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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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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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是怕得再也不敢往下说了,声音却颤抖得十分厉害。

    井沿边安静了下来,良久无声。

    阿谷小心翼翼地说完了那些话,便侧耳细听。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前方隐隐传来的水流声外,便再无旁的声息。

    她不由有些心慌起来,等了一刻,终是小声地唤道:“女郎……您还在么?”

    回答她的,是一声突如其来的轻笑。

    正是秦素的笑声。

    阿谷松了口气,转了会眼珠,便也换上了带笑的语声:“原来女郎还在啊,我以为您走了呢。”

    “走?去哪里?去寻山下马车么?”秦素语声凉薄,宛似被月华染成了冰,搭在阿谷右腿的手动了动,叹声道:“阿谷,你好象很愿意来试一试我的耐心,是么?”

    随着这声轻柔的叹息,阿谷耳中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

    “不要,女郎,不要剪!”阿谷立刻本能地尖叫起来,用力蹬着腿,拼命想要把那只手蹬开。

    “你未说实话。”秦素的语声无甚起伏,平静且淡漠,随着她的话音,便是一声清脆的“喀嚓”声。

    阿谷蓦然停止了挣扎。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脚一松,那股拉扯着她不令她下坠的力量,又薄了一层。

    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全身,她不敢乱动,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太用力。

    秦素提了剪刀,隔衣在阿谷的腿上轻刺了几下,语声低柔地道:“说罢。说实话,我等着听。”

    “我说,我都说,女郎饶命!”阿谷被剪刀扎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生怕秦素一刀扎进去,将她的腿扎出洞来。她再也不敢去想那些小心思,颤声道:“山下没有马车,也没有人。银面女子说,我只要提前一天下山,到前头官道旁的界石上做个记号,然后在当晚将女郎骗下山之后,便顺着官道往前走,就说马车就在前头。如果女郎不愿意,就给女郎喂一粒糖。那糖若只吃一粒,便会叫人失了力气,却还是能够半醒着的。银面女说,待女郎没了力气,我就可以扶着女郎走上两、三里的路,那时候……那时候便会有马车和剑士来了,接我们回青州。银面女子还说,只要上了马车,别的事情就不用我管了。”

    阿谷哭着说完了一长段话,浓重的鼻音让她的话语有些模糊,秦素需要靠近井壁才能听清。

    她的面色十分淡然,并不觉意外。

    若真有马车等在山下,那才是见鬼了呢。

    “那个人”既对白云观如此忌讳,便一定不会露了形迹。

    而秦素之所以敢有恃无恐地公然下药害人,亦是因为她知晓,那些暗兵身受密令,轻易不会出手。就算她现在就杀了阿谷,那些暗卫也不会多管,因为那不是他们该管的事。

    但是,若有人想要夜探白云观,或是有什么人在山下窥伺,那便在暗卫们的管辖范围内了,他们定会出手查探。

    “那个人”,绝不会冒这个险。

    思及此,秦素心头微微一动,便问道:“那银面女子既能备下马车与剑士,为何不在我上山之前便将我掳去,反倒于此处动手?”

    阿谷明显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方才迟迟疑疑地道:“这个……她倒没说过,不过那天夜里她来找我说话时,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对我很凶,还用手卡住了……卡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好好办差,若是犯了错就……就杀了我。”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语声发颤,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夜的情形,身子抖得愈加厉害:“那天晚上临走前,她自言自语地骂了好几句,什么‘不省心的贱人,管得倒多’,什么‘老娘手上连根毛都没有,怎么办事’什么的,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她说到这里便又哭了起来,抽泣声不断

    秦素挑了挑眉。

    银面女骂别人“贱人”?!

    不知何故,秦素想起了壶关那晚的情形,那对野合男女的某些言语,倒是与阿谷此际的转述,对上了号。

    不过,银面女的抱怨,又让秦素有些不解。

    据她壶关那夜的观察,银面女像是有些权力的样子,为何又怨怪手上无人?难道说,她手上的人皆在内宅,外头用不上?

    凝思了片刻,秦素便又转回了心绪。

    无论如何,这局她确实赢了,余下的便以后再想罢。

    扯了扯阿谷的腿,秦素便又笑道:“阿谷,我知道你胆子一向很大,我来问你,那个银面女子,你便没起心思去查她的底细?”

