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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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激情-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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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怎么理想。我有点过于偏爱这时刻的光线。”小乔说话时,目光放在尹初石背后的什么地方。
“偏爱有时对摄影很重要。”
“我爸知道你手头也有一些新疆的照片,他给我一个建议,和你合着出一本册子。”
“嗯,这当然太好了,不过……你爸是……”
“戴林。”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尹初石问。
“戴乔。”小乔说,“你认识我爸吧?”
“见过一次。你让我叫你小乔?”尹初石想搞清楚。
“大家都叫我小乔。”
“是这样,不过,我的照片与落日有关系的不多。”
“互相补充。”
“你去新疆干什么?”
“和摄制组一起。”小乔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做法?”
“哪种做法?”
“我爸是美术社总编,我在那儿出书。”
“这跟我没关系。”尹初石说着又看一眼小乔,她的眼睛像两个不大的杏核儿,虽然此时泛着温和的光,却有些迷乱。尹初石似乎感到了这目光后面的危险。
“你不喜欢吧?”小乔又问。
“说实话,这不关我的事。”
“我心里太……”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参加这个册子?”尹初石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
“天呐,对不起,我太蠢了。”小乔赶紧说,“你别介意,我从小给惯坏了,说话太任性,总喜欢穷追不舍,一点没修养。咱们换个话题吧。”
尹初石听了这话,心里对小乔的好感猛增了许多。如此自谦的知识女性现在可不多见。她们大多丧失了温柔的本性,看见男人就像看见了敌人,浑身都是力量。即使喜欢你,也得先用最恶毒的语言激怒你。尹初石曾经通过小乔大方自信的举止认定她是这一类的。现在他愿意在心里更正。
如果换个话题,尹初石就想说再见了。他连喝了几口新送上来的热咖啡,说自己得先走一步了,办公室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么急么?”小乔问。
“有事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再坐会儿吗?”
“当然,不过,你好像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又是你的事了。”尹初石身子前倾,又一次准备离开。其实他并不想马上离开,只是觉得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要是有人爱上了你,你会怎么办?”小乔突然说,眼睛里闪动着孩子般的顽皮。
“那要看是谁了?”尹初石丝毫也没提防小乔,像跟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开玩笑一样,他从容洒脱。
“比如我。”小乔说。
“你开什么玩笑?”尹初石嘻嘻哈哈地说。“我……”
“你是想说,抓紧一点就能当我父亲了?”小乔接过话说。
“可不是,在旧社会……”尹初石说。
“在新社会的偏远地区你也能。”
“好了,别开玩笑了,咱们聊得挺愉快。我另外再找个时间,把我的照片给你送去。”
“我没开玩笑。今天我约你来就是要你知道这个。”
“知道什么?”尹初石明知故问。
“我爱你。这比照片的事重要。”小乔说话时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认真。同时她也有些胆怯和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初石也感到了不安,小乔看上去并不像神经病患者。
“去年夏天在泰华有个冷餐会,你还记得么?是欢迎香港摄影家代表团的。”
“记得。”尹初石想了一下说。
“我也在那儿。”
尹初石肯定没见过她,不然他会有深刻的印象。
“你看不见我。”
“你吃了隐身药?”尹初石想开个小玩笑,缓冲一下突然紧张的气氛。
“我扛着摄像机。”
尹初石没吱声,他不喜欢扛摄像机的女人,甚至拿照相机的女人。他觉得这些精确的器械破坏女人的韵致。
小乔从背包中拿出两本BETKAM带子,尹初石低头瞄一眼,是三十分钟的带子。“是什么?”他问。
“你。”小乔说。
“我?”尹初石仿佛受到了敲诈。
“要我大致复述一下这两本带子的内容么?我已经看过几百遍了。”
尹初石倒吸一口气。
“一开始是你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谈话。你们站在一个角落。老头端着盘子,边吃边说,你拿着一杯橙汁,听他说。这时有个特写,你衬衫的质地相当不错,是亚麻加丝的。”
“你的脸,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但我信任它,即使它要骗我,我也没法儿不相信它。”
“后来你离开了那个爱唠叨的老头,开始四处溜达。你观察女人。有时先看她们短裙下的小腿,然后再看她们的脸。如果哪个女人腿长得美,但脸不美,你的嘴角就会出现嘲讽的笑。也许你妻子长得很美。”
“你一直用镜头跟着我?”尹初石十分恼火。
“对。”
“对?天呐,这太过分了。”
“为什么?”小乔问得天真无邪。
“为什么!”尹初石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想说的是没有哪个男人的举止能经受住摄像机一小时的推敲。
“你去厕所时,我没拍。”
“是么?多遗憾呐!”
“你的眼睛告诉我很多东西。”
“它应该最先让你知道我的愤怒。”
“它现在是很愤怒。”小乔说着瞥了一眼尹初石,“但那会儿,它有点儿忧伤。”
“忧伤?你搞错了吧?你就是把我粉碎了也找不到丁点儿忧伤!”
