要私谈,心里踌躇一下,眼角的余光察觉黑羽文修正暗暗关注着自己的回答,于是冷笑说:“此地只有本王的忠臣,有什么秘事,令狐使可以直说。”
他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黑羽文修,直言问:“如今黑羽国大肆囤粮,不似是为了普通的防灾,小臣斗胆请问女王是为了什么?”
黑羽文修的眼中霎时刺出一片杀气,他的脚步向门口移动,似是准备叫禁卫军来拿人,但是黑羽龙盈并没有出声,不由得他又看向她,有点意外的是,她没有勃然动怒,只是静静地看著令狐九,那种动容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文修,你先出去。”她淡淡地开口,没有任何其他的交代。
他虽然不甘心,也只好退出大殿。
黑羽龙盈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否要图谋造反?”
他动了动唇,虽然眼中有痛色,但还是坦然回答,“是。”
“既然你如此坦诚,而我也不喜欢说假话,本王就坦诚地告诉你,我黑羽国将在一个月内起兵,预计不出半年,要拿下一朝三国全部领地。本王的回答,你可满意了?”
令狐九倒吸一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更胜于他的坦然,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女王是想毁了一朝三国数百年来好不容易奠定的基业,还是想毁了一朝三国无数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他悲伤地望着她,“你真的变了,不仅忘掉过去,连你本性都可以丢掉。以前你最怕没有一个可安身的家,现在的你,却处心积虑让更多的人失去他们的容身之所。”
她苍白着脸喝道:“够了!少跟本王说什么过去,本王与你以前素未相识,你再这样纠缠不清,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顿了顿,她又冷笑道:“你们圣朝人当然不希望开战了,因为这一朝三国的大权一直由你们令狐族独揽。每年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数额也是由你们家说了算。凭什么?令狐一族除了狡猾之外,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我黑羽人?”
“这就是你们要造反的原因?”
“是!当年我黑羽族人从中土逃出,本想在这里寻找到一方乐土,是你们令狐族的先祖,看我们黑羽人单纯可欺,把最贫瘠的土地丢给我们,这里没有金山银山,也没有办法种出粮食,我们的衣食住行全要仰赖其他国赐子,而一旦遇到外敌,出外打仗的艰钜任务却又由我们打起,你说这公平吗?”
她的咄咄逼问让令狐九也不由得沉吟许久。“你理由充足,但是……”
“既然理由充足,也就没有什么『但是』可言。”她打断他的话,“我不妨告诉你,推翻令狐政权取而代之,一直是我黑羽族多年的目标。”
“你以为在数百年的等待之后,在你这一代可以实现先祖的梦?”
“我们为了这一天等待了这么久,做足充份的准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盯着他,“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规矩。在这个非常时期,令狐笑派你来的目的我也清楚,既然说破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去。”
令狐九凝视着她,一字一顿,“不,我还不打算走。”
“不走?”她挑起眉,“你是想留在这里做人质?”
“请问女王,这番话,如果不是面对我,而是面对其他任何的使节,你一样会坦然相告吗?”
她被问得一怔,“什么意思?”
“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说话问他已经走到她桌前的台阶下,仰起脸,与她面面相对,目光直接而有迫力。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唇,“我,本王当然……”
“不要说当然,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问题。”他虽然是站在下面,但是目光热烈灼人,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场从上往下,压得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问这个……是、是什么意思?”她被这股压力压迫得话语有点断断续续。
“我只是奇怪,在你心中的令狐九,如果只是一个外来的敌方臣子,或是追逐你,让你厌恶的登徒子,你会把如此机密的军事告诉我吗?”
看到他拾阶而上,站在桌案的对面,她的声音更加滞碍,“你……谁让你上来的?”
“如果我真的是个忠于令狐族,为了刺探军情而来;如果我真的是假借扰乱你的心神来达到阻挠你们大计的目的,我也太大费周章了。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倘若我一剑刺向你,之后所有可能掀起的风云就都不复存在了,对吧?但是,小情……”
他弯下身,让自己的眼和她的视线平行,他的眸光依然清澈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