    阿谷颇有几分小聪明,明明已经被倒挂在了井里,却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说实话,便可知她极有心计。

    听得秦素此问,阿谷的哭声便停了下来。

    “我……我查过的。”这个瞬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那语声中含了明显的恐惧,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偷偷地跟着那个银面女子,在晚上的时候,我看着她去拾翠居取了字条儿,便偷偷地跟着她。头一回她没发现,可第二回她就知道了,她身上有……有刀。”

    她抖着嗓子说完这些,全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将死的滋味。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敢窥探过银面女子的真容,偶尔与之密会时,更是连头也不敢抬。

    “两回?”秦素轻声语道,停了停,便笑道:“你这胆子可真是够大的了,可发现了什么?”言至此处,她将剪刀开合了一下,语声微冷:“想好了再答,莫我让我剪断这最后一根绳索。”

    阿谷浑身一抖,拼命地点着头道:“我说实话,女郎。我第一回盯着她,看见她去了主院,我没敢跟得太紧,只远远跟着,半路上她人就不见了。后来我回到东院的门口守着,过了好久她才回来,去了东萱阁。”

    说到这里,她像是邀功一般地又继续道:“对了,女郎,银面女子像是在东萱阁里的。”(未完待续。)

第225章 清光皎

    秦素安静地听着阿谷的话,并未言声。

    东萱阁的使女那么多,她暗中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阿谷的后半段话,于她并无意义。

    不过,那银面女半夜去了主院,倒是耐人寻味。

    她去做什么了?是与人私会,还是去主院秘查别事?

    秦素的眉尖蹙了起来。

    主院除了德晖堂外,还有各位郎君的书房、秦世章与秦世宏生前用的两所院子也在。那两所院子如今都是空置着的,太夫人命人留下不许动,也算对他们的一点念想。

    除此之外,大夫人俞氏一家三口所居的蕉叶居、钟景仁处理账目文书的书房以及几所客院,再往前,还有门房与账房、马房、下人房,另还有秦府最大的花园——菀芳园,亦皆在主院。

    牵涉面太广了,几乎让人无从查起。

    秦素随意地在井沿边坐了下来,将剪刀的刀柄托着下颌,仰首望着那清光皎皎的一轮月。

    月华洁净,如霜似雪,仿佛能够涤去这尘世的一切肮脏,却终是留下了黑暗的阴影。

    秦素弄不清,这世界是究竟黑是白,抑或,唯有永无止境的灰。

    她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本心,做着她认为对的事。

    一刻钟后,秦素缓步回到枯井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伫立不语。

    此刻,阿谷正昏倒在一间石室的外墙边。

    她被秦素逼着吃了好几粒银面女子给的糖果,看起来,那糖果的药效倒还真是不错,不到明日,阿谷是休想醒来了。

    不过,就算到了明日,她也永远无法醒来了。

    秦素淡然地转首回望。

    在她的身后,高大的石舍兀自耸立,在月光下泛出一种灰白,断垣倾颓,缝隙间生出细长的草叶,被月华洗得幽碧,偶尔风过时,那野草便轻轻摇曳起来,越显出这里的陈旧与沧桑。

    秦素放下了揉搓手臂的手,平定了一会呼吸。

    将一个大活人从井里拉出来,实在很是费力。所幸她备下的绳索够多够长,又不怕拉坏了阿谷,总算勉强将人拖去了石室附近。

    秦素出了会神,复又敛下心思,在井沿边蹲了下来,仔细审视着井口与一旁的大石块。

    石块上的苔痕被绳索磨去好些,井沿边缘亦留下了绳索拖拽的痕迹。

    秦素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了一块顶头略尖的小石,执石在手,小心地将石块与井沿的青苔刮去了不少,掩住原先的痕迹,随后又在井边的石地上拣出方才砸阿谷的那块石头,那上头沾了少许血迹,被她顺手丢进了井中。

    “扑通”,石子落井,激发出清越的水声,似沾染了这满庭霜色,冰凉浸人。

    秦素侧耳聆听,刹那间有些许的恍惚,眼前似是浮现出了经年以前的画面,她赤足坐在井沿边,金缕衣上缀了月华,点翠步摇迎着风,轻响有若风吟。

    那个阴鸷的男子,彼时便立在她的身侧,沧桑而俊秀的面容上,是一抹不辨喜怒的神情。

    他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拨弄着发上金灿灿的皇冠,夹着白发的发髻,在月华下宛若一片被大雪掩埋的灰烬。他打着呵欠懒洋洋地道:“要不,孤推你下井罢。”

    他望着她笑,凉且阴的语声,不见半分温度,一如他永远冰冷的身体,一如他那冰冷的、从不曾温暖过片刻的眸光……

    秦素恍了恍神。

    白月光扑上了身,兜住了她的头脸,冰冷而又刻骨,让人的心魂也跟着冷了起来。

    不知怎么,她有一点哀切。

    她哀哀地望着那口井,虚浮的目光掠过井沿,投向前方。

    百余步外的那棵孤松下,正立着一个男子,玄衣落在月华下,月华又迎上他的发,他的衣袖在风里翻卷着。

    秦素眯了眼睛,想,自己真是昏头了,怎么竟真的看见了中元帝?

    她苦涩一笑。

    现在的中元帝,应该还是个俊朗的男子,正在深宫里做着他尚算清明的君王,还没有变成多年以后阴鸷冷淡、喜怒无常阴沉男子,更不曾有那许多调教女子的恶毒手段。

    她转过了眼眸。

    然,再下个瞬间,她蓦然回首,瞳孔猛地缩起,后背激出了一层冷汗。

    那孤松之下,竟真的站着一个人!

    秦素忍不住去揉眼睛。

    这如何可能?