“我已经料到你会这么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你心里沉积着的热情,从未被人发现过。没人能真正触动你的内心,包括你妻子。”小乔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她看过几百遍录像之后惟一可能有的结论。
尹初石心动了一下,她至少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感觉:他在寻找,但又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
“也许我不该对你倾诉这些,可我快憋疯了。如果不把我的感情告诉你,还不如死了。现在你都知道了,愿意嘲笑就嘲笑吧。”小乔说着委屈地哭了。
尹初石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小乔的眼泪移到窗外。那对长椅上的恋人已经离开了,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在。尹初石竭力使自己镇定,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沉默常常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它的指向太不明确。尹初石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小乔,小乔一把抓到手里,马上去擦流出鼻孔的鼻涕。很久以后,尹初石回忆与小乔的最初相识,他觉得递过去自己的手绢,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但这时,他却被小乔孩子气的举动惹出几分怜爱。
“我……”他费劲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一边说一边思考着,“我很感动,但也很意外。”其实,他想说的是“但也不能接受”。话一出口就改了味道。他除了害怕接受这份感情,也害怕拒绝。
“我自己也很意外。”小乔看着尹初石,目光里也有几分胆怯。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尹初石了。她知道现在的男人并不喜欢沉重的感情,爱情也不例外。
“这就对了。人有时候根本不了解自己。”好像全世界的人如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着这句话:人不了解自己。
“我了解自己的感情。”小乔不想走进尹初石企图设下的圈套中。
“也许那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可以拒绝,但没必要这样开脱。”
“得了,”尹初石有些生气,“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我要劝你,去找个能在这儿等你一个小时而不抱怨的小伙子去吧。那样,对你合适。”
小乔没有说话,她迷茫地看着尹初石,眼睛一眨不眨。尹初石先移走了自己的目光。他想这女人马上就会跟他大吵起来,然后拍案而起,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几分哽噎。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久的时间。路上我摔了。”
小乔把左腿从桌下挪出来。她撩起和毛衣一样质地的长裙,她的膝上扎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他马上想这应该是系在她脖子上的。丝巾上的血迹殷红一片,而在黑色丝袜上的血迹已经干稠了。
王一是在下课以后把牧场的画册还给康迅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上课时王一发现康迅也来了,他总是神情专注地注视着,黑板还是王一?王一觉得是前者,因为她没有被人注视时的不适感。
康迅甚至不用眼睛看,就把画册翻到第二十五页,他指着画页问王一,它是不是最漂亮的?王一低头看,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场,一个孤零零的旧栅栏门立在那儿,向后倾斜着,好像给风吹歪了。
康迅又指着画页右下角的一行英文字,王一吃惊不小,“你们家的牧场?”
“对,科恩牧场,我祖父留下来的。”康迅说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王一看教室,人已经走光了,除了他们。
和多数中国人一样,继承一幢房子或是拥有一个牧场这类的事,王一只有在小说里才偶尔见到。她很感兴趣和一个未来的(或许现在已经是的)牧场主交谈几句。
“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儿。”康迅的神情突然有些凄然。
“没有孩子跟你一块玩儿?”王一以为康迅的童年有些孤独。
“当然有。”康迅似乎不愿深谈关于他的童年,“你小时候在什么地方长大?”王一觉得康迅的汉语还有些欠火候,比如,“什么地方”换成“哪儿”,也许更口语化。
“城市,大街上。”她说,好久没人与她谈谈童年,她觉得往事渐近有种亲切的感受。
“你有兄弟么?”
“没有。我只有一个姐姐,所以那时候我总是害怕。”
“怕别的孩子欺侮你们?”康迅说,“要是那时候你们认识我就好了。我可以保护你。”
“要是我们认识你,你怎么保护我啊?”王一发现康迅的语法错误,便开个小玩笑。
“也许你姐姐不喜欢我的保护。”康迅脸红了,但喜欢把这个玩笑开到底。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呐。”
“我三十六岁。”康迅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王一暗自想,他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虽然他只比自己小两岁。“是么?!要是那时候你在中国,我和姐姐还得保护你这个小弟弟,我们会更倒霉的。”王一发现她还从没跟一个异性这么轻松地开过玩笑。
“强者有时候不是年龄大的。”康迅说着合上了画册,“我小时候常常保护我妈。”
“你妈?”王一很吃惊,因为她父母十分相爱,她不能想象这类事。
“我妈非常软弱。她丈夫有时打她,很凶。”
“为什么?”
“不知道,有几次我发现时,他已经在打她。我冲上去打她丈夫,可她总是抱住我。这样,她丈夫就能打我们两个。”
“她丈夫?”
“是我父亲。”康迅痛苦地说出“父亲”这个字眼,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苦涩的称呼。“我再长大一点儿,劝母亲和我一起离开那儿,可是她不走。有时候我很难理解女人。她不走我也不敢彻底离开,我担心她。”
“没有原因么?”
康迅迷惘地摇摇头,“也许有,但我不知道。妈妈她从不多说。我恨她这一点,但是我没有办法,她是我母亲。我十九岁那年,她丈夫把她塞进壁炉里,威胁说要点火烧死她。我刚从外面回来,我气疯了,差一点儿杀死她丈夫……我坐了四年牢。”
“什么?”王一惊异的表情好像看到童话书中代表正义的英雄被神误罚了。
“没什么。”康迅变得轻松些,好像故事最令人难堪的段落已经讲完。“我在监狱里学习汉语。那时候,我必须找事情做。”
“怪不得你的汉语那么好。”
“对,出了监狱,我又去大学学了三年。”康迅耸耸肩膀,“硕士论文两年,然后我又去台湾工作了五年,教英语。”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
康迅指指画册,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说,“我经常不懂女人,她一直都没离开那个男人。”
“你永远都不想管她丈夫叫爸了?”
“绝不。”康迅回答得十分干脆。
康迅的经历触动了王一的母性,拉近了她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她似乎能看见他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下掩盖着的创伤。对她来说,康迅再也不是昨天有点让她厌烦的外教。有好几个瞬间,她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像以前在美国鼓励朋友那样,现在她担心误解。
“王老师,你幸福么?”康迅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王一有点忐忑。她看康迅平静的脸,似乎没有别的含义。
“什么是幸福?”他们又继续刚才谈话时的情境。
“一种感觉。你觉得幸福就是幸福。”
王一点头表示同意康迅的话。但她没有感觉。她既没有幸福的感觉,也没有不幸福的感觉。她说,“十三年前,我结婚了,一直很平静。就是这样,挺好的。”
“我能明白。”他说,“要是我不离开康妮,十三年后,她也会像你这么说。”
“这样不好么?”
“也许好,我不知道。但我不要我妻子或是女朋友这么说。”
“你要她说她觉得不幸福?”
“不会的。我要让她觉得非常幸福。”
“任何可能都有。”
“对我没有。如果我不能使她幸福,我会离开的。我有责任感。”
“你有把握使别人幸福么?”
“如果我爱这个人。”
“你不爱康妮么?”
“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爱。”
“你结过婚么?”
“没有。”
“所以,你还不懂生活的本质,小伙子!”
“哈!”康迅的激烈反应是因为“小伙子”三个字。“请您告诉我,老夫人,生活的本质是什么?”
王一脸红了,红得很厉害。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的话认真。
“我不知道。”王一回答时脸仍然红着。
康迅突然不说话,两只眼睛聚拢着,盯着王一。王一迎着他的目光,转而笑了,仿佛识破了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她用一只手在康迅眼前扇扇,用英语说,“哈,你还在么?”
康迅也笑了。“你是一位非常可爱的……”
“什么?”王一不想让康迅说出“女人”两个字。
“老师。”康迅妥协了。
“谢谢。”王一说,“我想我该走了。我很高兴跟你聊天儿。”
“在你皮包的最外面的夹层里,有一张卡片。”康迅说。
王一疑惑地看着康迅,还是把手伸进夹层。她摸出一张卡片。
“那上面写着电话号码,6678503转403房间,康迅先生。〃康迅闭着眼睛说。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皮包在我手中的那天。”
“下次我该留神我的提包了。不过谢谢你告诉我电话,这样,我要是英语有问题,也可以向你请教。”
“你的英语非常好,在哪儿学的?”
“美国。我在那儿进修不到两年。”
“美国!”康迅口气中有几分不屑。
“你不喜欢美国?”
“没有感觉。但中国人都很喜欢美国。”
“中国人什么都喜欢。”王一说。
“也喜欢我么?”
“肯定会的。漂亮姑娘会迷上你的。”王一开玩笑的口气又出现了。
“迷上我的护照吧?”
“那有什么不好,中国人说,爱屋及乌嘛。”
康迅大笑起来。他说他知道这个成语。王一看看表,说她真得走了。康迅快步走到窗前,他问王一有没有带伞。王一也走到窗前,外面的天阴得很厉害,没等她回答,康迅已经离开了。康迅拿着一把黑色折叠伞回来时,王一没等他开口就拒绝带上他的伞。
“我今天不出去。你带上吧。路上肯定会下雨。要是下雨了,你还可以打着伞穿过森林公园,下雨,公园的味道好极了。”
“你常去森林公园?”王一接过雨伞。
“对,尤其是雨后或是下雪的时候。”
王一心里一动,与康迅道别。康迅说,“请别忘了还给我这把伞。如果你忘还,我会想你喜欢我,故意不还。”
“好的,不过我没想到我能这么轻松地跟你交谈。”
“因为我是外国人。”
“我不信。”
“真的,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我也一样。在我的国家,我也很难放松。”
王一和吴曼约好一起逛街,这时康迅预言的那场雨已经下过了。雨后的街道散发着一种气息,混合着地面和树木的味道。王一拿着康迅的那把伞,她问吴曼,为什么跟贾山吵得那么凶。吴曼说她忘了具体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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