    方才她明明仔细观察过,周遭并无人迹。

    她再度张开眼眸,望向前方,刹时间一颗心如堕入了深渊。

    不是错觉,更非她看错,那孤松下是真的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

    秦素的瞳孔再度缩起,手脚一片冰凉。

    这男子,她居然并不陌生!赫然便是数日前的午后,她在草径尽头遇见的那个淄衣男子。

    那个令天地失色、容颜绝世的淄衣男子,此时此刻,就这样独立于孤松之下,浸月临风。

    秦素死死地看着他。

    他侧向着秦素,仿若沐月而生,又似乘月而来,断崖下的风仿佛含了极重的罡气,将他的发丝吹得四散。

    昳丽有若谪仙。

    只是,这堪比画中的情景,望在此刻秦素的眼中,却生不出半点绮念。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淄衣男子,眸色冰寒,浑身的气息亦是冷极。

    “何人?”她提声问道,握紧了手中尖利的石块,冷冽的眼眸微微转动,测算着那男子离断崖的距离。

    淄衣男子未曾说话,只转了个身,流丽的数道发线泼下,在月光中划出墨青色的痕迹,随后,便是宽肩长腿的一袭背影,负了两手,似在望月,又似依树凭崖。

    秦素的身体瞬间绷紧。

    居然还敢将后背对着她,是诱她前去么?抑或是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她向前迈了一步,蓦然有些迟疑。

    此人,极其古怪。

    事实上,自草径初逢那一日起,这种怪异之感,便在秦素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白云观是怎样的地方,没有人比秦素更清楚。

    一个埋着数十暗卫、中元帝与先帝都深深忌讳的道观,居然出现了一个形容如仙、气度超拔的带发僧侣,已然特为怪异,而前世时,秦素甚至从未听中元帝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这就更怪异了。

    如此人物,无论现身何处,都必然会引起众人注目。那十余名暗卫除非都瞎了眼,否则不可能不将此人报予宫中。

    中元帝肯定知道此人。

    明知有如此人物,却根本未派人接触,不闻不问,莫非……此人竟是陈国皇族的什么人,中元帝早有所知?又或者这人早在秦素回到陈国之前,便已不在国中……(未完待续。)

第226章 食糖否

    一息不过一个刹那,刹那之间,秦素的脑海中已然飞过了千百个念头。

    她深深地吐纳了一息,敛去了那野草般疯长的纷乱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这淄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树下,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秦素分明记得,她引阿谷过来时,那松下是无人的。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她所做的一切,是否皆落在了此人眼中?

    秦素的眸子里,飞快地划过了一抹杀意。

    随后,她绷紧的身体便放松了下来,红唇半启,宛若粉润的菱花绽开娇颜。

    “郎君是谁?”她款款往前行了两步,复又停住。

    此番,她的语声清润了好些,不似方才那样冷,而是带了几分好奇——属于小娘子的那种、带了几分娇嗲的好奇。

    淄衣男子略略侧首,似是向她望了一眼。

    那一刻,几络发丝落于他的耳畔,他那一双眸子如吸饱了这天地间的夜色,幽深而不可测。

    秦素的心底颤了颤。

    然而,她前行的脚步却不曾停下。

    拂了拂裙摆,秦素腰身微折,款款语声似随步生香的蔷薇,盛放于唇齿之间。

    “郎君好生俊美,可否见告姓名?”她问。是比方才更甜润些的声调,含着娇嗔与清媚,一面说着,一面仍旧缓步往前接近。

    月光拢了上她的脸,她的唇边笑意清浅,一身白衣随风轻拂,衣袂翩飞,如月下绽放的淡白桅子花。

    淄衣男子仍旧侧对于她,微仰着首,似在仰望那一轮明月,散落的发丝如一匹上好的鸦青素绸,在月华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山风清冷,终是拂不去他满身的幽晦,他就这样独立于孤松下,仿若遗落天地间的一块墨玉,清华内敛,唯余寂寥。

    “郎君为何不语呢?”秦素侧了侧头,几缕秀发斜过薄肩,月华倾泻,似在她肩上担了一幅薄纱。

    这一回,她又换了个甜腻些的语调,最后一字落下时,带了几分气声,那薄而软的气息,似托了一尾羽毛,顺着这轻盈的夏风,轻飘飘地递送了去。

    淄衣男子抬起手臂,捋住了一绺发线。

    仍旧未语。

    唯侧过的那半丝眼风,幽沉如子夜时的天空,仿佛吸进了这世间一切的光亮。

    此时的秦素,已经行至淄衣男子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了。

    她握紧了袖中石块,眸光微微滑动,转向了他的脚下,旋即压了压眉峰。

    不好办。

    这淄衣男子离断崖至少还有数尺远,若是一击不中,反易受制。

    秦素仰首,冷冽的眸子微微阖着,似在望月,唯眸光轻盈滑过那男子的发顶,如若无意,似若有情。

    夜风拂起她厚重的刘海,照出她明艳的眉眼,容光之盛,生生将那月华逼得暗了几分。

    没有人看得出,她此刻的心,已是沉入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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